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成立,汪國鵬因工作忙而無法去現場見證。事後他卻對方克冰說:“這場金融改革隻要找對方向,便沒了回頭路;對外開放隻要打開國門,就再也關不上;中國資本市場既然已經破冰,從此將融入整個世界,我們肩上也就更多了一些責任和義務。”

相形之下,前來祝賀的人民銀行副行長蔡智宏就很低調。他臨離開上海前,私下對送行的林亦明說:“年輕人,你得頂住啊!隻要半年不出問題,那就是勝利!”

這話弄得林亦明更加惶惶然。開業那天他昏倒了,在圈子內引為笑談。事後有人問他怎麽了?他也道不出個所以然,隻能不好意思地解釋說,這段時間太累了,有些虛脫無力。別人也不便再追究,反而覺得又是一樁好人好事。他也確實不知道當時為什麽?反正心裏挺激動——天降大任於斯人,眾望所歸,幹好幹壞就這一錘子買賣!

全國各地對此事都有自己的看法,總之反響很大,其中最為關切的當數深圳。

滬深兩地因為同樣的願望,早在半年前就密切接觸過。那是上海一位副市長率隊考察深圳股市,也去見了籌備策劃小組的康健。當時尹力不在,康健就把一本《深圳證券交易所籌建資料匯編》交給這位副市長。兩地同仁都倍感欣慰,因為他們走在同一條大路上,而且各有自己的建所方案,真可謂:“各莊有各莊的高招兒!”

是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如果說上海人比深圳人精明,那麽深圳人就比上海人反應更快,尤其是風雲變幻的股市,慢一步都不行。從1990年初開始,深圳的股市就大大升溫,燒得股民熱情澎湃,也燒得官員坐臥不安。比如深發展,半年之內漲了900%!情緒是會傳染的,能量是可以共振的,全國股民都湧來深圳了,深圳人民也不想上班了。從這一年三月開始,證券公司門外人山人海、交通阻斷,買賣股票不分晝夜……

此時,一封發自深圳、沒有署名的群眾來信也在暗中流傳,據說還有中央領導批示,搞得神乎其神,最終流傳到市委高層。信中認為,股票市場是資本主義的東西,關得越早越好,早關早主動。現在深圳是資本主義泛濫,黨政幹部通通爛掉了!再發展下去要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跳樓。於是這一年10月,深圳市委決定,黨政幹部不得再買賣股票。這一決定與三年前動員幹部參與股市正好相反,不少黨員幹部對此都有意見。

深圳市委書記就說:“我們要堅守這一條:搞證券市場,別想從中得什麽好處。自己得失不重要,關健要保住這個市場,別因為這個而被關了!”

後來蔡智宏也向中央領導匯報說:“如何監管和規範是個大問題,但股票市場的試點還應該繼續搞下去。我們會有辦法探索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資本主義市場的發展道路。”

據說中央領導也有明確指示,保留上海和深圳這兩個試點,但是暫不擴大。

深圳證券交易所是康健和尹力搭檔搞起來的,兩人都是副總經理,總經理空缺。

那天康健與周銳交談後信心大增,由原來的消積怠工變為積極應戰,回去立刻辦了幾件事:找人找錢找地方,又組織人設計交易所的法律法規,還跟聯辦加強聯係,以期獲得他們幫助。深圳離香港近,關係也挺密切,開輛車就過去了。香港證券交易所總經理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並且提供了歐美各國與港台地區的法律法規,大部份都有中文譯本。籌備組回去後就分工合作,各管一攤,最後由兩個副總經理共同撰稿,完成了一份《藍皮書》。因為大家參考的書目不是一個國家或地區,編寫出來的文字也是不倫不類,有土有洋,味道怪怪的!

