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燦燦的幾尼[1]
安西婭早上從一個十分真實的夢中醒來,在夢裏,有一天下著傾盆大雨,她沒有打傘就獨自走進動物園裏。動物們因為下雨而顯得非常不高興,都在沮喪地低吼發著牢騷。當她醒了以後,耳邊還響著低吼聲,雨也在繼續下。低吼聲來自妹妹簡沉沉的有規律的呼吸聲,她因為有點感冒,現在還沒醒。雨水呢則來自弟弟羅伯特手裏拿著的一條濕浴巾的一角,羅伯特此時解釋說,為了弄醒她,他輕輕地擠著濕浴巾,讓水一滴一滴慢慢地滴到她的臉上。
“快,把那個玩藝兒扔了!”安西婭相當生氣地說;羅伯特聽話地照辦了。他不是一個野蠻的弟弟,盡管在某些方麵很有創造才能,比如說弄得**滿是蘋果餡餅、設個陷阱、用別出心裁的手段弄醒沉睡的家人,另外還有其它惹得全家開懷大笑的小把戲。
“這個夢真有意思,”安西婭開口說。
“我的也是,”簡說,出人意料地突然醒過來。“我夢見我們在砂礫坑裏找到了一個沙灘仙子,他說他是薩姆亞德,可以讓我們每天許一個新的願望,還有——”
“但那是我夢見的,”羅伯特說。“我剛想告訴你們——還有他剛說可以許願我們就許了一個。而且我夢見你們這兩個笨妞兒居然讓他把我們都變得像天仙一樣漂亮,我們真的變漂亮了,可那簡直是非人的遭遇。”
“問題是不同的人能做相同的夢嗎?”安西婭說,從被窩裏坐起來。“因為除了剛才夢見公園和下雨以外,我也做了這個夢。我還夢見小寶寶認不出我們了,仆人們還把我們關在門外因為我們太漂亮了,完全像變了個人,還有——”
這時從樓梯間傳來了老大的聲音。
“快下來,羅伯特,”聲音嚷道,“你又要錯過早飯了——除非你又像星期二一樣想躲過洗澡。”
“喂,你上來一下,”羅伯特回答。“我沒有躲洗澡;我吃了早飯以後在爸爸更衣室裏洗的,因為我們更衣室裏的東西都被拿空了。”
西裏爾出現在門口,衣服隻穿了一半。
“聽著,”安西婭說,“我們都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們都夢見找到了一個沙灘仙子。”
在西裏爾輕蔑的目光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夢?”他說,“你們這幫小傻瓜,那是真的。告訴你們,這些事情都發生過了。所以我這麽著急一大早就起床。早飯以後我們馬上去那兒,再許一個願。隻是走之前我們要拿定主意,實實在在的,我們到底想要什麽,而且沒有得到其他人的同意之前,誰也不能許願。拜托,這次可不要再許什麽像天仙一樣漂亮的願了。隻要我在就別想。”
其他三個孩子張著驚愕的嘴巴穿上了衣服。女孩兒們心裏想著:如果關於沙灘仙子的夢都是真的,那麽穿衣服這件事倒像是做夢。簡覺得西裏爾說的是實話,可安西婭不敢肯定,直到看見瑪莎,聽見她把昨天孩子們淘氣的行為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又說了一遍。這下安西婭才相信了。“因為,”她說,“仆人們從來夢不到其它東西,隻能夢見解夢的書裏才有的東西,像蛇啊,牡蠣啊,還有去參加婚禮——實際上那意味著要去參加葬禮,蛇是指愛騙人的女朋友,牡蠣是指一大群小寶寶。”
“說到小寶寶,”西裏爾說,“拉姆在哪?”
