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990年令人難忘,既動**不安又豐富精彩,方克冰的雲創公司也有許多大動作。
這一年五月,他們和江蘇省委及科委、計委、經委,共同在無錫舉辦了金融技術投資交易市場,這種以金融手段為主導,和技術結合起來注入企業,從而推進技術向商品轉化的活動,在中國還是第一次。方克冰他們注意到蘇南地區工業發展很快,迫切需要技術和資金,便把這一地區作為開拓新技術風險投資業務的重點區域之一。這一想法與當地政府不謀而合。八天的交易時間,有上千人次與會,前來洽談的也有兩百多家,他們從中選出五十多項先進技術和發明成果,資金需求總額為兩億人民幣及三千萬美金。交易會結束後,方克冰委派楊玉剛具體落實和簽約,自己又轉道去了浙江省,調查了那裏的高技術發展情況,還參觀了一些大學、工廠和科研單位。當地政府部門也有熱切的合作願望,收獲挺大。
方克冰回到北京,正逢上海體改辦的範副主任專程來聯辦拜訪,田希雲趕快請他過去。範副主任也不客氣,雙方洽談之初,他就直言不諱地說:上海市政府有關部門由於對建立交易所後,會對資金流量產生什麽影響看法不一,故未最後確定交易所起步時的性質。就與聯辦合作籌建交易所工作,目前看來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先搞上海市地方的統一交易所,基本不吸收外地會員公司,如果是這種做法,則歡迎聯辦作為顧問參與此項工作;第二種,開始就搞全國性的交易所,並吸收少量外地證券公司參加,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吸收聯辦的一些設計力量,但基本是以上海市為主搭班子;第三種可能是獲得中央支持,允許放手搞正規化的證券交易所,並能吸收一定數量的外地證券公司參加。在此情況下,就可考慮采取“上聯籌”的形式,與聯辦通力合作,把交易所搞得更好一些……
林亦明和田希雲曾向方克冰匯報過上海之行,他知道上海的麻煩是每年有幾個億的資金外流,所以他們拿不定主意,起步是先搞地方統一市場?還是要吸收外地會員公司?很顯然,上海的擔心不無道理,這上交所的框架也牽涉到現實和長遠的矛盾。
方克冰和田希雲等人商量後,當場就答複說:隻有建立全國性的證券交易所,通過梯級輻射網絡,形成集中統一的交易體係,才能夠解決局部地區資金外流的問題。範副主任似乎早知道聯辦會堅持這一點,又說他們會考慮,但這一來,就希望北京派個能幹的人去新成立的上交所擔任總經理,因為他們在本地找不到這樣的幹才。
範副主任走後,方克冰緊急召集聯辦的主要骨幹開會,商量有關事宜。正巧周銳從深圳回來,楊柳青就讓他也參加,順便匯報深圳的情況。他一說,大家全樂了。
林亦明首先笑道:“看來深圳跟上海是不一樣啊?那邊是大刀闊斧,猛虎下山,這邊是小心謹慎,周密細致。就像西部牛仔對陣白領精英哪!”
“具體做法也不同。”田希雲也笑道,“上海是民兵探營,深圳則是國企先行。”
方克冰卻心情複雜,笑不出來,“看來陰差陽錯,在北京建立全國第一家證券交易所的夢想就快落空,我們已經拉在後麵了!”
“現在啊,是上海與深圳在爭奪中國第一個證券市場的開業權。”楊柳青深思著,“到底誰先上?誰能第一個吃螃蟹?還有點兒說不準呢!”
周銳在一旁笑道:“還是上海人精明,他們已經明確提出,要把上海建成遠東的金融中心,又正在開發浦東,我看這上交所的成立,也是開發方案之一吧?他們這樣做,相當於在一個大筐裏埋下一個小辣椒,就看你中央怎麽反應?”
眾人聽了都麵麵相覷——中央怎麽反應?應該是沒有駁回吧?
方克冰繼而又明確提出,希望大家討論一下,上海與深圳,誰會第一個上?
楊柳青搶先說:“我覺得是上海,那裏有濃重的政府支持的味道。”
林亦明也去沿海城市調研過,便反駁道:“不一定吧?深圳發股票可比上海早!”
田希雲深思著,又不禁笑起來,“我看這事兒挺有趣,中國證券市場的走勢,有點兒像共產黨的發展軌跡。你們想啊,在解放前的鬥爭曆史上,隻有兩個革命根據地從未倒過,一個是延安的劉子丹,一個是海南瓊崖縱隊的馮白駒。全國第一個蘇維埃政權的所在地——瑞金蘇區,在1934年就不行了,隻能留下一些殘兵打遊擊,主力部隊則北上抗日,奔赴延安。而孤懸海外的紅色娘子軍卻堅持到底,終於迎來了解放大軍!”
