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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蘭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她對周圍車輛的評價甚至有點影響司機。司機依照她的現場直播前前後後地打量車子,心思遠離開車。我不得不叫盧蘭閉上嘴。我說盧蘭,你能不能幫我削一隻蘋果?
其實我這張嘴巴張合的頻率和盧蘭差不多,隻不過我是在吃東西。我的手上有一大盒巧克力豆,腿上還擱著一隻大塑料袋,裏麵有包子,板栗,花生,核桃,桔子……我上班的時間吃,坐在公交車上吃,躺在**吃,甚至上廁所的時間我也不忘帶上包瓜子去嗑。在廁所裏嗑瓜子能勾起我美好的童年記憶。我們小時候一幫夥伴都喜歡帶著瓜子到廁所裏去嗑,因為聽說這樣做能夠撿到錢。
我在一個多月裏瘋長近了20斤肉。盧蘭發現異常後想方設法製止我,一開始是從我手裏把吃的奪去扔了,她搶去了我再買。盧蘭看行不通後就和我搶著吃,是想幫我吃掉一部分,讓我少吃些。當她的體重也快速增加幾斤後不得放棄了,而且她實在也忙不過來。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兩人都很忙,她忙著練車,我忙著吃東西。
我的眼睛偷空從手裏的巧克力豆轉移到窗外,車子已經過了邕江大橋,直往廊東的方向,帕薩特代理公司越來越近,我嗬欠連篇,嘴巴開始發澀,口裏的東西越嚼越慢,眼皮子止不住地往下蓋。怎麽這麽困呢?我雖然是個好睡的人,可從來沒有這麽犯困。我手在大腿上掐了幾把,疼痛也蓋不住困,我實在是太想睡上一覺了。盧蘭一看到了目的地,沒等車子停穩,打開安全帶就往外跑,看我沒跟上來,回過身來推我。我順勢斜斜軟軟倒在椅子上。盧蘭一開始認為我隻是打個盹,看我的模樣覺得不對了,我歪倒在椅子上,嘴角邊掛著黑乎乎的巧克力汁,手裏抓著的功克力豆滾落到大腿上、座位上,這幅無力軟癱的模樣可不像一般的打盹。盧蘭用力晃我的脖子,捶我的肩,我索性一頭栽進她的懷裏。盧蘭把買車的事嚇忘了,抱著我狂喊,那陣式像是我死了,哭天搶地的也沒想起送我上醫院。還是的士司機老道,在一旁提醒,要不要送醫院?盧蘭連連點頭,舌頭打結,快,快,快,上醫院。
幾位大專家經過三天的匯診討論之後,得出結論:冬眠症。這是一個留洋博士提出的觀點,稱這類病人處於一種沉睡狀態,可以不吃不喝,依靠自己身體裏的能量儲備來維持身體正常運作。又稱這很有可能是一種返祖現象,例如,有些地方的少數民族用青蛙作為圖騰,說明人類與青蛙是有關聯的,青蛙就是一種冬眠動物。
盧蘭聽不懂醫生的理論,她關心的是我會睡上多久。主治醫生告訴她,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病人,但估計病人能量耗盡了會自己醒過來。盧蘭不相信有冬眠的人,傻傻地坐在我床邊哭,偶爾伸手搖搖我,用手指劃劃我的眼皮子,希望我奇跡般地睜開眼睛醒來。醫生顧不上盧蘭的情緒,將兩個治療方案提出來,一是留我在醫院裏觀察,一是接回家裏自行照顧觀察。盧蘭對醫生說,當然是留在醫院裏觀察。醫生對盧蘭說,治療方案是要家屬簽字的,如果你們已經結婚,你可以簽字,如果你們隻是男女朋友關係,要把病人的親屬找來。盧蘭說,他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就我一個。醫生說,如果病人沒有親屬,他單位的領導也可以簽字。醫生顯然信不過盧蘭的話。這年頭一個人要沒有幾個親屬還說不過去。這問題擺在盧蘭的麵前她更傷心了,她發現她在這個重大問題上不能做決定,盡管我們倆的關係已經超出一般的友誼。
盧蘭不情願卻不得不到我們公司去找我的領導簽字。人事處的負責人把我的檔案翻出來,告訴盧蘭,這事情你應該找張釘的父親張聚德。我的人事檔案親屬關係一欄裏清楚地寫著“父親張聚德,大華毛巾廠幹部。母親花紅,大華毛巾廠職工,已過世。”白紙黑字盧蘭不得不相信,她對我有一個在本市工作的父親感到非常吃驚,因為我告訴過她,我的父母早已過世。
盧蘭找到毛巾廠。大門邊的收發室裏有一個老頭正在用電熱杯煮麵條。盧蘭等他把一隻雞蛋打進麵條裏,站在門邊大聲問,大伯,請問你們廠裏有一個叫張聚德的嗎?