“瑪莎要帶他去羅切斯特看望她的表親戚。媽媽說她可以帶上拉姆。她正在給他穿衣服呢。請把麵包和黃油遞給我。”
“她好像也很喜歡帶上小寶寶,”羅伯特不解地說
“仆人們的確喜歡帶著小寶寶走親戚,”西裏爾說。“我以前就發現了——還專門穿上他們最好看的衣服。”
“我估計他們假裝那是自己的小寶寶,而且自己也不是仆人,而是嫁給了哪位出身高貴的大公爵,還喊小寶寶小公爵或者小公爵夫人,”簡猜測著說,一副沉浸在美夢中的表情,又往自己的盤子裏添了一些橘子醬。“我估計瑪莎對她的表親戚就會這麽說。她肯定會開心得要命。”
“帶上我們的公爵小寶寶去羅切斯特,她才不會開心得要命呢,”羅伯特說,“如果她跟我一樣,她就不會。”
“身上背著小寶寶走著去羅切斯特!哎呀,想著都可怕!”西裏爾表示完全同意。
“她坐送貨馬車去,”簡說,“我們送送她們吧,表示一下我們的禮貌和大度,這樣今天一天肯定就見不到她們了。”
簡的建議被采納了。
瑪莎身上是那件星期天做禮拜時才穿的裙子,由兩種不同的紫顏色構成,胸口非常緊,勒得瑪莎的背都弓起來了,頭上是一頂鑲有粉紅色矢車菊帶白絲帶的帽子,裝飾有黃色花邊的衣領下麵係了一個綠色的蝴蝶結。而小寶寶的行頭真的也是那件最漂亮的奶油色絲綢外套和相同顏色的帽子。送貨馬車在十字路口拉上的就是這對漂亮組合。等到送貨馬車白色的頂蓬和紅色的輪子在飛揚的塵土中慢慢消失在視野之外後,西裏爾說,“現在去找薩姆亞德!”大家轉身就走。
在去的路上,大家決定了這次該許什麽願。盡管每個人都迫不及待,但他們沒有嚐試從砂礫坑的邊上直接跳下去,而是沿著坑邊安全的通道慢慢下去,像手推車一樣。在沙灘仙子消失的地方他們擺了一圈小石子作為記號,所以那個地方很容易就找到了。太陽火辣辣地照著,亮得刺眼,天空一片蔚藍——一絲雲彩也沒有。沙子摸上去很燙手。
“唉,說不定這真是我們做的一場夢,”男孩兒們從沙堆中找出埋在那的鐵鍬開始挖土時,羅伯特說。
“說不定你是一個有頭腦的家夥,”西裏爾說;“這兩個‘說不定’都有可能。”
“說不定你的舌頭能吐出一句人話。”羅伯特飛快地還以顏色。
“說不定該輪到我們女孩兒挖了,”簡笑著說,“你們男孩子好像有點發熱了。”
“說不定你們不會拿個笨鐵鍬來到處亂鏟,”羅伯特說,此時的確感到渾身直冒熱氣。
“我們不會的,”安西婭飛快地說,“親愛的羅伯特,別這麽愛生氣嘛——我們一句話也不說了,由你來跟沙灘仙子說話,告訴它我們這次要許什麽願。你會比我們說得更好。”
“說不定你會丟掉溜須拍馬那一套,”羅伯特說,但這次沒生氣。“小心點——好,現在用手挖。”
大家開始用手挖,不一會就挖出了蜘蛛體型、身披棕毛兒、手長腳長、蝙蝠耳朵、蝸牛眼睛的沙灘仙子。每個人都滿意地深吸了一口氣,很顯然,現在他們不是在做夢。
薩姆亞德坐起來抖掉沾在毛裏的沙子。
“你左邊的胡子今天早上好些了嗎?”安西婭很有禮貌的問。
“不是太好,”仙子說,“昨天一晚上它都沒睡好。不過,謝謝你的關心。”
“我說,”羅伯特開口了,“你今天有力氣實現願望嗎?因為除了今天的願望以外,我們還想再要一個額外的願望。這個願望很小很小,”羅伯特解釋了一句以打消仙子的疑慮。
“哼哼哼!”沙灘仙子說。(如果你在大聲念這個故事,那就把這三個字一個一個的讀出來,因為沙灘仙子就是這麽說的。)“哼哼哼!知道嗎,直到聽見你們幾個站在我的頭頂上吵來吵去,還這麽大的嗓門兒,我真以為是自己做夢夢見了你們呢。有時候我的夢的確很奇怪。”
“是嗎?”簡急忙答話,想避開吵架這個話題。“我希望,”她禮貌地接著說,“你願意告訴我們你的夢嗎——它們肯定非常有趣。”
“這是今天的願望嗎?”沙灘仙子打著大嗬欠說。
