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揚覺得特別窩火,辛辛苦苦了一場,滿以為能為老百姓說幾句公道話,滿以為能為都市調頻台爭得一份榮光,沒想到被市上的那位領導一句話就封殺了。一氣之下,他決定把報道投寄到省報上去。他知道,要頂著上級的意願辦事,這不僅僅需要正義感,需要足夠的勇氣,而且,還必須有承擔一切後果的思想準備,甚至,還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對此,他想得很開,隻要能為廣大人民群眾代言,討回一個公道,即使付出個人的一些代價也無所謂。況且,就他個人來講,本來就沒有什麽身價,何來代價?他倒是擔心這樣做會連累了謝婷婷。因為她畢竟是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一個女孩兒,畢竟還是一個聘用工,耽誤了她的前途該怎麽辦?這裏麵就牽扯到了一個署名問題。按照常規,兩人采訪完成的稿件,應署兩人的名字,他怕署上她的名字,到時候上頭怪罪下來,豈不是害了她?倘若不署她的名字,又會讓謝婷婷誤認為他好大喜功。

就在這時,謝婷婷來給他交一篇稿子。他打算要同謝婷婷溝通溝通,竟不知道該怎麽向她開口,正左右為難時,電話鈴響了。他接通一聽,才知是他的一位特別要好的哥兒們打來的。那位朋友說晚上請他到得月樓去吃飯,問有沒有空,他說別的空兒沒有,有的就是吃飯的空兒。同去的還有什麽人?回答說,除了思思就是你。他說我這兒還有個小朋友帶上行不行?回答說,要是女的就帶上,男的多沒勁。他說就是女的。

放下電話,他就瞅著謝婷婷笑了起來。

謝婷婷說:“看把你樂的,啥高興事?”

他說:“晚上帶你去吃飯,去不?”

謝婷婷說:“你怎麽不問我有沒有空兒?”

他就說:“請問,你有沒有空?”

謝婷婷說:“別的空兒沒有,就是有吃飯的空兒。”說著便咯咯笑了起來。

他知道上了這鬼丫頭的當,忍不住笑著說:“好吧,下班後你直接上得月樓。”

謝婷婷說:“你呢?你怎麽去?”

他說:“你就別管我了。咱們不能一塊兒走,讓人看到不好。”

謝婷婷就悄悄說了一句:“膽小鬼。”說完就告辭走了。

謝婷婷盡管聲音很輕很小,他還是聽到了。等謝婷婷走後,他才忍不住笑了起來。是的,他承認他有點膽小,但是,在男女之間,也不能膽大,膽大了容易出問題。

其實,他早就看出了謝婷婷對他有意,尤其是謝婷婷知道他是個離異的單身男人之後,頻頻地向他發出了進攻。對此,他總是顧慮重重,一是考慮到他們在同一個單位,怕造成不好的影響;二是他們的年齡相差十幾歲,怕不太適合。有了這樣一種思想作怪,他總是盡量地回避同她接觸。但是,一旦麵對她的時候,他又無法做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他曾私下裏同他的這位哥兒們說起這件事。這位哥兒們說,你想這麽多累不累呀?愛,本來就是一種相互之間的吸引,一種心與心的撞擊。既然你已找到了這種感覺,又何必作秀呢?我看你是被道德搞壞了,輕而易舉地就讓這個破官兒敗壞了你的本真。等下次聚會,你把她帶上,順其自然點多好。

他認真地琢磨了一番他的話,覺得也對。事已至此,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胡揚的這位朋友名叫葉非,聽起來似乎像筆名,其實他從沒寫過正經文章,隻是一門心思畫畫,搞設計,掙大錢。

胡揚與葉非相識於多年前的一個冬夜。那時葉非從另一個城市流浪到了銀都。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裏,孤苦伶仃的葉非把身上所帶的錢差不多花完了還沒找到工作,便在一家小酒館裏喝了個爛醉,在搖搖晃晃的歸途中,醉倒在了馬路旁的樹溝裏。時至冬夜,要不是加班路過此處的胡揚相救,恐怕也就沒有葉非的今日了。

當時的情景是這樣,葉非已經被凍得不省人事了。胡揚擋了個麵的,把他送到醫院,搶救了一夜,葉非才從死神手中討回了命。身無分文的葉非無力支付藥費,胡揚又慷慨解囊,把好事做到了家。

那次相救之後,胡揚才知道,葉非大學美術係畢業之後,一直在A市一所中學裏當美術教師,他因讓一位漂亮的女學生做了一次**模特兒,校方發現後認為他有傷風化,就把他調到體育組讓他代體育課。人高馬大的葉非本也愛好體育,但他覺得不是這個理兒,一氣之下,在校長的胖臉上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將眼鏡打飛在地,就卷起行李,獨身漂流到了銀都市。當胡揚得知了他這段不尋常的經曆後,念他是一個很有血性的漢子,就給他聯係到了一個私人裝潢公司去搞設計。沒想幾年之後的今天,葉非竟然有了自己的公司,也有了房子和小車,就是缺一個溫馨的家。他的邏輯是,他要做一個自由的人,不願意受家庭的束縛。所以,他的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家卻一年拖一年地不想成。

胡揚有時挖苦說,你小子要是這樣混下去,怕也留不下多少真情給你未來的老婆。

葉非卻厚顏無恥地說,真情就像**,用完了還會生。畢加索一生經曆了七次婚姻,每一次都**勃發,他的好多傳世之作就是在女人的激發下完成的。對此,理解他的人很少,指責他的人卻不少,就像我一樣。這叫曲高和寡嘛!

