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是一對父子之間的生命傳承(1)

在為撰寫本書而采訪的時候,我的妹妹突然給我來電話,說她又要買房子了。

“你不是已經在城裏有房子了嗎?再說你廠區的住宅小洋樓已經夠寬敞、夠氣派的了!還添房子幹嗎?”我不解妹妹的動機。

“是給你這個哥哥買的!”妹妹說。

“給我買什麽房子?我在北京有住的,還到家鄉買房子幹什麽用?”我不解。

“你不是說以後退休要回家鄉來嘛?”

“我——哎,那是何年何月的事!再說,我告老還鄉也用不著你當妹妹的操心呀!”

“那不行!你那點工資和稿費添不上一處好房子,我給你買……”妹妹一腔豪氣。

我一陣激動。本人有一姐一妹,由於曆史的原因,她們沒有讀多少書,但她們現在各有自己的企業,生意做得不錯。尤其是我妹妹,一人支撐著一個效益很不錯的企業,走過了幾段不平凡的經曆,但終究現在比我強許多。姐姐也是這樣。我們姐妹兄弟三人,過去我以掙稿費居經濟條件第一位,可沒過多長時間,我就遠遠地被她們甩在後麵。相比之下,我現在是“困難戶”了。我們姐妹兄弟三人感情很深,姐姐與妹妹,她們對我格外地好。隻要我開口,她們都可以為在京城當作家的我慷慨解囊。相比之下,我顯得很小氣——城裏人通常有的那種小氣。

“我要給你買一套旁邊是小橋流水、前後都是花園綠地、左鄰右舍還應該是園林湖泊的別墅……”妹妹在電話裏這樣向我描繪她要送給我的“養老齋”,又言是“江南才子別墅”。

“為什麽要這麽好啊?”我問。

“因為你是我們蘇州人啊!你是我們何家的驕傲,蘇州的文人怎麽能沒有這樣的居住條件呀?”妹妹說完,在電話的另一頭“咯咯咯”直笑。

那得多少錢呀?我心裏在盤算……

“放心,阿哥。一切都由我來操辦。我隻要你一句話:過幾年你是不是要告老還鄉回蘇州住?”妹妹的這句話顯得有些認真。

“嗯,那應當不是問題。”

“好,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妹妹把電話擱下。之後的日子裏,不時有她從老家傳給我的各種房子的信息,有時讓我出麵與蘇州當地的朋友打個電話,說是他們掌握著更好的房產信息。

我不用去管這類事,我知道妹妹的豪氣是最願意在我這個哥哥身上無私地奉獻和體現的。但她的話時常勾起我對另一個人的懷念,那就是我的父親。

父親在三年前患病去世了,72歲的他終究沒能越過人生的一道坎。這三年裏,我想念最多的一個人也是他。這讓我特別吃驚和意外,因為父親在世時,幾乎是一個與我賭了30多年氣的人——我們父子之間的問題跟許多家庭的父子之間的問題一樣,誰都不讓誰。這種結果通常是在其中的一位離開人世後,另一位才猛然發覺以往發生在父子之間的一切爭執都變得毫無意義。

與父親的分歧,是我這位生長在“天堂蘇州”的兒子該不該離開這塊美麗的土地和我是否應該最終回歸老家的問題。

父親隻有我一個兒子,雖然年輕時一直當幹部、在我出生時就是一位共產黨員,但他骨子裏卻非常傳統,連我不識幾個字的祖父的思想都比他開通。

“應該讓他出去闖闖!總在小河塘裏遊不長路。”1975年底,圍繞我該不該出去當兵的爭論就開始了。祖孫三代人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與我站在同一戰線的竟然不是父親,而是我的阿公(蘇州人習慣稱祖父叫阿公)。父親為此與我展開了長達數年的較勁,並且利用那麽一點兒小權力對身為兒子的我進行“殘酷打擊”——那時作為小“走資派”的他被貶為農村的生產隊長,他竟然采用原始的、甚至有些殘暴的手段來懲罰我這個不聽話的兒子。他讓十六七歲的我,跟著成人去當“纖夫”——劃船到上海運輸下腳氨氣之類的繁重勞動。從我老家那個何市小鎮到上海也就一百公裏,但靠人工搖櫓得花兩天時間,尤其是裝滿貨物後,碰上逆流潮水,得三天時間才能完成艱難的旅程。當“纖夫”的日子現在想起來不可思議,但當時隻有十六七歲的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