西裏爾嘴裏嘟囔了一句“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其他人則默不作聲。如果他們回答“是”,那麽今天他們決定許的其它願望就隻能泡湯了。如果他們回答“不是”,那會非常不禮貌,況且大人們已經教過他們什麽是禮貌,而他們也學會了一點兒,隻不過他們學會的和大人教的完全是兩碼事。每個人都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當沙灘仙子開口說:
“如果告訴你們我都做了什麽夢,那我會累得沒力氣實現第二個願望;甚至沒力氣給你們一個好的涵養、一點兒常識、一些風度儀表還有其他禮貌小節的東西。”
“我們一點都不想讓你在這些事情上費神,我們自己能處理得很好,”西裏爾迫不及待地接話;其他人則心虛地麵麵相覷,希望仙子不會喋喋不休地給他們嘮叨什麽是好的涵養,如果它願意,隻要痛痛快快地訓斥他們一頓,然後就此結束這個話題。
“好吧”薩姆亞德說,突然伸出它長長的蝸牛眼睛,其中一隻差點兒戳進羅伯特圓圓的眼窩裏,“我們先來試試那個很小的願望。”
“我們不想讓仆人們看到你送給我們的禮物。”
“你好心地送給我們的,”安西婭小聲說。
“我是說,你好心地送給我們的,”羅伯特說。
仙子把身體脹大了一點點,吐了口氣,然後說,“好了,我辦到了——這很簡單。再說,人們也不太注意身邊的事情。下一個願望是什麽?”
“我們想要,”羅伯特一字一頓地說,“比任何人做夢能夢到的還要多得多的錢。”
“貪心,”簡說。
“好吧,”仙子出乎意料地說。“但是,這對你沒什麽好處,至少這一點讓人放心,”它自己嘀咕說。“不過——你看,我可不知道比夢到的錢還要多得多是多少!你們到你要多少,是要金子還是要紙幣?”
“金子,如果不麻煩——成百萬的金子。”
“裝滿這個砂礫坑那麽多嗎?”仙子就地取材地打了個比方。
“哦,是的!”
“那麽都出去,我好開始,不然你們會被活埋在裏麵的。”
它把枯瘦如柴的胳膊伸得老長,可怕地揮來舞去,孩子們沿著坑邊手推車的通道一路狂奔向上麵的大路跑去。隻有安西婭能夠邊跑邊鎮定地回頭膽怯地喊一句“再見,希望明天你的胡子會好受一些”。
跑到路上,他們轉身向後看,覺得眼睛不得不閉上,隻能慢慢睜開,一點點睜大,因為眼前的東西亮得刺眼,根本沒法看,就像仲夏的正午仰麵看日頭一樣。整整一個砂礫坑都裝上了閃閃發亮的嶄新的金幣,滿得幾乎從坑邊溢出來,連所有崖沙燕鳥巢的小前門都被埋得看不見了。供手推車推行的蜿蜒通道上也堆滿了成堆的金子,像堆在路邊的石頭;高高的坑壁之間躺著像堤岸一樣平坦坦亮閃閃的金子,正在往下滑落。一堆堆發光耀眼的都是鑄好的金幣。在這些數不清的金幣麵上,金幣棱上,正午的太陽時而照耀,時而閃動,忽明忽暗直到整個砂礫坑像一個冶煉爐張開的大嘴,或者日落時天空中有時出現的神仙宮殿。
孩子們張著大嘴呆在原地,沒有一句話。
最後,還是羅伯特回過神來,走到手推車通道旁的一個金幣堆邊上,撿起一枚很小的金幣看了看。兩麵都看了看。隨後用好像不是他自己的聲音小聲說,“這不是沙弗林[2]。”
“反正是金的,”西裏爾說。隨即,大家都開始說話。他們用兩隻手抓起大把大把的金幣,讓金幣像流水一樣從指縫間滑落,金幣落地時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像音樂一樣動聽。開頭幾分鍾,他們幾乎忘了考慮該怎樣花這些錢,因為光是拿在手上玩感覺就很不錯。簡坐在兩堆金幣中間,羅伯特開始往她身上倒金子,想把她埋起來,就像在海邊你想把臉上蒙著報紙在沙灘上酣然入睡的爸爸埋在沙堆中一樣。但還沒埋到一半,簡就大叫起來,“哦,快停下,金子太重了!壓疼我了!”