胡揚就笑罵道,真是大言不慚。早知你這麽摧殘無知的女青年,當初我就不應該救你。

葉非就嘻嘻笑著說,所以我得更加珍惜生命。

胡揚雖說對葉非的一些人生觀和價值觀不敢苟同,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成為一對非常要好的朋友。相反地,每每接觸,胡揚總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或者尋得一些開心。

下午下班,胡揚下樓,就看到葉非的車泊在了電台的大院裏。

胡揚上車之後,就說走。葉非說不是還有個小妞嗎?胡揚說不能讓她上車,這裏人多口雜,讓人看到不好。葉非就開玩笑說,當這個破官兒也夠累的。坐在一旁的思思說,誰像你,一天大大咧咧的沒個正經。胡揚就說,思思,你要好好地修理他,否則,葉非越來越沒正形了。葉非發動著車,扭過頭說,思思,聽著,你要把我修理成正形了,我們就結婚。說完,忽地一起步,車就衝出了大院。

他們來到得月樓,點好菜,謝婷婷才來。胡揚介紹他們認識了之後,葉非說,你很像我多年前認識的一個女孩兒,她的名字叫謝……謝媛媛。

謝婷婷說,她是我姐。你們認識?

葉非說,真是太巧了,原來你是她妹妹,難怪你們長得這麽像。我和你姐就見過一麵,那是在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上。

謝婷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思思不無諷刺地說,見了一麵,就把人家的名字記了這麽多年,你的記憶力真夠強呀。

葉非說我大學裏有位同學叫謝媛媛,因為她倆的名字相同,所以就容易記住。

胡揚壞笑著說,恐怕不僅如此吧?

葉非說也有可能,因為她長得太出眾了,不免使人過目不忘。

胡揚說,難道你就沒想入非非過?說著就看了一眼謝婷婷。謝婷婷有點不好意思地緋紅了臉。

葉非就說那也挺正常,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美,包括你!

思思就醋意濃濃地說,你別拉胡揚作你的擋箭牌,他才不像你呢。

葉非笑著說你別神經。有位詩人說,當你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你連看她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的話,說明你老了,真老了。碰到女人動心,恰恰說明我還年輕嘛。

胡揚就打趣說,看來我是老了。

思思說老什麽老?你比葉非還大不了五歲就老了?

胡揚開玩笑說,心已經老了。

葉非就壞笑著說,我看你的心比我還年輕。說著看了一眼胡揚,再看一眼謝婷婷。胡揚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謝婷婷卻一直用手指折疊著一張餐巾紙,沒有看到他的壞笑,他便問謝婷婷,你姐現在在幹什麽?

謝婷婷這才抬起頭來,有點驚慌地說,我姐,我姐不在銀都。她找了一個男朋友在深圳,她就跟他到深圳去了。

葉非“噢”了一聲說,難怪好幾年再沒見過她。

思思一聽謝婷婷說她姐去了深圳,情緒陡然好轉。她覺得她剛才說話有點過,為了彌補點什麽,就對謝婷婷格外熱情,問長問短談得很是投機,末了還說,有空去找她玩。

隨著他們的互相交談,菜便一道一道地上來。

葉非仍是那麽大大咧咧的沒個正經,端起酒杯就說,祝兩位小姐永遠年輕漂亮,祝我們兩位男人生活得越來越有質量,幹杯!

幹杯!大家幹了第一杯酒,就都皺了眉頭去夾菜。

氣氛也就漸漸地熱烈了起來。

胡揚問葉非,最近生意做得怎樣。

葉非說,現在除了販毒,或者當老鴇,別的任何生意都不好做。沒準兒哪天我不耐煩了,就當個毒梟或者老鴇算了。

思思說,你就不能說幾句正經話。

葉非說,我自小就不會說正經話。記得在上小學時,老師讓我用“格外”造個句,我就大聲說,我寫字時有個壞毛病,動不動就寫到格外去了。

大家一聽,就哈哈大笑起來。

謝婷婷說,要是哪個老師攤上你這樣一位學生,可就倒黴透了。

胡揚笑著說,你小子真是壞透了。從小就開始幹起了壞事,到現在不知該有多少件了。說著乜斜了一眼謝婷婷,謝婷婷早都笑彎了腰。待抬頭,用手輕輕地罩起了嘴,臉上還是那麽燦爛如花,就顯得越發地生動可人。

思思笑足,不無愛憐地看了一眼葉非說,看你這德性,打小就是一肚子壞水。早知你這麽壞,我根本不會愛上你的。

葉非說,我要是沒有這麽壞,你根本就不會愛上我的。

思思說不過,就氣惱地提著小拳頭去打他。

葉非立刻作投降狀說,饒了我吧,回家我給你跪搓衣板總行吧?