這本文獻出世便遭到一片質疑,還有人行官員發表文章說,《藍皮書》食洋不化。爭論中大家誰也不能說服誰。又都先後在報紙上發表各種觀點。人民銀行認為,應該立足於人行管理,然後下麵三足鼎立,就是深圳證券交易所、證券登記公司和證券公司。三方互不幹涉,互相監督。但康健和尹力卻認為,它奠定了深圳證券交易所最初必要的法律法規。

“三足鼎立政策會使深圳證交所沒權監管。”康健說,“它隻是一個集中交易市,遇到股市暴漲暴跌都隻能看著,沒有權力去幹涉。券商也隻是一種店鋪交易、櫃台交易,他們自己都在炒作股票,或任意操縱股價。而證券登記公司本應是交易所的一部分或者附屬公司,人行卻要把它獨立出來,各搞各的,還說我們食洋不化呢!”

尹力也說:“有不同意見就提出來啊,怎能在報紙上打來打去?太不和諧了……”

康健於是提出了另一方案:嚴格按照國際慣例來執行,由深圳成立證券交易委員會,作為深圳證券市場的管理機構。人行的深圳分行又不同意了,說這個行不通,移植借鑒香港法律要結合中國實際。由於各種意見沒勾通好,原準備1990年4月深交所的電腦交易係統出台,5月中就試營業,但卻沒開成。改為8月份,主管部門又說北京不同意;再拖到10月份,還是流產。一位當地的行長去北京匯報,最終這件事被槍斃了……

汪國鵬調任國家銀行的副行長,仍然在關心著證券市場。他正巧要去深圳出差,就想看看那裏的情況怎麽樣?方克冰讓聯辦去個人陪同,楊柳青派了周銳。

深圳證交所的辦公地點還不錯,在市中心一棟高高矗立的現代化大樓裏,麵臨大海,旁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流頻繁。當地銀行派了個車,見縫插針彎彎曲曲地駛過去,隻見康健滿臉微笑地站在街邊等候他們,看那樣子很愉快,似乎心曠神怡。

“你太客氣了!”周銳先下車,又給他介紹汪國鵬,“這也是聯辦的發起人。”

“汪行長,我知道你,早就盼著你來!”康健跟汪國鵬握了手,帶著他們走向大樓。

走進亮閃閃的大廳,周銳在電梯間門口站住腳,回頭望了望,“哎,你這大門有點兒怪,怎麽看著跟大廳不正啊?好像有個角度?”

“你眼光挺敏銳。”康健讚道,“這是因為風水的緣故。聽說蓋這大樓時,專門請風水先生來看過,說麵臨大海的位置不夠正,這大樓也得稍稍斜過來才行。”

汪國鵬微微一笑,“你們特區還信這個?”

“怎能不信呢?”康健的臉色變陰沉了,“這段時間我們挺倒黴,幹什麽都不批,快要走投無路了……也許信信風水,能幫幫我們,讓事情順利一點。”

“這也是中國化吧?”汪國鵬跟他走進電梯,思索著,“你們真的很不順?”

“太不順了!”康健感歎著,“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兒?是北京卡住了?還是本土不積極?有幾次我都要求他們拿文件來看,人家說用不著,北京的電話就是文件……”

康健的辦公室也在最高一層,新裝修的房間還有股味道,家具都已安放好,但牆壁卻四白落地,沒有任何裝飾。康健解釋說,剛搬進來,還來不及弄。

“這籌備組啊,我剛來時沒錢沒房也沒車,隻有我跟尹力兩個人。”康健又忍不住發牢騷,“後來上麵給了二十萬,卻沒地方花。搬進這個大樓,才基本齊全了。”

“正好。”汪國鵬笑道,“你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禮物?”

他打開自己帶來的一個方長形紙盒,裏麵是一把小巧的青銅寶劍。

康健好奇地拿起來看,隻見底座上寫著四個字:“鎮宅之寶”。

汪國鵬說:“我不知道你也信風水,這劍卻是送來給你鎮邪用的。”

康健哭笑不得,“我正想著,請人給我寫一個大大的‘忍’字,掛在這牆上呢!”

“為什麽?”汪國鵬驚訝地問,“看來你真是受了不少窩囊氣?”

