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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鍾後楊水生和兒子連同房子被洪水衝走。此時,洪水漲到房簷子,眼看就要到房頂。如果繼續漲下去,終將被淹,房頂也不安全。等待被救似乎就是幻想,有人知道自己和兒子被困在房子上嗎?村裏沒人,甚至連村子模樣也看不到了,房屋全被淹沒。
逃吧!楊水生看到可怕的結局。必須逃離房頂,遊到安全的地方去。
哪裏是安全的地方?遊出洪水,到地勢高的地方。這樣深過房子的大水,自己的遊泳技術恐難成功,還要帶上兒子遊,他的體重比自己輕不了多少。
“爸,我怕!”笨笨緊緊靠著父親,說。
孩子剛剛害怕,見到一頭牛漂過來,笨笨喊:“爸,爸,大老牛!”
楊水生看見那頭牛,它在洪水中拚命掙紮。大概是看見了房子上有人,努力向這邊遊。他心裏鼓勵它:加勁,遊過來!
如果老牛遊到房子前,身子靠近房子洪水衝不走它。靈性的老牛想法跟楊水生一致,身子斜了幾次,水中滾了滾,終於掙紮到房子前,房子擋住,昂起頭望著房頂上的人,發出“啤”的求救聲。
楊水生看清是頭年紀不輕的牛,塌陷的兩腮說明它很蒼老,主人為什麽沒宰殺它?剩下一個特角,另個特角也許於某次爭奪性伴而折斷,或是某件光榮事件留下的永久性標記。
“爸,它要上來。”兒子說。
孩子沒理解錯,老牛之所以朝人類遊來,希望獲救。求生的本能動物應該是一樣的。楊水生愛莫能助,一頭牛近千斤,將它弄上房談何容易。
即使弄上房也不能確保生命安全,洪水漲繼續下去,房子肯定保不住,倒塌、洪水衝走。 自己準備帶孩子逃走呢!
啤!―老牛的叫聲中充滿哀傷和絕望。
笨笨再次懇求父親救救老牛。
楊水生皺緊眉頭,他不是不想救老牛,而是無能為力。它無助他同樣無助。情形看它隨時都可能被洪水衝走,自己的處境暫時安全,但也岌岌可危。
老牛最後猛然抬下頭,無助的目光令人抨然心動。它眼裏有明亮的閃光,肯定是淚水。
老牛流淚印象相當深刻,黃亞蘭說:“老牛還會哭!”
那是他們年紀八九歲,黃亞蘭家搬鎮上的前一年。村中趙家的老牛過水溝時別折了腿,獸醫說不能治了,趙家決定宰殺掉它。找殺大牛的李四虎操刀。
於船口娛樂項目很少,殺牛算是一件可看的熱鬧。李四虎也希望有人看他殺牛,所以到了趙家,將磨得怪亮的侵刀撂在為他擺放―茶水、香煙和一條手巾―的長條板凳上,抽出一顆煙,再抽出一顆,將兩根煙對接起來,點燃後,盤腿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抽。人們知道,李四虎抽透煙動刀。
“李四虎殺大牛哄!”
“看殺牛去!”
村中有閑人,什麽熱鬧都看,還喊叫別人去看。大人們的行為感染著孩子們,楊水生和黃亞蘭正在村頭的一塊青草地上抓扁擔勾―大尖頭錳,中華炸蟋的一支―玩,她喜歡它,捏著它的兩條腿,它蹦趾她說歌謠:
扁擔,扁擔勾,你挑水我值粥!
“米老鼠,我們去看殺牛。”黃亞蘭說。
楊水生望著她,小蜘蜘敢看殺牛?他問:“你不怕李四虎?”
在於船口李四虎是殺大牛的代名詞,大人們這麽說孩子也跟著學會。
黃亞蘭說:“我才不怕李四虎呢!”
“走!”
“走!”
