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不是我的期望,是沙市數十萬人民對我們公安部門的期望,我們的一位戰友被殺,它超出通常意義的刑案,是公開向我們挑釁。”蕭劍峰說,“學民,你覺得我們擬定的,在孟長安過去領導破掉的大案中尋找凶手,這個偵破計劃是不是合適?”

“孟隊遭仇殺確定後,在他破獲的重案裏找凶手不失是一招高棋。”孫學民讚同地說,“孟隊生前為人寬厚,和周圍的人關係很好,同誌間我就不說了,據我們調查,他和鄰裏相處都很和睦。”

蕭劍峰認真聽孫學民講話。

“殺他的人就可能是過去案子中的犯罪分子或家屬,不然誰會那樣與他深仇大恨呢。”孫學民說。

“在沒得到最新線索之前,我先在舊案中查找。”蕭劍峰說,“學民,你熟悉刑警大隊的情況,更熟知孟長安辦的案子,你挑揀些重大的案卷過來,堅持兩條原則:時間上從後向前查,每個案子要與桃木有聯係。”

“是。”孫學民說,“我現在就回局檔案室。”

“找回檔案交給張磊他們,讓他們先梳理一遍,我們再做研究。”蕭劍峰說。

孫學民和劉曉天去了沙市公安局,拿回第一個命案的案卷,交給張磊:“張隊,這個饞河碎屍案子離現在很近,丁家院裏有百年桃樹。”

“孟長安全權負責破的案子?”張磊問。

“是的,王芃也參加了破案。”孫學民對王芃說,“你給張隊詳細講講。”

“張隊,當時孟隊帶我和小張去泡子沿屯破案。”王芃介紹說,“饞河,令人恐怖和發生過許多駭人、悲劇的河。據我們沙市誌記載:該河源頭不詳,綿延幾百公裏,流經愛音格爾草原,其間有約十多公裏河段年年發生淹死人事件,當地人言此河饞,年年要吞吃人,故稱饞河。春天,打魚人網上一個麻袋,內裝半截死屍……”

這是孟長安退休前破獲的最後一個命案。

饞河疲憊地從荒荒大漠走來,驀然鑽進塊低窪的草甸子,形成近九百多公頃的水泡子,那裏蘆葦叢生,鳥鴨棲息,泡子北沿有幾十戶人家。據說當年一個姓丁的闖關東漢子,相中這個地方,落腳謀生,後又聚集一些逃荒人便形成屯落,取名泡子沿。或許這一帶太荒涼、太貧瘠的原故,方圓百裏沒有村落人煙。出入泡子沿屯靠那條破鐵船搖它過河,走過數十裏荒道,到一個偏僻荒涼的小鎮。

開春,本屯農民彭繼業駕駛他家的由柴油機改裝的捕魚船,下河撒網捕魚。

那日,風和日麗,野鴨、鸕鶿、在微波**漾的湖麵遊弋。他將魚網掛在船梢,向岸邊拖去,船身緊貼著蘆葦邊緣駛過,剛剛露出水麵的新葦葉綠瀅瀅的,顯得蔥鬱繁茂。數不清的水鳥便將窩建在離水麵不高的地方產卵孵蛋。彭繼業將戀戀目光移開,打算明天不起網時,專程來揀些鳥蛋。

彭繼業使用的魚網不大,最多一次能打上幾百斤魚。當他將船靠岸,等候在淺水處的幾位協助打魚的屯鄰們,見到活蹦亂跳的魚兒同時發現網上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麻袋。

“看那兒,啥東西?”有人驚喊。

彭繼業先是一驚,而後用鉤子將麻袋拖向岸來,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兒刺鼻子。憑直覺彭繼業斷定麻袋裏裝的定是腐屍臭肉,當時絕沒想到是人,要看個究竟的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袋繩,見一個模糊的肉塊塊出現,窩瓜似的頭亂著頭發……他急忙攥緊麻袋嘴,他說:“快回屯喊人。”

很快,小屯的人傾巢而出,聚集在泡子邊,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盯住麻袋,隻遠遠地看,沒人敢上前。

“讓開!”一個年約五十多歲,微胖且體格魁梧的漢子分開眾人,四平八穩地走向麻袋,別在腰帶上的煙袋鍋閃著金燦燦的光芒。此人是屯長丁大幹,他是小屯人的主心骨,集最高權力在手。遇到大事小情,都得他出麵定奪、處理。他問臉色蒼白虛汗直冒的彭繼業:“看準啦?”