原來籌備組剛搬進這個大樓,就請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來視察,希望他們能盡快拍板開業。操作人員當場進行了模擬運行表演,領導們卻都不表態,似乎個個心情複雜。康健再三催促,一位副市長便摸摸電腦下麵,嚴肅地問:這下麵怎麽這麽髒呀?尹力還能忍得住,康健便當場發作,說這簡直莫名其妙,你們是來檢查業務?還是檢查衛生的?尹力勸他別發火,說都是領導。他卻甩手就走,說管他們是誰呢,我不幹了,行嗎?

“後來你真的拂袖而去?”周銳同情地問。

“那倒沒有,我是想給他們臉色看。”康健給他倆倒了杯茶,又拉著汪國鵬坐下,“反正我當時豁出去了,心想你們再不表態,大不了我就不幹了!”

汪國鵬含意深長地說:“看來你還真得忍,不忍不行啊!為了股市,忍辱負重。”

“是啊!”康健又拿起那把鎮邪劍,仔細觀看著,“你說我這血氣方鋼的漢子,為了工作,不得不在自己心頭懸上一把鋼刀,那是個什麽滋味?”

汪國鵬站起來,接過那把劍,又鄭重其事地交給他。“我送你這把劍,是因為它代表你的性格。我喜歡你這種性格——有什麽就說什麽,沒有歪的邪的!”

康健大為感動,“好,你說得對,我也別發牢騷了,為此奮鬥,其樂無窮嘛!”

他們坐下來細細交談,汪國鵬便把上海籌備的情況告訴康健,還說:“你們得加快步伐,要不上海就走在前麵了。聯辦為此爭論過,說不知道滬深兩地誰先開市?”

“那肯定是深圳了!”康健又激動地站起來,“無論如何,我們也要爭第一!”

汪國鵬便鼓勵了他一番,說堅持就是勝利,一定要把這個證券交易所搞成功。

他們離開後,康健就讓人把那柄劍掛在牆上。黑亮的劍,火紅的穗,為那雪白的牆頭增添了色彩,也為這間辦公室帶來虎虎生氣,他那一直被壓抑的情緒,也從火紅的光焰中得到了釋放。世上知音最難求,在這進退維艱的處境中,康健能得到一個同行領導和一個橋友的支持,真是感慨萬千,欣慰不已。後來他果真又請人寫了一個“忍”字掛在另一麵牆頭,於是這間辦公室就出現了極難統一的格調:一麵是忍字當頭,一麵是嫉惡如仇;一麵是忍辱負重,一麵是鋒芒畢露……足見深圳股票市場的立法和體製建設之艱難。

11月中,周銳得知上海證交所即將開業,又打電話給康健說:“老康啊,你還想爭第一?人家上海交易所好像已經批準了,你們還得再努一把力啊!”

這個消息當真刺激了康健,他越想越嚴重,立刻去找市委書記匯報,說全國現在也就幾隻股票,如果再不開業,可能就永遠開不成了!

深圳市委市政府立刻召開緊急會議,主要領導都來聽取交易所籌備組的匯報。

康健說:“上海證交所已經獲得批準,我們深圳也早就準備成熟,可以開業了。”

“是嗎?那麽你們的批文呢?”人行深圳分行的一位領導冷冷地問。

康健和尹力麵麵相覷,張口結舌,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又一位市府領導話裏有話地問:“上海股市還算有序,而我們深圳呢,股市混亂,官商勾結,你們有什麽好辦法?”

康健忙說:“經過交易所集中交易,市場就能規範起來,而且克服這些弊病。自動搓合、自動過戶也使大量的人為搞鬼沒了機會,不是很好嗎?”

“我們深圳股市混亂,就是因為證券交易所沒能盡早開業。”尹力也柔中含剛地說,“如果交易所再不能運轉起來,亂到最後不可收拾,北京也會要你們負責嘛!”

大家討論了很久,把各種利害都擺得明明白白,一些反對的聲音才有所消減。

最後還是市委書記一錘定音:“今天我們就是來拍板的!”

