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兩個二把手
何東陽這幾天忙得團團轉,不是接待省裏來人,就是到基層去檢查工作,或者是某個企業剪彩,都是些麵子上的事情,不做又不行。這天早上,他剛剛到金州賓館送走了省經貿委的牟副主任,準備打道回府,遠遠地看到市委副書記韋一光挺著大肚子從貴賓樓走了出來,後麵跟著的是市委黨校常務副校長一幹人,他這才突然想起,韋一光還兼任黨校校長一職。他隻好留了步,想跟韋一光打聲招呼再走。他與韋一光過去沒有深交過,後來兩個人先後進了市委班子,因工作上的事才有了一些來往。韋一光是管黨建和組織的副書記,是市委這邊的二把手。他想等方便的時候,專門找一次韋一光,讓他在書記辦公會上為吳國順的安排說句話。沒想到卻在這裏遇到了他,便向韋一光迎了去,韋一光老遠就伸過一隻手,等握住了,才說:“好久不見,是來視察?”他握住韋一光的手晃了晃,笑著說:“哪裏視察?剛送走了省經貿委的幾個同誌,就看到了你書記大人了,最近可好?”韋一光說:“省委黨校的一位副校長下來視察工作,剛去樓上看望了一下。”然後又看了一眼後麵的隨從說,“你們忙去吧,我跟何市長說幾句話。”其他幾個人紛紛向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就離去了。何東陽說:“到房間裏去說,還是在花園裏說?”韋一光說:“外麵空氣好,就在花園裏走走吧。”說著,掏出煙,給了何東陽一支,自己點了一支。
賓館的花園修得不錯,有山有水,隻不過山是假山,水是自來水。那柳樹卻是真的,輕風一吹,倒有些婀娜的感覺。他們倆踏著碎石小路,來到綠樹成蔭的陰涼處,韋一光說:“東陽,聽說你好不容易招商引資引來了一個外商,結果讓公安局掃黃打非給掃走了?”
何東陽心裏一驚,這事他怎麽知道的?如果傳到孫正權的耳朵裏,還以為自己與他唱對台戲,便急忙解釋說:“這也不能完全怪掃黃打非,這個外商也不是什麽好鳥,我們大陸不是台灣,總不能想怎麽搞就怎麽搞。”
韋一光哈哈笑著說:“也是,也是。”
何東陽總覺得韋一光問得有些奇怪,便疑惑地說:“書記大人真是細察民情,這麽快就知道這件事了。”
韋一光還是哈哈大笑著說:“什麽書記大人!我這個書記大人還不是和你這位市長大人一樣,真正的大人是人家一把手。這件事,我也是在書記辦公會上才知道的。”
何東陽一聽,頭皮不覺一緊,他聽出韋一光話中有話,就問:“莫非有人說到孫書記那裏了?”
韋一光四周瞅了瞅,才壓低聲音說:“那天在書記辦公會上,孫書記對丁誌強的工作表示不滿,批評他的樣板工程工作不細,發生了事故,引發了群眾上訪。丁誌強有點兒不服氣,說你好不容易引來了一個大項目,讓掃黃打非的給掃走了。”
何東陽不覺吸了一口涼氣說:“沒有想到他會這樣,這不是拿我到火上烤嗎?”
韋一光嗬嗬一笑說:“你知道就行了,以後注意點兒,別讓他把你當成了擋箭牌。”
何東陽點了點頭,十分感激地說:“謝謝韋書記提醒。”
“彼此彼此,我們都是二把手,有相同的地方。”
臨分手時,何東陽假裝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韋書記,三局合一的人事敲定了沒有?”
“還沒有上會,何市長有什麽吩咐?”
“哪敢吩咐書記?廣播電視局的吳國順你看有沒有希望?”
“可能性不大,他要有希望了,姚潔怎麽辦?除非孫書記點頭,可我估計,孫書記會給丁誌強讓一步的。還有張萬成也給李連根說情,就一個位子,不好平衡。”
何東陽點了一下頭說:“也是,一個位子,三個人,是不好平衡。”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為他爭取一下。”
“那我先謝謝韋書記了。”
“彼此彼此!”