“嗯呐,是、是人。”驚魂未定的彭繼業依然哆嗦,有些口吃。

丁大幹撐開麻袋嘴,朝裏紮一眼,眉毛抽筋似的聚攏,對身旁的人粗魯地說:“出人命啦,都給我聽著,誰也別走近麻袋一步,破壞了現場,老子送他蹲笆籬子(坐牢)。”他手一比劃,像氣功師發了功,人群朝後退了幾步,他對彭繼業說:“你們保護好現場,我給公安局打電話。”

沙市刑警大隊接到泡子沿丁大幹報案,由刑警大隊孟長安帶刑警迅速趕到,對現場進行勘查。

法醫檢驗後初步認定:麻袋所裝是具男屍的上半身,屍塊嚴重腐爛,難辨清麵目,推斷死者年齡大約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死亡時間約在四個月之前。大腿根部有明顯的銳器砍痕。

沙市公安局大樓會議室,當夜召開了案情分析會。按慣例,將此案定為“饞河碎屍案”。

與會者一致認為:根據屍腐程度斷定受害人是冬天裏被殺後,裝進麻袋投入冰凍的河中,麻袋裝塊石頭,投下後便直接沉入河底,加之裝裹屍塊的麻袋較新,魚鱉之類無法啃食。不然,屍塊早被食掉肉,剩下光禿禿的骨骼。

王芃推斷:屍體一絲不掛,如果河邊是殺人第一現場,為何未見受害人半縷衣物,數九寒天人怎會在赤身**的情況下被害?現場附近沒有村屯,移屍者不可能從很遠的地方來,況且冬天那一帶一馬平川,移屍易被人發現。顯然,泡子沿屯是重點。

“王芃說的很有道理。”孟長安讚同女刑警的分析,繼爾補充道:“受害人一定在較充分、平穩、從容的環境和狀態下行凶。因此,我覺得第一現場在屯子中,碎屍後移到此處……”

案情基本清楚,專案組做出偵破“饞河碎屍案”的方案。由孟長安和王芃、小張組成偵破組,馬上進駐泡子沿,尋找屍源……

泡子沿屯依水傍河,村落沿河走向排列,低矮泥巴屋長長的相連像一串佛珠,這串珠子中有顆碩大的特別顯眼——兩棟平房坐北朝南,外加東西兩所廂房,紅磚院套,黑漆大門,門旁矗立的電話線杆上垂吊著兩隻高音喇叭。這裏是本屯的政治中心,屯長丁大幹的宅院,偵破組就住在他家。

偌大個院子十分空落,隻有六個人常年居住;丁大幹老兩口,他的兒子和兒媳;西廂房住著或說寄居著丁大幹已出閣女兒和入屯小學讀書的外孫子。

小屯的夜晚,十分恬靜,斷續的狺狺狗吠後,夜便歸於寧靜。丁家大院更顯空曠冷清,小河湍急的流水,如女人悲切的嗚咽,給荒原上的孤屯平添幾分悲涼哀愴。

照明的白熾燈度數很小,屋內光線昏暗。丁大幹的蛤蟆癩煙抽得真要命,一袋接一袋。籠子似的小屋煙霧彌漫,幾乎看不清對方的臉,辛辣味道嗆得王芃直咳嗽。

哐哐,丁大幹在木炕沿磕掉煙灰,順牙縫咕唧擠出一股唾沫,鴨子躥稀一般。他說:“從頭到腳算計起來,這兩年裏咱屯共走了兩個人,光棍李富田,無家無口,腿肚子綁灶王爺,人走家搬;再一個就是我的敗家姑爺,打前年莊稼上場就走啦,這畜牲扔下他們娘倆……”丁大幹朝西廂房呶呶嘴,“種不了地耕不了田,沒啥收入,幹吃幹嚼在我家,唉,太叫人操心!”

