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與共和國盛大慶典同時誕生的工業聖城
1959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周年的年份,毛澤東和中央人民政府決定在天安門舉行隆重的新中國成立10周年大慶。與之同時,一個當時並不為人所知的中國城市正在中國北方的那片廣闊的土地上誕生。它就是今天的石油聖城——大慶。
大慶的誕生充滿了傳奇和神秘——1959年農曆大年初四,北京街頭雖仍冰雪寒意,但市民們歡度春節的氣氛仍然濃濃,來往拜年的人川流不息,喜慶的鞭炮接連不斷。
這一天早晨,一行人叩開了老將軍、地質部副部長、黨組書記何長工的家門。鄰居們注意到,幾天來,一群又一群的人給老將軍拜年,總是待上幾分鍾,就得讓給新一批的拜訪者。而今天拜年的卻叫人蹊蹺:一陣興高采烈的拜年聲過後,就再也沒有人出來,且老將軍家的門也給緊緊關閉了……
多年後,這一秘密被揭開:此次前來拜年的均是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的部長、副部長和專家們。領頭的是餘秋裏,他身後還有康世恩、曠伏兆、孟繼聲、顧功敘、沈晨、張文昭……
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會”。
這是老將軍何長工非常得意由他“當家做主”的,由“三國四方”參加的“國家會議”,而且屬於想開就開的不定期會議。
需要作些解釋。自中央決定重點實現石油自給的戰略決策後,找油任務分別擱在了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身上。地質部成立早於石油部,中國科學院又集中了一批頂級科學家,中央要求合三支隊伍之力,盡快找出油來,於是“三國”就這麽形成,它們分別是以地質見長的地質部、以勘探打出油見長的石油部和以科學技術研究見長的中國科學院。所謂“四方”是指石油開發的四個主要環節:普查、物探、勘探、科研。
“三國四方”的“國家會議”再次在何長工家召開,這意味著中國石油工業戰線正在揭開一場史無前例的偉大戰役。
指揮這場戰役的兩個“司令”便是石油部的餘秋裏和地質部的何長工。與何長工相比,餘秋裏屬於開國元勳中的“小字輩”。何長工資格太老了,餘秋裏那會兒在江西吉安老家當赤衛隊員時,他何長工已經是瑞金蘇維埃中央政府的軍政要員、政委和紅軍軍長了。那時林彪也還在何長工手下當小營長呢!關鍵是,何長工老將軍有過特殊的曆史功勳:毛澤東和朱德在井岡山會師時,他是牽線人。何長工功比天大,他因此有資格幾十年中能當眾叫毛澤東“老毛”,這是所有中共高級幹部中獨一無二的。
餘秋裏敬重這樣的前輩。而何長工自打當了地質部黨組書記兼副部長後,在石油工業建設問題上,對餘秋裏也是十分讚賞。年輕人嘛,幹勁大,勇氣衝。何長工不止一次當麵誇獎餘秋裏,並說:找油問題上,你秋裏怎麽讓我這個老頭子協助,我就怎麽跟你轉!從踏進老將軍的家門那一刻,餘秋裏的臉上就掛滿了喜色。
“老將軍,我和康世恩他們幾個向您老拜年。祝您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餘秋裏隻有一隻胳膊,不能作揖,隻能敬禮。
何長工笑嗬嗬地拉過餘秋裏等人往客廳裏走:“你們都是我的‘國家會議’成員,別客套了。坐坐,往裏坐。”與餘秋裏等人在一起,是老將軍最得意的事,因為他又可以主持這海闊天空的“國家會議”——國家的事在家裏開,這就是何長工的“發明”。
“老伴,快上茶,我們的‘國家會議’就要開始了!”老將軍往裏屋喊了一聲。
