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91年的春天來到了,海天商業中心的三棟主體樓均已完工,開始內外裝修。但與之合作的配貨商仍沒著落。方克冰的辦公桌上放著幾份資料供他挑選,最後他決定跟日本最大的百貨商仟佰度合作。這家公司極富傳奇色彩,創業人是一個老媽媽,她的故事在日本家喻戶曉,以她為人物原型拍成的一部電影,又把這個雖曆經磨難卻屹立不倒的形象傳頌到中國,幾乎也是無人不知。方克冰想,既然要搞全國第一個配貨中心,這合作方應該非她莫屬吧?
然而老媽媽的幾個兒子卻有些執拗,他們的百貨店遍布世界各地,唯獨對中國不感興趣,也不想來北京發展。方克冰派人跟他們聯絡了幾次,他們隻是口稱“罪人”,說倘若到中國來,也是為了“謝罪”。雖然這認罪的姿態高於他們本國人,但合作毫無進展。部下都勸方克冰作罷,他也執拗起來,堅持要去日本會會仟佰度的首席掌權人青田一夫。又幾經周折,對方終於答應在東京接見他。方克冰立刻買了機票前往,卻在機場接到了楊玉剛的電話。
“你趕快到香港來一趟吧!”他急促地說,“關德有下落了!”
方克冰又驚又喜,不禁罵了一句:“這個老小子,他躲到哪兒去了?”
“在菲律賓。”楊玉剛忙說,“但他具體躲在哪個犄角旮旯,我還沒弄清。”
“那你就弄清楚再說。”方克冰有些生氣地叮嚀,“你記住,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找到這個關德,收回資金……否則我們公司怎麽交待啊!”
楊玉剛也是心知肚明。他雖然人在香港,但公司裏自有耳報神,他知道上級主管已經有所耳聞,還派人來調查過此事,都被方克冰遮掩過去,的確是有難共當了。
於是他忙說:“我弄清了關德的下落,你可要來一趟,我們商量個好辦法!”
方克冰不再說什麽,關了手機。他現在心裏想的,是如何打好日本這一仗?
雲創公司在日本也有辦事處,但他下飛機後,卻不讓下屬安排住處,而把此事兒丟給了仟佰度。對方還算高姿態,立刻讓他住進一家頂級旅館。方克冰後來才知道,那是接待國家貴賓的迎賓館,沒有特殊關係無法入住。從外表上看,這是一座歐式宮殿,樣子有些仿法國的凡爾賽宮。原來它是日本皇太子居住過的地方,已有近百年曆史,二戰後,政府才把它改為賓館。如今舊貌換新顏,在其修理和使用中,已經是東西方文化混然一體了。
接待方和下屬在大堂辦理入住手續,方克冰就靜靜地觀察四周。這裏也是原樣未改,包括天花板和牆壁上的古典西洋畫,都是在原作上重施色彩,金碧燦爛。壁柱門窗上雕繪的圖案,也都描了金,光彩奪目。懸掛的電燈卻是上個世紀的樣式,更顯得富麗堂皇。
辦好手續,對方的一個職員衝著方克冰連連鞠躬,說了一串日文,下屬給他翻譯說,社長太忙,最近不在東京,請他耐心等候幾天。方克冰早知道會這樣,便說沒關係,他第一次來日本,正好四處看看。他住進二樓的房間,一切設備都是現代化,應有盡有。推開窗戶一看,正對著後苑那壯觀的瀑布噴泉,與宮室的建築頗為相稱。兩旁各有一排日式房屋作為副樓,明淨幽雅,比起主樓的雄偉壯麗,更是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噴泉背後再往深處走,是一條佳樹成陰、雜花似錦的小路,清流激湍,木橋曲徑,於繁華中又別開一處勝景。
方克冰心想,看來那個青田一夫是在有意躲自己。這樣也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幹脆就在日本好好玩兒幾天,反正住著這麽貴的房間,他總該心疼吧?
