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和別人說,總可以和老婆說,趙吉吃過晚飯後又和錢麗提起了他的那個夢想。他說錢麗你知道嗎,白天我差點就把自己的那個夢想跟孫總說了,可是我咬咬牙還是忍住了。錢麗說你忍得好,你還是不要和別人說。趙吉說可我的心裏真的憋得慌,真的想找一個人說一說心裏話。錢麗說我都不願聽,別人就更不會願意聽了。說罷錢麗幹脆躲開他去了兒子的房間,看著兒子做作業去了。

老婆的態度令趙吉有些失落,他找出煙來,情緒不好的時候他就是想抽煙。他將煙點燃的同時走過去把窗子打開了,外麵的天剛剛黑下來,由於有霧氣漂浮,平時所能見到的景致都沒有看到,趙吉的心情就愈加沉重了一些。人的一生是應該有個說心裏話的朋友,趙吉想我的這個朋友在哪裏呢?我的那些老婆都不想聽的話又能說給誰聽呢?

這種時候,我知道應該安排一個人出場了。翌日,趙吉在辦公室推開窗子的時候,一個走在公司大院裏的女子就闖進了他的視野。

這是一個長相俊俏的年輕女子,她的出現令煩躁不安的趙吉即刻眼睛一亮,盡管她步履匆匆,大院裏不斷有汽車通過擋住視線,趙吉還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個身影。不知為什麽,這時候他竟想起了十多年前廠裏的那條林蔭小道,他甚至預感到這個女子的出現會對他今後的生活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意義。

這個女子叫馬尼絲,有點像外國名,人卻是十足的中國人。以前曾是公司工會的宣傳幹事,幾年前公司搞減人增效的時候她主動辭職了,據說是下海經商。趙吉曾與她有過一次一閃而過的接觸,那時馬尼絲還在工會,而趙吉是分廠廠長。那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躲在辦公室裏的趙吉正在思考什麽問題,碎然炸響起來的電話鈴聲一下子就將這個問題炸得無影無蹤。趙吉拿起聽筒,電話是馬尼絲打來的,以急切而又無助的口氣求他快快帶一輛車來救她,她說自己摔在離他們分廠不遠的一堆廢鐵上了。趙吉以往與馬尼絲隻是彼此知道對方是誰而已,他們甚至從來沒有打過招呼,這個意外的來路不明的求救電話說明了什麽呢?趙吉難免因此而想人非非。他甚至懷疑那一時刻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趙吉是自己親自開著分廠裏的一輛客貨兩用車去的,到了地點,他看見馬尼絲果然跌坐在一截碗口粗的鐵管上,那張經常令一些男人產生非分之想的俊臉因疼痛而變得有些蒼白。趙吉急忙走過去,他發現馬尼絲的腿不停地抖動,有幾絲血從她的腿上滲出來。趙吉試著想將她扶起,她痛得立即發出一串尖叫,身體動了動沒有爬起來。趙吉遲疑了一下,一咬牙勇敢地用雙手將馬尼絲抱了起來,然後一步步艱難而又暖昧地走向了那輛車子。馬尼絲柔滑的肌膚曾令趙吉身上泛起一陣陣波浪,他嗓子發幹,這一刻他不知自己都想了些什麽。在這裏我必須強調一點,趙吉其實是一個本分的男人,但畢竟是男人,麵對如馬尼絲這樣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他的身心怎會沒有一些波動呢!

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令趙吉難免失望的是這件事之後,馬尼絲除了打過一個感謝電話外,竟再也沒有和他主動聯係過。而他也似乎沒有主動和馬尼絲聯係的理由。馬尼絲就像大街上那些擦肩而過的美女一樣,除了留下一縷值得回味的香味,其他的什麽也沒留下。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一些值得回味的東西擦肩而過。

這時門突然一響,工會副主席老賈推門走了進來。趙吉急佗轉過身,臉上掠過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慌亂。