餘秋裏從老將軍夫人尹清平大姐手中接過茶杯之時,何長工已經向他發起攻勢:“秋裏啊,你上任第一年,就給石油部摘了‘黑牌’,祝賀你啊!”餘秋裏臉一紅:“老將軍,你是誇我還是罵我呀?”何長工認真地說:“‘一五’期間,就你們石油部沒完成任務,去年你們不是第一次完成了國家原油任務嗎?”康世恩插話:“才勉強多了幾十噸,我們是使了吃奶的力氣的呀!”何長工笑:“這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又問餘秋裏,“哎,聽說你們在四川那邊不太順利?”餘秋裏搖搖手:“別提了,我們被狡猾的‘敵人’耍了!”何長工聽後顯出一副慈祥而又有幾分狡黠的眼神看著餘秋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放緩語氣對餘秋裏說:“秋裏啊,你們在毛主席麵前的牛可是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來,他老人家可要打你的屁股了呀!”餘秋裏一聽,“噌”地從木椅上站起,毫不含糊地回敬道:“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可吹得也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的麵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何長工一聽,兩眼發直,盯著比自己年輕許多的餘秋裏。餘秋裏呢,也不示弱地將目光直盯老將軍。
突然間,倆人叉腰仰天大笑。一邊坐著的康世恩、曠伏兆等跟著笑得彼此捶拳。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石油部和地質部兩部領導在中央“吹牛”的秘聞——我們上麵提到的在餘秋裏上任地質部不久,毛澤東在中南海召開的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冶金部的王鶴壽放了“今年我們全國的鋼產量堅決達到850萬噸!爭取7年趕上英國,第8年最多10年趕上美國”的話後,餘秋裏讓李人俊上台“打擂”,放出了石油部要跟冶金部“一噸鋼一噸油”的打擂口號。石油部是新成立的小部,石油部竟然有如此氣魄,當時坐在台下的何長工渾身冒冷汗。
突然間,主席台上通過麥克風傳來一個聲音:“下麵由地質部代表何長工發言。”怎麽回事?正在思忖的何長工茫然地抬起頭,發覺四周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再往主席台上一看,原來是主持人周總理正在向他示意:“何長工同誌,請上主席台來!”噢,輪到我了!何長工趕忙站起來,他那雙本來就有點跛的腿此刻比平時更跛了。
場上發出了輕輕的竊笑——那是友善的笑聲。
“長工,你有什麽衛星可放?”老將軍剛剛走到麥克風前還沒來得及鎮定一下情緒,一口濃重的湖南鄉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是“老毛”哇!他何長工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1918年在長辛店第一次見麵算起,他跟“老毛”也認識有40多年了吧!“報告主席:衛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質部幾十萬職工可以在這裏向主席和全體代表報告一個喜訊……”何長工畢竟是快60歲的老將軍了,他不能像前麵發言的幾個年輕部長那樣衝動,但音量仍然不小。
“好嘛,說說你的喜訊。”毛澤東今天特別高興。
“是這樣。”何長工把秘書準備的稿子擱在一邊,順著“老毛”和整個會場的氣氛說道,“經過我們地質工作者幾年艱苦奮鬥努力,我們已經對全國的‘地下敵人’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不僅抓到了‘敵人’的一批‘團長’、‘師長’,而且還抓到了好幾個‘軍長’、‘司令’!”這樣的比喻,很對台上台下大多數老軍人的口味,於是何長工在獲得一陣熱烈掌聲後繼續說:“我們沒有石油,國家就強大不起來。找不到石油是我們的恥辱!找不到石油我們得通通滾蛋!”何長工說完此話,回頭朝主席台看看。他看到毛澤東的臉上毫無表情,隻有炯炯的目光盯著他何長工。