當天晚上,他就獨自去登東京塔。這是現代東京的象征,塔身全是鋼結構,比巴黎的埃菲爾鐵塔還高33米,但使用的鋼材僅隻有它的一半。方克冰坐著電梯呼嘯直上,隻見紅白相間的塔身高聳雲天。他想小日本的確有一套,心中更是堅定了與仟佰度合作的念頭。
他徑直上到最高處的瞭望台,頓時眼界大開,可惜天已傍黑,有些遺憾。據說天氣晴朗時,從這裏不但能鳥瞰東京市容,還可以遠眺東京灣的美麗景色,就連富士山的雄姿也是清晰可辯。但現在也是觀景的絕妙時分,隻見高樓大廈猶如彩色積木般星羅棋布,別有情趣。暮色逐漸籠罩,一串串燈光便好似明亮的珍珠般閃現,而後蔓延和連綴成一片輝煌的燈海,看上去仿佛是凝固在地麵的豔麗繽紛的節日煙火。方克冰突然間心花怒放。打小他就跟同齡男孩子不一樣,元旦和春節從不愛放鞭炮煙火。今年他卻破例買來一堆在門前放。妻子問他為什麽?他說想除除晦氣。喬韻知道公司出了事,便理解地不再追問,他當時的心情就跟今晚一樣美好。
第二天,仟佰度毫無消息,他又去了陽光城,這是一組嶄新的現代化建築,十年前才剛竣工,被譽為日本20世紀的紀念碑。方克冰高興地發現,這個陽光城跟海天商業中心很相似,都是由飯店、商業樓和會議中心等幾個部分組成。陽光城內也是應有盡有,包括大劇院、體育館、遊泳池、博物館甚至醫療中心,幾乎匯集了一個城市的全部設施,每天來此參觀遊玩的人數多達二十萬。方克冰又想,這不正好說明了,自己力主修建海天商業中心完全正確嗎?
方克冰發現日本人確實有一套,連衛生間裏的馬桶都是智能型的。這是美國的發明創造,卻在本土推不開,還屢遭打擊、忍辱負重,隻好把專利權買給日本人。來到東瀛後,立刻水土適宜相見恨晚,因為日本有濃厚的廁所文化,再怎麽細致周到的如廁服務都不算過份。智能馬桶就在這裏發揚光大,歡蹦活脫地發展起來。這些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人性化設計,也讓方克冰有些受寵若驚,心想那個青田一夫也該人性化一點,別讓自己等太久嘛!
但第三天還是沒消息,方克冰索性買張火車票,去嵐山看櫻花。這是個著名的風景區,又正是賞櫻花的好時節,山上的花木色彩斑斕,絢麗濃豔。山腳下有一條清洌的河流,河水平緩如鏡,河上有座古舊的木橋,幾個穿著豔麗和服的少女走在上麵,猶如花枝搖動,引得遊人注目。這小橋流水,青峰綠野,彩服仕女,構成了一幅天然成趣的日本風情畫。方克冰走過小橋時,少女們都看著他,還有一個小跑著過來,要跟他照相。她們都吃吃地笑著,似乎在暗暗稱讚他長得帥?後來他獨自走在櫻花樹下,片片櫻花如飛雪一般飄下來,漸漸鋪滿了腳下的路。他在這詩一般迷人的風景中,突然有所感悟,覺得人間的萬象真理,都是越求越模糊,你永遠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也許模糊中偶見一絲光明,好比那雲中月,才愈加感到其姣俏明快吧?
回到東京,驚訝地發現下屬已經等候在賓館裏,原來青田一夫當晚要請他吃飯。
方克冰頓時精神抖擻,“好啊,終於現身了!看他今晚會說些什麽?”