羅伯特說,“胡說!”然後接著埋。
“讓我出來,你聽見沒有,”簡哭了起來,被挖了出來,臉色蒼白,還有些發抖。
“你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她說;“就像身上壓了石頭——或是綁了鎖鏈。”
“大家聽著,”西裏爾說,“如果想讓這些錢帶給我們什麽好處,光站在這對它發呆是沒用的。我們把口袋裝滿然後去買東西。不要忘了,日落以後,它們就消失了。真希望剛才想到問問薩姆亞德為什麽東西不變石頭了。也許這次會的。告訴你們,村子裏有一輛小馬車。”
“你想買下它嗎?”簡問。
“不是,傻瓜,我們要雇它。這樣我們就可以去羅切斯特[3]買很多很多東西。好吧,我們每個人盡可能的裝吧。隻可惜不是沙弗林。這些金幣一麵是一個男人頭像另一麵是一個像黑桃A的東西。我說,裝滿你們的口袋然後我們開路。你們可以邊走邊說——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西裏爾一屁股坐下開始往衣服口袋裏裝。
“我讓爸爸給我的諾福克外套[4]上縫9個口袋時你還笑話我,”他說,“現在你看,派上用場了吧!”
的確如此。當西裏爾用完了9個口袋,一個手絹,肚皮和襯衣之間也塞滿了金幣之後,他不得不站了起來。但他踉蹌了一下,又不得不趕快坐下。
“把貨扔下去一點,”羅伯特說,“你會把船壓沉的,老兄。這就是9個口袋的下場。”
西裏爾不得不扔一點下去。
然後他們出發朝村子走去。村子在一裏開外的地方,一路塵土飛揚,太陽好像越來越曬,口袋裏的金幣也越來越沉。
終於,簡說,“我不知道我們怎麽花得完這麽多錢。我們幾個身上的錢不下幾千萬鎊。我要把我的錢拿出來一點藏在這個樹墩後麵的叢林裏。一到村子裏,我們就買點餅幹吃吧;我想午飯時間早過了。”她掏出一兩把金幣藏在一棵老角樹的樹洞裏。“它們看上去圓圓的,金燦燦的,”她說,“真希望它們是薑汁餅上的果仁,可以讓我們一口吃下去?”
“好了,它們不是,我們也不會吃,”西裏爾說。“走吧!”
但是他們越走越累,腳步越來越沉。還沒走到村子,叢林裏已經不止一個樹墩後麵藏了一小堆一小堆的財寶。即使如此,到達村子時,他們的口袋裏還有大約一萬兩千枚幾尼。盡管衣服裏麵藏了一大筆錢,這些孩子從外表上看沒什麽特別,光看他們的樣子,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每個人身上的錢會超過半個克朗[5]。空氣中蒸騰的熱氣,樹林裏冒出的屢屢青煙,在村子裏紅色的屋瓦上形成了一層朦朧的薄霧。四個孩子在眼睛看到的第一根長凳上一屁股坐下——長凳碰巧就在“藍波爾酒館”的外麵。
大家決定讓西裏爾到酒館裏麵要一些薑汁啤酒,因為,用安西婭的話說,“大人到酒館裏去不是犯罪,隻要是為了孩子。而且和我們相比,西裏爾幾乎是個大人了,因為他年級最大。”所以西裏爾去了。其他人則坐在太陽地裏等著。
“哦,我的老天,今天真熱!”羅伯特說。“狗熱的時候就把舌頭伸出來;不知道我們把舌頭伸出來是不是會涼快一點兒?”
“我們可以試試,”簡說;接著他們都把舌頭盡量往外伸,喉嚨被扯得生疼,卻覺得比剛才更口渴,還惹得過路人怒目相向。所以他們又都把舌頭伸回嘴裏,正巧這時西裏爾拿著薑汁啤酒回來了。
“不過,我可是拿自己要買兔子的兩先令七便士付的錢,”他說。“他們不要金幣。我掏出一把給他們,那個人隻是笑個不停,還說那是撲克牌的籌碼。我還買了幾塊放在櫃台上玻璃罐裏的鬆糕。還有一些香菜餅幹。”
鬆糕又軟又幹,餅幹也很幹,卻十分軟,不像平時的餅幹。但是薑汁啤酒彌補了所有的不足。
“現在該輪到我花錢買點東西了,”安西婭說,“我是老二。小馬車在哪裏?”