“是的,過去洋人都說我們中國‘貧油’。”何長工繼續說,“到底貧不貧呢?我們的科學家不相信,我們的廣大職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老將軍突然把嗓門提高,“在我國的東南西北鄰境都有石油,難道唯獨我們偉大的中華大地就沒有石油?這豈不怪哉?我們不信這一點!絕對不信!我在這裏可以負責地向大家透露:我們中國不僅能夠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國的巴庫!”“好,為長工他們能找到中國的‘巴庫’鼓掌!”毛澤東這一聲好說得很響,而且帶頭鼓掌。於是全場再次響起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老將軍,想啥子事啦?快看看這個‘總體設計’行不行?”餘秋裏用胳膊輕輕捅捅依然沉浸在往事回憶中的何長工。
“噢噢,還是開我們的‘國家會議’吧!”老將軍自感有些失態,趕緊收回自己的思緒,認真地說,“你我的牛都吹出去了,現在隻有一條路:拚出老命也要把‘敵人’的大家夥找到!”“是嘛,今天來找您就是為了鬆遼平原底下的那個大‘敵人’嘛!”餘秋裏說。
何長工一聽鬆遼底下的“大敵人”便情緒高漲起來,忙招呼“三國”代表:“好好,大家都來先說說那邊的情況。”餘秋裏謙虛地請地質部的曠伏兆副部長先說。曠伏兆也是老紅軍,中將軍銜,餘的江西同鄉。
曠伏兆的雙眉一挑,說:“那邊的形勢應該說是喜人啊!我們的地質工作開展得比較順利,收獲也不小。自從1955年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普委’的同誌圈定鬆遼地區為重點地質普查的方向後,當年8月,東北地質局在接到‘任務書’後就開始向鬆遼平原行動了,特別是韓景行帶的6人小組,幾個月後就在吉林北部和鬆花江沿線找到了含油頁岩樣品。經李四光部長和黃汲清、謝家榮等專家的研究,判定了整個鬆遼平原是個巨厚沉積且具有含油大構造的盆地。去年4月中旬,我們地質部的鬆遼石油普查大隊501鑽機第一個打出了油砂,繼而普查大隊又在幾口淺井中見到了油砂,其中最著名的是南14孔,昆井位於吉林懷德境內的五家窩棚,從井深300米處開始見油砂,一直到井深1000多米見的變質岩裂縫中還見稠油,全井共見含油砂岩20餘層達60米之厚!”何長工笑嗬嗬地對餘秋裏說:“我就是聽說這個情況後才敢在中南海向‘老毛’報告說中國有‘巴庫’的”。
餘秋裏佩服地朝老將軍笑笑,又向中科院的物理專家顧功敘詢問:“老顧,你說說,物探對鬆遼地下油層儲量前景是什麽看法?”此刻的餘秋裏已經知道:石油勘探是個龐大的係統工程。
這一係統工程可以概括為:普查先行,物探定論,鑽井出油。地質部已對鬆遼的普查工作做得非常好了,物探能夠對所普查的地質情況進行定論,那麽他的石油勘探隊伍就可以早日讓鬆遼地底下的石油冒出來!顧功敘說得非常幹脆和肯定:“根據已經進行的物探工作,我又和黃汲清等專家研究認為,鬆遼盆地是個麵積約26萬平方公裏的新生代沉積盆地,其盆地的最深部位在中西部,可深達5000多米以上,所劃範圍之內均有較好的生油層和儲油層。而且根據地質部長春物探大隊所進行的工作可以初步這樣結論:鬆遼平原上有幾個構造中蘊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現在的關鍵是要找到它,隻是眼下我們定下的兩口基準井形勢有點不妙。這石油部你們是知道的。”餘秋裏與康世恩交換了一下眼色,說:“老康,你說說兩口基準井的情況吧。”康世恩揉揉猩紅的眼睛強打起精神。
何長工發現了,說:“康世恩你是不是昨晚又開夜車啦?”餘秋裏解釋:他過年這三天,一天也沒休息,天天跟幾個技術人員在商量基準井的事。
何長工忙向裏屋叫道:“老伴,快把人家給的那盒蛋糕給端上來!”老伴尹清平大姐一邊應著一邊舉著一個大蛋糕進客廳。