他們跑到趙家,院子裏圍了好多人。李四虎正往一根長木杆上綁鑷刀,哼著不倫不類的歌謠。為什麽說不倫不類呢?歌謠內容與殺牛絲毫無關,隨便哼唱而已:
老鄉見老鄉,
背後放一槍。
你吃白米飯,
我喝白菜湯。
圍觀的人議論,說:“瞅四虎泰和(泰然)地唱,他心裏一點兒都不怕?”
“怕什麽?
“殺大牛……”
民間有一句話,前世殺大牛。舊時代殺大牛是關東民間的一個行業,但一般人不會從事這個行當,敢殺牛的人少,有的人敢殺也不殺。殺大牛的人多是孤拉棒子絕後氣(無兒無女),他們以殺牛為業。所以認為殺大牛的人沒有好結局。
李四虎綁好刀,握在手裏掂掂確定結實,然後放下戳在凳子旁,邊唱邊向老牛走去。老牛被綁在小四輪子上,呈前站後蹲姿勢,後腿受傷骨折站不起來,他的手觸碰到牛頭,它哆嗦一下。
“鬼怕惡人噢!”有人感慨道。
“牛通人氣,八成知道自己死。
李四虎摸著牛頭嘟濃,近處的人聽清他說什麽,他說:“老牛老牛你別怪,你是陽間一道菜……”
村人迷惑,殺大牛的李四虎也有人情味,乞求老牛原諒他殺它。李四虎轉身離開老牛,現場的氣氛頓然肅穆,殺戮時刻總讓人心有點兒沉重……
李四虎拿起侵刀―端槍姿勢,一步步朝老牛走去……楊水生覺得有人挽自己胳膊,很緊!黃亞蘭遇到害怕的事情就這樣挽住―很多時候是抱住―楊水生的臂膀,於得水在身旁也可能就是於得水,她最信賴的兩位童年夥伴就是他們倆。
李四虎越發像一個端著刺刀的士兵,電影中見到的日本鬼子就是這個姿勢捅死中國人的。劊子手對準一老牛脖子下麵的動脈刺去……就在這一時刻,兩個孩子發現老牛哭。淚水從老牛的眼眶中滾出,淚珠很大很明亮。
“老牛還會哭!”過後黃亞蘭老這樣說。
這次,老牛在洪水中哭,楊水生心裏受到震撼。他趕緊想拯救它的辦法,要是有一條繩子就好了,將它―繩子係在獨角上,然後拴在煙筒上―拴住,至少眼下不被洪水衝走。
瞬間一股激流湧過,老牛陡然沉下去,再也沒上來。
“老牛呢?爸!”笨笨問。
楊水生不願說老牛被洪水衝走,兒子問不得不說:“老牛……”
笨笨害怕,在父親懷抱中因恐懼微微頗抖。楊水生從老牛的遭遇看到自己的結局,洪水最終要對他們父子無情。
逃吧,趁房子沒被淹沒前。
如果有一艘船,或是有一塊木板……需要的東西都沒有。逃生唯一的辦法遊水,帶著兒子遊。如此洶湧的洪水,成功的係數有多大?
“水生快跑!”黃亞蘭的喊聲永恒在記憶中。
危險時刻她這聲喊使他逃過一次劫難。禍是於得水是惹的。他們一起去河邊玩耍,沒有明確項目,就是玩。采野花、捉煙姻……河邊好玩的東西很多。
“想吃蜂蜜嗎?”於得水問。
蜂蜜?河邊有蜂蜜?小夥伴被問愣然。
“我知道哪兒有蜂蜜。”於得水說。
那時村子裏還沒人養蜂,哪裏來的蜜?一些野花可以吃,例如羊奶棵子(蘿苯科杠柳屬蔓性小灌木,具乳汁,俗稱羊奶棵子)、黃花子……花芯中的露水蜜汁一樣甜。也許於得水說的就是這個吧!
“我知道哪有蜂窩。”於得水說。
蜂窩―蜂房,他知道哪裏有,楊水生明白他說什麽了,問:“馬蜂窩?
