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快過年了,韓大大帶著我趕著一輛隻套著一匹馬的小型馬車去雲陽鄉送年禮,雲陽鄉就是我們去買麥子的地方。韓大大說:人就是這,一禮還一禮,人家把好麥子賣給你,你要送上一份心意。車上裝滿了西安城裏的好東西,德懋恭的水晶餅、老馬家的臘羊肉、南門外老楊家的鹵大腸。韓大大戴著狗皮帽子,穿著老皮襖坐在車轅上趕車,我戴著新買的棉帽子,穿著新做的一身棉衣,坐在車幫上看風景。天氣不是太寒冷,太陽也不錯,但在空曠的四野裏行進,還是感到冷颼颼的。

路還是上次走過的路,韓大大還是像上次一樣嘮嘮叨叨,見到灞河嘮叨灞河,見到渭河嘮叨渭河,曆史上發過什麽水災、有哪些文人騷客寫過什麽詩。韓大大是開麵館的,知道的東西跟開茶館的差不多。路過村莊時韓大大會嘮叨陝西十大怪,“麵條像褲帶”“烙餅像鍋蓋”,我在城裏都體驗了,“房子半邊蓋”“吃飯不坐蹲起來”,是在馬車沿路過村莊時,在韓大大的指點下我注意到的。我家鄉的房頂是一個人字,這裏卻是人字的一半—— 一撇或一捺,人不在家裏圍著桌子吃飯,要端出家門,在路邊的樹下三五一夥蹲在地上吃。從韓大大的嘮叨中我知道,陝西版圖狹長,北邊是黃土高原,南邊是秦嶺山脈,中間是平原,叫關中;涇三高一帶是涇陽縣、三原縣和高陵縣一帶的簡稱,由於這三個縣地處關中腹地,富庶一方,是陝西的白菜心,所以人們總是三縣摞起來一塊兒叫——涇三高。雲陽鄉在涇陽縣,途經高陵和三原。在這一條路上的三個縣,高陵給我一生打下深刻烙印的是渭河橋,三原是三原縣醫院,涇陽就是雲陽鄉了,可以說,雲陽鄉是我的第二故鄉。當然,當時跟韓大大送年禮的我還不知道這些,北方農村冬天的單調景象讓我即使在寒風中也昏昏欲睡。

快到涇陽地界上的時候,韓大大用鞭杆捅醒了我,用神秘的語調說, “知道涇陽最好的東西是什麽嗎?你想不到的,是茶——涇陽茯磚茶。我們能得到這回禮就好了。”

我心不在焉地問,“涇陽有茶樹?”

韓大大說,“不是的,茶葉從湖南安化來,在涇陽加工成茯茶,壓成跟磚一樣的塊,已有千年曆史,據說隻有在涇陽做茯茶,發酵時才能長出‘金花’,這金花金黃的,跟星盤一樣,很漂亮。金花越多,茶的品質越高,而且這種茶放得年代越久越值錢。有錢人家,用上好的茯磚茶做屋裏的隔斷牆哩,一放就是幾十年。有一首民謠唱道‘嵯峨山高涇水長,關中名縣數涇陽,磚塔崇文數第一,磚茶金花美名揚’。崇文塔是全國磚塔裏麵最高的,高過咱西安城的那兩個雁塔,老遠就能看到。”

韓大大又嘮叨了好多,我都沒怎麽聽進去,因為我不知道韓大大嘮叨這些跟我有什麽關係。記得韓大大做最後鋪墊的大意是:涇陽的人厚道,咱給人家送好東西,人家也給咱回好東西,以前,我能收回去好多茯磚茶,然後轉手當年禮送給城裏人,都知道這是好東西,等著我給他們送呢。過年的時候,與拜年的親戚一起圍著茶爐煮茶,煮的是涇陽茯磚,是很有麵子的事啊!這兩年不行了,戰爭使安化那邊的茶葉過不來了,現在人手裏有的都是前些年存下來的,涇陽茯磚成稀缺了,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了,但是我想尚家一定還有不少,去年給我送了兩塊,今年恐怕不會送了。

“哦,不送了,我們給城裏人也就不送了唄。”

“你以為我是想給城裏人送?我是想給你大哥淘換點,你大哥一個老師特別稀罕這涇陽茯磚,人家對你大哥有恩。我娃,我不好意思張口要,你可以啊,你是個娃,張口跟那老奶奶要,你就說:奶奶,給我一塊茶吧,我大哥有用。會說嗎?”