兩人分手後,何東陽心裏一直鬱悶,這鬱悶不是吳國順的事,吳國順的事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使他感到意外的是丁誌強,他為什麽會這樣呢?雖然那是真實情況,在正常情況下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研究倒也無妨,但如果作為反擊孫正權的一個理由,就成了問題了,他無形中成了丁誌強手中的一發攻擊孫正權的子彈,孫正權一定會對他有成見。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麵,另一個方麵是,韋一光為什麽會告訴他這些呢?按理說,這是書記辦公會上的事,他作為副書記要堅守秘密才是,他告訴自己,目的又是什麽?難道真的是關心他,同情他?非也!他這樣講的目的一定是想激起他對丁誌強的憤怒,產生內訌。何東陽早就聽說韋一光上麵有人,他從省委宣傳部下到金州,當了不到兩年紀委書記,就成了市委副書記。不過,平心而論,何東陽覺得韋一光有能力,也有水平,為人倒也謙遜和藹。隻是有人私下議論,說他很有野心,此時看來,果真不假,莫非他覬覦著市長的位子,想從中製造出一些事端來擠走丁誌強,好取而代之?要是如此,這真是世事難料,人心叵測,他不得不防著點兒,不能剛剛讓丁誌強當槍使過,又讓韋一光再當槍使,要是那樣,他就太弱智了。
何東陽決定在孫正權麵前洗刷一下自己,把丁誌強強加於他的東西當著孫正權的麵兒撕掉,否則,孫正權一定會認為自己與丁誌強沆瀣一氣,在私下跟他作對。如是,將會對自己以後的前途大大的不利。但是,如何消除留在孫正權腦海中的這些負麵印象?這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他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在匯報工作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地講出來,倘若直接找上門去,見了孫正權,就開門見山劈裏啪啦地去說,非但洗不清自己,搞不好還會留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壞印象。想了想,他覺得應該給孫正權匯報一下招商引資方麵的工作,以及現在取得的成績,還有進一步改善投資環境的問題。恰好,前幾天他對外來企業搞過一次調研,從數據上可以證明,這些企業生產良好,從而也說明招商引資的成果很顯著。這項工作雖然由政府主抓,但政府是受黨委領導的,他直接找孫正權匯報,無疑是向黨委靠攏的一個表現,也是親近孫正權的一個機會。何東陽憑自己的經驗得出,對常給自己匯報工作的下屬,在情感上相對親近一些;對不常給自己匯報工作的下屬,自然會疏遠一些。匯報工作,無疑是上下溝通的一座橋梁,也是搞好上下級關係的紐帶。
何東陽讓秘書落實了幾組數字,大概理了一下思路,下午剛上班,他就給孫正權打了一個電話,請示一下他有沒有空,想過去匯報一下工作。孫正權說,正好有空,你來吧!放下電話,他就匆匆向市委趕去。
何東陽很少向孫正權單獨匯報工作,不是他不想跟孫正權親近,主要是前麵有個丁誌強,他要跑得太勤了不免會讓丁誌強有想法,到時候搞得大家都不愉快。現在,他必須要改變過去的想法,不能讓丁誌強把自己賣了還幫著為他數鈔票。
令何東陽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向孫正權簡單地匯報完了招商引資工作以及外資企業的生產經營情況後,孫正權高興地說:“東陽,你的工作做得不錯,值得肯定。”
何東陽一聽,心裏一陣高興,就說:“謝謝書記鼓勵,要是有成績,也是在您的正確領導下取得的,還望書記以後多多批評指導。”
孫正權說:“有成績也是集體領導的成果,不屬於我一個人。還有,你覺得我們現在的投資環境怎麽樣,還有沒有值得探討和研究的地方?”
何東陽心裏忽閃了一下,他明白,孫正權話中有話,這正好給了他一個洗刷自己的機會,就說:“要說我們的投資環境,除了地理條件上不占優勢之外,別的都不錯,一是我們相繼出台了一係列的優惠政策,這對於投資者來說還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二是我們這裏的勞動力資源比較豐富,工資待遇也比沿海一帶低得多,這也是我們的優勢之一;三是隨著精神文明建設的推進,如果明年我們金州市能爭取到全國精神文明示範市的光榮稱號,無疑會提升我市的品格,反過來也會促進招商引資工作。”
孫正權聽著聽著,臉上漸漸有了喜色,聽完了正色道:“聽說你上次好不容易引進了一個外商,結果被掃黃打非掃走了,有沒有這回事?”
