第一章
警報器在礦本部前麵的山頭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尖叫聲時,老牛嶺金礦黨委書記兼礦長劉竹山正在礦本部大樓會議室召開黨委會議,研究老牛嶺金礦今後的出路問題。老牛嶺金礦現有的礦脈已經挖完,新的金礦還沒有勘探出來,金礦已經負債三千萬,已有一百二十多年開采曆史的老礦瀕臨關閉,四千多工人向何處去。
一萬多職工家屬的生活出路在哪裏?一個上午,會議都是在沉默中度過的。聽到警報聲,劉竹山一下從破舊的椅子上彈跳起來,大聲說:“井下又出事了。”說著一個箭步衝出門去。總經濟師宋光召,常務副礦長李大權,生產副礦長鄧友賢,紀委書記龔啟明,工會主席李達偉等人也一齊驚慌失措地跟著劉竹山衝出會議室。這時,礦職工醫院的救護車已呼嘯而來,劉竹山等人跳上車,救護車便風馳電掣一般向當陽坡豎井飛駛而去。從警報器拉響,到救護車趕到當陽坡豎井,不過短短的二十分鍾,然而,當陽坡豎井前,已經圍滿了從四麵八方匆匆趕來的人們,周圍山頭的小路上,還有源源不斷的人流向這邊湧來,他們都有親人在井下工作,他們是礦工的父母、妻子、兄弟或者姊妹,警報器淒厲的尖叫聲,像一條繩子緊緊地縛住他們的心,他們不知道災難又要落在哪個親人的頭上。
救護車剛在豎井停下,先來一步的當陽坡坑口郝坑長便神色悲淒地跑過來,附在劉竹山的耳朵旁說:“二十八平巷塌荒,親自帶著人在那裏打鑽探礦的勘探隊長伍有福被石頭砸破了腦殼,工人肖金來左腳也被砸斷了。”劉竹山的腦殼像是被什麽重重地一擊,驚得他差點要癱倒下去。這時,他突然發現,在焦急的人群中間,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臉麵有些發白,瘦弱的身子在微微發抖,滿含著焦慮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井口。劉竹山的心不由一陣顫栗,連忙分開眾人,叮囑醫務人員將擔架準備好,受傷的人員馬上就會送出豎井,他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將傷員送往醫院搶救。不多一會,豎井的卷揚機將吊鬥拉出井口,一群人慌慌張張地將血肉模糊的伍有福和肖金來從吊鬥中背了出來。
等候在井口的人們一齊湧過去,他們都想看清楚出事的是誰。“劉叔叔,伍隊長被石頭砸死了,肖金來的左腳也被砸成了三截。”滿身是血的勘探隊工程師李安文痛哭失聲地對劉竹山說。
一旁的李大權抓住李安文的手,急急地問:“安文,你沒有受傷吧?”李安文是李大權的獨生兒子,他說:“伍叔叔遭砸的時候,肖金來推了我一把,結果他自己的腳被砸斷了。”“趕快往醫院送。”郝坑長大聲斥罵著圍上來的人們,“快讓開,別擋著道。”“有福,你怎麽了?”周如蘭一聲哭喊,從人群中撲過來。劉竹山對周如蘭叫道:“快上車,一塊去醫院。”說著,伸過手,拽住周如蘭的胳膊,將她拉上了救護車。周如蘭跪在伍有福的身旁,雙手抱住伍有福血肉模糊的身子,哭喊著:“有福,你不能就這麽走了呀。”然而,伍有福已經聽不見妻子的哭喊聲了。李安文說,上午十點半鍾的時候,他們在一千二百多米深的二十八平巷打平鑽找礦,發現頭頂時不時掉下一塊小石頭,他們都沒有在意。
按往常的經驗,暫時還不會冒頂。伍隊長要大家把這一班鑽打完之後再做支撐。沒有料到,鑽頭才打下去幾米,頭頂就掉下來一塊大石頭。李安文說著又悲痛地哭了起來,“伍叔叔就這麽被砸死了啊。”李大權道:“這個有福,心裏再著急,安全還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呀。”宋光召一旁濕著眼睛說:“我知道有福心裏的壓力很大。他昨天還對我說,再要找不著新的礦脈,老牛嶺金礦就算完了。”“別的都不要說了,還是給有福安排後事要緊。”眼眶裏早已溢滿了淚水的劉竹山向周如蘭道,“如蘭,你自己拿個主意,有福的喪事怎麽安排?”周如蘭哭著說:“你們把他送回家吧,我要陪他兩天。”救護車駛進醫院,幾個醫生手忙腳亂地將肖金來抬下車。