我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讓我張口跟人家要人家的好東西?奶奶,給我一塊茶吧?我是個大小夥子啊,咋能裝這小呢?

“娃,大大沒求過你,聽大大的,張個口,給了給,不給就算了,你是個娃,誰也不會覺得傷麵子。”

“哦,好吧!”

我答應了韓大大。這時我才知道韓大大叫我來還有這樣一個難以啟齒的任務。此後,我就覺得太陽不那麽明亮了,馬蹄聲枯燥得難以忍受,但我盼著這路越長越好,最好走不到頭。

“這茯磚茶啊以鄧家的裕興重最為有名,於右任當陝西靖國軍總司令的時候,鄧家捐錢捐糧最多,於右任揮毫潑墨,寫下條幅贈給鄧家。”韓大大更滔滔不絕起來。

這就是我第一次聽到涇陽茯磚茶時的情景,盡管討個涇陽茯磚這個事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我心上,我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就是個茶麽,至於那麽邪乎?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茶越來越稀罕,最後竟然在有些愛好者眼裏與名人字畫並駕齊驅成收藏品了,尚致能拿著它去上海給解放軍換來大量藥品,韓春能用一塊涇陽茯磚換來逃亡台灣的兩張機票。

啊?我怎麽把茶說了這麽長時間?打住,不說了,說一件重要的事——去延安。

說去延安必要說到尚家堡,我跟韓大大買麥子的時候去過的,是韓大大買麥子的主要人家之一,是我們這次送年禮的第一家,也是我開口要茶的人家。第一次來的時候,韓大大說,出了三原縣城後向北看山,什麽時候看見那山像個睡美人,我們就快到地方了。這山與路好像是在一條平行線上,山不走人走,那些山頭是立體的,隨著人看它的角度變化,在人眼裏的成像也在變。坐在馬車上悠然望著那將變成睡美人的山時,我發出了由衷的讚美,像不像美人我不知道,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像一個躺在大地上沉思的巨人。坐在馬車上的少年,十多年後,恨不得用雙手挖開它每一寸肌膚,搬開每一塊骨頭,直到指頭斷掉。

我又激動了。不激動,說正題。

尚家堡所在的地方與這一路看到的景象太不同了,遠遠的一眼就能認出來。如果從我們這個方向過去,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蘋果園,然後是高出蘋果樹掩映的兩棟建築風格各異的樓房,一棟是開有兩排窗口的紅色磚樓,磚縫是白色石灰勾過的;一棟是帶有走廊的白色木樓,木樓的窗戶、柱子和走廊的護欄是紅色的。樓後麵是一段高高的城牆,城牆上長滿了樹,遠遠望去,更像一道山崗。大路向左拐過彎,就能看到在城牆西北方向的大橋了,大橋本來不怎麽養人眼,但因為上麵有幾棵大柳樹而成為很悅目的風景。尚家堡就在這城牆與大橋中間,一座大院子,一塊刻著“和為貴”三個字的大匾掛在大門楣上。

尚家堡當家人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韓大大帶我拜過老奶奶後,老奶奶給了我一個紅包,我沒有接,我想說:奶奶,我不要紅包,我要茶。但我沒說出口,在奶奶的催促下,我收下了紅包。老奶奶說,“到後院去玩吧。吃飯的時候叫你。”

這家的院子很大,幾進幾出,我最後走進了一個月洞門。這是一個很精致的小院子,院中有一個玲瓏的小假山,山旁種著幾棵臘梅,臘梅正開花,黃色的花瓣潤滑透明,散發出陣陣清香。一個女孩在樹下折臘梅,她穿了一件陰丹士林藍棉袍,剪著文化女青年剛流行起來的短頭發,身子單薄,我走過去幫她拉下來一枝臘梅。