“李富田什麽時候離開屯子的?”光棍李富田引起刑警的注意,孟大隊長問。

“估摸進了臘月門。”丁大幹撚上鍋煙,滋滋吸兩口,說,“那天有人來對我說多日不見李富田的影兒,我起初沒太在意,他人光棍一條,臘月裏閑著沒事,興許跑哪兒閑泡去啦。又過了半個月,也就是到舊曆小年,仍不見他露麵。我去找他,家裏沒人,水缸凍絕了底,門也沒拴沒鎖,丟了東西怎麽辦?我用木條給釘死,至今沒啟開。”

“明天我們去看看。”孟長安接著詳細問些李富田情況。

丁大幹向刑警們介紹李富田其人其事:“他是上海下鄉知識青年,因死去爹娘的曆史問題,歸終沒能回城,和咱屯的姑娘結了婚,紮根泡子沿。婚後兩口子經常幹架,後來離了婚,女方改嫁到遼寧農村,沒孩沒崽的,媳婦一走,就剩下他老哥一個。後來老知青返城,呼啦啦全走光了,他倒像沒那麽回事似的,就呆在這舉目無親的泡子沿不走。”

“他品行怎麽樣?”

“人還老實,沒做什麽出大格的事,有句話他常掛在嘴邊:一不偷,二不搶,三不罵街,四不反黨。”丁大幹從屯長的角度,公允地評價屯中人,他說:“挺愛喝酒的,灌多灌少從不耍酒瘋。”

“他有仇人嗎?”

“老實巴交,土裏刨食,哪兒來的仇人。”丁大幹瞥眼王芃,說,“咱屯有人說他愛與老娘們起粘乎,唚埋汰話,窮鄉僻壤的比不得城裏有玩有樂的地方,打諢賣俏也算是樂嗬嘛。”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孟長安,完全理解丁大幹的話。不過,李富田這人引起他的注意,預感到麻袋裏的死屍就是此人。目前尚無證據,必須去尋找,於是他按這條線索深入地追問下去:“他與屯中哪家最好,與哪些人來往密切?”

“相比較,他和漁業戶彭繼業關係不錯,根由是鴨子事件。”

丁大幹想起一件舊事,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他講了李富田一段秩事:那年,李富田給生產隊看青。晌午來家吃飯,見門窗堵得嚴實。青天白日的幹啥呢?他忽然想起老婆說的話:你那玩意不好使,種了三年也沒結瓜,哪天我偷個漢子,借種……媽的!想到此,他操起根棍子,躡手躡腳移至門前,拽門未開,閂得很牢,他運足了氣力飛腳踹門。

“尥啥蹶子?”老婆開門,驚慌地四下瞧瞧,隨手把他拉進屋去,哐當重新插上門。

滿屋熱氣騰騰,一股令人作嘔的土腥味。屋內根本沒什麽野男人,老婆正紮著圍裙退鴨子毛,他惑然地問;“不年不節的,咋宰鴨子?”

“少磨唧,想楦(吃)屁眼子就吱一聲。”老婆扔過菜刀,“開鴨膛吧!”

“饞瘋了也不該殺正下蛋的鴨子……”

“木頭疙瘩腦袋,真笨。”老婆嘴角掛著詭譎,厚顏道:“殺自家的鴨子,還用關窗關門?”

“噢!”他忽然頓悟,老婆的德行他知道。偷來了鴨子殺死了,活不了也送不回去,苣蕒菜蘸大醬吃了一春一夏,滿肚子青水沒點兒油腥,解解饞吧!吃頓肥鴨子,他打著飽嗝兒旋出家門。

傍晚,彭繼業老婆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逼李富田的老婆賠她鴨子。

“紅嘴白牙地訛人嗬!”李富田老婆不是省油的燈,那刀子嘴又磨快了幾分,“我說你養漢逗賊,行嗎?”

“偷吃人家鴨子還死不認賬。”

“有證據,你拿出來呀!”李富田老婆見門口圍了不少屯子的老少爺們,便提高了嗓門:“誰見我偷吃你家的鴨子?有尿小子站出來。”

“我!”李富田突然走出人群,從衣袋裏掏出尚未啃淨肉的鴨腿骨頭,說,“包賠人家隻鴨子吧!”

