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關鍵時刻不亂方寸
西州新聞搶險救災專題節目一播出,謝明光立即成了西州的風雲人物、公仆楷模、抗災英雄。一時間,有關謝明光的話題,像颶風一樣襲擊著西州的邊邊角角。歸納起來,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認為,謝明光身為市委副書記,不顧個人安危,視老百姓生命如泰山,視自己生命如鴻毛,為當代官員樹立了先進的典範;另一種說法認為,這場感天動地的畫麵,是由謝明光自編自導自演的喜劇,是當代官員為烏紗而不擇手段做秀的楷模。但前一種聲音卻遠遠壓過了後一種。
丁雨澤告訴何東陽這些議論後,何東陽並不驚訝,他神情自若地看著文件,有心無心地問道:“你是怎麽看的?”
“據我判斷,八成是做秀。”丁雨澤看了幾眼何東陽,遲疑了一下,看何東陽沒反對,就幹脆把自己的看法全盤端了出來。說完,丁雨澤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憤懣,期待著何東陽的指示,好壓壓謝明光的火頭。
何東陽慢慢抬起頭,盯住丁雨澤一會兒,才說:“別人的事還是少說為好,隻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問心無愧就行了。” 說完,又低頭看起了文件。
丁雨澤莫名奇妙地看了幾眼何東陽,隻好退了出去。
何東陽隻感到內心深處有一種巨大的隱痛,這種隱痛,除了他的善良正直被人利用和嘲弄之外,更重要的是為謝明光的卑鄙而感到悲哀。他萬萬沒有想到,別人在想著如何抗災,謝明光卻想著如何利用自然災害來為自己大撈一筆政治資本。如果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官員,真正把自己降低到了這個層麵,不僅齷齪,更讓人不齒。這種行徑與靠災難來發財的無賴與小偷沒有本質的區別,甚至比他們更加惡劣,而偏巧的是,謝明光盡然蒙混過了上級,又贏得了一些不明真相者的認可,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社會諷刺。而他自己,反而成了被謝明光嘲諷的對象,成了他的墊腳石。這讓他一想起來,就有了一種被人欺騙和愚弄的羞辱感。
那天祝開運到吉源,跟他說的話並不多。從看他的眼神裏,何東陽已經讀出了很多東西。是失望,是抱怨,是遺憾,是無奈……總之,那眼神是極其複雜的,是難以用一個詞來準確概括的。後來從秘書陶心武的嘴裏得知,祝開運在向東河去的路上,問了一句話,“何東陽呢?”高天俊說是在吉源,然後祝開運就眯上了眼睛一句話都再沒說。看來,祝開運對他沒有出現在東河縣有想法,一定有想法!
有想法就想法吧,何東陽並不覺得可怕。他相信,再完美的做秀,終歸會留下漏洞,當虛假褪卻後,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尾巴的時候。這隻是一個時間問題。讓他擔心的是,是怕謝明光背地裏朝他放冷槍,那樣會讓他防不勝防。12月5日,兩會將召開,何東陽斷定謝明光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必須做好防範,不能再讓他鑽了孔子。
想到這兒,何東陽冷冷地一笑,起身到窗口,推開窗,寒風撲麵襲來,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隨即關了窗,回到辦公桌前。這時,吳國順進來了,悶悶不樂地看著何東陽,想說什麽,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沒說出來。何東陽道:“怎麽?何事讓你這般愁眉苦臉?”
吳國順繞著手,氣呼呼地罵道:“陰招,這絕對是陰招!我活這麽些年,還沒見過這種人。為了升官,竟然能做出這種下三爛的事!”
何東陽詫異道:“罵誰呢?誰還能把你氣成這樣?”
“還能有誰?你沒上網瞅瞅,簡直把謝明光美化成了觀世音菩薩。哼!這種事,也就他能想得出來,忽悠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行,隻要稍微動點腦子的人,誰看不出來?這標準的做秀,做給省委書記看的。”吳國順憤然道。
這時,丁雨澤進來倒了茶水,遞給吳國順,說:“吳局,別生氣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想,狐狸尾巴終究會露出來的。”說完看著何東陽。
何東陽還沒見過吳國順生過這麽大的氣,發過這麽大的牢騷。吳國順向來遇事都很穩重,不急不躁,今天這是怎麽了?就因為謝明光的這點小伎倆?何東陽淡淡地笑著,拿出煙來扔給吳國順一支,自己也點了一支,悠悠地抽著,看著煙霧徐徐上升,一言不發。吳國順坐在沙發上,盡管情緒比剛進來稍稍平穩了些,但仍氣得呼呼的。
何東陽讓丁雨澤也坐下。
吳國順見何東陽不吭聲,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覺得,他現在是登著鼻子上臉,他暗中操縱企業跟我們對著幹,還從企業裏拿幹股,你都沒怎麽他。現在居然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來擠兌你,是可忍,孰不可忍!現在兩會召開在即,他這樣做,明顯是造勢,想要把你從市長的位子上拉下來。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吧?”
何東陽問:“你想咋樣?”
吳國順看著丁雨澤恨恨道:“丁主任,我找幾個人,你再找幾個人,要信得過的人。也在網上把他那點糗事給抖落抖落,我就不信他能把世人的眼睛都給遮住?”
