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許俏俏掀起帳篷的一角,卷起一片河水反射的星光,那時滿天的星辰都掉進了鯰魚河,平靜的河麵星羅棋布。她盯著劉寶庫鑽入林子,像隻懷孕的母獾子那樣笨重,踉踉蹌蹌。

“我去見位朋友。”劉寶庫揣起手機,說。

“荒郊野外的,哪來的朋友啊!不是狐狸精吧?”許俏俏開玩笑。

劉寶庫看一眼許俏俏,心仍舊忐忑不安,自從接到這個電話後,他就惶惶然。因而猜測是不同尋常的電話。一個時期以來,他一直給這個電話控製著,牢牢地控製。許俏俏的感覺絲毫沒有錯,盡管每次電話來,他都有意避開她,許俏俏還是偷偷摸摸地聽見他的隻言片語。

特別的使命在肩,隻言片語對她來說,相當重要。她成為一個間諜,將劉寶庫的隻言片語天才地組合,破譯,用發短信形式提供急需用的人。說得白一點,她開始為了錢,還覺著好玩和刺激,影視劇中的間諜、臥底她羨慕不已。她曾經愛過的人叫她來,她就來了,應該說做這件事與愛情沒關係,可是任何事情都錯綜複雜,不是一碗清水。

做好一件事有時取決於興趣,分析研究劉寶庫不連句的回話,成了她樂此不疲的事情。她深信自己在戰爭中成為王牌間諜,為自己出色表演自豪。

“他去和一個人在林子裏見麵。”許俏俏發出一條短信。

回複很快,是一個指令:弄清與誰會麵。

顯然這是道難題,天黑看不到他們的具體位置,無法接近他們,偷聽是不可能的。她仔細想想,還是不動作的好,長期隱藏下去的話,就不能有一點的暴露。

張揚獨自駕車來的,特地趕來,有重要的事情對劉寶庫說,主要是傳達老板的指令。

他始終高度警惕,注意周圍風吹草動。有一隻臨時棲在枝丫間的鳥,突然飛起,他的手迅速伸進腰間,這是他的反應,也是一種習慣。來時他帶上武器以防不測。

“荒山野嶺的,揚哥放心。”劉寶庫說,“哪裏會有第三隻眼?”

“河邊的那一位……”張揚提及許俏俏,說,“她別是李雪峰的人。”

“不會。”劉寶庫說,“頭腦簡單的女人,除了擗腿,她不會幹別的。”

張揚仍心存疑慮,說:“你睡覺最好睜一隻眼……”

“是,是!”劉寶庫惟命是從的樣子。內心卻想,睡覺睜一隻眼,世上有這種功能的動物,但不是人。我睜一隻眼看誰?看俏俏?笑話!

“老板……”張揚確定是一隻被夜出動物驚起的鳥,放下些心來,說,“老板說公安部門發現了具無頭屍體。”

“那個農民礦工……四黑子親手處理的。”

此話,劉寶庫說得多此一舉了。處理農民礦工郭德學,是張揚親自指揮,過後他才告訴劉寶庫。

“事情有些蹊蹺,有人趕這具無頭屍出現在礦區。”張揚說,“老板說恐怕是項莊舞劍哪!”

“老板啥意思?”劉寶庫沒有更多的學問,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典故他不知道。

“趕屍的玄機在屍外。”張揚講了一番。

“噢,”劉寶庫才明白,明白了也覺得十分可怕,他說,“是什麽人啊?他們是不是聞到透水事故的味了。”

“完全可能。”

“天呐,此事暴露了還了得嗎?要坐牢要殺頭的呀!”

“慌啥?警察不是沒上門來嘛!”張揚瞧不起膽小如鼠的人,目光鄙視。

“找上門來,可就晚啦。”劉寶庫如驚弓之鳥。此刻,他想的最多的是老板,老板能呼風喚雨,有指環王魔戒的力量,化險為夷。他問:“老板怎麽說?”