這場晚宴設在一個更為高級的會所,那是典型的日本古建築:進門便是個人工園林,似乎秀麗天成,處處綠環翠繞,花妍禽鳴,曲徑通幽,泉流清澈。池水中有個茅亭,用竹屏圍著,亭內掛著畫軸,鋪著席子,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子正襟圍坐在等他。
方克冰走進亭子,那男人便站起來,嘀咕了一串日語。臨時充當翻譯的下屬告訴他,這位日本最大的百貨商又在“謝罪”。方克冰不禁暗暗點頭,覺得對方至少很謙恭。
他也通過下屬,把自己的話翻譯給對方,說這都是軍國主義幹的事兒,跟日本人民沒關係。方克冰早已調查得知,二戰時青田兄弟尚小,並沒參加過侵華戰爭。這一點也很重要,他不得不考慮國民的感受。若海天商業中心因此受影響,他也是罪莫大焉。
此時桌上已經擺滿各式小碟子,原來今天吃的是日本料理。方克冰一向覺得日本人的口味離奇古怪,居然要吃什麽生魚片,他腸胃不好,礙難接受,現在也隻好入鄉隨俗。果然不多久,這盤美味佳肴便端了上來,那是一個類似清花瓷的小碟子裏,隻擺著幾片生魚,切得很薄,猶如紙張一樣,竟能看見魚片下麵碟子的細花紋。方克冰正在讚歎不已,兩個身穿和服、臉搽白粉的女人又魚貫而入,分別坐在他和青田一夫的身邊。難道這也是一種風俗?方克冰很不習慣,甚至覺得挺別扭。這兩個女人不但要分別給他與青田一夫斟酒添茶和布菜,他們每吃一口,人家還要拿著小手絹給他們擦擦嘴,這讓方克冰渾身不自在……
幸虧酒過三巡,一直沉默的青田一夫終於開口問:“你喜歡日本菜嗎?”
“很喜歡。”方克冰忙說,“我也希望你能去中國,嚐嚐我們的中國菜。”
青田一夫又沉默了一下,才說:“你到這兒來,是要跟我商量一件生意吧?”
方克冰趁機進入主題,“是的,我有筆生意需要你參加,或者叫協助和幫忙。”
他簡單介紹了海天商業中心,說就跟你們的陽光城類似。然後他又詳細提及收益和利潤,還有與仟佰度的合作辦法。青田一夫一直耐心地傾聽,用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緊盯著方克冰。他長著一雙日本人不常見的大眼睛,又黑又深,充滿內涵。方克冰望著這雙眼睛,突然對他產生了好感。心想此人如果答應合作,他們日後肯定能成為好朋友。
方克冰說完了,青田一夫默不作聲。方克冰也在靜靜等候,看他多久才開口?
過了一陣,青田一夫又柔聲問:“可以讓我知道得更詳細一點兒嗎?”
方克冰心中一動,看來他是感興趣了?於是報之會心的一笑,又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但他說到配貨問題,卻有些臉上無光,承認這一點也讓他很不好意思……
“這麽說,你們希望我們參加,主要是因為配貨問題?”青田一夫敏銳地發現了。
方克冰隻好承認:“我是兩手空空啊,所以,還希望你能加入經營。”
那對黑色的瞳仁裏閃出一絲開心的神情,“您對百貨生意真是完全不了解嗎?”
“幾乎一無所知。”方克冰又爽快承認,“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但你卻要來搞這一行?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拒絕,你會是什麽結局?”
那雙眼睛一直審視著他的反應,方克冰心裏有些緊張,但他仍然回答得很坦然:“這是一件很賺錢的大生意,我想盡力而為。再說,我也不相信您會拒絕,因為我們要做的這件事目的性很強,就是為了賺錢。一個優秀的生意人,不會拒絕這種事。”
青田一夫又不吭聲了,顯然他在慎重考慮,而且猶豫不決。氣氛變得有些凝重,那兩個女人也退到一旁,方克冰的喉嚨有些發緊,但他卻耐心地等候著。
沉了沉,青田一夫才說:“可我對中國也是一無所知啊!”
“我們會幫助你去了解。”方克冰不慌不忙地說,“這是中國本土最大的百貨商店,你們除了負責配貨,還要參與管理,自然會獲得巨大收益。”
青田一夫又猶豫了一下,“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可以。”方克冰回答得很輕鬆,但一顆心卻似乎沉下去。
青田一夫衝他微微一笑,“好吧,我同意了。”
方克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旁邊的下屬卻在輕輕點頭,也笑得很開心。
餘下的時間裏,青田一夫一直在輕言細語地介紹這個園林,方克冰隨著這番言詞觀察四周,但覺碧波**漾,垂柳拂水,雜花交映,如入畫境……
當晚方克冰泡了一個舒適的溫泉浴,次日起床,青田一夫簽好字的合同已擺在桌上。
方克冰飛到香港,楊玉剛正等著他,兩人便租了一輛直升機,要去關德的別墅看看。
駕駛員是個年輕人,他詫異地說:“你要去的那個島,我從沒聽說過。”
“我們會認出來的。”方克冰冷冷地說,“你隻要飛低點兒就行了!”
