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開飯。”一見她,周佛海如此吩咐。

飯送來了,他坐到飯桌旁,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進飯菜,簡直就沒有吃出什麽味來。“人是鐵,飯是鋼”――他不過是為自己加油而已。吃過飯,張姑娘收拾碗筷時,周佛海以命令的口吻對她說,“你晚上七時來,我等你。”她什麽也沒有說,端起托盤,雲一般飄了出去。

蒼茫暮色水一般漫進屋來。時間差不多了,他拉上窗簾,屋裏沒有開燈,他隻是將席夢思床頭櫃上的那盞小台燈扭燃。一束黯淡的燈光中,屋裏的物件若隱若現。差一刻七點,周佛海換上了睡衣,把門鎖打開,坐在當中金絲絨沙發上,凝神屏息諦聽著走道上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嚓、嚓、嚓!”他聽出來了,是她的腳步聲,從早晨起,她就穿著一雙繡花鞋,周佛海頓時熱血沸騰。

她走到門前,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門無聲地開了,她影子似地閃進身來,順手閂上門,站在門邊低著頭。周佛海也不說話,站起身來,走上前去,輕輕握著了她的手,她的一雙小手在微微顫抖。借著黯淡的燈光細看,她今晚沒有穿旗袍,而是穿一件淺桃色的有三顆布扣攀的短衣,僅及高聳的乳下。一條大褲腿的黑軟緞褲長及腳背,頭上拖根油鬆大辮,鬢發上別朵鮮紅的山茶花,左手腕上戴一隻玻璃翠手鐲,新嫁娘似的,周身散發著一種體香。

周佛海忍著心跳,抹下了她左手腕上那隻玉鐲,放到桌上,從一個早準備好的黑絨匣子裏拿出一隻純金鑲邊鑽戒,戴在了她左手食指上。頓時,鑽戒在燈光映照下耀金溢彩。

“喜歡嗎?”他拿起她的左手問。

她看著他,脈脈含情地點了點頭。那神情,溫柔靦腆,美極了。他由此不禁起到了長煙一空,碧波浩淼的滇池,似乎聞到了高原上特有的醉人的花香……他再也不能自持,“啪!”地熄了燈,抱起她的玉體,走向那張早就虛位以待的寬大的席夢思床……

重慶,上清寺。

當周佛海在昆明沉醉於女色中,生死皆忘時,汪精衛卻處於極度的緊張、惶惑中。蔣介石回來了!1938年12月10日夜,委員長官邸會議室裏正在準備召開一個小型會議,氣氛很怪異――這是一間不大的長方形的屋子,傍花園一麵是落地長窗。此時落地長窗的窗簾拉得嚴嚴的。一屋子寒霜似的燈光中,正中那麵雪白的牆壁上掛一副很大的蔣介石戎裝像,像的下麵是兩麵交叉的青天白日旗。屋子正中擺一張長長的桌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整間屋子很簡潔,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

出席今晚會議的人不多,依次數過來,長桌兩邊分別坐著行政院院長孔祥熙、大本營秘書長張群、國民黨中央秘書長葉楚傖、國民黨中央政府秘書長陳布雷、外交部長王寵惠、組織部長CC頭子陳果夫、軍統局局長戴笠。正中那把高靠背椅子空著,顯然那是今晚的主角,委員長蔣介石的坐位。出席會議的大員們,一個個伸長耳朵凝神屏息在靜聽著什麽――隔壁房間裏,汪精衛正同委員長大聲爭論著什麽?不,是在爭吵!

隔壁屋裏,蔣介石今晚穿一身藍袍黑馬褂,茶幾上擺一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畢竟是軍人出身,他坐姿筆挺,透出一種威勢。手中拄根拐棍,那不過是做樣子的,顯得很紳士。坐在他對麵的汪精衛今晚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臉上素常帶著的那種微笑,這會兒**然無存。他們在爭論今晚將要討論的主題,對日方略問題。看來,他們的爭論已有一段時間了,且爭論激烈,汪精衛額上幾根青筋綻起。

“汪先生,”蔣介石說:“作為一個領導全民抗戰的民族領袖,我何嚐不知中日力量對比殊懸?何嚐不知‘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我們的力量大量消耗了就會讓共產黨坐大,赤禍橫行?”委員長一連串反擊,讓剛才主動進攻的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處於防守地位。

“但是!”蔣介石鷹眼閃亮,氣勢逼人:“雖我再三退讓且昭告日本人,隻要他們肯停戰,隻要他們承認長城以南我主權完整,滿蒙的問題以後再說,我就答應與他們實現和平。而現在日本人卻是步步進逼,過了黃河,過了長江,逼我與他們草簽城下之盟,這怎麽行?如果這樣,不要說共產黨會趁機興內風作浪,全國各族人民焉能答應?抗戰年餘,猶如一輛已然啟動了的巨型車輛,陡然去刹車,是要翻車出車禍的,嗯?”