有個事情我應該跟你匯報一下。老賈說。

趙吉說匯報吧。

機分廠的老張懷疑手下的三個工人與砸車事件有關,已勒令他們下崗了,他們不服,就去找孫總,孫總支持老張的決定,他們就找到工會,要我們工會替他們討公道。老賈說。

怎麽討公道,讓我們去找孫總評理嗎?趙吉說。

都知道趙主席是最同情工人了,他們顯然是指望你替他們討公道呢!老賈說。

趙吉沒有吭聲,他覺得老賈的臉上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成分。趙吉當主席擋了老賈的升遷道路,老賈當然對他有抵觸情緒。這個老賈一向以精明著稱,對人情世故頗為精通,現在他顯然在用這件事將趙吉的軍。趙吉知道自己不能隨便亂說,想了想,就用其他話把這事給岔開了。

趙吉問現在工會都有什麽活動。

老賈說也就是一些文體活動歎,我們想搞一次全公司職工的籃球賽。

這件事你就全權負責,一些細節不用跟我匯報了。趙吉說。

好的。老賈說罷就出去了。老賈還是很滿意趙吉對比賽的態度的,文體活動是惹眼的工作,他很想在這方麵幹出一番成績來。

老賈出去後趙吉本想再到窗邊去看一看,他剛從椅子上挺起身體敲門聲就又響了起來,趙吉有些不耐煩地問了聲誰,外麵的人沒有回答,而是一推門自己走了進來。趙吉抬頭一看,他怎麽也沒想到進來的人竟然會是馬尼絲。

是你?趙吉脫口而出。

是我。馬尼絲說。

趙主席還記得那次救我上醫院的事情嗎?馬尼絲落座後開口就這樣說。

趙吉莞爾一笑算是回答,他一時實在想不出比不回答算作回答更合適的回答方式了。對於那件事他一直深感蹊蹺,他覺得馬尼絲可以給比他更合適的許多人打這個求救電話,而她為什麽偏偏選擇他呢?趙吉一度還擔心他們之間會因此發生二些什麽事,但事實上卻平安無事。趙吉倒是和其他職工一樣,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馬尼絲與廠裏的重要人物有暖昧關係的傳聞。

畢竟是男人,男人是很難抗拒美麗女性有形或無形的**的。趙吉有時候很理解那些重要人物。而此時同樣成為公司重要人物的自己會不會與眼前這個美麗女人發生什麽事情呢?趙吉下意識地搖搖頭,覺得自己的想法未免滑稽與低級,是需要自覺抵製的。

你不會是來懷舊的吧?趙吉說。

我當然不是來懷舊的。馬尼絲說,我是來展望未來的。

這未來是什麽呢?趙吉問。

你想這未來是什麽那就是什麽。馬尼絲說到這見趙吉麵露疑惑,就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說,咱倆不妨都說一個自己的願望,就算是做一個遊戲好了。

遊戲?趙吉笑了笑說,好吧,你先說。

我先說就我先說。馬尼絲目不轉睛地盯住趙吉說,我公司正在經銷一批體育器材,我現在的願望就是能順利地把它脫手。

趙吉的嘴角不覺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說,你大概是想叫我們工會購買這批體育器材吧?

先不忙談生意,我們還是把遊戲做下去。現在輪到你說願望了。馬尼絲不慌不忙地說。

我的願望嘛……趙吉不禁拉長了腔調,要說願望,他應該有很多願望,目前對他來說,那個潛藏在心裏的所謂夢想其實是他最大的願望。盡管不切合實際,但他還是時常有一吐為快的衝動。可是跟誰吐呢?連錢麗都不願聽,就更不能指望別人會願意聽,更何況他也不會對別人那樣冒失地講話。趙吉遲疑片刻,他突然覺得這也許是他講出這個夢想的最佳時機了,畢竟是遊戲,畢竟是帶有戲謔成分的談話,說什麽也不算為過的。想到這,趙吉就說,我的願望就是建一座工廠,這座工廠與我們現在任何一座工廠都不一樣,不一樣的管理方式,不一樣的氛圍。在這座工廠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革命工作人人平等,廠長的收人不會比一線工人高,也沒有權力讓某個工人下崗回家,這裏沒有歧視,沒有獨裁,重大決策由大家投票民主地做出決定。這裏甚至沒有競爭,大家都在一種平和的無憂無慮的狀態下工作著……

馬尼絲哈哈大笑,說,現在還會有這樣的工廠?

趙吉說,有沒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這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