很快的,大海就出現在他們腳下。小島仍是那麽曠無人煙,似乎來到了天盡頭。駕駛員又嚷嚷起來:“你們看吧,連個跑道都沒有,讓我落在哪兒呀?”
楊玉剛耐心地把著陸地點指給他看,飛機降下來後,顛簸了好一陣才停穩。駕駛員聲稱他隻停一小時,楊玉剛又給他塞了幾百港幣,他才安靜了。方克冰沒好氣地徑直往前走去,上次還有一輛車來接他們,這次就隻有步行了。他加快步伐,把楊玉剛遠遠甩在後麵。沿著一條荒涼的小路,再翻過一座小山包,那片芬芳馥鬱的花園就展現在眼前,隻是變得有些破敗。四周靜悄悄的,越往前走,越感到死一般的寂靜,就像越來越濃的大霧把他們籠罩起來。當他走進那條美麗的甬道,感覺到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到了木板做成的門廊上,發現門已大開……
方克冰回頭看了看,楊玉剛朝他聳聳肩,“我們的人來過,說就是這樣。”
方克冰不甘心地走進客廳,隻見大理石鋪成的地麵蒙上了厚厚的灰塵。窗戶也是洞開,到處空空如也,就連那些豪華的家具陳設都被搬走了。
楊玉剛又上前說:“是那些債主搬走的,這家夥欠了好多錢,他早就想跑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麽相信了你?”方克冰望著他冷笑。
“要不,這兒沒人,你揍我一頓?”楊玉剛仍然很瀟灑。
方克冰氣得揮揮手,“算了吧,這不是我的風格。還是另找個地方泄泄火。”
他們回到下榻的希爾頓酒店,時間還早,就坐著飯店後麵的登山纜車,上了維多利亞峰。山勢極其陡峭,兩部相互平衡重量的纜車不斷上升,視野逐漸開闊,景致美不勝收。他們看到了聖約翰大教堂和沿海濱林**蜿蜒向前的山巒,旁邊是風光旑麗的植物園。繼而呈現在眼前的是高聳的維多利亞大廈、跑馬場、灣仔和銅鑼灣……
隨著風景的不斷擴展,方克冰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這樣情緒低落和衝動並不好,這也不是他的風格,但他實在忍不住心頭的火氣。作為總經理,他沒分管任何具體的業務,而眼前這位副職卻是業務好手。可正是他置風險於不顧,執意要走鋼絲,火中取栗。現在他們可算是嚐到風險投資的撲朔迷離了,居然栽到一個心懷叵測的侏儒手裏!
走出纜車,是座落在維多利亞山頂大廈三層的一個餐館。看著那些女招待在餐桌間跑來跑去,提著各式裝滿當地風味的小籃子,方克冰一點胃口都沒有。
楊玉剛拉著他坐下,像一個好脾氣的兄長般地說:“你呀,別這麽愁眉不展的,我惹的事兒,我自己承擔,好嗎?你放心,我不會給公司帶來麻煩。”
“你呀,承擔得起嗎?”方克冰瞅了他一眼。
“我知道,上麵派人來追查這事兒了,你也替我說了話,這讓我看清了你的為人。”楊玉剛話鋒一轉,“沒說的,我們必須追回這筆錢,你有什麽好辦法?”
就在這時候,望著山下迷人的美景,方克冰產生了一個近乎荒唐的想法:
“我們倆去一趟菲律賓吧!你在那兒有沒有認識的人?”