方克冰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這北京就是瑞金。”
林亦明眼睛一亮,“上海就是延安。”
周銳慢吞吞地說:“那深圳就是海南了!”
眾人都拍手大笑,覺得這比喻十分恰當。
田希雲想了想,又對方克冰說:“克冰,我理解你的心情。聯辦派人在全國搞調研,我就負責北京和北方這一塊兒。我去了沈陽,也跑遍京城。誰都沒想到,在遼寧這個老工業基地,在中國最早的計劃經濟區,一個國營大廠卻率先發起了股票,那就是沈陽汽車工業公司。人家發行的股票還挺規範,不能退股呢!哎,對了,全國第一隻股票,就是那個紅磚股票,也是在沈陽發的。他們還成立了一個證券交易櫃台,開業那天,拉來兩卡車員工造勢,引來了成千上萬的股民……但是我們從沒考慮過,要把第一家證券交易所放在那裏,這是為什麽?”
周銳搶答:“因為那兒離北京太遠!”
田希雲點點頭,又接著說:“中國革命史上還有一句著名的話:井岡山的紅旗能打多久?這句話用於北京天橋百貨股份公司,同樣充滿了政治意味。這家股份公司在1984年就成立了,為了規避風險,還特意降低身份,不是由市政府批準,而是由崇文區政府批準……為什麽?就因為天橋不在上海,也不在深圳,而是在北京。那一年,天安門廣場還大閱兵呢!這天橋百貨商場,本是全國商業的一麵紅旗,人家在改革開放後也走得挺快,挺好,可是就有人質疑:天橋的紅旗到底能打多久?為什麽?也就因為它在北京!”
“明白了!”這回是楊柳青搶答,“因為北京又離中央太近,所以我們的第一家證券市場啊,就是不能放在北京。”
田希雲推了方克冰一把:“怎麽樣?你明白了嗎?想通了嗎?”
方克冰甩甩頭,想讓自己振奮起來,“你們說得好,有道理,我服了……照你們的說法,應該是上海第一個成立了?那咱們就商量一下,派誰去當這個總經理為好?”
眾人都沉默了,因為這是件大事兒,勝負難定,誰也不想自己跳出來。
方克冰看這情況,隻好點兵點將,便對田希雲說:“這事兒我早跟汪國鵬商量過,希雲,既然你是上交所策劃小組的組長,這個總經理,還是由你去擔任吧?”
大家的眼光都盯著田希雲,他卻搖搖頭,“不行,我不能去。雖然北京證券交易所一時成立不起來,但這種事還是北京首當其衝,我得守在這兒,現在不能離開聯辦……我看呀,亦明去更合適,他畢竟在華爾街的證券交易所呆過嘛!”
“我?”林亦明有點兒懵,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本是南方人,在北京還真有點兒不適應。他妻子生於杭州,更是每天吵吵,說北京的氣候太幹燥,她那嬌嫩的皮膚受不了。林亦明剛滿十五歲就去了新疆建設兵團,在那兒搞生產還養豬,摸爬滾打,風吹日曬,溝溝坎坎也遇到不少,早把他的吳儂軟語改造成生猛作派了,連說話都是南腔北調。所以他骨子裏就不安份,很樂意被挖掘出來,委以重任。
此時田希雲又對他說:“你去上海很重要,關係到聯辦的出路。我們不能死守北京,就像過去幹革命一樣,我們也要建立其它根據地呀,明白嗎?”
林亦明想了想,便爽快地答應了。“好,那我去當這個總經理。”
田希雲又提議,請方克冰跟上海通氣,把自己的策劃小組組長也讓給林亦明。方克冰也當即答應,說這才順理成章。會議結束後,方克冰又特意留下來,跟林亦明聊了聊,希望他此去能不負重托。林亦明不動聲色,心裏卻很踏實。秦野承諾過,要給他們解決戶口,包括妻子的工作,可能都不成問題。若能舉家遷回上海,說不定還是一件幸事呢!