它在切克爾客棧。安西婭從後門走到院子裏,因為她知道小女孩兒不應該到客棧的酒吧裏去。不久她出來了,用她自己的話說,“很滿意但是並沒有得意洋洋。”
“車夫說馬上就來,”她說,“隻要付一個沙弗林——或者隨便什麽錢——他就願意送我們去羅切斯特然後再送我們回來,還願意在那裏等著直到我們買完東西。我想我處理得很好。”
“我敢說,你肯定認為自己聰明絕頂,”西裏爾不快地說。“你是怎麽做的?”
“我還沒聰明到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金幣,好像它們根本不值錢似的,”她反駁道。“我隻是找了一個小夥子,他正拿著海綿蹲在水桶邊往馬腿上抹什麽東西。我拿了一個沙弗林給他看,問他,‘你知道這是什麽嗎?’他說,‘不知道,’然後就喊他的爸爸過來。他的爸爸就過來了,他說這是黑桃幾尼;還問是不是我自己的錢可以隨便花,我就說‘是’;然後我就問了小馬車的事,我說如果他願意駕車送我們去羅切斯特,他就可以留著這枚幾尼。他的名字叫斯·克裏斯平。他說‘馬上就好’。”
讓一輛漂亮的小馬車拉著自己走在美麗的鄉間小路上是一個從沒有過的經曆,而且非常美好(從沒有過的經曆並非總是如此),與此同時,每個孩子還在高興地計劃怎樣花掉自己的錢,當然,是靜悄悄地在心裏盤算,因為他們覺得讓上了年紀的客棧老板聽到自己如何計劃揮霍這筆錢不太合適。應他們的要求,老人在橋邊讓他們下了車。
“如果你想買一輛馬車還有幾匹馬,你會去哪裏?”西裏爾問,好像隻是為了找個話題隨便聊聊。
“我會找比利·皮斯馬什,薩拉森黑德旅店的老板,”老人很快回答說。“盡管說到馬,沒人願意聽我的建議,就像如果我要買馬,誰的建議我也不會聽一樣。不過,如果你們的爸爸想買一輛馬車還有其它裝備,不管好的差的,那麽在羅切斯特沒有一個比利更可靠更客氣的人了,雖然這話是我說的。”
“謝謝,”西裏爾說。“薩拉森黑德旅店。”
現在孩子們開始看到自然法則中的一條被完全倒了個個兒,像雜技演員一樣頭朝下倒立著。任何一個大人都會告訴你花錢容易掙錢難。但是仙子給的錢卻是來的容易花起來難,不僅是難,簡直是不可能。對一個要買東西的人來說,羅切斯特的買賣人好像都對仙子閃閃發亮的金幣望而生畏。(大部分人隻是把它叫做‘外國錢幣’)。首先是安西婭,她想買頂新帽子,因為早上一不小心坐在了帽子上把它壓壞了。她選了一頂非常漂亮的帽子,帽簷兒上鑲有玫瑰花和孔雀胸前的藍色羽毛。它擺在櫥窗裏,上麵標著‘巴黎款式,3個幾尼’的字樣。
“我太高興了,”她說,“因為,如果上麵寫著是幾尼,那肯定是幾尼,不是沙弗林,我們可沒有沙弗林。”
但當她把三枚黑桃幾尼放到手心上時,因為早上去砂礫坑前忘了帶手套所以此時她的手看上去髒兮兮的,穿著黑色絲綢衣服的年輕女店員盯著她看了半天,然後走過去跟一個年紀更大,長得更醜的女士嘀咕了幾句,然後她們把錢還給她並說這錢已經過時了。
“這些錢可以用,”安西婭說,“而且是我自己的。”
“我相信,”那位女士說,“但是這不是現在使用的那種錢,而且我們不願意要它。”
“我想她們認為這錢是偷來的,”安西婭對等在馬路上的其他孩子說;“如果我們記得戴手套,她們就不會認為我們是不誠實的孩子。肯定是我這雙髒手讓她們起了疑心。”