“好啊!”尹力大喜,“你們今天拍板,我們明天就開業。”

“還是準備得充分一點好。”市委書記說,“這樣吧,12月1日開業,不用再商量了,今天就這麽定了,以後也不要再開會研究了。”

如此這般,深交所終於自己掙出來了。當然,開業前麵還要加一個“試”字。

正式的名字跟上海一樣,也變了好多次。幾個月前康健專門去北京匯報這事兒,人行的一位領導就說,證券交易所這名字太敏感,不如暫時叫“深圳證券市場”為好。

康健不樂意了,“這跟菜市場、肉市場有什麽區別?”

“你不懂。”領導說,“先叫這個名字,以後再改嘛!”

其實康健知道,審批工作需要智慧,不同的字眼就有不同的含義。於是深圳交易所的名字便改來改去,每變一次,信紙信封都要換。而在康健心裏,還要準備更多代名詞呢!

開業這天,康健感覺怪怪的,似乎有些異樣。因為試營業,沒搞任何典禮儀式,場麵更是遠不及上海,但也該來些人祝賀吧?然而開業時間到了,偌大的營業廳卻空****,隻有幾個證券公司的代表出席,而且個個無精打采,就跟沒睡醒似的,興奮不起來。後麵的事兒更奇怪:按常規,鍾聲響過後,會是一陣激烈的爭搶價格,以爭得客戶。但這深圳股市試開業的第一天,卻是一無反常態,鍾聲響過好長時間,交易所仍是冷冷清清,居然沒有一個委托電話打入。

突然,國際基金部的一位經理跑來了,作為券商之一的經理親自登門,這也很不尋常。按理,在交易所營業時,除本公司的出市代表外,任何券商不得進入交易大廳。但來人卻顧不得許多,立刻把尹力和康健拉到一個角落裏,小聲說:“告訴你們,老三家昨晚密謀串通好了,今天準備給你們來個空市,想讓你們一筆也成交不了,開市就是個零。不過你們放心,我會讓我們的出市代表做幾筆交易,絕不能讓你們第一天開業就空市!”

尹力和康健大吃一驚,老三家都是深圳最早的證券公司,這什麽意思?他倆商量了一下,立刻兵分兩路,康健派人到這三大證券公司去暗查,看有沒有報單?如果有而不報,該當何罪?尹力則用車去把人行領導請來,讓主管部門在這兒押陣。不多時,人行的兩位處長被接來,表示要嚴查此事。康健也已查明,那三家證券公司都有報單,他們卻隱瞞不報。這一天,隻有國際基金部在交易所做了5筆生意,那幾家券商的密謀也已成為事實……

事過之後,康健到人行去討公道,那兩位處長卻麵露難色。其中一個說:“若處理他們,還得跟主管行長商量……算了吧,下不為例。”

康健氣得不行,回來後又跟尹力直嚷嚷:“不想幹了!我是真不想幹了!”

“你比我小幾歲,我還指著你後繼有人呢!”尹力隻好安撫他。

這個冷清的開業日後來鮮被提及,那幾個券商的真實意圖也無人知曉。

而康健卻在自己的日記裏恨恨地寫下這麽幾條:其一,深交所銅牌上的紅布沒有開啟。其二,出席這個開業儀式的最高領導是深圳資本市場領導小組的副組長。其三,第一天成交安達股票800股,以口頭唱報和白板競價的手工方式操作。

就這樣,康健緊鑼密鼓地總算搶到個第一,居然在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之前就率先試營業。但周銳知道後卻搖搖頭,說這不能算,也太不正式了吧?

相形之下,半個月後才開業的上海證券交易所就正規得多。在濃重的政府支持下,又有林亦明這樣的海歸率隊,他們采用了先進的電腦交易係統,使交易指令傳輸、撮合成交、證券過戶、清算交割、信息檢索與儲存高效運作,好比一張白紙,畫出了最美的圖畫。開業當天,有30種證券上市,而且略施小計,讓上海的三大券商都露了臉……

至此,上海和深圳這兩個證券交易所雖然都是一波三折,卻終於建立起來了!