老頭手中的筷條在麵條裏攪了攪,慢吞吞地回過頭來看了盧蘭一眼,又回過頭去攪他的麵,一邊攪一邊問,找他有什麽事?盧蘭說,他兒子得了急病住院了,我來通知他一聲。老頭啪地把筷子扔到桌子上,電熱杯的插頭胡亂一拔,跑到門邊衝著盧蘭招手說,快帶我去,哪個醫院?什麽急病?盧蘭還有點發懵。老頭說,你還站著幹什麽,我就是張聚德,張釘的老子。張聚德在大華毛巾廠幹了了30多年,退休後因身體不錯自告奮勇給廠裏看大門兼收發。盧蘭一下無法將眼前這個衣著寒酸的老頭和我聯係起來,但仔細看那臉和我如同一個模子打出來的,趕快三兩步跟了上去。
張聚德跟醫生了解我的病情之後,把盧蘭找來進行了一次深入地調查詢問。張聚德問了如下幾個問題,張釘最近有沒有碰上什麽大事?
盧蘭說,大事?沒什麽大事,快到年終了,他好像要做明年的預算。他們公司裏競爭挺激烈的,他的上司同時讓幾個人一起做預算,聽說做得好的有獎勵,還有可能升職。
張聚德嘬嘬嘴說,還有其他事嗎?
盧蘭說,我們訂了一輛車子,他睡過去的時候我們就在取車的路上。
張聚德的眼睛亮光一閃說,買車,張釘要買車,多少錢的車子?
盧蘭說,18萬多。
張聚德的嘴裏發出哦的一聲,這一聲拖著很長的尾巴,稍稍一拉就能牽扯出一大串的東西。張聚德說,我帶張釘回家,過一陣子他一定會醒過來的。我擔保他沒什麽事。
盧蘭心裏想醫生都不敢打包票,你憑什麽說這話,於是說,張釘還是留在醫院裏穩妥,有什麽情況醫生能及時處理。
張聚德說,張釘是在睡覺,隻不過睡的時間可能要比別人長。睡覺為什麽要在醫院睡呢,睡覺應該在家裏睡。醫院裏的護士也不會比我照顧得好,我是他爸。
盧蘭還是不同意,她認為我一定是快要死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病因。張聚德在這事上根本沒打算和盧蘭多商量,自個去結賬讓我出院。張聚德跟收費的抱怨我隻在醫院住一兩天就花費了幾千元的檢查費,讓跟在後麵的盧蘭逮個正著,盧蘭從張聚德的手裏搶過報賬單說,如果你付不起張釘的住院費,我來出。這句話把張聚德傷到了,張聚德的注意力一下從檢查費回到麵前昂首挺立的盧蘭身上。張聚德說,姑娘,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怕家醜外揚了,張釘訂的車子,你去查過了嗎?盧蘭說,沒有。張聚德說,還是去看一看吧,查過以後你再過來跟我理論。我的兒子我能不了解嗎?我的兒子我能害他嗎?我說他是睡覺就是睡覺。我要把他要接回家裏去,等你們結了婚這攤子事你再來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