女孩轉過頭莞爾一笑,唇紅齒白,像小花朵開放一樣,在寒冬的背景下十分悅目。我看她眼睛裏有疑問,便說:我是跟韓大大來拜年的,我叫莊銘。她說:你的口音可好聽,像北平人。這是第一個沒有把我當東北人、說準我家鄉的陝西人。我說:我的家在距北平不遠的齊家莊。

在家鄉的時候不覺得齊家是我的家,遠離了家鄉,覺得齊家就是我的家,日本人沒有來的時候覺得家鄉不重要,日本人來了之後覺得家鄉很重要,然而,卻遠離了家鄉。我有些動情地告訴女孩,我的家鄉被日本鬼子占領了,我家三個哥哥在跟日本鬼子的戰鬥中犧牲了。她聽後居然哭起來,弄得我不知所措,但我們的心一下子拉近了,我是一個不喜歡言語的人,見到她,我的話卻多起來了,我告訴她,在我的家鄉,這樣的死是很平常的,沒有人怕這樣死,我和同學們一起跟日本鬼子打,我的同學們絕大部分都死了。

“誰把我妹妹弄哭了?”側麵屋裏走出一個少年打斷了我的話,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瘦高的個頭,留著偏分洋頭,身著一件長到腳脖子的黑色皮大氅,皮大氅沒有扣扣子,一條灰色長圍巾掛在他剛剛凸出一點喉結的細長脖子上。他提著一隻柳條箱,長腿豁撩著皮大氅走過來,看樣子是要出門。

女孩說,“他是我哥哥,尚致。”

尚致走到我身邊停住腳,一臉嚴肅地問,“你叫莊銘,我聽韓冬同誌說過你,你為什麽不願意為共產主義而奮鬥?”

這個問題有些突然,我愣了神。

尚致搖了搖頭,歎惜地說,“也難怪,北平離延安太遠了。”

“你認識我二哥?是我二哥告訴你的?”我緩過神來問。

尚致沒有回答,把柳條箱放到地上,兩手抄起來,擺出了長談的架勢,“我想是韓冬思想工作沒做到家,像你這樣一個有戰鬥**的人,苦孩子出身的人,怎麽可能不願意為共產主義奮鬥?我告訴你,什麽叫共產主義?往大的說,就是在全世界消滅剝削和壓迫,人民當家做主,往小的說,就是打倒地主階級,打倒資產階級,把地主的田地分了,把資本家的工廠分了。明白了嗎?”

尚致眼裏閃出的光輝跟韓冬一樣。韓冬穿著寬大的八路軍軍服,給我講共產主義,眼下這位穿著皮大氅的,也給我講共產主義,共產主義是不是讓所有人都這樣著迷呢?

“共產主義實現起來需要拋頭顱灑熱血,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明白嗎?前途是光明的,光輝燦爛的。”

我打量著麵前給我講共產主義的人,糊裏糊塗地說,“共產主義對你來說實現起來一點不難,你把你家的地給農民分了,不就實現了。”

女孩撲哧笑了,“就是,你把你的皮大氅剪了給村裏的孩子一人做雙皮袖筒。”

尚致一點也不生氣,點著手指說,“你們這些人不懂得什麽是共產主義,總是把具體的物質跟偉大的思想相提並論!”

我迷茫地看了女孩一眼,我的意思是“你聽懂了沒有”,女孩也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沒必要非得聽懂”。

尚致看到他的話一時見不了效,而他還有事,便不想跟我再費口舌,收起了長談的架勢,說,“正好有一批學生要去延安,你就一塊兒去吧,跟著個開麵館的送年禮,多乏味。”

我問,“延安有多遠?”