這幾個月,田希雲也沒閑著,他腦子裏也在始終轉個不停。

1990年的局勢是任何人都沒想到的。不管怎麽說,滬深兩彪人馬起起伏伏總算闖出來了,兩個證券交易所也都晃晃悠悠地立起來了,可是北京卻一無所獲。

有一次他跟楊柳青聊起這事兒,便打趣地說:“沒想到我們最早發動革命,卻被人家搶了先!但我們身處首都這個政治文化經濟的中心,也要幹出點兒名堂才行啊!”

楊柳青生性好強,看見上海和深圳居然走到前麵,也是心有不甘。“對嘛,咱們也得有所行動啊!否則你隻好去城東修自行車,我也隻好去秀水街賣衣服了!”

“什麽話?”有一次林亦明回來聽見,頗不樂意,“我跟希雲從國外回來,從沒想過真要去賣包子和修自行車。一門心思奔的,就是要在北京建交易所!”

田希雲也是感慨萬千。為了在北京成立交易所,他跟林亦明這撥精英幹的事兒還少嗎?他們出書、辦講座、調研證券市場、幫滬深同行出謀劃策,還搞了幾個國際研討會……奔著這條金光大道走了很久,卻得不到批準。再這樣下去,聯辦的存在都很懸!

幸虧聯辦的能人多,總幹事龍正良是人行的一個司長,他少年得誌,豪情滿懷,雖然性格有些散淡,不修邊幅,卻也有點兒真本領。這一天來聯辦,就提到“自動報價係統”,也即場外交易,說我們何不建立中國第一個“自動報價係統”?

原來根據國外的情況,證券交易分為兩種:一種是場內交易,一種是場外交易,也叫櫃台交易。各國對這兩種交易都是分開來管理,進交易所的一般是大公司,場外交易是小公司。此外,股票在交易所,債券在櫃台。美國最大的紐約證券交易所,會員有1300家,上市證券有1000多種。但美國的自動報價係統卻在華盛頓,上市的證券種類有3萬多種,會員有6700家。其中有不少同時又是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會員。從交易量來講,原來紐約證券交易所比自動報價係統大,但去年後者卻超過了前者,而且發展前景看起來也更大……

“太好了!”楊柳青第一個讚成,“這樣沒有地區和時間的限製,就在我國實際上形成了滬深的場內交易和北京的場外交易,也便於一些邊遠地區和小公司進行交易。”

“這件事好是好,但我們聯辦出麵不太合適吧?”田希雲深思熟慮地對龍正良說,“這事本該由你們人行來辦,現在由一家民間組織來搞,這行嗎?”

“我想沒問題。”龍正良慷慨激昂地說,“隻要你們決定了,要搞這個自動報價係統,其他的事兒,我去幫你們奔波解決。”

這一天汪國鵬和方克冰來聯辦視察工作,得知此事,也很興奮。

方克冰率先表態:“好啊,聯辦應該幹出一點名堂來。我和國強好不容易把大家聚在一起,九大公司都又出錢又出力,這水怎麽能往低處流呢?”

“這件事意義非凡。”汪國鵬夾著一枝煙,卻不抽,深思著說,“我們別總想著聯辦應該怎麽樣?而是應該考慮到,中國的證券市場怎樣才能更完善?也多想想這個時代賦予我們的使命——我們這一代就是開拓者,應該有一點擔當,負起這個社會責任來。”

眾人仔細品味,都覺得這話看似不經意,卻蘊藏著一股氣魄、力量和**。

汪國鵬又說:“你們大膽搞吧,我支持。對聯辦來說,這不僅是一個有意義的目標,也是一次明確的超越。可能會有些阻礙,但你們都是精英,應該不受約束不被捆綁。”

他的話總是那麽簡潔又含意深長,而且在不知不覺地影響著一切。

田希雲便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我們是民間組織,人行可能不會批?”

“正確的路線確定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汪國鵬指了指旁邊的楊柳青和周銳,“聯辦精英如雲,但光靠你們單打獨鬥也不行。最好再找幾個重量級單位,聯合上報嘛!”