劉竹山沒有下車,他吩咐宋光召去醫院安排一下,要醫院想盡一切辦法全力搶救肖金來。宋光召知道劉竹山的女兒劉小瑩正在和肖金來談戀愛,對劉竹山說:“你是不是也下去一下,能不能讓醫院將金來的那條腿保住。”劉竹山說:“有福死了,我能不陪陪他麽!”兩滴淚珠從那張粗糙的臉上滾落下來,鐵蛋子一般砸在伍有福血肉模糊的身上。
伍有福的家住在貓兒溝。這裏的房子全是六十年代的那種用竹片織成壁,再在竹片壁板上抹上灰漿的簡陋平房。伍有福的父親伍繼良是老牛嶺金礦的老工人。六十年代初分下了這麽一間前後兩居室的平房,住了三十多年,也沒有離開這裏。伍有福二十歲的時候,和劉竹山、宋光召、李大權、周如蘭等人一塊上山下鄉,在離金礦百裏之外的十分偏僻十分貧窮的苦草界鄉做了幾年農民。後來,伍有福被招工回礦,再後來,又去大學進修了兩年。
按說,他完全可以不回老牛嶺金礦來。但是,他還是回來了,這裏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妻子和女兒,更有他那對於老牛嶺金礦扯不斷理還亂的千千情結。上大學回來之後,他開始在勘探隊做技術員,做工程師,後來做副隊長,再後來做隊長,享受副礦長級別的待遇。金礦後勤處幾次給他分房,要他從貓兒溝搬出來,他都沒有同意。去年,他母親去世的時候,後勤處又動員他還是換一套房子。按他的級別,他應該住好一點的房子了。
伍有福還是不願搬。他說,別人能住篾片抹灰的平房,我伍有福為什麽不能住篾片抹灰的平房呢?住在貓兒溝的人們已經得知伍有福出事了,都聚集在伍有福的家門前。以肖金來的祖父肖大喜為首的老工人委員會的老工人們也趕了來。肖大喜要他們在伍有福的家門口用塑料布搭棚子,自己則進屋對伍有福的父親伍繼良說:“老夥計,沒想到有福侄子在我們前麵走了呀。”伍繼良也是老工人委員會的成員之一。
這些日子,他過去在井下被砸的那條腿又犯病了,有些發疼。他拄著拐杖從房間裏走出來,站在門前,一雙渾濁的眼睛瞅著貓兒溝口那條通往礦本部大樓的坑坑窪窪的路,口裏喃喃地說:“早晨有福上班去的時候,還對我說,金礦一萬多口人都靠著他的啊。他怎麽就這樣撒手走了呀。”肖大喜憂慮地說:“有福侄子這一死,竹山侄子肩頭的壓力就更大了。”這時,救護車從貓兒溝的那一頭緩緩地駛進來。車沒停穩,劉竹山就從車上跳下,匆匆來到伍繼良麵前,抓住伍繼良的手,沒有說話,淚水卻啪啪地掉在伍繼良那雙枯槁的手上了。
“竹山,你要挺住。這個時候,大家的眼睛都盯著你的。”伍繼良伸手抹了抹劉竹山臉上的淚水,蹣跚著步子,進屋去了。
劉竹山和肖大喜緊跟在老人的身後,進了屋。這是一間隻有二十四平方米的房子,中間一分為二,伍有福夫婦住外麵那間,伍繼良和老伴住裏麵那間。後來,他們的孫女伍冰長大了,伍繼良就將老兩口的那間十二個平方的房子用廢紙箱的硬紙片從中隔開,變成兩間小房。擺下一張床,再進去兩個人,連站的地方也沒有了。