“那麽,”汪精衛大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不屑的笑:“年前德國大使陶德曼居間調停中日和平,日本要價比現在還高,條件比現在還要荷刻,你卻能答應。若不是要簽字時,你在河南前線往來奔波捉拿韓複榘,孔(祥熙)院長作不了主不敢簽字,錯過了時機,中日之間那時就達成了協議,實現了和平。現在,日本人接二連三連下我南京、徐州、廣州等大片土地之時,日本首相近衛的聲明反而比以往溫和。我不明白,在最應該與日本人達成諒解,實現和平之時,你委員長為何反而不能接受呢?”說著語氣嚴厲了:“國家是人民的。當領袖的不能憑個人喜怒哀樂情緒變化來決定國家民族命運吧?”

“唔,我蔣某人用不著你來教訓!”蔣介石被激怒了,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汪先生,你太過分了!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日本人要我下台,你也跟著起哄逼宮嗎?”

“這不叫逼宮!”向來在蔣介石麵前態度柔馴的汪精衛,今晚態度出人意料地強硬:“事到如今,你蔣先生不辭職無以對天下,更無以對先總理在天之靈。”

“要我辭職,誰來坐我這個位置?”蔣介石近乎咆哮起來,“是你嗎?”

不意汪精衛回答:“我同你聯袂辭職。”

“那你去問問隔壁諸君答不答應。我這個委員長是大家選的,我下不下台,得讓大家同意。”說著,他憤怒地站起身來,手中拐棍在地板上一拄:“你去問問,問問他們同不同意!”說著氣呼呼地轉入內室。汪精衛卻一頭氣呼呼地衝了出來,過了會議室,將門一甩,走了。

陳布雷見狀趕緊站起,對大家說:“大家請稍安勿躁,我進去看看委員長,問今晚這個會還開不開。”陳布雷很快從裏間屋子走出來宣布:“今晚的會不開了,會議哪天開,請各位等候通知。”一場高層會議,因為國民黨總裁與副總裁的爭吵,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汪精衛負氣回到他在上清寺的官邸,將一肚子氣向陳璧君傾述後,原希望得到夫人的安慰,同情,不意得到的卻是好一陣埋怨:“四哥,你真是昏了頭。”陳璧君說:“在這節骨眼上,你何必去惹姓蔣的?他本來就是嗅到了什麽回來的,你再這樣一惹他,他還不派人盯緊咱們?這樣,我們還能離開重慶,你這樣作,豈不是惹火燒身?”

“夫人,這你就不懂了!”汪精衛卻大有深意地一笑:“蔣介石先派陳布雷回來穩住我,接著,又從他的桂林行營趕回,今晚開這個高層會議,很明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如果我順著他的毛毛抹,做出一副溫馴的樣子,他反而要多心。這個人多疑。反之,我這時跳出來同他對著幹,他反而會放心。這在軍事上叫作‘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看自己這番莫測高深的話,將夫人鎮住了,汪精衛不禁籲了口氣,說:“其實,我汪兆銘之所以要帶著你們出離重慶,除不再受老蔣的氣外,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利益。”他憂心忡忡,以旁人昏濁我獨清醒的語氣說道:“夫人,你要知道,抗戰以來,日益高漲的民族情緒已被共產黨完全利用了。老蔣他知道什麽,在政治上他曆來短視。如果老蔣被這股民族情緒架著一直胡鬧下去,不久以後,老蔣不僅抗不了日,而且連共產黨也駕馭不住了。抗戰於今,老蔣手中240個精銳師已打掉了一半,而原先隻有三萬多人,人平五顆子彈的共產黨發展得有多快?簡直就是星火燎原。我們不能跟著老蔣這樣瞎折騰。今晚我這也算是對老蔣作最後一次爭取吧,可惜,悲哀呀!”汪精衛說到這裏,那張善於表情達意的臉上愁眉緊鎖,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憑窗眺望重慶的夜景,久久不語。