楊玉剛絲毫不感意外,原來他早就在轉這個念頭。“有一個人,還是重要人物。”
他詳細介紹了杜迪斯的情況。此人是菲律賓的一位軍政要員,算是個將軍吧?但他私下跟當地的黑幫也有來往。這幾乎是慣例,因為軍費不夠他花的,要賺錢就得走黑道。而黑道也正需要官方人物罩著,於是便軍匪勾結,共同致富。方克冰聽了驚訝萬分,沒想到楊玉剛竟然在海外認識這樣的人。楊玉剛看出他的詫異,又連忙解釋說,他最近這一陣在香港逗留,結識了不少黑白兩道的人物。這個杜迪斯其實他還沒見過麵,隻是別人介紹過。他想著有一天雲創公司或許會發展到那裏,說不定能派上用場,便記下了這個名字……
方克冰想了想,下定了決心,“好,你托人稍話給他,就說我們去菲律賓要見他。”
“這恐怕辦不到。再說,我們還不知道關德藏在哪兒?”楊玉剛有些為難。
“找到這個杜迪斯,就找到了關德。”方克冰果斷地站起來,“你趕快安排一下。”
沒想到他們運氣挺好,楊玉剛托人打電話過去,這位將軍奇跡般地答應見他們。方克冰咀嚼著這個答複,盡力捉摸著凶與吉,禍與福,竟又拿不定主意了……
“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他不禁問楊玉剛。
那一位撇撇嘴,“我們在海外的關係很有限,雖然已經報了案,國際刑警組織也沒辦法。我覺得你這主意不錯,親自去跑一趟,至少對方方麵麵都好交待。”
方克冰有些生氣,楊玉剛呆在香港那麽久,竟然一點辦法都拿不出,這也不是他的風格。或許這件事的確高深莫測?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深入?不管怎麽說,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盡管菲律賓與中國大陸隔著一片遙遠的海峽,但麵對著香港燈火通明的夜色,他卻有一種衝動和**,平素鎮定的聲音也激動得發顫。“我們明天就走。”
去菲律賓的機票很緊張,但楊玉剛也會辦事,他們於次日傍晚登上了飛機,離開了暮色蒼茫的香港。透過舷窗望著地麵上漸漸亮起來的燈火,猶如一把撒落的星辰,正在無聲無息地退遠,方克冰心裏多少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此行是否應該?雖然追回資金也是生意場中的必要手段,但去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將軍總是有點冒險——可能會讓你如願,也可能適得其反,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他回頭望望楊玉剛,真想在這最後一刻改變主意……
聽了他的想法,楊玉剛眼裏閃著嘲諷,“行了,這算什麽?你別想太多了!”
“可我突然覺得,我倆居然去幹這種事兒,不像兩個冠冕堂皇的銀行家,倒像是寡廉鮮恥的投機者!”方克冰苦笑道,“若是一步走錯,可就無法回頭了!”
“別擔心,這事很簡單,我們隻想借助那個杜將軍,找回自己的錢罷了!”
話雖如此,方克冰卻覺得楊玉剛臉上的微笑頗不友好,並且含有嘲弄和譏諷。似乎他們要做的這件事,並非出於捍衛企業的利益,而是世上最可笑也最無奈的事。
他們很快到達馬尼拉,入住一家豪華大酒店。這是在老城區中心,看上去規模並不大,但客人寥若晨星,比他們想象的更安靜。在方克冰的印象中,類似菲律賓這樣的第三世界國家,都是繁華與貧窮同時存在,而且齊肩比鄰:往往一邊是紙醉金迷富麗堂皇,一邊就是肮髒的街道和臭氣薰天的河流。次日清早推窗一看,果然如此,豪華飯店的背後便是個菜市場,到處亂哄哄的,散發著淤泥般的腐臭,周圍的建築物也很凋敝。再遠處是一條披著金色朝霞的河流,載著幾艘老式輪船,正鳴笛歡唱著駛過來,好一番異國情調。飯店對麵則是一個上流的**廳,大清早就有一個樂隊在那裏吹奏,據說還是最正宗的爵士樂呢!
“這鬼地方真是土洋結合!”方克冰對楊玉剛說,“快去打聽一下,杜將軍何時見我們?”
“我想不會那麽快。”楊玉剛皺眉說,“聽說這杜將軍新近當上了馬尼拉的警察總督,就算我們是迫在眉睫火上房,人家也是安如泰山不在乎啊!”