劉竹山扶著老人坐在床沿上:“伍叔,我挺住,您老人家也要挺住啊,有福去了,我劉竹山,就是你的兒子。”老人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悲痛,這時才掉下兩滴渾濁的眼淚,說:“知道麽?老牛嶺金礦是我們的家。沒有老牛嶺金礦,就沒有我伍繼良,就沒有他肖大喜,也就沒有你的父親劉祖龍。老牛嶺金礦不能就這樣完了,大家就這樣散夥了。竹山,你要想辦法盡快找到新的礦脈才是。”劉竹山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過後,對身旁的肖大喜說:“肖叔,金來也受傷了,你去醫院看看吧。”肖大喜說:“那麽多人在醫院裏,還要我去做什麽!”過後,語重心長地叮囑劉竹山道,“聽你家媳婦說,這些日子,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都急成什麽樣子了。竹山,你千萬不能趴下呀。”劉竹山看著兩位老人關切的目光,發狠地說:“我一定要想辦法把這道難關渡過去,不能讓老牛嶺金礦就這麽完了。”
“有這個決心就好。我們和你父親六十年代三年困難時期那陣,日子過得多艱難呀。我們餓著肚子在井下打手錘放炮采礦,還要創紀錄,當標兵,為國家爭貢獻哩。人啦,不管遇到多麽大的困難,誌氣不能倒,精神不能丟!如果在困難麵前,自己先趴下了,那就真的完了。”劉竹山的心裏一陣發熱,喉頭有些發哽。
老牛嶺金礦已經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了,可群眾的情緒仍然很平靜,社會治安仍然很穩定,全是因為有這麽一群老工人支撐著。要是沒有他們,他真不敢想象老牛嶺金礦的局麵會是個什麽樣子。人們剛剛將伍有福抬下車,後勤處舒處長就將棺材運來了。
周如蘭說:“我要將有福洗一洗,換一身幹淨衣服,有福這一輩子隻知道工作,隻知道在井下打鑽找礦,給他做一件像樣的衣服,他都沒有時間穿。”周如蘭這麽說的時候,淚水就成溝兒地流下來。劉竹山說:“有福和我,光召,大權幾個人一塊兒長大,一塊兒上山下鄉,又一塊兒在金礦工作了二十多年,我們是親如手足的兄弟,今天,我來給他洗澡。”後勤處舒處長說:“伍隊長那個樣子,應該給他整一下容才行。”周如蘭哭著說:“算了,讓石頭砸成了這個樣子,原本就吃苦了,再叫他讓鉗子剪刀折磨一陣,我心疼啊。”李大權說:“這個樣子,整也整不好的。如蘭,你去侍候伍叔吧,老人家沒有把眼淚流在臉上,他心裏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
俗話說,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你們家,全遇上了呀。”泣不成聲的周如蘭說:“我家伍冰到她同學家去了,還沒有回來。”舒處長說:“我這就叫人去掛電話,要她馬上趕回來。”幾個人把周如蘭扶進屋。劉竹山和李大權等人打來水,準備給伍有福抹一抹,劉竹山摟著伍有福的遺體再也忍不住了,“有福,這個時候,你卻走了,老牛嶺金礦今後怎麽辦啊。我們幾個兄弟,二十年前就曾立下過誓言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怎麽就這麽拋下我們走了呀。”肖大喜走過來說:“竹山,你去做你的事吧。這裏,我和舒處長商量著辦。你定個時間,什麽時候給有福開追悼會。”劉竹山說:“如蘭要陪有福兩天,就讓她陪兩天吧。今天星期四,星期六開追悼會,上午九點,還是在礦本部大樓前的操坪開。”李大權交待舒處長:“伍隊長是為了尋找金礦因公殉職的。
他的追悼會規格要高一些,隆重一些。”劉竹山說:“規格高不高,不在於花圈的多少,鞭炮的多少。