“走,出門,我指給你看。”尚致一手提起柳條箱,一手拽起我的袖子往門外走,女孩拿著幾枝梅花也跟了出來。

我們出了大門,站在大門樓下向北望。空曠的原野遠方有一座山,擋住了我們北去的視線。尚致指著那座山說,“那是嵯峨山,山後是照金,再往北走就到延安了。”

延安?就在這山的那一邊?我疑惑地望著。

尚致又往西一指,“也可以沿著這條路往西走,過淳化縣到旬邑縣的馬欄鎮,馬欄也是革命根據地,我們送往延安的糧食、布匹是走馬欄這條線,路好,馬車可以走。國軍中有我們的人掩護通過,就是路遠。送人是走照金這條線,車上不了山,得靠騎馬或步行,可是路近,路上很少有攔截。”

我想問,不是國共合作了嗎?怎麽跟穿過敵人封鎖線似的?話還沒說出來,一陣歌聲在城牆東邊響起來:

黃河之濱,

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

“沒時間了,我們快出發了。”尚致拽著我向歌聲跑去。

城牆東邊是一所學校,叫培英學校。一進校門,是一個大操場,操場的南麵並排兩棟二層樓,一座是紅磚樓,一座是白木樓,就是遠遠看見的那兩座樓。操場西邊是城牆,城牆下打著一排窯洞,窯洞前放著幾排磚頭,一群年輕人坐在磚頭上唱歌,一個女學生站在前麵打拍子。

學生們唱得不太熟練,女學生著急地使勁揮手,牽動得腦後的兩條短辮子直跳動。

學生有男有女,腳邊的地上放著提箱、包袱之類的行李。他們臉上的表情是韓冬臉上的,是夜校學生臉上的,是李建老師臉上的,是我刻骨銘心的。

尚致說,“這些都是要去延安的學生,來自好多地方哩,在這裏等了幾天了,你運氣好,一會兒車就到,去吧?”

我沒有說話。

尚致不滿地看著我,“好些人都是來自上海那樣的大城市,有不少資本家的闊少爺、小姐,他們都拋棄了大城市的生活,奔向延安,你個流落到西安城的窮人家的孩子,有什麽割舍不下的?難道你不向往共產主義?”

我把目光移向天空,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陌生和疏遠,眼前的麵孔和歌聲雖然與北平的很相似,但是,方向有根本的區別,他們是奔向延安的,延安在北邊,而抗日前線在東邊。

“你到底去不去?要去,我回家給你拿吃的去,北邊下雪了,路上要走好幾天哩。” 尚致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

“日本鬼子在東邊,都跑到北邊實現共產主義了,誰打鬼子?”

“你這是什麽話?這些學生是去延安上抗日軍政大學的,這歌是抗大校歌,你好好聽聽,‘我們是抗日者的先鋒’,你跟著他們去,也可以上抗大。抗大,那可是培養八路軍軍事家的搖籃。”

“可是……”我欲言又止,我覺得與眼前這位大少爺模樣的共產主義戰士無法說清楚。

尚致用下巴指著那打拍子的女學生,“她叫米嘉,是上海一大資本家的女兒,抗戰前全家躲到了香港,人家硬是從香港跑回來投奔延安了,熱情特別高,在西安城八辦就學會了這歌。”

那個叫米嘉的女學生,圍著一條白拉毛圍巾,穿著一件淡紫色毛呢大衣,大衣中間紮著一條牛皮帶,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顯得生機勃勃。

同學們,積極工作,

艱苦奮鬥,英勇犧牲……

我的內心跟著這歌激越的節奏做起鬥爭,到底是立即去延安上抗日軍政大學,還是等韓春大哥直接把我送到抗日前線?

這時候, 一輛綠色卡車開進了校門,尚致朝城牆那邊的窯洞喊,“爸,車來了。”

一個穿灰色長袍的高個子先生從一孔窯裏出來,一手提著長袍一角,快步向學生們走來。學生們紛紛站起來,提起了自己的行李。

綠色卡車停到學生們麵前,一個八路軍戰士從駕駛室跳下來,緊走幾步,握住了高個先生的手。尚致把柳條箱放到地上,從大氅口袋裏拿出幾張黃紙點名,點過名的學生帶著行李上車。

高個先生一一與上車的學生握手。

學生們都上去了,尚致問呆立著的我,“你到底去不去?”