方克冰沒辦法,叮囑了幾句,讓他抓緊,保持聯絡,然後就上街去逛。這也是他的心理平衡辦法,每到一處,總要了解那裏的風土人情。盡管心情沉重,還得打起精神。
他來到馬尼拉最大的街道哈羅斯大街上,這是一條貫穿全市的繁華街區,長達十公裏,其坐標式的地理位置等同於北京的長安街。大街一麵靠海,一麵是造型各異、色彩豐富的現代化建築,包括旅館、銀行、商店和夜總會等。道路兩旁是婆娑多姿的椰樹,中央有一條姹紫嫣紅的花蘺,整條街仿佛一個海濱公園,馬尼拉的綜合文化中心就坐落在這裏。
方克冰建造海天商業中心時,看過這個綜合文化中心的資料。它是菲律賓最宏偉的現代化建築群,包括國際會議中心、國際貿易展覽中心和文化中心。全部建築都處於填海造陸的地麵上,最漂亮的就是文化中心。那是一座造型新穎的大樓,外牆鑲嵌著彩色貝殼,四周是青翠整齊的草坪,還有一個泉水清澈的人工湖,湖內噴泉高達幾十米,晶瑩的水柱總是熱情地迎接著八方來客。方克冰希望自己的海天商業中心開業後,也能成為這樣的地標式建築。
回到飯店,楊玉剛說杜將軍那邊已經有了消息,當晚就會接見他們,而且要請他們吃晚飯。方克冰覺得,這也是改革開放後,中國地位上升的緣故吧?
馬尼拉的天氣總是晴朗無雲,晚間卻有點兒潮濕和悶熱。方克冰和楊玉剛打出租來到預定的飯店,這地方名叫椰子宮,是一座兩層高的六角型樓房,幾乎完全用椰子樹的材料造成,就連房間裏各種形態的燈具,也全都用椰子殼製成。據說大廳裏的巨大吊燈,就是由100多片精心雕刻的椰殼製造,而餐廳裏的餐桌,也是由椰殼磨製組成。其他材料製成的東西,全都刻有椰子圖案或做成椰子的形狀,使整個建築保持了同一風格,而且美不勝收。
方克冰和楊玉剛正在感歎,一個穿製服的魁梧大漢朝他們走來,後麵跟著幾個士兵。
請來的翻譯見狀立刻上前,跟對方寒暄了兩句,又回頭對他們說:“這就是杜將軍,他說你們來得真早,很準時啊,他喜歡準時。”
方克冰立刻微笑著上前跟杜將軍握手,又說:“這椰子宮真漂亮!”
杜將軍嘀咕了幾句,翻譯就說:“他說在菲律賓,椰子樹被稱為生命之樹。而建造這座椰子宮,一共用了2000多棵生長了70年以上的椰子樹。”
“真是大手筆啊!”方克冰再次感歎。
他們在餐廳裏落座,隻見身周的屋頂、板壁和地麵,也都采用了椰樹木板,甚至腳下的地毯也是椰果裏的纖維織成。方克冰和楊玉剛又嘖嘖讚歎,說簡直是智慧的結晶……
至於他們吃的飯,本來沒什麽稀奇,因為菲律賓也是個吃米飯的國家。奇特的是無論飯菜和飲品,裏麵均撒了一層薄薄的金泊。他們問了翻譯,才知道那真是用黃金錘成的薄片,薄如蟬翼,添加到食品中不但作為色素,也作為裝飾,既提高了食品的檔次,凸現了豪華氣派,也是對賓客的尊重,還增加了喜慶氣氛。可是方克冰卻無法理解,甚至不敢動筷子。
“吃黃金,我可從沒聽說過!”他暗地裏問楊玉剛,“這行嗎?不會有毒吧?”
“閉著眼睛吃下去。”楊玉剛悄聲說,“他不會害我們,他的命也挺值錢!”
杜將軍見他倆不敢伸筷子,不禁笑起來,又嘀咕了幾句,翻譯就說:“這吃黃金啊,是當地有錢人和上等人物的習慣。你們放心吧,它還有美容的功效呢!”