從1987年開始,雲創公司陸續在全國各地舉辦了若幹期創業投資培訓班,收獲很大。
這一次是在青島,方克冰就決定去講課,順便散散心。他下榻的酒店不在海邊,風光卻同樣宜人。在一個半山腰的林木深處,矗立著一棟俄羅斯風格的宮廷式建築,各種顏色的花崗石構成了它雄偉的主體,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屋頂也是五彩紛呈,烘托出一座富麗堂皇的藝術迷宮。幾個打前站的下屬來接他,幫他把行李箱送進房間,又紛紛告訴他,這是解放前俄國人在這裏蓋的一座酒店,極富異味國情調,他們的這一期培訓班就在這裏舉行。
第二天太陽剛升起,朝霞就把這座建築物塗抹得更加鮮亮,四周的景致也都甦醒了似的熱鬧起來。各種車輛沿著那條蜿蜒的山路,魚貫地駛入酒店門前,停在那片寬闊的草坪上。前來聽課的都是民營企業的老板,或者國企的中層以上管理人員。他們西裝革履、高談闊論地走進來,要在這裏享受一席資本的盛宴。方克冰也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神采飛揚地站在講台前,準備深入淺出地把風險投資的要點,全都傾訴給這些如饑似渴的人們。
“風險投資於本世紀四十年代始於美國。”他開門見山地說,“目前在許多發達國家已經獲得很大發展。最成功的例子當推美國的萍果計算機公司。1976年,兩名年輕的計算機愛好者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創建了萍果公司,美國風險投資家瓦爾丁在其50萬美元的投資額中注入了20萬美元。1977年,萍果公司的銷售額就為250萬美元,1987年增至1500萬美元。前年是7000萬美元,去年是1、17億美元,今年肯定會超過3億美元……1980年萍果公司的股票上市,風險投資家瓦爾丁所持股份的價值,增至1、54億美元。這不是極大的成功嗎?”
下麵的聽眾對此耳熟能詳,於是熱烈鼓掌,群情激昂。
方克冰又詳細介紹了雲創公司近幾年的業績,說他們的任務,就是要用特殊的金融手段,在對外開放早、知識份子集中、交通便利又經濟發達的地區,投資高科技和新技術項目。他們將與全國各地的企業合作,共同追求最少的投入和最大的產出……
“中國不需要資本家,但是需要管理資本的專家。”他最後說,“我相信今天在座的近百名同仁,正是這個管理資本的專家隊伍中,剛剛崛起的一支新軍!”
聽眾又用雷鳴般的掌聲呼應了他。人人都很興奮,覺得今天獲悉了資本的真諦。
方克冰也很高興。隨後他跟企業家們共進午餐,還在賓主寒喧、杯盞交錯中喝了幾口紅酒,那特有的酒香也讓他有些醺醺然。就在此時,他接到了楊玉剛的電話。
“你的課講完了嗎?趕緊回公司吧!”對方說,“銀的市場又出現了一些跡象……”
方克冰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最怕聽到這種消息,忙問:“是好還是壞?”
“說不準。”楊玉剛哈哈笑道,“別緊張,在期貨市場上,或者往大了說,在資本市場上,好與壞是會在瞬間就互相轉化的,難道你這個風險投資公司的老總,還不明白?”
方克冰不喜歡這個副手的語氣。他想了想,銀的生意似乎快到交貨期了,就說:“我立刻買機票回去,你通知所有中層幹部,明天上午九點在我的辦公室開會!”
他很幸運,買到了當天的晚班飛機。但在飛行期間遇到了氣流,飛機顛簸不已。他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假寐,心裏卻跟著翻騰不已。事實上,他從開始就擔心銀的生意裏藏有陷阱,也一直不敢掉以輕心。想起那個廣寒宮一般的海邊別墅,還有那個手冰涼的侏儒,他心裏很不舒服,但楊玉剛卻每次都堅定不移地跟進,毫不顧惜應有的風險。難道他與那個關德有什麽貓膩?方克冰絞盡腦汁地想了又想,找不到任何疑點。然而心裏的陰影卻驅之不去,似乎千頭萬緒都攪在一起,反而凝成了一個迷團。方克冰不喜歡這種情緒。楊玉剛剛進公司的時候,跟他堪稱配合默契,方克冰覺得找到這個好搭檔真不容易。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卻越來越遠,甚至在一起相互感到陌生和冰冷。他尚不敢確定楊玉剛會在背後搞鬼,或者背叛他,但能肯定另一點:楊玉剛對自己的處境隻會袖手旁觀。如果自己不慎落水了,隻怕這位副手也不會施之援手……
下了飛機,方克冰疲憊不堪。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此事必須穩紮穩打,步步為營。
第二天一早,辦公會議準時進行。不料楊玉剛卻給大家帶來一個好消息:銀的價格仍在直線上升,而美國有個集團公司還在有計劃地大量買進,數量已經突破2億盎司大關。有跡象表明,他們可能會總共購買3 億盎司左右,也即世界上銀的個人擁有量的三分之二,和西方世界銀的年產量的80%。按現在的價格計算,總價值在100億美元以上……
眾人聽了一陣嘩然,似乎都放下心來。公司做期貨風險不小,也有許多人不讚成。
方克冰想了想,就問楊玉剛:“你認為,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隨大流啊,繼續跟進。”楊玉剛不假思索,“關德也是這意見。他認為我們即使不再買進,也別急著把手上的合同拋出去。雖然時間快到了,還可以繼續做啊!”