何東陽心裏一驚,知道他們的談話終於接近實質了,就說:“事情是有過,不過那個台商被公安局抓去後,我立即派王開林到公安局領回來了,公安局對台商也沒有做任何處罰。後來,台商放棄了在這裏投資,也不完全是因為公安局掃黃打非辦抓了他,台灣與大陸本來就是有區別的,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關鍵的問題是他想進入北區開發小區,因為我們對入駐條件做了限製,我沒有權力直接答應他,說等上會研究再說。結果還沒有等到上會,他就屁股一拍走人了。”
孫正權“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這才說:“東陽呀,現在有人拿著這件事給我大做文章,說我為了創建全國精神文明示範市大搞掃黃打非,把台商也趕跑了,豈有此理,掃黃打非能把台商掃走?如果真的掃走了,像這樣的垃圾台商,我們留他做什麽?”
何東陽故意假裝出義憤填膺的樣子說:“誰敢給書記做文章?這人也太大膽了!創建全國精神文明示範市有什麽不好?擦亮城市名片,才能更有利於我們招商引資。再說了,我們這裏又不是藏汙納垢的地方,如果真的是被掃黃打非掃走的,也不是什麽正流子貨,真正的投資者,是搞事業來的,不是嫖娼來的。”
“給我做文章的人還能是誰?還不是你們的丁市長。東陽說得對,我很讚同你的這個觀點。作為領導者,必須要有大局意識,要有政治頭腦,不能光盯著眼前的利益,而忽視了長遠的目標。”
“沒想到他會這樣認為!”
“我還聽說上塘村有人披麻戴孝來市政府上訪,被你做工作勸退回去了?”
何東陽嗬嗬一笑說:“什麽事都瞞不過書記您,是有這麽一回事,上訪的群眾要求並不高,隻要求為死去的親人賠償20萬,為了息事寧人,避免事態擴大,我當場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區上已經落實了。”
孫正權“哦”了一聲說:“你這樣處理是對的,人命關天呀,我們已經做錯了,再不能錯上加錯。對於樣板房的修建,你是怎麽看待的?”
何東陽一聽就明白孫正權需要的是什麽,他隻好如實說:“最初市政府討論方案的時候,我就不太讚同,樣板工程對老百姓沒有切實的好處,反而給他們的生活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老百姓根本沒有錢修樓房,好多人都覺得自己有住的有吃的,不願意為修樓房背上那麽多的債務。丁市長批評我沒有長遠目光,我也隻好少數服從多數了。”
“東陽呀,以後該堅持的原則還是要堅持,不能搞妥協。當初在這件事的決策上,我也有責任,過於遷就丁誌強同誌了。不瞞你說,市委這邊最近收到了上塘村的幾封群眾來信,對於修建樣板房意見很大,說他們根本不願意,是區、鄉兩級政府強迫他們做的。你看看,一項重大的決策失誤,要牽扯到多少人的命運呀?而且,明明是一個人的過失,卻要集體來承擔。政府那邊,以後你要大膽負責,該堅持的原則一定要堅持,絕不放棄,有分歧不要緊,市委可以出麵解決,怕什麽?最怕的就是一團和氣,一個聲音。”
何東陽聽著,感覺底氣慢慢壯了起來,不由得向孫正權點了點頭,說:“有書記支持,該堅持的我一定會堅持。”
何東陽告別孫正權出來,心裏一陣溫暖,他根本沒有想到,金州的班子表麵上看去像一汪平靜的湖麵,可在這平靜的下麵,流淌著的卻是看不見的波濤洶湧。每個人表麵上都藏而不露,可他們的內心深處,都有各自的小九九。他知道,孫正權之所以給他這麽打氣、鼓勁,就是想把他從丁誌強那邊拉過來,與他結成強大的統一戰線,徹底孤立丁誌強。如此看來,這次談話不僅為自己解了套,更與孫正權拉近了關係,這是他原來沒有想到的。
回到辦公室,何東陽的心情比先前好多了,他已明確地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孫正權與丁誌強的巔峰對決已經拉開了帷幕,至於鹿死誰手現在還尚無定論,他能否在這場權力的博弈中獲利也很難說,但至少有一點他是肯定的,他會成為雙方爭奪的對象,他可以在隔岸觀火中決定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