方克冰仍然不敢吃,楊玉剛卻猶有神助地想起許多相關傳說,便滔滔不絕地講開了:
“吃黃金,我早就知道了!最早是埃及,他們相信黃金能讓你身體和靈魂得到淨化。在中世紀歐洲,黃金也曾作為食物添加劑。最有趣的是意大利,在宴會中給食物貼金,是一種風靡和流行,甚至所有菜都貼上金泊,眼不閃瞎誓不休。英國的伊麗莎白女皇也搞過這名堂,還有成吉思汗,說是喝下滲有金子的酒,就象征誓言永不更改,叫飲金為誓。然後是日本,其貼金技術更是國技。日本又稱為黃金之都嘛,他們大量使用黃金,出現了各種金泊食物……”
杜將軍聽了翻譯,高興得直拍手,大聲讚好。方克冰隻是撇撇嘴,楊玉剛這種無處不在的雕蟲小技,讓他不以為然,覺得太俗,不登大雅之堂。但今天看來,可能排上了用場?
果然,杜將軍似乎很欣賞楊玉剛,跟他把酒換盞,還問他,讀過《孫子兵法》嗎?楊玉剛立刻吹噓,說這是他讀過的最好的戰爭書藉。杜將軍又問他殺過人嗎?楊玉剛這才楞住了,原來杜將軍曾是戰鬥機飛行員,而《孫子兵法》則是從小他父親就讓他讀的……
方克冰也找到了話題,問杜將軍:“你父親早就想讓你成為一個軍事家?”
“是啊!”杜將軍驕傲地說,“我父親說,這本書講戰爭很精僻。”
“但據我所知,這本書是講生而非講死——它不是講戰爭,卻是講生存。”方克冰笑著說,“我還記得書裏有一句話:‘不戰而屈人之兵’,正是這意思。”
杜將軍的臉色變了,“在現實中,不會有這樣的事。這不但是指戰場,也是指商場。”
方克冰覺得自己有些失言,就看了楊玉剛一眼,希望他能接上。楊玉剛也會心地點點頭,兩人都不知不覺地劃出了界限,知道他們今晚將分別扮演一紅一白的角色。
“是啊,我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一件商場上的事。”
接著,楊玉剛盡量簡略地談到了關德。“我們有確切消息,他躲藏在菲律賓。希望杜將軍能利用自己的權勢,幫助我們找到他。”楊玉剛最後說,“我們對此將另有回報。”
杜將軍不作聲,隻是緊盯著他倆看,餐廳裏的氣氛一下子就改變了!
“你們是要讓我行使警方的權力嗎?”沉了沉,杜將軍才問。
方克冰往後靠了靠身子,盡量小心地回答:“隨你的便,我們隻要結果。”
杜將軍又轉而望著他,“我想知道,我在這裏麵的利益是多少?”
“你問他。”方克冰指了指楊玉剛。
楊玉剛卻毫不猶豫地舉起一隻手,“找到他,要回錢,我們五五分成!”
他早已給方克冰算了一筆帳,說隻要收回一半資金,公司的本錢和這幾年的利息便保住了,也可以向方方麵麵交待了。對此方克冰隻好接受,人家也是無利不起早嘛!
杜將軍怔了怔,就哈哈大笑,“看來你是個明白人,那我隻好舉起刀了……”
“舉起刀?”方克冰有些不安,“你是要用武力嗎?”
“不,這隻是一個烹飪名詞,也許你們中國不是這樣?”杜將軍咧嘴笑起來,“但在我們菲律賓,做飯是要會拿刀的。使好刀,才能把飯做好,否則就會割破手,流血不止。”
楊玉剛似乎明白了,“好,我們希望你能拿好刀,做好這頓飯!”
“沒問題!”杜將軍打了個響指,“我還希望哪天能去你們中國,吃一頓好飯呢!”
方克冰和楊玉剛交換了一個眼神,他敢斷定,這位副手心裏跟他想的一樣——這個杜將軍會不會亂來呀?這可是他的地盤,如果一旦事成,利潤又那麽高。方克冰突然有些心煩意亂,再次懷疑自己是否應該來找這位警察總督?憑直覺,方克冰預感到這事又會增添新的麻煩。但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麽做什麽呢?這一團亂麻已經夠他理了!而他現在的心情也挺複雜:既欣慰,又惶惑,憎惡和恐懼還有憤怒都在交替上升,甚至感到有些惡心……
楊玉剛卻是另一種反應,他竟然笑嘻嘻地問:“這麽說,戰爭開始了?”
“是啊!”杜將軍回答說,“而且在這個地盤上,我肯定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