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格列佛熱愛祖國——他提出一項對國王非常有利的建議竟遭到拒絕——國王對政治一無所知——這個國家的學術很不完善,而且範圍狹窄——該國法律、軍事和國內政黨的情況。

因為我熱愛祖國,所以就不能把我的故事的這一部分隱去不說。當時我就是表示憤慨也是枉然,換來的總是一陣嘲笑。我隻好耐著性子,聽憑別人對自己高貴而可愛的祖國進行莫大的侮辱。我真的感覺非常痛苦,無論哪位讀者處在我這樣的場合一定也會非常痛苦。但是這位國王偏偏又特別好奇,對於每件瑣碎的事情都要問個明白。要是我不盡量答複得使他滿意,我就是知恩不報,就是失禮。不過我還可以為自己辯白的是,我巧妙地避開了他的許多問題,對於每一個問題的回答,嚴格地講都比事實不知要好多少倍。我決心掩飾祖國在政治方麵的缺陷和醜陋,竭力宣揚她的美德和長處。在和這位國王的多次談話中,我曾盡最大努力這樣做,但是不幸沒有成功。

為了證實我說的話,進一步說明狹隘的教育會產生什麽樣的悲慘結果,我在這裏插進來一段令人簡直難以相信的敘述。為了討好國王獲得更大的寵幸,我告訴他:三四百年前,有人發明了一種調配的粉末。一點兒火星落到一堆粉末上,哪怕這堆粉末高得像座山,也會立刻燃燒起來,烈焰騰空,聲音和震動比打雷還厲害。根據管子的大小,把一定量的這種粉末塞進銅管或者鐵管裏,就可以射出一枚鐵彈或者鉛彈,那股力量又快又猛,什麽也阻擋不住。用這種方法將最大的彈丸打出去,不僅可以立刻消滅一支軍隊,而且可以將最厚的牆夷為平地,可以將載有一千名士兵的船隻擊沉,如果把所有的船用鏈子穿在一起,子彈能穿過桅杆和船索,將幾千人攔腰炸斷,把一切消滅幹淨。我們常常將粉末裝進空心的大鐵球裏,用一種機器把大鐵球向我們正在圍攻的城市發射出去,準會把道路炸斷,把房屋炸得粉碎,碎片四處紛飛,所有走近的人都會炸得腦漿迸裂。我知道這種粉末的成分,那是一種很便宜、很普通的東西,我也知道配製的方法,並且可以指導工人製造出和陛下王國的事物大小相稱的炮管,最長不超過二百英尺。隻要二十到三十根這樣的炮管,裝進適量的粉末和鐵球,就可以在幾小時內摧毀領土內最堅固的城牆。如果京城的人民膽敢違抗陛下的旨意,甚至可以將整個京城炸毀。我謹將這一策略獻給國王陛下,略表寸心,來報答我多次受到的恩典和庇護。

國王聽到我談論這種可怕的機器和我提出的建議,卻大為震驚。他很詫異像我這麽一個卑微無能的昆蟲(借用他的說法)竟有如此不人道的念頭,並且說得這麽隨隨便便,似乎將這種毀滅性的機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壞的結果看得很平常,絲毫無動於衷。他說,最先發明這種機器的人一定是魔鬼之流、人類的公敵。至於說到他自己,他堅決地說,雖然沒有什麽比藝術或自然界的新發現更令他愉快的了,但他寧願拋卻半壁江山,也不想參與這樣一件秘密。他命令我,要想保全性命,就永遠不要再提此事了。

這個國家的學術十分貧乏,隻有倫理、曆史、詩歌和數學等幾個門類。應該承認,他們在這幾方麵的成就是很卓著的。他們的數學僅僅用在有益於生活的事情上,用在改良農業和一切機械技術上,所以在我們看來是不足稱道的。至於什麽觀念、本體、抽象、先驗,我卻無法將哪怕一點點概念灌輸進他們的大腦。

他們的字母表上一共就隻有二十二個字母,他們的法律條文也沒有一條超過這個數目。實際上,絕大部分條文甚至都到不了那麽長。他們的法律都是用最簡潔明白的文字寫成,這個國家的人民也沒那麽聰明,能在條文裏找出一種以上的解釋;同時對任何法律條文妄加解釋都要處以極刑。至於民事訴訟或刑事審判的程序,他們的判例很少,所以兩方麵都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特別技巧。