眾人又都議論紛紛。說到計算贏利,沒人比楊玉剛更內行,但是大家都有個基本判斷,一致認為銀的價格可能還會大漲,那麽雲創公司至少有兩個選擇:一是賣掉手裏的合同,收回投資;另一個則是把賭注留在賭桌上,等待銀價繼續上漲,賺取更多利潤。
方克冰征求大家的意見,幾乎所有人都建議采用第一條,隻有楊玉剛堅持第二條。
有人提醒他:“銀價不可能永遠漲上去。”
楊玉剛立刻反駁:“永遠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又有人問他:“那麽你認為,這個上漲的趨勢還會有多久?”
“我跟美國方麵通過電話,詢問過那邊的好幾個銀行家。”楊玉剛說,“他們估計,還能持續幾個月呢,我們還有的賺……”
“可是,這裏麵會不會有風險啊!”一向支持楊玉剛的葉蒙也有些擔心,“還有那個經紀人關德,他到底可不可靠呀?有沒有假?”
“我和方總在香港跟關德接觸過。”楊玉剛連忙說,“我們應該對他有個基本信任。經紀人都是講信用的,他不敢砸了自己的飯碗。再說如果有詐,陷阱又在哪裏?至少這個風險不會在關德先生身上。因為銀的交易確是樁好買賣,不管那些消息是真是偽,關德總不會促使我們在銀的交易上陷得太深,須知他跟我們也是利益相關呢!”
大家都知道,經紀人將按所獲利潤來收取傭金,便對這一點沒有異議。
眾人的眼光又都投向方克冰,他更覺得這個選擇不簡單,要慎之又慎。
“我需要再考慮一下。”他鄭重其事地說。
楊玉剛的神情變得冷淡。“這是你總經理的權力。”
方克冰顧不上此人的情緒,辦公會一結束,就打開了長途。他在美國金融界也有一些朋友,還跟幾個重要的財經報社記者有聯係,於是他就一一向他們詢問銀的行情。
一個財經記者聽了就笑起來:“我知道這個正在大量買進的集團公司,他們很有實力,眼光也挺準。如果你跟他們上了同一條船,那我就應該祝賀你了!”
方克冰的顧慮和疑惑於是打消了一半,他原本怕這買進的消息有假。
他又跟一個銀行家遠隔重洋地聊了聊,對方的話更讓他信心大增。
“這銀的價格沒有理由不上漲啊!”他說,“人們一般認為銀價應該是金價的十分之一,金價又應該是每桶原油價格的約30倍。現在黃金和石油的價格都在不斷上漲,沒有下跌的跡象,那麽銀的價格為什麽會下跌呢?”
方克冰聽了很高興,但他又問:“可是銀價上漲也因為某些人大量買進啊!他們想左右期貨市場的行情,這跟黃金與石油的價格不相幹吧?”
銀行家也哈哈笑起來,“左右行情?方先生,你言過其詞了吧?這樣做談何容易啊!即使那個財大氣粗的集團公司,也拿不出這麽多錢,你就放心好了!”
方克冰暗想,或許自己多心了?懷疑銀的交易暗藏圈套,隻是一個直覺吧?但他仍不放心,又問出一個缺乏常識的問題:“那麽,有沒有人希望銀價下跌呢?”
“當然有了。”對方很驚訝,“難道你不清楚?總有那些在市場上看跌的投機者,他們就希望銀價下跌。還有那些消費銀的行業……不過,那更是小魚兒翻不起大浪了!”