丈夫這一席話,這番舉動,陳璧君看在眼裏,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間。她覺得,丈夫確實是比老蔣高明百倍。再看丈夫的舉動,多麽瀟灑、典雅有學問。她不禁循著丈夫的目光看去。

盡管是戰時,陪都的夜景還是很美。

漆黑的夜幕將山城白日那些隨處可見的破敗的、依著山勢修建起來的重重迭迭的木板房、吊腳樓都遮掩了起來。無數的燈光在山環水繞、回旋起伏的山城間閃閃爍爍,像是天上落到人間的無數的星星。陳璧君站起身來,緩緩走上前去,將頭倚在丈夫肩上凝視著窗外景致。大江上,有一束雪亮的探照燈光利劍一般劈開黑夜,照著一艘艘運兵船緩緩離開碼頭,向下江方向駛去。遠遠地,一盞接一盞紅色的標燈,在江中抖動著萬千條紅色光波……

“四哥!”麵對此情此景,伏在汪精衛肩上的陳璧君思緒沉浸在了一種綿綿的遐想中,“你還記得四個月前嗎?四個月前,我們撤離漢口時,蔣介石要你作中央南下的先行官?”說著她背出一首七律,那是四個月前的八月一日,他們從宜昌乘“永綏號”軍艦到重慶途中,汪精衛的即興之作。她背來竟是一字不差:

峽掩重門靜不棼

艤舟猶及未斜曛

月牙影浸玻璃水

日腳光融琥珀雲

沙際雁鵝方聚宿

天中舞女又離群

川流東下人西上

惆悵濤聲枕畔聞

陳璧君背完了,汪精衛也不說話,隻是伸過手來,拍了拍夫人的手,似乎沉浸在詩中那樣一種哀婉、淒楚的意境中。

“四哥!”陳璧君又是深情的喚了他一聲,似乎在為自己剛才說的那番的無知的話表示歉意。

汪精衛這才回過頭來。作為回報,個子高高的他低下頭來,在夫人的額上印下了一個法國式的吻。陳璧君幸福地閉上了眼睛,等著丈夫進一步的動作。可是,丈夫卻再也無聲無息。她睜眼看時,丈夫已經轉身走了;她感到,丈夫這難得的一吻,也毫無**。

1938年12月18日早晨,重慶珊瑚壩機場。

原軍統局北平站站長,時珊瑚壩機場稽查處處長陳恭澍在機場內作例行的巡視。他看來30多歲,個子高大,身材勻稱,穿件風衣,動作敏捷,動作沉穩,戴副墨鏡,乍看上去,像個機械師。他不聲不響不引人注目地站在機場邊上一棵麻柳樹下,一雙敏銳的職業眼光透過墨鏡,對機場上的情景作著掃瞄。停機坪上,停有兩三架銀灰色的客機。跑道線上,停著一架美製大肚子四引擎運輸機,這是一架即將於上午九時飛往昆明的客機。機械師對這架客機作完了檢查,加油車加完油後也開走了。剪票開始,旅客開始準備登機了。就在這時,一輛美製中型吉普車風一般駛進機場,停在候機樓前。陳恭澍大步走上前去,隻見車門開處,走下來的竟是身穿海虎絨大衣的陳璧君。陳恭澍心一跳,眼睛一亮,不禁停下步來,注意看去。接著下來的是手中提一個公文皮包,長得又高又大的汪精衛的機要秘書曾仲鳴,還有汪精衛的大女兒汪文惺,未婚夫君何文傑。他們手中攜帶著簡單的行李,有說有笑地簇擁著陳璧君步上階梯,進入了候機樓大廳。

不用說,陳璧君一行是來趕去昆明的飛機。但不對呀!瞬間,一係列疑點從這個職業特務頭腦中湧過。按理,像陳璧君這樣的人物去昆明,該乘專機。他們怎麽混在一批旅客中去?他們又是怎麽買到機票的?但是,這樣一些疑點僅僅是在陳恭澍腦海中一閃而逝,他不能也不敢深想下去。組織訓令:“對領袖應絕對忠誠”――雖然陳璧君不過是汪精衛副總裁的夫人。作為陳恭澍這樣訓練有素的高級特務,他有職業的敏感,但也戴著職業的枷鎖。他不敢上前詢問,也不敢去相關途徑打聽,他隻能把這不正常的情況偷偷記錄在筆記本上。