何長工把第一塊切好的蛋糕放到康世恩的手中:“快吃,不吃好睡好怎麽能找出油呢?”康世恩說:“謝謝老將軍的關愛。”吃完蛋糕,康世恩頓覺精神了許多。他本想補充一下石油部在鬆遼一帶做的先期地質工作,後來還是省去了,因為從分工而言,地質部對鬆遼的先期地質普查工作確實要比石油部多做不少,而且就技術力量相比,他們上有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這些大地質學家,下有朱大綬、呂華、朱夏、關士聰、王懋基這些中堅力量,更不用說像韓景行這樣最先勇闖鬆遼平原,在蠻荒的北大荒上能找到油砂本身就是功勳卓著的表現。鬆遼有沒有油,不僅僅是哪個部門的事,而是全中國包括毛澤東在內都關注的大事。過去美國人和日本人也都在鬆遼一帶做過地質普查工作,但結論是“鬆遼無油”。是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首先指出了“鬆遼有油”的理論方向,特別是陸相地層生油理論的產生對鬆遼盆地找油產生的理論影響功不可沒。
關於鬆遼油田——就是後來的大慶油田的發現問題上,曾經有過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議,這場爭議到現在仍然沒有結束。到底誰的功勞大,恐怕沒人真正能說得清,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
那就是大慶油田發現,並非靠的力學構造理論,而是大地陸相生油理論。10年前,我有幸為大慶油田發現而寫過一部報告文學,這部報告文學因為涉及“一麵紅旗”的問題,而被當時的一名主管工業部門的副總理批評過,其實這位副總理並不真正知道大慶油田到底是以什麽理論發現的,他也是出於無奈,為防止這種“陳年舊事”再起什麽風波。然而圍繞大慶油田發現的科學技術爭論本身就是一個重大的科學問題,不弄清楚,對中國的科學發展史和石油工業史都是有害無益的。遺憾的是有人並不想這麽做。
康世恩是學地質出身的,他心裏清楚,至少他清楚兩件事:一是鬆遼油田即後來的大慶油田發現的理論依據是陸相生油理論,這個理論的最早提出者是潘鍾祥教授和黃汲清先生。潘鍾祥教授死得早,又沒能參與大慶油田發現的具體工作,所以黃汲清和謝家榮及翁文波先生成為了主要的根據陸相理論找油的實踐者和決策者。特別是他們在1955年1月20日召開的全國第一次石油普查工作會議上商定的《關於1955年石油天然氣普查工作的方針與任務》中,就已經點明了鬆遼地區作為重點石油地質普查的對象,及1年後由黃汲清領導、翁文波等人參加繪製的新中國第一張《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更加清楚無誤地劃定了鬆遼地區是中國未來找油的主要方向,這張《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現在隻有一份保存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裏。
10年前在黃汲清臨終前的幾十天前我采訪過他,他給我講起此事,也明白無誤地證實:“我國東部幾個大油田普查工作是1955年初在當時地質部礦產普查委員會(簡稱‘普委會’)的直接主持下開始進行的。當時我作為“普委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提出了把華北平原、鬆遼平原、鄂爾多斯盆地(即陝甘寧盆地)、四川盆地作為‘普委會’找油的四大重點地區。
‘普委會’采納了我的建議,並很快作了部署,開展了工作。我的建議是根據‘陸相生油’理論(這一理論是我國地質學家潘鍾祥教授和我在40年代初期分別提出和發展起來的)和我的大地構造觀點,並結合我國多年來的地質工作實踐而提出的。這一曆史事實是‘普委會’廣大幹部、技術人員都知道的。在這之後,我又編製了《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把上述四大地區用橙紅色明確圈出……”(引自黃汲清於1978年1月11日寫給鄧小平的信)。其實關於黃汲清運用大地構造理論,最早肯定我國包括鬆遼等平原有石油的曆史記載在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百年石油》一書的第162頁有這麽一段話:“從瑞士留學回來的黃汲清是我國最早涉及石油領域的地質學家之一,他在1935年就指出:‘據大地構造學理論,我認為中國的東北、華北、西北和西南地帶都有可能儲油。”科學理論的先導作用的意義我們不用多說也會明白,因而曆史和後來的實踐都證明了鬆遼(即大慶)油田的發現,毫無疑問是以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老一批地質學家的陸相生油理論有著不可否認的直接關係。在采訪黃汲清的同年,我又有幸采訪了石油部的翁文波先生,在提及發現大慶油田的理論貢獻時,翁文波先生非常明確地告訴我:陸相生油理論確實決定和指導了大慶油田的發現工作。
