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01

微波**漾的水麵不大,也叫天池,與著名的長白山天池同名。警官度假村修建前,山間這個水坑,原本沒什麽名字,大山脈管通向這裏--滲山水,水太清純,清得無魚。度假村建成後,水坑放了魚苗,供度假的幹警們垂釣和食用。

“現在是入戲的時候了。”蕭劍鋒向水麵拋下魚鉤說。周末,他約一位特殊釣魚者——刑警大隊長孟長安。

“選兩名精幹刑警,由你親自帶領,做好長期破案準備。”蕭劍鋒局長說,“從薑雨田那封遺書入手,查清他所指的‘他們’是誰。”

“狂飆”行動前孟長安從被害人家中發現薑雨田寫的遺書,或者說是日記,交給蕭劍鋒。他仔細研讀其內容,睿智的目光盯住遺書中反複出現的“他們”,感到“他們”絕非一般人物,誰敢明目張膽威脅國有企業廠長,公開搶奪產品牌子。在沙市那張巨大黑網中這個“他們”一定是其中一個結,找到這個結,順藤摸瓜,或許能進入這張網,最終揭開罩在沙市社會的黑網。統盤考慮後,讓孟長安親自執行這項處於極其秘密的任務。

“局長,我明白。”孟長安惋惜地說,“申大浩不犯錯誤,我們是搭擋,他和我一起執行這個任務,我心裏更踏實些。我已失去兩個得利幹將,大浩,還有李婷……”

與警官度假村僅一山之隔的靠山鎮,現在為沙市一個經濟技術開發區。

山間,有家外資企業——陽光集團代理經營的藍狐養殖場。飼養藍狐需要安靜的環境,嘈雜不利藍狐生長。因此場房建在半山腰,樹木茂密,加之飼養狐狸又平添幾分妖氣,這裏顯得神秘兮兮。

藍狐養殖場內有座二層小樓,外觀極普通,紅磚外牆麵隻勾了水泥縫兒,瓷磚未貼,塗料未刷,與養狐圈欄沒什麽差別。就是這樣一座小樓,進出大受限製。鐵柵欄圍起小院,成為院中院,數條狼狗拴在院門旁。樓道口,日夜有人影晃動,春、秋兩季最為恐怖。高大身軀的人一律梳板寸頭,著黑風衣,戴墨鏡。養狐場的工人被告知,不準對這幢樓張望,不準打聽樓裏的任何事情。

樓裏一般情況下都很寂靜,盡管時有人出進,很少聽見喧嘩。常常傳出敲打聲,像舊時薄鐵匠那樣敲打。丁丁!篤篤!

此刻,二樓一豪華客廳裏,紅木椅子上陽光集團總裁張經綸,表現出冷默神態,他說:“非交出一個人不可?”

“是的,為取得蕭劍鋒信任,我隻能如此。”王克艱說,“‘8·11’劫案影響太大,不交出小九,就得找個替身,我們過去這樣做過。”

“小九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老給我添亂。”張經綸恨罵一句。

小九與他有層極特殊的關係……

“張總,火燒眉毛了。讓小九嚐嚐蹲大牢的滋味沒錯兒,問題是,他不太老靠,胡說起來,壞了我們的大事……”王克艱老謀深算,他說,“還是另找一個人吧。”

“肯頂罪的人倒不缺,問題是警方有個直擊證人,他看見小九的文身。”張經綸右手二拇指錐子似的鑽一側的太陽穴。

文身,王克艱說解決並不難,現在有用一種塑料直接貼上去的。難點在長相上,一旦讓出租車司機辨認最容易露餡兒,除非毀容。

“倒有個合適的人選。”張經綸綽起電話,“喂,老二,你的表弟臉好了沒,哦,今天出院,在你身邊,好,送到我這兒來,就今晚。”掛斷電話,他對王克艱說,“老二的表弟小闖子,高矮胖瘦都與小九相似,年齡也相當。小闖子喝醉了酒,臉讓野狗給啃破了相……人絕對把握。”

王克艱說:“把人交給我吧!”……

田晴當上川椒豆花村副經理的那天晚上,約申大浩出來宵夜。

“我想叫你到川椒豆花村來。”田晴喜悅布置在臉上,沾了桔子汁的嘴唇濕濕地放光。她說,“我們天天在一起。多好呀!”

