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旅館女孩

夜幕降臨時,他們來到了一家小旅館,馬丁決定在那裏解決他們的住宿問題。一輛兩匹馬拉著的馬車沿著大街“喀噠喀噠”地走過來,並停在了那家旅館的門前。旅館上下,包括老板在內,都忙著出來接待客人。一片忙亂中,馬車夫穿著製服,兩臂交叉,高高在上地坐在那裏。一位老紳士先下了馬車,然後再殷勤地攙扶著他的夫人下來。隨後,大家朝大廳走去。

疲憊不堪的兩個步行者目睹了這一切,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他們輕輕地朝房子的後麵走去。經過一扇燈光昏暗的窗戶時,馬丁偷偷地向四周掃視了一下,然後快步跑過去朝裏麵張望,然後失望地皺著眉頭走了回來。馬丁窺探了一扇又一扇的窗戶,但都不令他滿意,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最後,他們來到了一扇比其它都更明亮的窗戶,他極其小心地走了過去。他蹲在窗戶下麵,慢慢地站起來,一直到一隻眼睛能看到房間裏麵。他在那裏站了很長時間,時而把頭埋下,接著又把頭抬起來。最後,他微笑著,而不是皺著眉頭,走了回來。“她在這裏”他小聲說。

他們繞到了廚房的門前。帶著輕鬆愉快的神情和迷人的微笑,馬丁大著膽子走到了門前。他敲了敲門,可是沒人理他。他皺了皺眉,加倍用力地敲了敲門。敲門聲驚動了整個旅館。老板娘打開門,衝著他們厲聲喊道,“哎,正派的人都走前門,你們這些走後門的人想幹什麽?”

馬丁滿臉堆笑地說。“你好,老板娘,這裏有兩位先生想和內爾·恩蒂克說句話。”

老板娘把他們兩人臭罵了一頓,馬丁的臉漲得通紅。老板娘感到非常得意,開始大聲地咆哮起來,聲音穿過廚房,一直到了旅館的房間裏。“內爾·恩蒂克,內爾·恩蒂克。你耳朵聾了嗎?內爾·恩蒂克,這裏有個先生到廚房門口來看你啦,他的臉像塊燒紅的煤。”

走道裏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女孩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因為生氣而發紅的臉蛋使她顯得更加漂亮。

“那個壞蛋在哪裏,”她一邊大聲說,一邊站到了門前的大石上,正好和馬丁麵對麵。

“原來是你啊,”她嘲笑著說,“我猜到就是你。那麽——”看到站在陰影裏的菲爾,她突然停了下來。“那是誰?”她問道。

“你還是老樣子,”馬丁生氣地叫了起來,並且抓緊了她的手。“對老熟人冷言冷語,對陌生人卻是好言好語。”

她用力掙脫了自己的手,並且摑了他一個耳光,使他搖搖晃晃地差點摔倒。

盡管很不高興,他還是壓住了自己的怒火。

“算了,別鬧了,”他哄騙道,“過去的事不提了。告訴我,他願意幫助自己的弟弟嗎?”

她生硬地笑了笑。“上次他提到你的名字,他說他願意從口袋裏掏錢付給為你挖墳的教堂司事[11],而且很樂意這樣做。但是他不會為你立一塊墓碑。這世界越早點忘記,對他就越好。”

“可是他不可能真是這個意思吧。”

“他就是這個意思。”

馬丁小聲而又惡毒地罵了一句。

廚房裏傳來了老板娘的聲音。“內爾·恩蒂克,內爾。你這個遊手好閑的家夥。沒用的人!”

“去馬廄等我吧!”她小聲說,“告訴他們是我讓你在那裏等的。過一個小時,等她心情好了,說不準我能把你帶進來呢。”

她又瞄了一眼馬丁背後的菲爾·馬歇爾姆那瘦長的身影,微笑著走開了。

他們去了馬廄,在那裏碰到了那個穿製服的馬車夫。

“從很遠的地方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問。

“嗯,我們從拉伍德來。”

“這些馬跑了一天?”