黃汲清和翁文波是新中國五六十年代最重要的地質學家,他們倆人關係之好,除了共同的事業追求外,還有一層非常深的特殊關係:黃汲清的恩師之一是翁文波的堂兄翁文灝,而翁文波在1936年從清華大學物理係畢業時,在麵臨下一步學什麽做什麽時,得到過時任中央地質調查所代所長的黃汲清的建議,黃說你既然學了物理專業,就應該使自己擁有世界水平的知識,到國外去學物探專業,中國地質事業前景很大,可物探的人才很少。翁文波後來真的考上了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地球物理探礦專業,並且從此走上了報效祖國的物探事業。黃汲清和這位“老弟”在解放前的玉門油田發現中就並肩戰鬥過。新中國成立後,黃汲清最早身兼兩個職務:既是地質部石油地質局的總工程師,又是康世恩領導的國家石油勘探管理局主要技術負責人。翁文波呢,是石油部勘探司的總工程師。黃汲清親口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當時自己被定為是“右派”傾向分子,政治命運捏在別人手裏,又因中國地質科學院硬拉他去任職,他或許就是餘秋裏和康世恩手下的人了!說到黃汲清和翁文波對鬆遼地質理論的貢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還有兩個人必須著重提一下,因為他們對中國石油的貢獻和最後的命運反差極大。第一個是石油部第一任總地質師陳賁,這位為發現和開發玉門油田作過特殊貢獻、在新中國多處油田灑過熱血的傑出地質學家,正當他雄心勃勃為鬆遼油田準備大幹一番時,卻被打成了右派,隨後下放到青海石油管理局監督勞動,1966年“文革”風暴來臨,再度受衝擊的陳賁不羞羞辱,含冤於當年6月12日自盡於一間破舊的小屋裏。另一位大地質學家謝家榮幾乎與陳賁的命運如出一轍,他是地質部的總工程師,也是在1957年被打成大右派,也是在“文革”開始時便不堪折磨而以最古老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謝大師的妻子在丈夫離世不幾天也以同樣的方式告別了人世……
關於鬆遼前期發現的貢獻,有許多不同說法的“版本”,但這些千差萬別的“版本”中在一個問題上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即: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三方科學技術人員的功績各有所長,誰也不能抹殺。而且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那會兒“三國”之間關係密切,不分你我,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為共和國建設盡快找出大油田,這才是他們真正想的事。“其他的事想都沒想過,也那沒個閑心想。”一位老石油人對我說。