所以他們挑了一家普通點兒的商店,女孩子們買了棉質手套,六便士三法新[6]的那種。但當她們拿出幾尼付錢時,女店主戴上眼鏡看了看,然後說她沒法找零錢;結果隻好用西裏爾準備買兔子的兩先令七便士來付手套的錢,同時女孩們兒們還買了一個九個半便士的綠色仿鱷魚皮錢包,也是用西裏爾的錢結的帳。他們又試了幾家商店,既有賣玩具、香水的,也有賣絲綢手帕、小人書、各種樣式新奇的文具盒和附近風景名勝的圖片的。但是這一天,羅切斯特好像沒有一個人願意收一枚幾尼。孩子們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嘴裏越來越渴,頭發越來越亂,簡還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灑水車剛剛灑過水的馬路上。同時,他們覺得饑餓難耐,但沒有願意要他們的幾尼把吃的賣給他們。徒勞地試了兩家糕餅點以後,饑餓變得如此強烈,也許是從店裏香噴噴的蛋糕味中得到了啟發,日後西裏爾是這麽說的,孩子們小聲擬定了一個戰略方案,孤注一擲地將它付諸實施。他們排成一隊大步走進第三家糕餅店——店名叫比爾——櫃台後麵的人還沒來及阻攔,每個孩子就已經抓起三個新出爐的小圓麵包,死死地捏在兩隻小髒手之間,對著這個三層厚的三明治就是狠狠的一口。然後他們嚴陣以待,手上是十二個小圓麵包,嘴裏也塞得滿滿的。驚愕至極的糕餅店老板跳著就從櫃台的一角衝了出來。
“給你,”西裏爾盡最大可能清楚地吐出這兩個字,把手伸給了他,是一枚進到店裏之前就準備好的幾尼金幣,“用它來付錢吧。”
比爾先生一把抓起金幣,用牙咬了咬,然後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快滾,”他說,像兒歌裏的那個男人一樣簡潔嚴酷。
“還要找錢呢!”安西婭說,她有節儉的好習慣。
“找錢!”那個人說,“你想找揍!快滾出去!我沒有叫警察來查查你們從哪兒弄來的這些錢就是你們幾個的運氣了。”
在城堡花園裏,百萬富翁們吃完了他們的麵包。盡管葡萄味的麵包軟軟的非常美味,像有魔力一樣頓時讓大家的情緒好了很多,但即使是他們中最堅強的一個一想到還要去薩拉森黑德找比利·皮斯馬什談一談買馬和馬車的問題就不寒而栗。男孩們本想打消這個念頭,但簡總是一個滿懷希望的孩子,而安西婭則一貫強如毛驢,所以她們的堅持奏效了。
因此一大隊人馬,此時此刻幾乎已經蓬頭垢麵,踏上了前往薩拉森黑德旅店的征途。在切克爾客棧的院子裏成功上演的一幕攻擊戰在這裏重新開場。皮斯馬什先生正在院子裏,羅伯特以下麵的話開始了他的買賣——
“有人告訴我你有很多馬和馬車可以賣。”大家一致決定由羅伯特來當代言人,因為在小說裏,買馬的總是紳士,而西裏爾已經在藍波爾酒館時充當了一回紳士。
“他們說的沒錯,年輕人,” 皮斯馬什先生說。他看起來又高又瘦,眼睛非常藍,嘴巴緊繃,嘴唇很薄。
“如果可以,我們想買一些,”羅伯特禮貌地說。
“我相信你會的。”
“你能讓我們看看嗎?我們好挑選。”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皮斯馬什先生問。“是家裏人讓你們來的嗎?”
“我告訴你了,”羅伯特說,“是我們想買幾匹馬和幾輛馬車。一個人告訴我們你是一個誠實可靠,說話客氣的人,但我想他可能弄錯了。”
“絕對沒錯!”皮斯馬什先生說。“要我把全馬廄的馬都拉出來溜溜以便閣下您能看個仔細嗎?還是要我去主教大人那裏看看他有沒有一兩匹小矮馬可供您挑選?”
“好吧,”羅伯特說,“如果不太麻煩的話。你真是太好了。”
皮斯馬什先生把手插進口袋裏開始大笑,孩子們不喜歡看到他這副樣子。突然,他大叫一聲“威廉!”
馬廄門口出現了一個駝背的馬夫。
“過來,威廉,來看看這個年輕的公爵大人!想把整個馬廄的馬都買下,一匹不留,全部買光。可兜裏連一個大子兒都沒有,我敢肯定!”