“噗!”李富田老婆氣得七竅生煙,朝丈夫臉吐口唾沫,卷起鋪蓋回了娘家……

“從此,逢年過節,彭繼業就接他到家過節,平時,也常在一起喝幾盅。”丁大幹說,“除了彭繼業,沒第二家對李富田那麽好。”

這時,丁大幹兒媳潘秀琴進屋來。她年約三十多歲,穿著樸素,人長得很漂亮,那雙眼睛很迷人。她說:“爹,東風又砸東西。”

“這孽畜!”丁大幹勃然大怒,磕掉尚未抽透的半袋煙,對兒媳說:“秀琴,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哎。”那女人順從地點點頭走啦。

“我兒子東風,那年他與弟弟二榔頭去河裏洗澡,二榔頭淹死了……從此做下呆傻病,時好時壞,脾氣暴得很,動不動就摔東西砸玻璃,也就我能製服他。”丁大幹起身告辭,對刑警說,“明天咱們再嘮。”

丁大幹走後,煙霧飄散了,屋內頓時明亮了許多。孟長安說:“目前我們掌握的雖然不能肯定死者是李富田。但他的失蹤時間與死者遇害時間十分接近,並非巧合。”

“丁大幹的女婿也不能完全排除,一個民辦教師,兩年前出走的,而且始終無音信。出走的原因是什麽?”王芃覺得這其中定有奧秘。

“對!”孟長安決定:明日,分頭行動。王芃去丁大幹女婿所在的學校,正麵了解他出走的情況;小張繼續組織人打撈死者的下肢;孟長安回市局,帶人赴遼寧,找李富田前妻,接她回來辨認屍體。

混沌的霧氣吞沒了泡子沿小學校的五間破舊土房,一株彎七裂八的紅毛柳樹上掛著一塊鏵鐵……窗戶釘著塑料布的一間屋子裏,王芃說明來意。

簡陋辦公設備中的校長揉揉惺忪睡眼,說話有些文縐縐:“丁屯長的女婿叫蘇國強,師範學校畢業,分配來咱小學任教,工作勤勤懇懇,授業傳道解惑,為人師表,也稱職。我曾多次找教委,請求批準他接替我的位置做校長,莫道是棗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

老校長白發蒼蒼,他言談中透出對蘇國強的惋惜之情:“他因何出走,至今乃是個不解之謎。”老校長認真地回憶說,“他不辭而別,憑我們倆的個人感情而言,他該告訴我一聲,或留下一張假條什麽的,因為他教的三年級是本校的最高班。”

“他出走前,沒出現不正常的情況嗎?比如教學方麵的差錯,校方對他的批評等等。總之,有沒有使他不愉快的事情發生。”王芃問。

“如果說異常的話,倒有那麽一件怪事。”老校長說出一件對警方偵破命案十分重要的線索:

兩年前,一個新的學期剛剛開始。一封匿名信寫給泡子沿小學校長。他拆開讀完,一臉錯愕。此信以極其憤怒的語言譴責蘇國強道德敗壞,調戲婦女。信上沒說被調戲的人是誰、具體時間、地點和細節。信中所提到的有一點使老校長對蘇國強人品產生懷疑,說他屁股長一條小尾巴,毛棕色。此隱私他同蘇國強在河裏洗澡看見過,老校長對他保證不對任何人說,返祖現象盡管沒什麽不光彩,但說某人長尾巴總不太雅。他想:寫匿名信的人如果沒見到**,怎麽說蘇國強長著尾巴?以此推理,他一定做了越軌的事。老校長以朋友、師長、領導的三重身份,找蘇國強談話:“國強,你風華正茂,學有所成,前途肯定無量。可對自己要求不嚴,終要斷送前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蘇國強有些心虛,右手使勁攥著左手極力掩蓋內心的慌張,試探著問:“您聽到什麽風言風語?”

“何止聽到,白紙黑字在此。”老校長將匿名信在蘇國強麵前晃了晃,嚴肅地批評道:“拈花惹草,咋為人師表?”

“這?”

“馬上寫份檢查交給我。……”

“誰知後來竟出現如此結局,遺憾呐。”老校長一臉苦楚,說,“檢查他沒交,人卻悄然離去,至今未歸。”

“那封匿名信還在嗎?”