2004年5月的一天,我在大慶文聯李學恒先生的引領下,來到大慶石油管理局的一個職工宿舍,見到了坐在床頭的楊繼良老先生。楊是國家正式確定對“大慶油田發現”上作出傑出貢獻的23位科學家中石油部方麵名列第二的人。大慶油田發現初期,楊繼良還是個剛結婚的小夥子。40多年後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連話都不能說了——他在半年前患了中風。再看看這位為共和國作出傑出貢獻的科學家的家,我心裏非常難過:老兩口住著也就幾十平米的舊房子,沒有任何裝修,瘦小的老伴——也是當年大慶找油的女地質隊員,每天靠發氣功給丈夫治病——看著老太太那麽瘦小,我真懷疑她能不能發功起作用,但她很自信,說一定能給楊繼良治好。想當年,這對小夫妻的孩子才8個月,為了早日找到油田,他們把孩子放在天津的親戚家,倆人便來到會戰第一線,而且一直分居了兩年多,那時會戰前線沒有房子可供家屬們住,見一次麵也隻有在指揮部開會時偶爾有那麽一點機會,同時又像幹地下工作似的找個地方親熱片刻。艱苦的歲月裏他們就是這樣度過的。而今幾十年過去了,他們能夠日夜廝守在一起,但老夫妻倆卻過得如此清貧和艱難。
我感到意外和震驚的是,那天楊繼良老先生一聽說我請他談大慶油田發現的事後,竟然大口喘息著,一字一頓清楚地說道:“大、慶、油、田、發、現,是、大、家、的、功、勞……”麵對這樣的功臣,麵對這樣的功臣說的話和他眼下身處的境況,我們還能說什麽呢?在今天的大慶,我們除了可以到處看到“鐵人”王進喜的形象和“鐵人紀念館”、“鐵人廣場”、“鐵人村”等有形物體外,我們真的極少看得到當年那些為共和國建設作出卓越貢獻的人的任何痕跡。不能不令人感慨不已。
我想起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件事:在一次大慶的城市改建工程中,因為施工需要,得把當年餘秋裏在指揮會戰時住的那個牛棚拆了。可有人建議這是“文物”得保留下來。事情傳到餘秋裏那兒,餘秋裏立即指示:不要留了,大慶有“鐵人”作紀念就夠了!這就是共和國功臣們另一麵的偉大和崇高之處。看看時下某些領導幹部,事情還沒做出個樣兒,為自己樹碑立傳的“形象工程”倒是比比皆是。與老一輩革命家相比,我為今天的某些人汗顏。
我們還是把目光收回到何長工家的“國家會議”上吧。
餘秋裏看著康世恩狼吞虎咽地吃著尹大姐給的蛋糕,便把自己手中的那塊也給了他,又風趣地對何長工說:“老將軍啊,還是你這兒豐衣足食嘛!”何長工笑著說:“現在你們石油部是餓了一點,不過等找到大油田了,你可別忘了給我們地質部一口飯吃啊!”餘秋裏來勁了,站起身,嗓門大大的:“老將軍你記住,隻要咱們石油部鑽出了“嘩嘩”流的大油田,我第一個請你吃紅燒肉!”何長工瞪大眼:“噢,搞了半天你們餘秋裏這麽小氣?就給一頓紅肉燒來打發我這個老頭子啊!”餘秋裏立即改口道:“哪是一頓嘛!你老將軍什麽時候想吃,我就在石油部大門口恭候!不不,我讓康世恩同誌他們親自來接您和尹大姐到我們那兒去!”話音一落,惹得滿堂賓客哈哈大笑。
“紅燒肉”在60年代之前的中國家宴上都是一種最好的菜肴,尤其是在南方。毛澤東喜歡吃紅燒肉,毛澤東和他的那些大半是南方人出身的共和國元勳們也都愛吃紅燒肉。獎勵一頓紅燒肉是他們這一代人之間的一句口頭禪。餘秋裏也不例外,且終身愛吃紅燒肉。
然而,鬆遼找油問題上的這塊“紅燒肉”並不那麽容易吃到。地質學家們已經通過自己的考察和研究,得出了鬆遼平原存在石油資源,但再偉大的理論也隻是紙上談兵,見不到油等於是零。
餘秋裏和石油部的人要實現的就是把“大敵人”逮到手,把真正的“紅燒肉”夾進嘴裏。這不是一般的功夫。需要傾情傾力,甚至耗費舉國之力。
金門前線的炮火自第一天開始後,美國和台灣島上的“老蔣”急紅了眼,美國人調來了航空母艦,“老蔣”也四處招兵買馬準備跟毛澤東再次決一死戰。指揮我人民解放軍和前線國防的彭德懷元帥其實此刻心頭也十分著急,其中原因之一是,從全國各地調運的軍隊和戰車每天都要吃掉幾百噸幾千噸的油。為此,陳雲副總理口袋裏的外匯連連吃緊,因此中央把迫切的目光放在餘秋裏和石油部的身上。餘秋裏對這些情況比石油部的任何人都清楚,壓力因而也大得多。沒有壓力,要你餘秋裏石油部幹啥?不是重要的崗位,不是泰山一樣的重任,彭老總舍得把自己的愛將從部隊抽到地方上去搞工業?這哪是簡單的搞工業嘛!石油既是國民經濟的“血液”,也是現代軍隊的“血液”。彭老總清楚著呢!一個人的國家記憶第一篇一個與共和國盛大慶典同時誕生的工業聖城餘秋裏也清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