他們記不清從何時起就和中國人一樣有了印刷術。可他們的圖書館並不大,大家都認為國王的那一個最大了,藏書也不過一千多卷,陳列在一個一千二百英尺長的長廊裏。我可以從那裏自由借閱我喜愛的圖書。王後的細木匠在格蘭黛克利齊房間裏設計製造了一個二十五英尺高的木機械,像一個立著的梯子,每層踏板五十英尺長。這實際上就是個可以挪動的梯子,梯子底端離開牆壁十英尺。我將要看的書斜著靠在牆壁上,先爬到梯子的最頂端,臉對著書,從一頁書的頂端看起,按照書上一行的長度,從右到左移動八到十步,直到我的視線不能再低了,我就下來一層,這樣一直移到最底下一層。之後我再爬上梯子,用同樣的方法開始閱讀另一頁。遇到翻頁的時候,我必須用雙手才行,因為書頁像紙板一樣又厚又硬。最大的對開本書籍的書頁長短也沒有超過十八到二十英尺的。

他們的文章風格清麗、雄健、流暢,但是並不華麗,因為他們最忌堆砌不必要的辭藻,最忌使用各種不同的說法。我仔細研讀過不少他們的書,尤其是關於曆史和道德方麵的書籍。其他方麵的書,我最喜歡老是擺在格蘭黛克利齊臥室裏的一本小小的舊書了,那是格蘭黛克利齊的女教師的,這位老成持重的太太喜歡閱讀關於道德和宗教的著作。這本書論及了人類的弱點,除了在婦女和俗人中外,並不怎麽受人推崇。不過我卻很想知道這個作家關於這樣的題目能有什麽樣的論述。這位作家討論的是歐洲道德學家常常議論的各種主題,指出人本身是個多麽渺小、卑鄙、無能的動物,既不能抵禦惡劣的天氣,又不能抵擋凶猛的野獸;其他動物,論氣力、論速度、論視力、論勤勞,各有所長,都遠遠勝過人類。他又說,近代世界一切都在衰敗,連大自然都退化了。跟古時候的人類比起來,現在的大自然降生的都隻是些矮小的早產兒。他說:不僅原始的人種比現在大得多,而且從前確有巨人存在,他認為這種說法是合理的;因為不但曆史和傳說都有記載,在全國各地發掘出來的巨大骨骼和骷髏,都足以證明原始人類超過現在瘦小的人類。他認為,自然規律絕對要求我們剛開始時長得更為高大,更為強壯,那麽房上掉下一片瓦,小孩扔過來一塊石頭,或失足跌進一條小溪這樣的意外就不至於使我們送命。根據這種推論,這部書的作者提出了幾條對人生處世有用的道德法則,在這裏就不必加以轉述了。至於我自己,不由得在心裏想,這種因與自然發生爭吵而吸取道德方麵的教訓的才能,天底下倒是都一樣。但事實上,人們也隻是發發牢騷,口出怨言罷了。經過嚴密的調查,我認為他們和自然的爭吵,也和我們一樣,都是毫無根據的。

我經常看到勞布拉格魯德的民兵整隊到城郊一片麵積二十平方英裏的廣場上去操練。總人數不會超過兩萬五千名步兵,六千名騎兵。但是我無法計算出確切數目,因為他們占的地盤太大了。騎士騎在大戰馬上約有九十英尺高。我見過一整隊這樣的騎兵,一聲令下,同時抽出劍來,在空中揮舞。我簡直想象不出用什麽來描繪這樣壯麗輝煌、驚心動魄的場麵!看起來就像萬道閃電同時在天空向四麵八方耀射。

我倒覺得奇怪,既然任何國家和這個國家都無路可通,這位君王為何想到建立軍隊,或者為何教導人民進行軍事訓練呢。但是不久之後我就通過談話和閱讀曆史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原來幾十世紀以來,他們也犯了全人類的通病:貴族爭奪權勢,人民爭取自由,君主則要絕對的專製。無論王國的法律把這三個方麵協調得多麽好,總會有一方出來破壞法律,由此釀成的內戰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內戰由當今國王的祖父平定了。於是三方達成共識,今後設置民兵團,嚴格執行它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