“他出走後不久,我就把它付之一炬。”

“您對此事怎麽看?”

“本著對本校職工負責,有必要辨清真偽,我明查暗訪,沒發現蘇國強絲毫劣跡。”老校長生出十分感慨:忠良受害,古今同理,蘇國強無端受害,悲也。

“受害的根據呢?”

“寫匿名信的是他的小舅子媳婦潘秀琴。”老校長肯定地說,“她是我教過的學生,字跡我認得。”

潘秀琴,昨夜見到的那位眉清目秀的女人!王芃腦際閃現丁大幹那俏麗兒媳的音容笑貌。她接下去又問了些情況:潘秀琴寫匿名信的動機是什麽?難道她與蘇國強有糾葛?這些疑問,老校長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做了難以回答和不知情的動作,他們的談話到此結束。

層層迷霧,團團疑雲,驅之不散。王芃帶著未解之謎,離開小學校,半路遇到刑警小張,他喜形於色:“死者下肢打撈上來了,也是裝在麻袋裏,肉已被魚鱉啃淨,僅剩下骨骼。你進行得怎樣?”

“沒突破性進展。”王芃說,“蘇國強出走時間確實是兩年前,但出走的原因尚未弄清楚。”

“今天我發現個好玩的地方。”小張提議說,“下午咱們一起去,彭繼業有條小木船。”

“好吧,孟隊沒回來,先放鬆放鬆也好。”王芃欣然同意。

小木船緩緩鑽進水泡子,瑩綠的蘆葦間驚起水鳥嘎哇飛走。小張劃船,兩支櫓搖得嫻熟,哼起一首古老漁歌……王芃半偎半依船頭,仰望在淡藍色天空翱翔的蒼鷹,回首省警校讀書的歲月……穿上警服,佩戴槍支夢想成真,參加偵破一個個案件。饞河碎屍案是殺人重案,她夜間做夢都在追捕凶手。因此,盡管身置大自然優美安恬環境中,漂遊在清波上,卷在思潮浪尖上仍是那案子,她反複推敲,苦苦思索:假若死者不是蘇國強,他出走就與本案無關。如果是蘇國強,那麽老校長說的匿名信,將是一條十分重要的線索,潘秀琴將成為此案的重點人物。“她為什麽寫匿名信,說蘇國強道德敗壞?”

“瞧,草棵子中有窩蛋。”小張將船朝淺水靠去,用槳撥開幾層幹草,滿滿一窩淺綠皮的野鴨蛋!

“我看看。”王芃喜滋滋地數著:一、二、三、四……九枚鴨蛋。

“聽說野鴨蛋要埋藏幾層,順窩朝下找找,說不準還會有呢!”小張看出王芃對他的說法懷疑就自己動手朝窩下邊摸。猛然,他手觸到根圓木頭,用力將它拔出,是把長柄的沾滿稀泥的鏽跡斑斑的斧子。從長柄和斧頭判斷,是農村用來劈木頭或砍樹的。

刑偵人員對足以使人斃命的東西特別敏感,在發現碎屍的河中發現可以碎屍殺人的凶器,引起他們的警覺,王芃犯疑:它怎麽會掉在這河裏?

小張將野鴨蛋重新放回窩去。

“記住這個位置,小張。”王芃說,“等孟隊回來……”

孟長安從遼寧農村風風火火返回泡子沿,連夜乘車,人顯得很疲憊。

他找到了已經改嫁的李富田老婆,賊眉鼠眼的一副刁婦潑婆相。孟長安問她一句她回答一句,有關前夫的事她不願提及,很冷淡地說,“他死活與俺沒關係,死屍俺不去認。”

“目前我們還不清楚死者是誰,請你去認屍,為了盡快破案。”孟長安苦口婆心地勸她一番,這女人才算說出點有價值的東西:李富田騎毛驢摔斷過左腿。

“你幾年沒見到他?”