方克冰放下電話,又分析了一下形勢,權衡了一下利弊:看來那個集團公司不但財力雄厚,而且還有美國政界的背景,也有幕後操縱的本領,不管他們在期貨市場上扮演什麽角色,跟定他們都不會吃虧的。那麽,現在就退出銀的交易顯然不合情理。
他又召開辦公會,把這些情況向大家公布,並且正式表態說,同意等一段時間再賣出手裏的合同。揚四海高興地翹起了大拇指,方克冰心裏卻很不快,覺得自己背離了初衷。
應該說,方克冰有這個本事,那正是一種敏銳的直覺,或者說是一種基本的理解能力——在公司任何重大的行動之前,他都會去試圖理解所要發生的事,按起初新穎的設想,捕捉中間的變化,也預感將來的後果。這以後,如果沒問題,他才會全力以赴地進行下去,爭取把事情辦得更圓滿。如果發現苗頭不對,或者客觀條件已經改變,那就盡快及早抽身。
但這一次他卻有些拿不準,潛意識裏總覺得,正在進行的這項金融活動有些不妥,似乎必然藏有陷阱。後來的事實證明,至少在這一點上,他的判斷沒有錯。
大約一周前,聯辦又派周銳去西南地區調查股市情況,重點是成都的紅廟子股市。
周銳以前在人行工作時,就知道成都的股票搞得挺早。1979年年底,該市計劃在中心廣場建一個展覽大樓,既展示本市的產品,也可與外省建立溝通渠道。經測算,建一座20層高的展覽大樓約需2000萬元,但籌備組根本沒錢,就想利用股票籌資。半年後,市政府批示,同意成立“成都市工業展銷信托股份公司”,且批準發行2000萬股。
事隔十年,當時發行的情況已經不得而知,但眼前卻有個好去處,那是一個自發的證券市場所在地,街名為紅廟子。周銳下了飛機就直奔那裏。遠遠便看見人頭攢動,人潮洶湧。周銳知道成都市民喜歡擠熱鬧,卻不料想火爆到這個程度。紅廟子是中國最早的股票交易一級半市場,且是企業和個人的自發行為。在證券交易所成立之前和成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民間的自發市場仍是股票和債券二級市場的重要組成部份。在那個股市剛在中國大地萌芽的年代,這紅廟子是最為著名的股票交易市場,引領了中國股票交易自發製的發展之路,號稱“傳奇製造機”。人們在這裏用最原始的方法交易股票,製造了無數一夜暴富的神話。
這條街隻有10米寬,200米長,兩旁還擠擠挨挨的有許多商鋪。但最火爆的時候,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這裏買賣股票。那又大多是正在進行改製的國企單位,自發的股權證也未能托管,更無法上市,職工都不放心,想將其變現,就拿到這兒來私下交易。還有社會募集公司或定向募集股份公司所發行的股票、內部股權證,甚至債券、股票認購收據等,約幾十種交易品種,都可以在這兒上市炒作,真是熱鬧非凡。這裏沒有寬敞的交易大廳,也沒有跳動著顯示數字的巨大屏幕,更沒有專業的交易員,買賣股票的所謂“窗口”隻是路邊的地攤。但它那“隻賺不虧”的輝煌戰線,足以秒殺世界上最先進的證券中心!
周銳走進這條街,好奇地東張西望著,隻見兩旁的路麵上擺著一張張桌子,上麵放著一疊疊鈔票,還鋪著一個個紙殼,寫著要買賣或收購的股票字樣。然後人們就三五成堆地坐在桌後喝茶聊天、談行情曬太陽,等著另一些人來交易。
周銳隨手拿起一張股票來看,那是紙質印出來的,看上去很平常。
“喂,你哥子要買哇?”一個中年男人立刻湊上來。“一千股算一手哈!”
周銳疑惑地抖了抖那張紙片片,“這就是股票哇?會不會虧哦?”
“虧了算我的!”中年男人打著哈哈,“一聽你就是外地人,老子告訴你,這紅廟子沒有虧的,隻是看你賺多賺少?不是吹,你買了我這股票,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再把它賣了,你都要賺哈!好多上海、深圳的人,也帶著股票和錢來這兒交易呢!”
周銳聽了很驚訝,看來這賺錢的示範效應真是巨大無比。尤其那些隻花一元錢就買下原始股的人,怎能禁得起這轉眼就五、六倍,七、八倍,甚至十幾倍、上百倍的利潤**?自然是紛紛持票上街炒作。再放眼望去,似乎工農學商幹、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投入到這裏的人流中,大家都把股票、權證和身份證複印件拿在手上,或幹脆舉在胸前,一邊簇擁著往前走,一邊討價還價。雖然人聲鼎沸,但卻秩序井然。哪怕巨額交易,也是在眾目睽睽下進行:一邊仔細驗票和身份證,一邊嘩嘩地數錢。錢票兩清後,連圍觀者都鬆了口氣,低聲傳遞著剛才的成交信息,而成交者卻迅速消失在人流中。可是他們往往還沒走到街那頭,就已經獲知又一個消息,於是買賣雙方都會發出感歎:“嗨!又賣虧了!”或者是:“賺得太少了……”
周銳暗暗點頭,覺得這紅廟子股市真可愛,簡直盛況空前。這就是中國股市未來的縮影吧?回到北京,要好好匯報,讓上麵重視,並且納入他們的工作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