“看!”於得水指河邊的一棵白榆樹,說,“那兒有一個大蜂窩!
捅馬蜂窩!楊水生趕緊說不,他怕馬蜂子,沒被它蓄過,卻見過被它蓄過的人,那就是母親。她是割青草喂山羊遭馬蜂子蓄左胳膊,剛強的母親忍不住疼痛呻吟出聲,一邊用搗爛鮮馬齒覽敷患處,一邊告誡兒子:“千萬別碰馬蜂窩,惹火馬蜂不得了。
馬蜂的毒性究竟多大,民間有“十隻馬蜂哲死一頭牛”的說法。於船口有人被野蜂蓄死,究竟是哪一種馬蜂不清楚。
淘氣小子於得水要捅馬蜂窩,他立馬想起母親給馬蜂哲後痛苦的情景,所以反對。
“膽小鬼,米老鼠!”於得水真得像隻魯莽的黑熊,他說,“你倆在這兒等著,我去弄蜂蜜!
“大雄,別去了……”黃亞蘭害起怕來。
誰也攔不住於得水,他朝白榆樹走去。
“他還不挨蓄呀,多疼啊!”她說。
“保準挨蓄!”楊水生攔不住同伴生氣,讓蜂子哲疼蠶哭他,看還捅不捅馬蜂窩。
白榆樹權間掛著蓮蓬樣的馬蜂窩,半寸長短的蜂爬進爬出。捅是不捅於得水猶豫,握在手中的樹棍舉在半空,停滯在那裏。
“回來吧,別捅了大雄!”黃亞蘭喊道。
聽到喊聲的於得水,反倒受到一種鼓舞―你們怕馬蜂我不怕,捅給你們看―似的樹棍捅向馬蜂窩。
結果會怎麽樣?發怒的馬蜂發起攻擊,它們要保護巢穴。隻聽嗡的一聲,數隻馬蜂襲擊過來。媽呀!於得水撒腿便逃,方向是小夥伴―楊水生和黃亞蘭站著的地方,無疑引來敵人。
危險時刻,女孩黃亞蘭比男孩楊水生冷靜和智慧,她想到大人告訴她遇到馬蜂攻擊反向逃跑,然後開跑,喊上楊水生:“米老鼠,快跑!
由於方法得當―馬蜂攻擊時最好用衣物保護好自己的頭頸,反向逃跑或就地臥倒―才躲過一劫,惹事精於得水呢也幸運,慌不擇路逃人麵前水坑中,泥水裏憋了幾分鍾,馬蜂飛走他才爬出來。蜂蜜沒吃成,受到懲罰被馬蜂哲出兩個大包。於得水的母親向鄰居奶孩子(哺乳期)小媳婦要了乳汁,塗抹患處,治好了蜂哲的包腫。
想想後怕,如果不是黃亞蘭喊快跑,愣在那裏慢了幾秒鍾都可能遭馬蜂狂蟹。
黃亞蘭離開村子十歲,再相逢時都是少男少女。他們一起在北溝鎮上中學,巧在一個班級。
三人變化最大的是於得水,擺渡世家的後代,身體結實、高大―班級個子最高,排座在最後麵―四肢發達,尤為突出的是攀援動物似的雙臂,後來成為校籃球隊員。要是尋找發育迅速的原因,飲食不可忽略,擺渡的父親於長河經常下河捕魚,他比魚遊得快,赤手可以抓到魚。傳說年輕的時候省少年遊泳隊來於船口挑人,教練一眼看中他,後來沒去成,政審未過關,成分高,土改時他家有一條大木船定為富裕中農。那個時代以階級劃分―雇農、貧農、下中農、中農、富裕中農、富農、地主。標簽你的政治顏色,圖譜為紅色―淡紅色―淡黑色―黑色。富裕中農屬於淡黑色,比處在紅與黑交界點的中農顏色暗淡,政策曆來是貧農下中農一條心,團結中農,改造對象是富裕中農,打擊的是富農、地主。於家雖然成分沒高到打擊的對象,進省遊泳隊還是被政審卡住。
無法選擇的顏色―出身,致使於長河受到歧視、不公正待遇,注定留在荒河野渡擺船。即使這樣,絲毫未影響生理發育,朝美男子方向發展,高大健壯,皮膚很白像一條白漂子魚。村子人的婚姻像一個大水坑,與外部江河不通,簡單地說就地取材,陰陽配對。般配(門當戶對)的標準中第一位考慮貧富,不是經濟上考慮,而是顏色,這涉及以後出生的下一代顏色、前途。於長河一輩子耽誤在成分上。
“人是沒的說,成分高了點兒。”
“這就不行了,黃皮子(黃鼠狼)下(生)豆觸子(土撥鼠),一輩不如一輩喲!”