“我不想當你的食客,我能養活自己。”申大浩臉色凝重,表現出骨氣,不吃軟食,盡管眼下吃軟飯的男人不少。

“生嘛氣呀,人家想幫助你嗬!”田晴解釋說,“尚俐莉總會給麵子的,保安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

“說得輕巧,私人老板很精細的,再說你是尚俐莉下屬企業的副經理,有那能量?”

“你可別激我,急了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她又光榮起她自以為可炫耀的事:“那次在醫院,吻患者的……被他的女人看見,我跑向窗口準備跳下去。那女人背後嚷道:‘跳呀,幹缺德事,跳!’我還真不跳了,幹嗎我跳呀!誰缺德?一個人要跳樓,你不阻攔,還要慫恿人家跳樓,誰缺德。”

他倒想笑,笑停在身體某部位,不肯爬到臉上。

她說:“你怎麽不笑,每回我講你都笑。”

“別忘了,申芳是我妹妹。”

“對,申醫生在場,她先氣憤後笑出聲來。”田晴開心時也幽默:“我忘了我們療區當時是一樓。哦,現在搬到三樓。”

後來有人演繹此場麵,狗尾續貂。說情急之下的田晴的確拉開了鋁合金窗戶,高高的四樓她一陣眩暈,恐高症讓她冒出這樣一句話:“媽呀,這麽高,跳下還不得摔死啊!”

申大浩願咀嚼這一半真實一半虛構的故事,咀嚼下去,便咀嚼出一個真實的田晴。

“說是說,笑是笑,你還真得幫我。”申大浩看出她無法掩飾內心的假話,因為有人背地讓她這麽做,指使她的人居心她不十分清楚,他看得真切,對於他,這是一次機會。起碼有一點她表白得很真誠:“天天在一起”。他說:“聽你消息。”

田晴急著打電話催申大浩過去,紅蜘蛛夜總會尚俐莉總經理要見他,夜總會缺一名保安,田晴推薦申大浩,尚總決定中午十二點看一下人。

“你馬上過來。”田晴今天電話裏聲音很急:“尚總親自挑的人,會得到重用的,川椒豆花村養不住你這條大魚嘍,大概你直接進紅蜘蛛。”

紅蜘蛛夜總會五樓一個擺滿意大利沙發的客廳裏,尚俐莉已等候在那裏,雙手在沙發扶手上攤開,這張臉在古典的電視劇中經常出現,嘴唇熱情奔放,胸前很沉甸,那對美妙東西從網罩裏掉下來,誰都會這樣揣想。她身旁坐一幹瘦的中年男人,精明在麵部縐紋裏遊動,他是紅蜘蛛夜總會副總經理沈放。

申大浩第一次近距離見到沙市昔日美人。傳說外地來沙市當小姐的,都朝聖一樣從紅蜘蛛大樓前走過,仰視鮮紅的蜘蛛匾額,生出萬般敬意和希望:當小姐也可以成為億萬富姐。他沒向尚俐莉投去更多目光,認真地回答問題,平視那盆發財樹。

尚俐莉提問很少,她對身旁沈放說:“老沈,安排作保衛科長吧,他與警察們熟,打交道方便些。”她和藹可親地看著申大浩,問:“下午上班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一定不辜負尚總對我的信任。”申大浩說。

沈放帶申大浩到一樓,手指掛著保安隊長的牌子說:“公安局剛批下來,保安大隊改為內保科,明天把老牌子換了。大浩,你自己一間辦公室,十二個保安隊員在你隔壁。”沈放向當值的保安喊:“小安,隊長室的鑰匙在誰手裏?”

小安跑過來,從腰間摘下一串鑰匙,找到一把:“沈總,我能開門。”他轉向申大浩:“申科。”

“申科長。”沈放糾正說,“新任內保科長申大浩。”

“申科長。”小安立馬改口,開門後走開。

坐在寬大板台後麵,他把身子鬆懈在高背椅子上,長長吐一口氣,兩個月來的折騰,終於算邁進一個門檻,僅僅是一個門檻而已。

桌上電話鈴響,他在考慮接不接。科長這把椅子還沒坐熱,肯定不是找自己。找內保科長的電話不能不接。他綽起電話,是田晴打來的,她什麽都知道了,微微翹起的嘴唇從電線那邊移過來,他輕輕摩擦它,她呼吸急促說明她激動不已:“浩哥,今晚我請你吃大餐。”