這個時候過於鋪張浪費,有福是不會同意的。”舒處長說:“請劉礦長和李副礦長放心,我會安排好的。”老牛嶺金礦的形勢已十分嚴峻。勘探隊探明的礦藏兩年前就已經開采完了。盡管伍有福帶著他的一班人馬想弄個奇跡出來,盡快找到新的礦脈。然而,幾年來,他們的血汗一直沒有得到回報。這兩年,井下工人開采的是過去開采時殘留下來的巷頭巷尾和巷柱。每噸礦石含金量還不到兩克。黃金產量直線下滑。四年前每年產黃金一噸,前年六百公斤,去年四百五十公斤,今年上半年還不到一百五十公斤。精銻和白鎢的產量也不斷地減少。過去,每年產精銻三千噸,這幾年每年在兩千噸上下徘徊。今年上半年產精銻七百噸。過去,每年產白鎢二百多噸,今年上半年隻有五十噸了。由於是在二十六平巷、二十七平巷采礦,成本大大地提高了。按眼下的精銻市場價算,每開采一噸精銻要虧損七千多塊錢。一些人說怪話,開采一噸精銻要賠六七千,還不如不開采。
劉竹山卻說:“不開采你叫他們幹什麽去?老牛嶺金礦停產散夥是不是!”他指望精銻的價格能夠回升上來。四年前,每噸精銻的價錢就賣到了四萬二。他堅持不同意將這三年產的四千多噸精銻賤價拋出去。寧願貸款維持生計。這幾個月,銀行不給貸款了,大家摳著肚子過日子。白鎢隻是老牛嶺金礦的附屬產品。這兩年,每年產百來十噸,每噸一萬六千元。一年產的白鎢還不夠交一個月的電費。黃金上麵是沒有主意可打的。黃金屬於特殊產品,由國家指令性生產。不能走向市場,產多產少,都要交售給國家。
這幾年產的黃金,賣給國家,能維持礦山機器的運轉就很不錯了。星期六這天早晨,劉竹山、宋光召、李大權、李達偉和龔啟明幾個人早早地來到辦公室。這兩天,劉竹山沒有歸家,也沒有睡覺,白天在辦公室處理一些日常事務,之後就去醫院看望肖金來。晚上,和宋光召幾個人一塊為伍有福守靈。伍有福的死,對劉竹山的打擊實在太大,他真有些不知道老牛嶺金礦下一步該怎麽辦了。宋光召瞅著劉竹山說:“竹山,你要考慮大家的承受能力啊。
有福這一死,勢必會增加人們的心理壓力,我們得想想辦法才行。”李大權一旁道:“有什麽辦法可想?這幾年,貸款已經突破了三千萬,銀行那邊的門已經堵死。勘探隊這兩年來連著換了三個地方,都沒有探出礦來。沒有找到新的金礦就不發工資,這行麽?我說,還是要拋售一些精銻,弄點錢發工資,不然會出事的。”劉竹山聽見李大權又說要拋售精銻,有些生氣地說:“不要把眼睛盯著倉庫裏的精銻,一噸精銻拋出去要虧七八千,這是敗家子幹的事。再咬咬牙,堅持一段日子,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那點精銻是堅決不能動的。那是我們老牛嶺金礦剩下的唯一一點家當了。”劉竹山今年才四十八歲,由於經常和工人們一道下井幹活的緣故,他的臉麵顯得十分的老糙?那雙手伸出來,巴掌上的老繭居然有很厚的一層。額頭爬起的扁擔紋,儼然橫臥著的幾道山梁。宋光召說:“就這麽不發工資的確也不行。隻是,那點精銻就是全賣掉也解決不了多少問題,拿去還債吧,債也還不清白。
拿來發工資吧,用不著一年也就吃光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還是要找到新的金礦。井下工人沒有礦藏開采,一切問題都解決不了。如今有福去了,勘探隊那邊的工作怎麽辦?這是個當務之急的大事。”劉竹山說:“我考慮的也是這個問題。要想老牛嶺金礦能盡快走出困境,隻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找到新的金礦。”劉竹山頓了頓,“勘探隊劉波副隊長這半年來一直住醫院,要他去挑這副擔子他的身體隻怕還吃不消。我看,隻有給安文壓擔子了。”劉竹山這麽說的時候,就把眼睛盯著李大權。李大權雙眉緊鎖,隻是大口大口地抽悶煙。李安文當時考大學填報誌願的時候,原本是不願意報考探礦專業的,是李大權作主要他報的。當時他對他的獨生兒子說:“安文你不要忘了本,沒有老牛嶺金礦,就沒有你爺爺,也就不會有你的父親,當然也就不會有你了。