“七年!”女人指著身邊一個男孩子說,“懷他三個月俺走的。”她恨前夫,積怨很深。她說,“是不是他,你們瞧他左腿骨便知。”

孟長安返回泡子沿,死者下肢已打撈上來。果然,左腿骨有明顯斷痕,與李富田前妻所講相吻合。又從鄉政府查到當年下鄉知青的檔案,找到李富田一張體檢表,經法醫鑒定,證明死者就是李富田。

認定了死者,使饞河碎屍案獲得重大突破,初步確定死者是他殺。被何人所殺呢?偵破小組將案情如實向局裏做了匯報,局長指示:尋找李富田被害第一現場。

偵破組認為,從河中揀到的斧子是條重要線索。物檢驗證,法醫認定碎屍屬銳器砍斫,創口是斧子砍的。雖然不能認定就是揀到的這把斧子,但也難排除它。

斧子在河中發現,碎屍塊兒也在河中,是巧合嗎?殺人現場是否就在河上?根據時間推斷,死者寒冬臘月裏被害,那時河已凍冰,蘆葦割倒,河床**地擺在人們麵前。假若白天殺人作案,最易被人發覺,況且彭繼業打魚的窩棚居高臨下窺視河麵,他每年都要破冰網魚,幾乎天天活動在河麵上,隨時都可能撞見。假若夜晚冰上作案,即使是具有一定反偵察能力、手段嫻熟的慣犯,黑燈瞎火,自然要留下血跡和死者衣物碎片。何況,從碎屍的砍痕看,殺人者不是慌亂中亂斧碎屍的。

“我認為殺人第一現場是李富田經常去的某家,並處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遭攻擊的。”孟長安推斷道:“不然,李富田總不能脫掉衣服眼睜睜地被人砍殺,而自己毫不反抗吧!”

“對,他總之是**情形下被殺的,罪犯不會先將人剁成兩截後再剝掉衣服。”小張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某夜光棍李富田在家裏,赤身**鑽進被窩,哼唱“光棍苦,光棍苦,衣服破了沒人補”進入夢鄉,在夢中與某相好的幽會時,突然闖進一條持斧子大漢,掀掉被子就砍,他便在睡夢中死去……

“你改行當作家,寫偵破小說吧!”王芃因小張講話時用一種含意豐富的眼神直瞅她,臉有些發燒,於是才揶揄口吻說他。她說,“事實上李富田不是死在自己家,我們勘查沒發現什麽呀。”

昨天,他們隨屯長丁大幹來到李富田的住處。兩間泥巴土屋因風剝雨蝕和年久失修,屋簷長滿枯草和新歲蒿草,土院牆幾處坍塌,滿院豬拱雞刨留下的坑坑包包,一派破敗、淒涼的景象。

啟開釘在外屋門上的木條,推門便見幾隻老鼠穿堂逃遁。土炕上,一雙稀髒的被子鋪著,上麵積滿了灰塵,枕邊堆著綠色、粉色腈綸內衣**和一雙露腳後跟的襪子。

望此情景,孟長安勾勒出李富田夜裏被害輪廓:凍死牛的臘月的一天夜裏,同平素一樣李富田早早脫衣躺下。不久,他穿上空心棉襖棉褲,急匆匆出屋去再沒回來。

經過對李富田住處的勘查,顯然他家不是殺人第一現場。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一點上:李富田為什麽夜半出屋,沒穿襯衣襯褲,是慌忙還是粗心、習慣呢?碎屍上沒半點纖維織物殘留,棉衣棉褲又何處去啦?

據丁大幹說,他來釘門時,房門在外麵用一根木棍頂著,柵欄門也用繩子係著。這說明李富田打算離開家一些時候,走時四平八穩,排除被人挾持走的可能。

孟長安一直認為李富田是忽然想起與什麽人之約,匆匆趕過去,或被什麽人突然叫走。

王芃陷入沉思,不像小張那樣活躍。

孟長安對她說:“談談你的看法。”

“李富田在屯中沒仇人,完全可以排除仇殺。圖財害命吧,他窮困潦倒,家徒四壁。”她講出自己獨到見解:“奸殺,一定是奸情喪命。”

“高見!”小張說,“即使李富田不是情種,光棍一條難免那個、那個。”

李富田因奸情被殺可能性很大,目前尚無充分證據。孟長安當機立斷:兵分兩路,一路調查李富田與哪家女人關係曖昧、往來密切;一路尋找斧頭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