“好吧!”申大浩答應她,不然她要纏,對方一聲很響的吻後,掛斷電話。

窗台一盆西瓜球花,兩個球相擁生長,酷像一對兄弟,一對戀人。前任保安隊長什麽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從蒔弄的這盆花看,他有一定文化、品味。窗外是沙市六條主要街路之一:青年大街。汽車魚貫穿梭,近處彩磚人行步道走著後背趴著鴿子包的女孩,很像他常想起的一個人,她慢慢吞吞往前走,身體一點點矬下去,金黃頭發,讓他否認了是他常想起的女孩。

該打一個電話,撥了號,接電話的是申芳,他問力偉呢?她說吃完午飯去了公安局,她還說他見到程影,程影退回戒指,是來取,還是讓力偉給你送過去。他想了想,說放你那吧。他告訴妹妹自己新的工作崗位,及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夕陽在玻璃窗上搖晃片刻,夜的腳步急匆匆走來。

一張臉出現,鼻子頂得扁扁的,她用這種方式叫他,覺得情趣、好玩。

“我改變主意了,”田晴說,“到我們酒店,沸騰魚很好吃。”

紅蜘蛛夜總會麵臨青年大街,左側臨黃河路,川椒豆花村也在左側,與紅蜘蛛的樓側身在同一條線上。

川椒豆花村掛一排紅燈籠,門前停數量轎車。

田晴說:“天天晚上客很滿,我特意留個包廂。你有什麽朋友叫來,沸騰魚最小的五斤多,我們兩人吃不完。”

“這種時候,還有什麽朋友。”他朝身上比劃,意思是警服扒了,他說:“範圍小點好。”

“那就我們兩人。”田晴領他進二樓一個叫霧的包廂。

他想象相鄰包廂該叫雲,或叫風。

“田經理,上菜嗎?”服務員問。

“上。”田晴說。

他一直望著窗外的黃河路,無數盞車燈在擁擠窄道上行走,夜晚城市棱角柔和了許多,堅硬的水泥塊變成**流淌。斜對過,W國化妝品沙市總代理的霓虹燈牌匾閃閃爍爍格外耀眼。

沸騰魚的確味道不錯,還有一盤貓耳菜,很對申大浩的胃口:“我現在才算明白,為什麽這裏生意紅火,菜太有特色。”

紅酒浸泡後的田晴,滋潤花朵似的新鮮,一股好聞的味道薰香一樣朝外散發,笑得也燦爛。她說:“本店的菜吃了就難忘,吃第一回第二回更想,吃過三次五次以上,你幹脆別想不來吃。”

“說大了。”他見她垂落的一綹頭發搖來晃去,伸手去撥開,手臂被抓住,按在臉龐。他感到女人肌膚的溫暖,她說:“香,川椒豆花村有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

“美麗?金屋藏嬌?川妹?辣妹子?”申大浩問。

“今晚跟我走,我就告訴你。”她提出了條件。

申大浩和田晴吃完沸騰魚,她挽著他的胳臂回她小巢繞道來看廣場音樂噴泉。按先前講好的條講,他隨她去,她才告訴他川椒豆花村“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是什麽。

文化廣場長凳上不是談那個事的地方,他的胳臂從她後身繞過去,手在她優美的地方停留。她溫柔在他的懷裏,呼吸聲十分細微,朝上望著他,像望一座星空,沉浸在甜蜜之中的她楚楚動人。

她說:“我願這樣死去。”

她的嘴唇,殘存紅酒味熱情奔放,軀體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她把衣服領口敞開,就在這時他看見王力偉搖晃走過來,他說:“你先回家,我隨後就到。”

田晴抓住自己的衣服領口離開。

“坐,力偉。”

他朝前跨一步,搖搖頭,問:“她是誰?”

“你看見啦!”

“一個婊子!”他放大嗓門,喊:“婊子!”

喊聲牽來數雙眼睛,申大浩不想在大庭廣眾丟醜,他說:“我們到那邊去說。”

他們來到一背靜處,綠樹排列的三角形廣場。夜半兩個男人鑽進來,談戀愛的一對男女慌然離開。

現在王力偉隻一根神經好使:教訓一下申大浩!他說話帶有挑鬥意味:“申大浩你那身警皮呢?”