謝婷婷說葉哥真會逗,逗死我了。

思思在一種滿足中帶點嬌嗔地說,有時候也氣人,你給他說正經事,他也是這個德性。

思思與葉非相交還不到半年,就已經把他愛得死去活來了。思思沒有正式工作,大學畢業後一直到處打工。後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與葉非相識之後,兩人便自然而然好上了。葉非覺得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到處亂打工並不好,就讓她辭了職到他公司裏來幫忙。

胡揚曾私下裏問葉非,你是不是真愛她?葉非點了點頭說,有那麽點兒意思。胡揚就說,你要是真愛她,讓她辭職來你公司幫忙也好。要是不愛她,你千萬別這樣做。這樣對她對你都不好。葉非說,思思不錯,她不同於蘇娟那樣的女人,她在錢和情之間,更看重的是後者。所以,我要與她真心相處,處好了就結婚。胡揚聽他這麽一說,也就放心了。

蘇娟是葉非過去的女朋友,那是一個非常有心計的女人。她和葉非相處絕對不是看上葉非這個人,而是看上了葉非的錢。當葉非越來越無法滿足她的私欲時,她便另攀高枝掛上了市委秘書長劉國雲,同他拜拜了。胡揚既怕葉非被人傷害,又怕他傷害了別人,所以,總像大哥關心小弟般地關心著他。

這天,他們四人相聚,吃喝得非常痛快。不知不覺間,胡揚和葉非幹了一瓶高度白酒,思思和謝婷婷兩人幹了兩瓶莫高幹紅。都喝得臉上紅撲撲的熱血沸騰起來,說話也就充滿了**,有了豪言壯語的成分。

胡揚看著謝婷婷那副乖巧的模樣心就越發地感到疼愛,想起讓她辛辛苦苦跟著跑了兩個半天,采訪出來的稿子播不出去,總覺得有點對不住她。此時,便以酒蓋臉,趁著胸中的豪氣沒散,對謝婷婷說,婷婷,我們的那篇稿子被那幫王八蛋封殺了。胡揚說著,又幹了一杯從第二瓶酒中倒出來的酒。

謝婷婷驚奇地說:“什麽?我們的稿子被封殺了,他們為什麽要封殺?”謝婷婷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眉頭微微一皺,那雙杏眼裏仿佛布滿了問號。

胡揚說:“方台不讓發。他說市上有位領導下了指示,如果物業中心在更換電表上有什麽過頭行為,由政府出麵解決,就別曝光了。真他媽的,我們辛辛苦苦跑了一天,好不容易抓了條有分量的稿子,想為老百姓說一句公道話,沒料讓這王八蛋一句話就給封死了。”

葉非說:“牢騷太盛防腸斷,你別為這破事兒動氣,光你們幾個人憂國憂民無濟於事。你聽我的,還是酒好,來,幹!”

胡揚喝了杯中酒,越發憤然地說:“他們不讓發,我就投到省台省報上去發。我真想捅捅這個馬蜂窩,出出這口惡氣。”

謝婷婷說:“我讚成你這麽做。我一想起我們采訪時,那麽多的群眾義憤填膺的表情,我們就仿佛成了他們的代言人,成了正義的化身。那一刻,我真的好激動,我覺得做一個真正的記者是多麽地神聖。可是,倘若我采訪的稿子發不出去,群眾聽不到聲音,看不到文字,他們該有多失望呀!況且,我覺得這物業中心不僅僅是一個工作態度和責任心的問題,這裏麵可能還隱藏著更大的問題。正因為如此,才激起了民憤,才影響了黨和政府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不揭開這個問題,心中難平。”

胡揚聽完,也頗為激動地說:“你說得沒錯,就憑你對事物的這份敏銳的觀察能力,就憑你的這份正義感,你很快就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記者。但是,婷婷,你想過沒有,違背上級的意圖行事,僅有正義感和勇氣還不夠,還必須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承受隨之而來的打擊和報複,甚至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對此,我倒無所謂,我就怕連累了你,因為你畢竟年輕,畢竟……”

謝婷婷打斷了他的話說:“畢竟還是個聘用工,是吧?你都不在乎,我一個聘用工還在乎什麽?大不了不讓幹就不幹了。”

胡揚說:“既然你這麽堅決,我就拉你共同下水了,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後悔呀。”

謝婷婷說:“永不後悔。”

葉非說:“有這麽嚴重嗎?好像要去拋頭顱灑熱血似的。”

胡揚說:“不能光從好處想,也應該從壞處想一想嘛。”

葉非說:“所以說,你們這種有思想的人活得就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