說是有為階級論,不為階級論。實質的情況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的觀念根深蒂固。掙破的人也有,大隊長(人民公社時村名為於船口生產大隊)的妹妹大貴香―真名叫查貴香,大貴香是她的綽號―要衝破杖子(於船口人從來不說藩籬)要嫁於長河。
“你沒吃錯藥吧?”大隊長哥哥責備的口氣道,“摸摸腦袋熱不熱,嫁於長河,虧你想得出!王二小放牛你不往好草趕。”
“於長河怎麽啦?”大貴香時任大隊婦女主任,這個角色跟潑辣、拉扯(語言粗俗)同義語,職業決定的,工作對象是沒有多少文化,有的甚至不識字的家庭婦女,文給給更無法跟她們交流,會說你是鴨子走路―踐!粗俗帶些葷字眼反倒易被接受。長期這樣說話形成了婦女隊長的風格,變成習慣也就改不了,對哥哥照樣使用這樣語言,她說,“於長河也是嘴吃飯,屁股眼兒拉屎,跟所有人有什麽兩樣?”
“怎麽沒區別?他成分高。”
“成分高不是他的錯,要錯也是他爹錯,他無辜!”大貴香嗓門高,聲音要衝破屋頂,嚇得一隻老鼠都不敢動彈。查家窩紙彩棚,上麵有了老鼠,時常玩耍、追逐,因爭奪**權打架也說不定。親愛的老鼠們,你們最好別在此時湊熱鬧,大隊長正跟妹妹爭論婚配大事,你這個節骨眼上棚上咚咚亂跑,惹火大隊長要引來射擊,他有杆高壓氣槍―打鳥用、鉛彈、0.5口徑―用它打老鼠,是他的一大發明,瞄準老鼠可能在的位置,“趴”地打過去,老鼠可能中彈。她還在喊,“他爹糊塗,土改前就應該鑿漏那條破船,劃成分時就是貧農、雇農!”
“胡吻啦些啥呀?當時定成分有政策……”
“還不是點兒高點兒低的事兒。”大貴香拿出證據,村中有一個小地主,土改前的幾年抽大煙,土改開始時地已賣光買了大煙土,被劃為貧農。她堅持說,“於長河爹就是手徽,土改前就該鑿漏那條破船。”
“不管怎麽說,於得水成分高,不能嫁他!”哥哥說。
“你說了不算。”
親兄妹的口水仗繼續往下打。
“我看你嫁他一個!”哥哥態度強硬,叫號兒(叫陣)道。
“我嫁給他讓你看!”妹妹也不含糊。
大隊長的哥哥拚命阻止,說服不了妹妹,在於長河身上開刀,教育他要老實點,不準拉村幹部下水。於長河心裏怕嘴上不怕,他說:“怎麽是我拉她下水,是她願意嫁給我。”
“少廢話,不準你抱有幻想!”大隊長接著恫嚇道,“你別找不自在(不舒服)!”