“是啊,都是好馬。”

“去很遠的地方?”另外一個人問。

“嗯,去林肯。”

馬廄裏頓時發出了一陣驚訝的嗡嗡聲,對馬夫的敬意也明顯提高了不少。

“你們走了很久了吧。”

“啊,到今天已經走了六個星期了。”

“這樣的旅行要花一大筆錢呢。”

“是啊,是啊。”他帶著明顯的優越感笑了笑。“不過,在英格蘭,除了善良的馬歇爾姆博士,沒有幾個牧師能夠負擔的起這樣的旅程。夫人生病時,他什麽錢都舍得花。這次旅行對夫人的病情大有幫助。”

菲利普抬起頭。“這位馬歇爾姆博士的家鄉是哪裏呀?”他問。

這個冒失的年輕人突然魯莽地問了這個問題來和穿製服的馬夫攀談,讓大家都很不高興。馬夫用傲慢的姿態回答說,“哎,年輕人,他來的地方你肯定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來自小格林斯比。”

馬丁看了一眼菲爾。“這好像是你自己的姓啊。你去過小格林斯比嗎?”

“從來沒有。”

人們很快吧注意力又轉移到了馬夫身上,談話繼續進行著。

過了不久,一個小男孩過來找馬丁。他碰了碰馬丁的肩膀,示意馬丁跟著他走。

男孩領著他們來到了廚房。老板娘和其他女孩都已經走了。內爾冷冷地看了馬丁一眼,卻長時間而又好奇地看著菲爾·馬歇爾姆。她給他們端來了一大罐啤酒和客人吃剩下的鹿肉餡餅。

馬丁一邊貪婪地吃著,一邊小聲地、含混不清地和她說話。但是,她隻是簡單地回答著他。最後,馬丁忍無可忍地發作起來,他伸手去抓內爾時碰翻了他的啤酒。“美女!”他怒吼道。“你看看他的眼睛。他在神遊呢。”

抬起頭,菲利普看到了姑娘正在大膽地盯著自己。他往後靠靠,笑了起來,因為她是一位漂亮可愛的少女。

“今晚來的那兩位客人上床休息了嗎?”他問。

“我怎麽會知道呢?”他的問題讓她感到困惑。她從長長的睫毛下麵看著他,或許一半想弄明白他這句話隱含的意思,但肯定的是因為她知道眼睛是她最好的武器。她沒弄懂他的意思,但是她的確迷住了這個少年。

他又看了看她,仔細端詳著這個少女。但是,他的心裏還在想著另外一件事。他繼續堅持著自己的想法。“我想”,他慢慢地說道,“想去看看他們——在他們或其他人沒有覺察的情況下——除了你和我之外。”他沒有被少女迷得神魂顛倒,但是他心裏清楚,他的這一招奏效了。

“他們在小客廳裏吃過晚飯,現在正在爐火邊坐著呢,”她小聲說。“這可能會讓我丟了工作——不過——”

她又從長長的睫毛下麵看了看他。他也回報以同樣的眼神。接著,她小聲地說,“來吧,那麽,——來吧。”

馬丁生氣地哼了一聲,內爾瞪了他一眼,然後帶著菲爾出了廚房,沿著一條長長的通道走下去。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非常小心地推開了一扇門,然後示意他上前。她用眼神懇求他不要出聲。

菲爾看到了正坐在火爐前打盹的老人以及坐在火爐另一側的椅子的老夫人(透過門縫他隻能看到她的禮服的花邊)。小夥子站在那裏,思緒萬千,喉嚨裏好像有東西哽住了。他一會兒想要上前說出實情;一會兒又想像隻狐狸一樣溜走。最終,父親遺傳給他的自尊讓他克製住了自己的衝動。

女孩不敢說話。她緊張而又害怕地拽了拽菲爾的衣服。他輕輕地往後退了一步,關上了那扇他差點邁進去的門。他在過道裏停了一下,周圍看不到也聽不到其他人,他親吻了女孩。甚至在想到小格林斯比教區和他的父親時,他就產生了以後回來娶她的想法。因為他們兩情相悅,她也熱情地吻著他。然後,他們一起走回了廚房,盡量裝著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看到他們通紅的臉頰,馬丁隻是冷笑了一下。

“你隻能睡在幹草上了,”她小聲地說。她又對馬丁說,“早晨之前,我傳話給你哥哥並告訴你他的回話。”

於是,他們又跟著那個小男孩回到了馬廄。爬上了像小山一樣的幹草堆,進入了夢鄉。小男孩帶著一個口信在黑夜裏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