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小薩弗倫希爾最汙穢地區的一個低級客棧的偏僻客廳裏有個黑暗、陰森的賊窩。這裏,冬日裏整天燃著一盞閃爍的煤氣燈,夏日裏從未有一絲陽光照射進來。客廳裏充滿著濃烈的酒味。即便透過這朦朧的光線,任何有經驗的警察都會毫不猶豫地認出他是威廉·賽克斯。他的腳下蹲著一條白毛皮、紅眼睛的狗。它正忙著時而向主人眨眼,時而舔著嘴角的一處新的大傷口,傷口看來是新近的一次衝突造成的。

“安靜,你這好鬥的畜生!安靜!”賽克斯先生突然打破靜默,說道。不管是什麽原因,反正結果還是狗被踢了一腳,又挨了罵。

狗的習性是一般不會報複主人,但是賽克斯這條狗有著與主人一樣的壞脾氣,而且此刻正因遭到傷害而大吃苦頭。於是它不再客氣,立即用牙齒咬住他的一隻半高筒靴。

這種反抗隻能更加激怒賽克斯先生。他跪了下來,開始猛烈地攻擊它。那條狗從右跳到左,又從左跳到右,撕咬、號叫、狂吠;那男人猛戳、詛咒、攻擊和辱罵。就在這場爭鬥到了難解難分的關鍵時刻,門突然開了,狗一溜煙地躥了出去,丟下威廉·賽克斯一手拿著撥火棒,一手拿著大折刀。

俗話說,吵架都是雙方麵的,單方麵是吵不起來的。賽克斯先生對狗的退出大為掃興,於是立即把吵架的對手轉向新來者。

“我和我的狗正在幹仗,你為什麽要進來?”賽克斯凶狠地比畫著,說道。

“我不知道,親愛的,我不知道。”費金低聲下氣地回答道。新來者正是猶太人。

“噢,不!你什麽也沒有聽見,你沒聽見。”賽克斯惡狠狠地冷笑著反駁道,“偷偷摸摸地進進出出,誰也聽不見你是怎樣進來,怎樣出去的!但願半分鍾前你是那條狗,費金。”

“好啦,好啦,親愛的,”猶太人說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們有著共同的利益,賽克斯……共同的利益。”

“哼,”賽克斯說道,仿佛他認為猶太人占的利益比他多似的,“好吧,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一切都順利地通過了熔化鍋[6],”費金回答道,“這是你的份兒。它比你該得的要多些,親愛的,不過,我知道你將會做一件對我有益的事,而且——”

“你過來的時候沒有在半路把紙袋打開,私吞一兩個英鎊,是吧?”賽克斯滿腹狐疑地問道,“別對這個問題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你已經幹過許多回了。拉一把鈴鐺。”

後頭這句話用大家都懂的英語講就是按鈴的意思。應聲進來的是另一個猶太人。他比費金年輕些,但外貌幾乎跟他一樣的粗鄙和令人厭惡。

“這兒還有人嗎,巴尼?”費金問道。因為賽克斯已抬起頭來,費金說話時甚至眼睛都沒有從地板上抬起來。

“除了南希小姐外再沒有別人。”巴尼回答道。

“南希!”賽克斯驚叫起來,“在哪兒?如果我不對這位天才姑娘表示敬意的話,就把我擊昏好啦!”

“她在酒吧間要了一盤熟牛肉。”巴尼回答道。

“叫她到這兒來,”賽克斯斟了一杯酒,說道,“叫她到這兒來。”

“你掌握線索了,是嗎,南希?”賽克斯遞上了一杯酒,問道。

“是的,賽克斯,”小姐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回答道,“我對這事也感到厭倦了。那個小家夥病了,臥病在床,而且——”

過了大約十分鍾之後,費金先生發出一陣咳嗽。這時,南希立即拉過披肩蓋在肩上,聲稱她該走了。賽克斯先生發現自己與南希有一小段是同路,表示願意陪她走一程。

與此同時,奧利弗正在前往書攤的路上,絲毫沒有想到自己會離這位快活的老先生這麽近。

這時,一位小姐的大聲尖叫“哦,我親愛的弟弟”使他大吃一驚。他還來不及抬起頭來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的兩隻手臂已經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使他無法脫身。

“噢,天哪!”小姐說道,“我找到他啦!噢!奧利弗!奧利弗!噢,你這淘氣的孩子,讓我為了你而如此悲傷!回家去,親愛的,來吧。噢,我找到他啦,謝天謝地,我找到他啦!”小姐語無倫次地驚叫一陣之後,又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怎麽回事,小姐?”其中一位女士問道。

“哦,太太,”小姐回答道,“一個月前他離家出走——父母都是勤勞和體麵的人——跟一夥小偷和壞人混在一起,幾乎讓他母親心碎。”

“我不是。”奧利弗回答道,他驚慌極了,“我不認識她。我沒有姐姐,也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我住在彭頓維爾。”

“你們聽聽,還死不承認!”小姐大聲說道。

“噢,是南希啊!”奧利弗驚叫道。他現在第一次看見她的臉,不禁大吃一驚,直往後退縮。

“你們看,他認識我!”南希求助於旁觀者,大聲說道,“他克製不了自己。勸他回家去,那才真是好人,否則,他會活活氣死他親愛的爹娘,也會令我心碎的!”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一個男人突然從啤酒屋裏衝出來,後麵跟著一條白狗,“小奧利弗!回家找你可憐的媽媽去,你這小家夥!馬上回家!”

“我和他們毫無關係。我不認識他們,救命啊!救命啊!”奧利弗喊道,在那個男人強有力的緊握下拚命掙紮。

“救命!”那男人重複道,“是啊,我會救你的,你這個小流氓!這些是什麽書?你一直在偷書,是吧?把書交出來!”說著,那男人從奧利弗手中奪走了書,並一拳擊中了他的頭部。

奧利弗因大病初愈,身體虛弱,又挨了幾拳,且遭突然襲擊,因而被弄得昏昏沉沉的;他受到那條狗的凶猛號叫和那個男人的暴行的驚嚇,加上旁觀者們深信他真的如他們描述的是那麽一個冷酷無情的小壞蛋,這一切簡直使他無法忍受。一個可憐的孩子還能有什麽辦法呢?天色已晚,附近又較偏僻,周圍無人救助,反抗也是徒勞。事實上,不論是否有人聽清楚,那都是一瞬間的事,因為哪怕他的喊叫聲再清楚不過,也沒有人會理會他們。

煤氣燈還亮著,貝德溫太太正在敞開的大門口焦急地等待著。仆人已多次跑上街去看看是否有奧利弗的行蹤。而兩位老先生依然堅持坐在昏暗的客廳裏,他們中間放著那塊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