威廉的眼睛朝著主人的拇指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一臉的輕蔑和好奇。
“他像個有錢的樣兒嗎?”他說。
但羅伯特開口了,盡管兩個女孩此時都拉著他的夾克懇求他‘回去吧’。他不僅說話了, 而且還相當憤怒;他說:
“我不是年輕的公爵大人,我也從來沒假裝自己是。至於大子兒嘛——睜眼看看這是什麽?”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已經掏出兩大把閃閃發光的幾尼,伸到皮斯馬什先生眼前讓他看個清楚。他的確看了。他抓起一個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他咬了一下,簡以為他會說,“我馬廄裏最好的馬歸你了。”但其他人的預期更理智一些。盡管如此,皮斯馬什先生的反應還是像一記拳頭打在頭上,即使對最沮喪的人,因為他立刻便說:
“威廉,鎖上院子門,”威廉咧開嘴笑著跑去鎖上了門。
“再見,”羅伯特匆忙說道;“我們現在一匹馬也不想買了,不管你說什麽,希望你會吸取這次的教訓。”他看見一扇小偏門開著,於是邊說邊朝那裏移動。但皮斯馬什橫在了門前麵。
“別這麽著急,你這個逃跑的小老鼠!”他說,“威廉,去叫警察。”
威廉去了。孩子們像受驚的小羊擠成一團兒,而皮斯馬什先生則站在他們麵前不停的說直到警察趕到。他說了很多話。其中有:
“你們這幫家夥可真不簡單,啊?拿著你們的金幣跑來騙誠實的人!”
“那的確是我們的金幣,”西裏爾勇敢地說。
“哦,我們當然不知道金幣到底哪來的。想都想不到——不錯——當然想不到。還把小姑娘也拉進來。嗯——如果你們老老實實地跟我去見警察,我就放了這些小姑娘。”
“我們不走,”簡一臉大無畏地說;“要走就跟男孩兒們一起走。這些錢是他們的,也是我們的,你這個臭老頭。”
“那錢是哪來的?”皮斯馬什先生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男孩們沒有料到簡的一句粗話居然會產生這種效果。
簡不安地瞄了其他孩子一眼。
“說不出來了吧,嗯?罵人倒是挺快的。快說,說話!錢是哪來的?”
“在砂礫坑裏拿的,”簡實事求是地說。
“再編,”皮斯馬什先生說。
“我說的是真的,”簡說。“那兒有一個沙灘仙子——渾身長著棕色的毛——耳朵像蝙蝠,眼睛像蝸牛,而且你可以每天許一個願,它會幫你實現它們。”
“腦袋有問題,嗯?”皮斯馬什先生小聲說,“你們這些男孩兒更可惡,居然把一個瘋瘋傻傻的小姑娘拉來幹偷盜的勾當。”
“她不是瘋子;她說的是真的,”安西婭說,“真有一個仙子。如果我再看見它,我就會給你許個願;要是報複不算邪惡的事的話,至少我會報複的——你聽清楚了!”
“我的老天爺,”比利·皮斯馬什說,“又是一個瘋子!”
這時威廉回來了,臉上帶著獰笑,身後是一名警察,皮斯馬什先生用嘶啞的聲音和他嚴肅地嘀咕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想你是對的,”警察最後說。“不管這麽多,我要先起訴這群孩子犯非法所得罪,等待裁決。治安官會處理這個案子的。很可能瘋的幾個會送到瘋人院,男孩子會送到少年管教所。現在,跟我走吧,年輕人!喊叫也沒有用了。皮斯馬什先生,你把女孩帶上,我來看著這些男孩。”
氣憤地啞口無言又驚恐萬分,四個孩子被推搡著走在羅切斯特的馬路上。憤怒和羞愧的淚水迷糊了雙眼,結果羅伯特一頭撞上一個過路人,他沒認出這人是誰直到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天呐,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哦,羅伯特少爺,你這是在幹嘛?”與此同時,另一個也十分熟悉的聲音說,“潘瑟,我要跟我的潘瑟走!”
他們撞上了瑪莎和小寶寶。
瑪莎的表現非常讓人佩服。不管是警察的話,還是皮斯馬什先生的話,她一句都不相信,甚至當羅伯特在一個拱廊內翻出口袋內的金幣時,她還是不信。
“我什麽也沒看見,”她說。“瘋子,你們這兩個瘋子!哪裏有金幣——隻是孩子可憐的小手,到處沾的都是黑灰,和煙囪一樣黑。哦,這下我要忙得兩眼發黑了!”