“讓你睜大眼睛,看住身邊有無可疑的情況,可疑的人……”張揚提醒他,說,“你可別讓女人給灌了迷魂湯。”

又說到了許俏俏,劉寶庫的心裏不是滋味。說死他也不信許俏俏給自己灌了迷魂湯。在當地,年長一些的人清楚迷魂湯一詞的來曆,是遙遠娼妓時代的窯子堂子裏的術語,與一首窯調兒有關:“哥哥你攆我進了高粱地,小奴回身脫了衣,又白又胖又胖又白,就等你前來把奴抱起。”

“你回礦後,問問四黑子扔到河裏的屍體會不會出問題。”張揚擔心出意外,四黑子做事有時毛手毛腳。

“早喂了鯰魚。”劉寶庫說,“聽人講,鯰魚一夜能啃光一頭千斤重的牛。”

“真的喂了鯰魚,還省事了。”張揚惡狠狠地說。

劉寶庫回到帳篷裏,許俏俏扳過他的頭,聞了聞,說:“空殼了吧?”

“聞什麽呢?”

“狐狸味。”她做戲。

“聞到沒啊?”

“桑粒兒味。”

劉寶庫說:“用檢查嗎,一會你叫不叫什麽都證明了。”

河邊不久貓叫響亮,劉寶庫因證明沒讓狐狸掏空殼兒,特別賣力,使那隻貓忍不住大叫特叫。

監獄牆外最近有隻貓老是叫,似乎它的夥伴給圈在這裏。事實上,布設電網的高牆,貓根本就進不來,監獄裏也沒有貓。

李雪峰聽見貓叫時眼睛向外飄揚一下,用眼睛聽聲音而已,哪裏看得見什麽貓?不知道為什麽,聽見貓叫後他開口,說:“趕屍的事是我一手策劃的。”

“你在裏邊,怎麽來指揮?”李軍說,“說圓了嗎?”

劉升交代出幕後的主使人是李雪峰,刑警決定連夜提審他。海小安主動回避,當年李雪峰報複的正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去審問他不合適,有官報私仇之嫌。他派李軍帶人去提審李雪峰。

“遙控。”李雪峰含有輕視和自負的語氣。

也隻能用遙控的說法能解釋通李雪峰指揮趕屍。按監規服刑人員不準配手機,更不能隨便與外界聯絡。他指揮劉升要通過第三者。

“誰給你們通風報信?”李軍直截了當地問。

“沒有哇。”李雪峰鎮靜自若,他料到刑警要問這個問題,早做好了回答準備,他矢口否認。

“劉升交代屍體是你提供的,可你在裏邊怎麽弄到的屍體?”李軍緊叮一句。

李雪峰隱瞞這一細節,實際上是隱藏一個人。他決心不說出這個人,是因為他的計劃靠這個人去實施,沒他不行。

“你不肯說,我們先不逼你說。我問你,屍體是誰?”李軍問。

“不知道。”李雪峰答。

“不知道?”李軍提高聲音,問:“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承認屍體是提供給劉升的,你不知道?”

李雪峰搖頭。

“那你說屍體哪來的?”李軍問。

“撿的。”李雪峰說得輕鬆。

“屍體是隨便可以撿到的嗎?”李軍責問他。

李雪峰一口咬定就是撿的。

刑警問:“你能掐會算?”

李雪峰答:“不會。”

刑警再問:“那你怎麽知道哪裏有屍體?”

李雪峰答:“反正知道。”

“說說你的反正。”

“沒什麽說的。”李雪峰說。

又一個至關重要的話被李雪峰不配合的態度堵死,李軍不得不問另一個問題:“你趕屍的真正目的?”

“引起你們的注意。”李雪峰直說。

“殺人大案,報案我們都重視。”

“不,讓你們注意鬼臉砬子煤礦。”李雪峰說。

“鬼臉砬子煤礦怎麽啦?”李軍不解。

“人肯定是他們殺的。”李雪峰語出驚人。

刑警們一愣,李軍說:“李雪峰,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殺人……”

李雪峰反問:“我為什麽亂說呢?難道我今生今世不想出去了?”

“既然你想出去,就態度端正,老實交代。”

“我有幾個腦袋,敢不端正。”李雪峰說,“你們要問我憑什麽說人是鬼臉砬子煤礦人作的案,其實你不了解鬼臉砬子煤礦,那裏貓兒膩很多,劉寶庫根本不是礦長。”

“你想說什麽?”刑警迷惑不解。

“哦,看我都說了些什麽嘛。算我沒說。”李雪峰突然後悔自己說的話。

兩個小時的審訊記錄,以李雪峰不肯簽字而告終。

“我要見你們的梅局長,見到他我對他說。”李雪峰還沒頑固到底,給自己留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