你要把你爺爺經常說的那句話記住:對老牛嶺金礦,要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李安文在大學讀了四年本科,硬是讓李大權給弄回老牛嶺金礦來了。現在想起來,他還真有些後悔。宋光召說:“安文侄子雖然年輕了些,但跟著有福幹了四年礦探了,這副擔子應該挑得起的。要不,就決定下來,讓他做副隊長,協助劉波主持勘探隊的日常工作。”李大權將煙蒂狠狠地在煙灰缸裏一摁,“問題是,老牛嶺還能不能找到金礦。如果開采完了,沒有了,再花力氣打鑽找礦也是白費勁。”說話的當兒,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女人手裏提著一個飯盆走進會議室。她是劉竹山的妻子王桂花。已經是炎熱的六月,一件並不入時的襯衫穿在她的身上,使她顯得更加老糙。
她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劉竹山,輕輕地說:“竹山,這兩天,你飯也不吃,覺也不睡,鐵打的漢子也要累垮的。”宋光召抬起手腕看看表,說:“竹山,快吃點東西,九點開追悼會。”劉竹山說:“不吃算了,我們出去看看會場布置得怎麽樣了。”也不理會王桂花,帶著宋光召、李大權幾個人走出辦公室。
礦本部大樓前的燈光球場上,黑壓壓擠滿了參加追悼大會的人們。
老牛嶺金礦有個傳統習慣,凡是因公死亡的幹部職工,追悼會都要在礦本部前麵的燈光球場召開。今天,除了各單位的代表,老工人和工人家屬來得特別多,能容納三千多人的操坪已經擠得水泄不通了。劉竹山知道大家的心情,伍有福是為了尋找新的金礦,是為了老牛嶺金礦一萬五千多人的生活出路殉難的,他們來為他送行。當然,他們來為伍有福送行還有另一層意思,伍有福死了,今後誰帶著勘探隊找礦呢?他們的身家性命都維係在老牛嶺這已經開采了一百二十多年的老礦山的呀。伍有福的靈柩運來了,沒有很多的花圈,也沒有很多的鞭炮。
靈柩前麵是周如蘭和她的女兒伍冰。她們由兩個女人扶著。短短的兩天,周如蘭那原本周正白皙的臉麵如今透出一種病態的紙白。
和伍有福結婚二十二年了,周如蘭總是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青是青,藍是藍,而她最喜歡穿的顏色,卻是牽牛花的那種紫紅。
隻有劉竹山心中明白,她為什麽喜歡這種顏色。這是他們二十多年前在鄉下做知青時,他對她說過,他最喜歡的是這種淡雅而華貴的紫紅。他知道,她是穿給他看的。今天,她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清爽和靚麗。一件長袖碎花衣衫,胳膊上戴著一個黑色的袖套,一條深藍色的長褲,更顯出她身材的修長和窈窕。周如蘭今年四十七歲了,直到今天,人們才仿佛知道她的真實年齡。周如蘭和伍有福的獨生女兒伍冰今年還不二十一歲。三年前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在技工學校讀了兩年書,因為金礦生產不景氣,至今還待業在家。為了能有個工作,她不知和父母吵過多少次了。
父親是金礦的勘探隊長,手中多少有些權。況且,父親、母親和劉叔叔、宋叔叔他們的關係都特別的好,對他們說一聲,給她安排一個工作是沒有多大問題的。他們不但不說,還不讓她自己去找他們。總是說礦裏生產不景氣,這兩年沒有安排一個職工子弟。
她不能開這個頭,讓礦裏的領導為難。讓她格外的想不通,有時候賭氣去同學家,三天五天不回來。周如蘭一直沒有停止哭泣。劉竹山的追悼詞就是在周如蘭悲痛的哭泣中讀完的。他幾次差點掉下了眼淚。但是,他都強忍著沒有讓淚掉下來。隻是,周如蘭的哭泣聲時時撞擊著他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