孩子們認為瑪莎的這番話非常偉大,盡管是在睜眼說瞎話,直到他們記起來仙子曾經答應永遠不讓仆人們看見它的禮物。所以,瑪莎當然看不見金幣,因此她說的都是實話,這樣做當然是對的,不過偉大的程度就大打折扣了。
他們到達警察局時暮色已經降臨。警察把他所知道的事情經過告訴了巡官。巡官坐在一間空****的大屋子裏,屋子一頭是一個笨重的類似嬰兒房裏的防護欄的東西用來關押犯人。羅伯特不敢確定那是監獄還是被告席。
“拿出金幣,警官,”巡官發話了。
“把你的口袋翻出來,”警官說。
西裏爾絕望地將手插進口袋裏,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始大笑——讓人非常不舒服的那種怪異的笑聲,聽上去更像是哭。他的口袋裏什麽也沒有。其他孩子的口袋也是。因為太陽下山的時候,仙子的金幣當然就消失不見了。
“把你的口袋翻出來,別再怪叫了,”巡官說。
西裏爾把口袋翻了出來,他的諾福克短外套上眾多的口袋被一個一個地翻了出來。每一個都是空的。
“怎麽回事?”巡官說。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幹的——這幫滑頭的小乞丐!一路上他們都走在我的前麵,這樣我的眼睛能一直盯著他們,而且不引來人群的圍觀或是妨礙交通。”
“真是不簡單,”巡官皺著眉頭說。
“如果你們嚇夠了這群可憐的孩子,”瑪莎說,“我就雇一輛私人馬車把我們送回他們爸爸的莊園了。我再說一遍,年輕人!——你假裝看見他們可憐的小手上有金幣時,我就告訴過你他們沒有。一個當班的警察居然一大早就不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至於另一個人,還是少說為妙。他是薩拉森黑德的老板,他最清楚自己家的酒是什麽滋味兒。”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把這些孩子帶走,”巡官不耐煩地說。當他們剛要走出警局大門的時候,突然聽見巡官對著警察和皮斯馬什先生說“該你們兩個了!”說話的語氣比對剛才瑪莎的態度還要惡劣二十倍。
瑪莎說話算話。她雇了一輛非常豪華的馬車把他們帶回了家,因為送貨馬車已經走了。盡管在警察麵前瑪莎表現的非常了不起,竭力維護孩子們,一等到周圍沒人,她立刻便發火了,指責孩子們不該‘自己隨隨便便就跑到羅切斯特來’,她的怒火大得驚人,孩子們被嚇得沒有一個敢開口告訴她村子裏的小馬車還有它的主人現在還在羅切斯特等著送他們回去。因此,腰纏萬貫的一天結束以後,孩子們發現自己非常丟人地被趕到臥室去睡覺,唯一增加的財富隻有兩副棉質手套,還因為被戴在很髒的手上連裏子也弄汙了,一個仿鱷魚皮的錢包,還有早在胃裏消化得一幹二淨的十二個小圓麵包。
最讓他們忐忑不安的是客棧老板爺爺的金幣會在日落時像其他金幣一樣消失不見了,於是第二天他們又去了村子裏,一是為害它在羅切斯特傻等表示歉意,二是看看金幣是否還在。他們發現老人很友好。金幣居然沒有消失,而且他還在上麵穿了一個洞掛在胸前的表鏈上。至於糕餅店老板的那枚金幣,孩子們覺得消失與否與他們無關,也許這不是誠實之舉,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並非不近人情。但後來,這個疑慮漸漸變成了安西婭的一塊心病,終於,她悄悄地寄出了一封夾有十二枚郵票的信,收信人是“羅切斯特的糕餅師——比爾先生”。在信裏,她寫道,‘這是買小圓麵包的錢’。我希望這枚金幣的確消失了,因為那個糕餅師並非一個好心人,況且,在所有真正誠信的糕餅店裏,小圓麵包隻要六便士就可以買七個。
注釋:
[1]幾尼是英國於1663年到1813年之間發行的舊金幣,麵值為一鎊一先令。
[2]沙弗林是英國舊時使用的一種金幣,麵值為一磅。
[3]羅徹斯特是英國東南部一個自治城市,位於倫敦東南偏東。
[4]腰部有帶子的男用寬上衣。
[5]克朗是英國舊時使用的一種銀幣,麵值為五先令。
[6]法新是英國舊時使用的銅幣,麵值為四分之一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