丁雨澤並不表態,而是默默地看著何東陽,想聽聽他的觀點。何東陽連連擺手說:“不要參與,千萬不要參與。”說完,何東陽突然把話題一轉,問吳國順:“上次給你交待的事進度怎樣?”
吳國順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何東陽問的什麽,道:“哦,方案還在製定中,應該按時能出台,不誤事的。”
何東陽道:“不行,你必須在兩會前整好了報過來,我要盡早提交常委會。”
吳國順忙點著頭。
何東陽這樣要求吳國順,自然有他的想法。這想法,現在給吳國順透露還為時尚早。
吳國順馬上道:“既然這樣,我也好鬆口氣。你也忙了一陣子了,要不今晚一起坐坐?”
何東陽會心地笑笑,心想,吳國順這家夥腦子就是轉得快。他剛才其實是想問一下舒揚的情況。從吉源回來,互發短信做了近況匯報,還多少有點想念。卻被吳國順馬上覺察到了,說晚上一起坐坐,這不明擺著就是為自己堂而皇之見舒揚提供機會嘛。他心知肚明,卻不順著吳國順的意思來,隻說:“年終了,你們都看到了,省裏的考核組一撥又一撥地走馬燈似地換。有些來得都是老朋友,抹不開麵子,還得去應個點,哪有時間啊!”何東陽說這話,是有些違心,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似乎他用這樣推辭的話在證明著什麽。話一說完,何東陽突然就有些後悔自己的虛偽。吳國順和丁雨澤什麽不知道,真是多此一舉!
吳國順笑笑,說:“你忙你的,忙完了我讓國昌過去接你就是。”
何東陽不想再掩飾什麽,馬上道:“行,我看,如果沒什麽重要的事,這次堅決不遲到。”吳國順和丁雨澤嗬嗬地笑著。
吳國順剛走,何東陽回到桌子前,剛拿起筆,翻開一份文件,劉海濱就敲門進來了,很急的樣子。
何東陽一看是劉海濱,馬上放下手中的筆,目光銳利地盯著劉海濱問道:“曹天舉醒了?”
這些天,曹天舉的病情成了何東陽的一塊心病。在吉源,他給劉海濱打過好幾個電話,回答都是還在昏迷中。劉海濱說一旦有曹天舉蘇醒的消息,馬上向他匯報。好幾天都沒接到劉海濱的電話。從吉源回到西州,何東陽第一時間走了趟醫院,說是看望謝明光,其實他知道謝明光不會有什麽大事的,磕破點皮,躲在醫院裏做做樣子。他更關心的是曹天舉,可進了病房,曹天舉仍像植物人一樣躺在那兒,沒一點氣象。問醫院院長高曉堂,說從法醫鑒定,還有我們的檢查情況來看,罪犯是先用鈍器將其擊昏後,才胡亂捅了幾刀。腦部受損,能否醒過來吃不準,根據病例,有一周的,也有更長一點時間的,當然,也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何東陽聽完後,真擔心曹天舉這一下真完了。
此刻,劉海濱興奮地點點頭,道:“人是醒了……”馬上又陰著臉,半天不知道怎麽說好。
何東陽噌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臉的驚喜,問道:“他怎麽說的?”
“什麽也沒說。”劉海濱苦著臉道。
“怎麽回事?”何東陽瞪大眼睛,盯著劉海濱。
“曹天舉隻記得那天他從東方國際大酒店出來,駕著車就往郊外的另一處別墅趕,剛拐下去,路中央跪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正端著一隻搪瓷缸子朝他搖著。他摁了幾下喇叭,那人也不動。他下意識地想一定是個乞丐。於是下車,正從口袋裏掏錢時,頭被什麽東西猛擊一下,後麵的事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何東陽軟軟地坐回椅子,右手頂著臉頰,問:“那乞丐呢?”
“我們把西州所有的乞丐翻了個遍,但根本就沒有曹天舉描述的那個人。”
“監控錄像呢?”
“別墅都裝有監控,可案發地點恰好離別墅區門口500米遠,一片模糊,路口又沒監控。不過,從監控錄像裏,可以判斷,除了那個乞丐,還有兩個人。”
“那就查他的老婆,再查當天晚上都跟誰在一起……把偵察範圍再擴大……”何東陽說著,突然停了下來,怒道:“劉海濱,你是公安局長,還是我是公安局長,怎麽?你來就是想告訴我,這案子沒法破,是吧?”
劉海濱被何東陽的樣子嚇壞了,不停地說“不是”。
何東陽繼續道:“你雖然是副局長,可你就是公安局當然的負責人,這個案子,你就是把吃奶的勁使上,也得給我破了。”
“市長說得對,說得對……”
愣了一會兒,何東陽說:“還有事嗎?”
劉海濱有一種直覺,謀害曹天舉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應該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他想把偵破的範圍再擴大,包括與曹天舉有交往的領導身上。他拿捏不準,想聽聽何東陽的看法,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想按市長說的,擴大偵察範圍,可是這樣一來,可能會涉及到與曹天舉接觸頻繁的一些領導,包括市級領導,不知怎麽辦?”
“查!徹底查!”何東陽說完,忽地抬起頭,道:“但你必須把握好分寸,不能有出格的行為,否則,你這副局長的帽子都有危險,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希望你出事,我說的聽明白了?”
“明白!”劉海濱說完,匆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