候機廳裏,陳璧君顯然在等什麽人,她顯得有些著急,不由看了看戴在腕上的金表,走到窗前,朝重慶方向引頸凝望。

“爸爸還沒有來,怎麽辦?”汪文惺走到母親身邊,不無著急地低聲問。

陳璧君向曾仲鳴招了招手。

“仲鳴。”陳璧君對走到身前的心腹說:“你是不是去找一下這架飛機的機長,告訴他,汪主席要乘這架客機去昆明。現在,汪主席還沒有來,飛機不能起飛。汪主席什麽時候來,飛機什麽時候起飛。”

“這樣,這樣好嗎?”曾仲鳴麵有難色。

“隻有這樣了。”陳璧君話剛說完,“汪夫人好!”這時,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軍人健步來在陳璧君麵前,“啪!”地在在她麵前一個立正,向她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陳璧君聞聲調頭一看,嚇得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眼都大了。來人竟是空軍總司令兼國民黨肮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這是個大有來頭的人。他是蔣介石的老鄉浙江人,蔣介石的絕對心腹。時年隻有40歲,卻是個戰功卓著的老資格軍人,早年畢業於保定陸軍官官學校,以後被蔣介石重用,參與籌建黃埔軍官學校。周至柔中等偏上個子,體格魁梧勻稱,作風樸實,抗戰積極,時為中將軍銜,是個勢力看漲的通天人物。

“啊,是周司令!”陳璧君強作笑臉,對身邊的曾仲鳴說,“正好,那就請周總司令下命令,要這架飛機推遲起飛。”

“汪夫人要去哪裏?”周至柔似乎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們要乘這架飛機去昆明。”陳璧君用手指了指停在機坪上,乘客正在上的那架客機。

“夫人怎麽不事先打聲招呼?”周至柔問,“我也好為夫人調一架專機去昆明。”

陳璧君搖了搖頭,“抗戰時期,一切從簡。”說著反問,“周總司令要去哪裏?”

“我也乘這趟班機去昆明。”

“你是空軍總司令,怎麽也乘這架普通客機?”陳璧君驚駭不已,卻強作鎮靜問。

“順便了。”周至柔輕輕鬆鬆地說,“也沒有什麽要緊事,我是去昆明檢查防空情況的。”

“我們去昆明也沒有什麽要緊事。”陳璧君接著解釋,“誌盤(龍雲的號)將軍多次盛情邀請我們去昆明玩玩,恰這段時間重慶天氣糟透了,又冷又陰又潮,我很感冒了一段時間,腳關節也有些痛。昆明四季如春,聽說這段時間天氣特別好。因而昨晚上同誌盤將軍通了電話,這不,今天我帶文惺他們一起去昆明玩玩。”陳璧君同龍雲的關係好,周至柔是知道的,隻是又問一句,“夫人沒有帶行李?”

“沒有。”陳璧君正要囉嗦什麽,周至柔把手一比說,“那就請夫人上飛機吧!”

“汪主席還未到,我們得等汪主席。”

“誰――?”周至柔看來吃驚非小,一雙眼鏡後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在這時,隻見一輛“林肯”牌高級小轎車風馳電掣而來,停在候機樓前。車門開處,下來的竟是西裝革履,儀表軒昂的汪精衛。汪精衛剛進候機廳,周至柔跑步來在汪精衛麵前,“啪!”地立正,行了個軍禮,大聲問候,“汪主席好!”

汪精衛嚇了一跳,及至看清站在麵前的是空軍總司令周至柔,頓時頭都大了,以為他們南逃重慶的陰謀為蔣介石發覺,特別派周至柔來抓捕他們的。但他竭力鎮靜,陳璧君走上前來解釋,“巧得很,周總司令也要去昆明檢查空防情況,同我們一路。”

“好,好!”汪精衛伸出手來,同周至柔握了握;頭暈目眩地等待著事態發展。可握過手後的周至柔,和陳璧君等人一起,簇擁著汪精衛下了侯機樓,步入停機坪,上了飛機。

飛機飛起來了。坐在舷窗邊的汪精衛,因為有周至柔坐在後麵,覺得有如芒剌在背,忐忑不安。昨天晚上,他弄清楚了今天一天蔣介石的日程安排:上午,去中執委辦公廳對年輕中央委員長們訓話。然後,飛離重慶去陝西武功主持一個軍會事會議……他當機立斷,趁渾水搭蝦扒――他決定和陳璧君等一行同日搭乘去昆明的飛機離開重慶。

