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今文為主的學術成就

龔自珍的學術思想,主要體現在他利用了“今文經學”這個舊的形式,使之與“經世致用”相結合,成為他關心國計民生,批評時政、改革社會的武器。

龔自珍並非清代今文經學興起的首倡者,他之前已有莊存與、孔廣森、劉逢祿幾代學人。莊存與生活在封建危勢漸露的清中期,再度提倡漢代應變的公羊思想,企圖以此調整舊的社會秩序,但他主要還是一個經學大師,與現實政治尚保持一定距離。劉逢祿雖然強調何休的“微言大義”,使公羊學逐步和實際相結合,由此可能引申出改製變革的新意,但他們都未脫出漢代以來今古文經學傳統鬥爭的窠臼。龔自珍自幼吮吸的是清代占統治地位的乾嘉漢學濃鬱空氣,但麵臨腐朽頹敗的社會現實,他對社會的認識也開始發生了變化,從而對今文經學的《春秋公羊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封建末世的社會危機感和挽救這種危機的責任感,使他毅然離棄和抨擊脫離現實的考據漢學和宋明理學,“言生平惡《周禮》”,指斥“著書隻為稻粱謀”,“至竟蟲魚了一生”的迂腐學風。他認為,道和學、治,本是一體。得天下者為王,佐王者為宰、卿大夫,交租稅者為民,民之有識者為士。王、宰、卿大夫與民“相與以有成者,謂之治,謂之道”,“是道也,是學也,是治也,則一而已矣”。這種把經學和現實政治緊密結合的認識,在清代今文經學中是一個新的發展。同時,龔自珍對漢代以來舊的今文經學也進行了改造和批判。

龔自珍十分強調人的作用,他批判董仲舒“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的公羊學天人感應論,指出“天地,人所造,眾人自造,非聖人所造”,而人也是“自造”,“非聖造,非天地造”。極力主張破除對自然現象的迷信和神秘觀念,反對用今文經學對人間災異作穿鑿附會解釋:“最惡京房之《易》,劉向之《洪範》,以為班氏《五行誌》不作可也。”建議根據欽天監中曆來彗星運行的記錄檔案,研究其規律,撰成一書,“可以摧燒漢朝天士之謬說矣”。他打破了由來已久的今古文經學森嚴門戶的拘束,吸收了“六經皆史”觀點,認為《易》、《書》、《春秋》等,都是“卜筮”、“記言”、“記功”之史,從而將今文學家眼中塗有神秘色彩的諸經,還原為社會曆史的記載。龔自珍雖然以服膺今文經學相標榜,但實際上他與漢代董仲舒諸人已相去甚遠,既不主張尋章摘句、考據訓詁的漢學,也不主張以讖緯迷信附會臆說的公羊學,而是用今文經學的微言大義去闡發經世致用思想。在這個宗旨下,他又提出了樸素的辯證思想。

龔自珍認為,“自古及今,法無不改,勢無不積,事例無不變遷,風氣無不移易”。製度和朝代一樣,都是新舊更替,不斷變革的,已經陳舊過時了的製度、政令如果不自行改革,就必然被新勢力強製改革所代。他引申了公羊三世說的“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把社會曆史解釋為“治世——亂世——衰世”三階段。從經世致用思想出發,他明確指出,當時的社會是“起視其世,亂亦竟不遠矣”,必須對種種醜惡黑暗的現象和製度予以揭露和改革。但是,究竟怎樣改革,他卻找不出明確的答案。盡管龔自珍是那個時代、那個營壘的佼佼者,但他畢竟要維護封建階級的根本利益,這種立場的限製,就使他的辯證思想仍然跳不出封閉的循環的圈子。他說:“萬物之數括於三,初異中,中異終,終不異初。”隻承認現象的變異而否認質的變化,因此事物最終還要回複到原始的狀態。這種認識反映在政治態度上,即是一方麵對腐敗現象嫉惡如仇,一方麵又主張“風氣之變必以漸也”。在抨擊腐惡、開通風氣鬥爭中表現為勇敢的猛士,在傳統儒學和封建根本倫常麵前卻表現得迷惘和怯懦。這樣,篤信今文經學的龔自珍,晚年又“猶好西方(佛教)之書”,校讎佛經,撰《龍藏考證》等。這種矛盾交織的現象,說明他在經世致用、開辟新路的挫折中,“忽然擱筆無言說,重禮天台七卷經”,隻好向域外去尋求一些精神安慰和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