於長河總歸還是怕,出身顏色決定他膽小。他對大貴香說:“你哥往死裏別,別坑害了你。”
“我哥鐵路警察,管不著這一段兒。玩意長在我身上……”大貴香拉叉(說下流話)得讓站在他麵前的大老爺們臉紅,她說,“我願意給誰就給誰……”他都說不出口的話她竟然能說出。她的話雖然這麽說,嫁人過不了哥哥的關不成,他不止是大隊長,從小失去爹娘,哥哥一手將她拉扯大。
大貴香清楚哥哥的弱點―寵愛自己這個妹妹。以死相威脅他,前提因為是威脅,喝的農藥樂果兌了水。
發現妹妹喝了農藥,大隊長對樂果很敏感,聞到妹妹身上濃烈的藥味,頓然驚慌,送到鎮醫院去搶救路很遠恐怕來不及,他用最簡單卻有效的方法洗胃,弄來狗屎給她灌進去,動物糞便最臭的是狗屎,所以才有臭狗屎一說。
本來就喝進濃度不高的樂果,心裏明明白白的大貴香遭了罪,眾人善意搶救她的生命,德著冊嘴灌下稀狗屎,她嘔吐出內髒來。狗屎湯洗胃不衛生,但管用,她最後連膽汁都吐出來。
大貴香沒死成,大隊長哥哥也沒因此心軟,堅決不同意妹妹嫁給富裕中農子弟。她這次想死,還真的死成了,摸了電線……沒人說大貴香殉情,是想不開,自尋短見。
不久,於長河宣布結婚,村人驚詫。他找的女人是於船口最醜的女人小臭,身材侏儒,有人誇張地形容她像地八寸―青蘿卜,也叫絆倒驢,結構不太合理,上身長下身短……於長河成分是高了點,畢竟不是地主、富農,娶村幹部不合適,娶一般人家的女子也可以,偏偏找了這麽個醜八怪,看著都反胃的醜女。
“生出孩子像誰?像爹還行,要是像娘……”
“這不好說!”
村人拭目以待。
男孩於得水出生,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媽,跟於長河簡直就是一個模子拓出來的,村人說臉就像從於長河臉上扒下來一樣。
於長河可是公認的美男子,兒子長相像父親也是俊男人,少年時代於得水英俊,全校選美,他肯定奪冠。
童年的夥伴黃亞蘭變化最大的是氣質,鄉間那個土氣的姑娘已顯現出城裏人味道。著裝、言吐、舉止都跟在於船口村不一樣。富裕的生活無疑在改變一個人,生活在別墅中的人同平房裏的人想的不一樣。昔日的糧販黃對縫,財富使其搖身一變,成立一家糧油銷售公司,綽號也改了:黃悶頭。其意為有小財而不露。也不是一點不露,蓋起北溝鎮第一所私人大宅三層樓,後稱別墅。黃家雇用保姆和專職廚師,黃悶頭愛吃一種叫老湯鍋的菜,傳說特意從重慶請來的……總之,黃亞蘭成為富家女。
鎮上這所中學,實際是初中戴帽―初高中合一,也稱戴帽高中
學校操場建設,和一些體育設備是黃悶頭捐獻的。鎮上人全都知道,全校師生自然知道,有時同學就當著黃亞蘭說:“去你家操場!”
她不反對這樣說,多少享受到榮譽感。
楊水生在這幾年中外形沒有多少變化,再叫他眯老鼠也可以,隻是上了中學小時候的綽號不再用了。 目前尚無新的綽號。要說變化還是有的,瘦弱依然如故,個子還是長高些,人也顯得比過去靦腆。
“我請你們吃飯。”黃亞蘭落落大方地說。
“吃飯,去哪兒?”楊水生淺聲問。
“天地一。”她說。
天地一是北溝鎮最高檔的飯館,小鎮人從那裏得知龍蝦什麽東西,過去不曾聽說過。忙牛河產魚產蝦不產龍蝦,幾輩人吃河蝦都是水煮生炒辣爆,還沒聽說有誰將一隻蝦兩吃三吃的。
黃亞蘭說:“請你們吃龍蝦。
龍蝦,未見過也沒吃過。於船口村的孩子咋會吃到這金貴的玩意。黃亞蘭和楊水生隻吃過河蝦,最香的一頓,還是於得水的醜娘做的油炸小蝦。
楊水生激動加好奇,問:“龍蝦什麽樣?咋吃?”