晨八時。當夫人一行驅車離開上清寺官邸去珊瑚壩機場時,他已穩坐在中執委辦公廳禮堂上會議廳裏的主席台上。蔣介石對禮堂裏的年輕的中央委員長們訓話。坐在主席台上為老蔣捧場的隻有寥寥幾人,除了他汪精衛,隻有大本營秘書長張群,還有一個陳布雷,連王寵惠、孔祥熙這樣老蔣的心腹大將都沒有來。禮堂裏坐的人倒是滿****的,老蔣老調重彈,毫無新意,汪精衛直聽得心中鬼火起。若是平時,比這樣重要會議都他懶得來,而今天他之所以早早來,老老實實坐在主席台上為老蔣捧場,目的是打消老蔣顧慮,讓老蔣早早去陝西。

而老蔣今早講話似乎上了癮,緊都不完,他不禁心中暗暗著急起來。裝作不介意地抬腕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不待了。他喝了口茶,把茶杯留在桌上,假裝去解手。出去時碰見張群,他對張群說他有事要先走一步……他趕緊上了那輛候在場邊的“林肯”牌高級小轎車。他連秘書也沒有帶,他要司機開車直奔珊瑚壩機場。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己滿以為今天算是瞞過了老蔣,順利逃出了重慶,結果還是中了老蔣的計。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就坐在後麵,監視著自己,糟了,糟透了!想到這裏,汪精衛不寒而栗,周身冷汗淋漓。

“汪主席!”周至柔卻走上前來問:“汪主席你是怎麽了,汪主席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在汪精衛看來,周至柔這分關切,是貓捉老鼠的假惺惺。但他還是故意皺起眉,抬起頭來做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回答,“我是有些不舒服,背上的槍傷又發作了,隱隱作痛……”當坐在他身邊的夫人陳璧君從身上掏出手絹為他臉上揩汗時,空軍總司令說的一番話,更是讓汪精衛,陳璧君聽來如聞晴天霹靂,五內俱焚,“這架飛機開得不平穩,想來是這架飛機的駕駛員技術不行,讓我來開吧。”周至柔說著就要往駕駛室走去。

“別,別!”汪清衛慌了,情不自禁站起身來,似乎想伸手拉住周至柔。

“汪主席盡可放心。”周至柔一笑:“我是空軍出身,飛行技術很好。再說,元首出巡,我這個空軍總司令為元首駕機也是應該的。”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向駕駛艙走去了。汪精衛頓時像抽了筋,兩眼一黑,頹然癱倒在坐位上,嘴裏喃喃自語,“完了,完了。”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想象著飛機重新降落在重慶珊瑚壩機場時出現的那可怕的一幕……

“四哥,四哥,你睡著了嗎?”一會,耳邊響起夫人陳璧君溫柔的聲音。汪精衛睜開了眼睛,隻見飛機正在平穩地下降。舷窗外,出現了雲貴高原特有的赭色連綿的山戀。接著,視線中出現了浩淼無垠的八百裏滇池……啊,竟是一場虛驚!?汪精衛從心裏長長地籲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坐直了腰身。

汪精衛夫婦在昆明機場下機伊始就受到龍雲熱烈的歡迎。

當汪精衛夫婦走下舷梯時,隻聽機場上鼓樂齊鳴,上萬名由機關職員,學生隊伍,民眾團體組成的歡迎隊伍向他們揮舞起手中的花束,喊起歡迎的口號。汪精衛夫婦滿臉堆笑,向歡迎的人群揮了揮手,快步走下舷梯時,佩上將勳章、戎裝筆挺的雲南省主席龍雲大步走了出來,“啪!”地一個立正,向汪精衛夫婦敬了個軍禮,熱情地說:“歡迎汪主席、汪夫人蒞臨昆明!”

汪精衛同龍雲握了握手,然後他們夫婦躬身鑽進了來接他們的那輛“克拉克”高級轎車,等汪文惺、曾仲鳴等也都上了轎車後,車隊立刻首尾銜接,向昆明城內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