我還是猶豫不決。

車上有同學鼓動著說,“走吧,延安多好啊!”

米嘉向我伸出手,“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我把手伸給了米嘉,然後又有兩個男同學伸下手拽我的胳膊,我的一隻腳不由得踏上了踏板,身子就要一躍而上的時候,身邊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正在向車上遞的尚致的柳條箱打開了,裏麵裝的東西“啪啪”掉在了地上,我扭頭一看,全是涇陽茯磚茶。我反身下來幫著尚致往箱子裏裝,有鄧家的裕興重、苟家的寸草心、劉家的茯壽金,還有涇盛裕等好幾個牌子,我問,“你帶這麽多茶能喝完嗎?”

尚致說,“不是自己喝,這東西已經舍不得喝了,好不容易才湊了這麽多,我們要拿到延安去,給首長們喝,剩下的拿去蒙古換成好馬回來,這茶在草原上更稀罕。”

收拾好了箱子,尚致催我上車,我卻改變了主意。

尚致有些焦急地說,“你不想實現共產主義?”他把我的手抓到前麵握著,又一次講起了共產主義來。他說得很快,好像怕我插話,又好像我持著一把撬杠,隨時會插入他語言的空隙。

我還是把撬杠插了進去,我說,“我想到東邊把鬼子打完了再到延安去。”

尚致生氣地說,“我說了這半天,你怎麽就四季豆不進油鹽呢?”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們的高個先生說,“尚致,你這是幹啥?人各有誌,不得勉強。大家都等你哩,趕快上車。”

尚致鬆開了我的手,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那好,我把他們送到照金就回來了,你啥時候想去延安了就到這兒找我。”

尚致爬上了卡車,開車的八路軍戰士把擋板擋好,然後與高個先生握手道別。

……同學們,積極工作,艱苦奮鬥,英勇犧牲……把日寇驅逐於國土之東…… 向著新社會前進,前進,我們是抗日者的先鋒……

那輛綠色卡車載著這樣嘹亮的歌聲,向西上了大橋,然後右拐到渠岸上,向北馳去,越來越遠……高個先生對我說,“嵯峨山下有一個叫安吳堡的接待站,他們要在那裏聽一個延安首長的報告,大概兩個小時,然後步行翻過嵯峨山,到達照金。你如果後悔了還來得及,我叫人趕馬車送你到安吳堡。”

我搖了搖頭,卻淚如泉湧。女孩搖了搖我的袖子,遞給我一條手絹,說,“我叫惠,你以後想去了就到這裏來,哥哥不在,就找我。”

我感激地點了點頭。這是我第一個心存感激的女孩,她的名字叫惠。我沒有用她的手絹擦眼淚,我怕給人家弄髒了。

事後我常想,如果尚致當時把“你不想實現共產主義嗎”改為“你不想抗日嗎”那會是另一種結果。自那後,我幾次要去延安,都未成功,所以對我來講,錯過了一九三七年冬這一次機會,就是錯過了一生的機會。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抗日後,抗大學生幾個月就畢業一批,畢業一批就送往前方一批,有些做軍事工作,有些做地方工作,而因為是合作,國民黨方麵隻好接受,所以共方力量擴充極快。一九三九年後,國民黨開始攔路截人,再到延安就不會那麽唱著歌坐著大卡車大搖大擺了。

延安雖然沒有去,但它點燃了我的**,為韓大大討磚茶的事與我抗日的雄心壯誌比起來,實在太渺小,不值糾結在心頭。再說,我看見尚致箱子裏的磚茶了,老奶奶一定還有的是。這樣,我一點不難為情地找老奶奶討磚茶了,老奶奶好像很欣賞我的勇氣,說她就喜歡我這樣性格的娃。韓大大收到了兩塊磚茶的回禮,自然心頭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