“龍蝦長得像……”黃亞蘭吃過的,描述龍蝦,然後說,“龍蝦可三吃兩吃。
“三吃?兩吃?什麽意思?”
黃亞蘭未解釋,說:“吃了就知道啦。
三人來到天地一飯館。初中生模樣的食客來進餐十分紮眼。大堂帶班經理認識黃亞蘭,客氣地迎上來,說:“黃小姐,您是到包廂,還是在大堂用餐?”
“包廂。”黃亞蘭很老練,儼然是一個食客。
“小姐請到鳳尾竹!”經理說。
“可以!”黃亞蘭說。
包廂一律用花名,鬱金香、風信子、翡翠藍、非洲菊、馬蹄蓮、仙客來、唐營蒲、萬年青、曼麗榕、巴西木、綠巨人、鵝掌柴……是飯館老板特別喜好,還是其他原因不甚清楚。二十幾個包廂都以花命名。
風尾竹包廂內擺放一盆鳳尾竹,他們三人對花最感興趣是楊水生,受母親嗜好影響,她特別喜愛花草。在楊水生看鳳尾竹時,於得水問:“他們叫你小姐?
“嗯,是啊!”黃亞蘭覺得很自然的事情,因此很不在乎,見童年夥伴奇怪,問,“怎麽啦?”
於得水肯定是怎麽了,他不肯道出怎麽,極力掩蓋住怎麽,說:“沒有,我隻是問問。”
這時,女服務員進來,問:“點菜嗎?”
黃亞蘭接過菜譜,對服務員說:“我先點隻龍蝦,剩下的菜他們倆點。”
“龍蝦一隻。要多重的?”服務員問。
“當然是最重的。”黃亞蘭說。 .“好,幾吃?”
“當然三吃。”
“一隻龍蝦,三吃,對吧?”
“對!”黃亞蘭將菜譜推給兩位同學,說,“你們喜歡吃的,點。”
“你來!
“我不會點,你點!
菜譜在他們倆人之間推來推去。黃亞蘭拿出在於船口村子時―三人在一起都是聽黃亞蘭的,玩什麽到哪裏去玩都是由她決定,兩位男同伴言聽計從―的做派,說:“於得水你先點。”
“唔,我點。”於得水挑了個有趣的菜點,說,“螞蟻上樹。”
黃亞蘭說怎麽點了這麽個菜,換個好吃的。
“螞蟻上樹我沒吃過,原來螞蟻也能做菜呀!”於得水說,他對螞蟻很熟悉,黃螞蟻、黑螞蟻、紅螞蟻、帶翅膀會飛的螞蟻、屁股帶毒針的螞蟻……
能吃的是哪一種螞蟻啊?他想知道。
“螞蟻上樹沒有螞蟻……”黃亞蘭給他講解,材料主要是粉絲、芝麻,吃時芝麻鑽著粉絲,就如螞蟻爬上樹枝一樣。她講的是東北螞蟻上樹的做法。川菜的螞蟻上樹,材料主要是粉絲、肉碎,加辣椒,吃時肉碎戮著粉絲,也如螞蟻。
於得水還是堅持吃螞蟻上樹,楊水生點了一個菜:蜂窩豆腐。
應該說無意點的菜,引起於得水的恐慌,下意識地摸脖子,那次捅馬蜂窩,被蜂子哲的部位就是脖子。
快跑!若幹年後特大洪水麵前,楊水生記憶裏儲存的聲音“快跑”再次真切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