“今晚我們不談這個問題。”

“也好,談剛才那個婊子。”王力偉身體搖晃,身後鬆樹支撐才沒摔倒。

申大浩說:“你應該尊重她,她不是婊子。”

“我?我尊重一個婊子!”王力偉從胸腔深處迸出兒時稱呼:“小浩,你短揍。”說著虎躍過來,口喊:“你對不起李婷!”重重照申大浩臉一拳。

一股熱呼呼的東西從鼻孔流出,他方才可以躲過王力偉這一拳的,他沒躲是聽王力偉喊出已故妻子的名字。世界上對不起誰都行就是不能對不起她,這是兩個男子若幹年前生命的承諾,遊戲規則不可破壞。

酒使王力偉拳腳更加有力,壓抑在心底裏的憤恨,一朝爆發出來。

申大浩一手沒還,默默承受。直到王力偉打累了,打夠了。他說:“力偉,請你相信我。”

“這話去給鬼說去吧!”王力偉走出文化廣場,叫輛出租車回家了。

“血,衣服上的血怎麽回事?”申芳見丈夫衣服上有斑斑血跡,臉手沒傷,問:“你和人打架了?”

“我把你哥揍了一頓。”他坦然地喝著礦泉水。

她愣怔些時候,猛然醒過腔來,哭喊道:“你怎麽能這樣幹!”

申大浩躲在自己家裏,臉的青紫瘀血褪色花朵似的顏色淡了,打活動的一顆牙,還不時提醒他別忽視它的痛苦。挨王力偉痛打的那個晚上,他走進有人等待的房間。

“誰這麽缺德!”田晴見臉青腫、嘴角還流著血的申大浩,她忙扶他坐在沙發上。護士職業發揮作用,擦洗、處置……一滴淚珠清涕似的掛在鼻尖,她問:“疼吧?”

“你太善良了。”他雙手托著她的臉,說,“有你在身邊,就不疼。真的,晴,我不騙你。”

“我太感動了,浩哥,一個風塵女子……” 田晴這時想到一個人——沈放,曾經的七天裏他們的等式是:一萬元等於肉體服務七天。雙方協定:完事再不來往。但是沈放對她格外照顧,一遇重要客人,他讓她出麵,得雙份小費,既客人給一份,夜總會另給一份。公關的事,她做得很出色,逐漸取得尚俐莉的信任。或者說,她把田晴掌握到手裏。藍雀大老板吩咐找個風塵女孩試探申大浩,派出田晴。昨天,尚俐莉將一疊錢推給田晴,“你做得很好,大老板十分滿意,獎賞你的。”然後又對她授意一番。

“不是風塵女子,你不是!”他說,“晴你是一部書,我才讀了兩頁,倘若可能我願意讀完它。”

她將臉貼在他寬闊胸脯上,發自肺腑之言:“我這本書的內容如果沒有你,還能稱其為書嗎?”

那夜,她回答了川椒豆花村最美的是什麽——罌粟。用罌粟殼煮湯做菜特殊的香,食之上癮。

“罌粟花,世界上最美麗的花。”她說。

下午三點,正是紅蜘蛛人少客稀的時辰,申大浩帶小安從一樓巡視到四樓。在一樓,一溜以花命名的包廂,有一間叫鶴望蘭的包廂門關著。

“方才靜小姐帶客人……”小安說得吞吐。一二樓層是他的責任區,科長巡視,他表現出盡職盡責。

“噢!”申大浩看眼鶴望蘭包廂,同小安檢查完一樓上二樓。二樓是餐飲層,樓層服務員介紹,還有桌客人,他們從中午一直用餐到現在,仍沒離開的意思。”

五樓服務台緊挨樓梯口,那豎立塊提示的牌子:客人止步。申大浩的工作範圍以此為分界線,五樓有另幾個保鏢負責。

“小申,我正找你。”沈放輕盈下樓,像隻蝴蝶翩飛,他走路有股輕風。他說,“四點鍾市消防大隊消防科來檢查防火,你陪同吧。能留下他們玩玩更好,聯絡聯絡感情。”

“我去準備。”申大浩說。

“開車沒問題吧?”沈放問。

“沒問題。沈總的意思……”

“考慮你上下班擠車不方便,兩個選擇,住到夜總會來,給你騰出個房間,要麽,還有台別克閑著,可歸你使用。”沈總一副關心備至下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