大家都眼前一亮,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汪國鵬和方克冰走後,眾人又商量了很久,決定把這個證券交易自動報價係統定名為“STAQ”係統。然後起草了一份籌建該係統的建議書,想把國家計委、財政部、國家體改委和人行都拉進來,再發一個聯合通知……

人民銀行得知此事,很快就回複了,而且針針見血:

“報價係統作為服務性金融機構,在沒有履行正式的申報手續之前,擬由這份聯合通知來提出,讓人民銀行協助辦理注冊登記手續是不合適的。證券交易研究設計聯合辦公室是幾家公司出資聘請專業人員進行專題研究的非正式機構,國家主管部門也從沒有委托聯辦籌建報價係統。經人民銀行行務會議討論,決定由人民銀行籌建報價係統。如果有在該係統之外再建新係統的需要,聯辦可以進行研究與設計,但最好納入人民銀行的統一管理軌道……”

田希雲立刻召集聯辦的精英們,對此進行緊急討論。

“看來這事兒確有阻礙。”楊柳青說,“人行以為我們有分立傾向,所以堅決反對。”

“這是個經濟理論問題。”田希雲深思著,“人行難道應該統管一切?STAQ係統這樣一個具體的市場設施,在行政上納入人行管理是否合適?”

“還有利益問題。”周銳也說,“以前這些都是財政部統管,後來才改為人行。”

田希雲瞟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年輕人還算有心地也有見識。在計劃體製下,人行曾並入財政部,兩塊牌子一套人馬。七十年代人行才分離出來,變成了行政管理部門。之後四大專業銀行和保險公司也分離出來,再滋生出國債和股票,人行的地位又將如何?

“我們重點議一下,現在該怎麽辦吧?”他把主題又收回來。

楊柳青也是個不信邪的,口氣很衝:“怎麽辦?到處找關係啊!通過正式渠道和非正式渠道,源源不斷地往上麵打報告啊!首長們大筆一揮,便大功告成!”

於是這份報告就通過各種關係上達,在各路首長之間轉來轉去。也有的首長畫個圈,說沒意見,知道了。也有首長說:我不清楚此事,請某某同誌再閱,審查批準。回應則是:請某某委或某某司閱,再提意見,是否落實?結果盼告。還有一些首長批得較為詳細,說是原則上同意,但需要嚴格管理,再吸收一些國外的經驗……雲雲。

快到年底了,仍無好消息,聯辦的幾個頭兒聯合署名,給人行寫了一封言詞懇切的信,說我們並不在乎報價係統的歸屬單位究竟是誰,隻求能為國家多幹幾件實事,推動證券市場的發展。又說當時並不知道人行也在搞這個報價係統,否則就不會去做這件事了。但既然形成了這個局麵,我們願意積極探討這兩套係統的合作或合並的各種可能性……

但人行沒有回複,四部委的聯合通知也無法發出,STAQ係統最終沒有納入人行管理。而人行報價係統卻快要成立了,征集會員的通知也發出了……

田希雲又跟聯辦的精英們商量了一番,決定不顧一切地自己掙出來。

同樣是1990年年底,STAQ係統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開通典禮,也有不少部委領導出席。

這個STAQ係統位於北京崇文門,當日已聯通北京、上海、廣州、海口、武漢、沈陽六城市的17家證券公司。開通後,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有意買進雲創公司50元麵值的1989年國庫券,很快成交。第一筆異地交易的過程也僅用時8分鍾。當日交易總額為385萬元。

雖然曆經挫折、層層受阻,在1990年12月,以上海證券交易所、深圳證券交易所和北京STAQ係統的建立為標誌,中國終於形成了證券市場“兩所一網”的輝煌格局。

聯辦大功告成,田希雲和楊柳青都挺高興,覺得自己又為中國的資本市場做了貢獻。周銳卻有些神情黯然,因為舅父再三打電話催他過去,說最近身體不好,急需有人接班。周銳也很牽掛深圳那邊,他跟康健一直聯係不斷。半年後,深交所正式開業,中央領導和省市領導都到場祝賀,明燈高掛。雖然典禮很隆重,但在業內,多承認深交所是1990年年底就成立的。

康健又為此放言說:“孩子已經生出來了,還能再按回娘肚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