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任公安局長田豐放棄重新調查緝毒警官被殺案的消息傳出,再度引起大崗公眾對警方的譴責——

“省派的局長又如何?才來不到兩個月,就染黑了。”

“殺警察的案子都不去破,老百姓受害呢?誰還會去管嗬!”

“…………”在一片譴責聲中,大崗像一部機器仍然運轉著,平民百姓怨恨、責罵、牢騷,但是日子總還要過下去。一樁搶劫案子真的就在一個極普通的出租車司機身上發生。

那時,雨淅淅瀝瀝眼淚似地落,街上行人稀少。傍晚這場落雨,使悶熱了一個夏天的大崗市,驟然涼爽起來。一輛白色出租車停靠在一條離火車站廣場很近的小巷裏,司機王力偉搖落車窗,頭朝雨簾裏探了探,享受一下雨的濕潤,一天的疲勞正被清涼溶解,像一塊咖啡中的方糖。

好像似有一列K字頭的火車進站。

抖動的雨絲多少障礙了他的視線,下車旅客很多,通過那三個像雞屁股眼兒似的出站口,小鐵門生蛋似地擠出一個個乘客。他和幾個同行問過鐵路工作人員,為什麽不能將出站口的門做大一點?鐵路人回答:你們見哪個檢票口的門像天安門似的寬敞?

王力偉心裏暗罵:“這個家夥一定住在公廁附近,說話肥力有勁兒,像上足了糞。”

交通台女播音員的聲音圓潤起來,播送一篇配樂美文:是某個女孩寫給司機朋友的。大概所有打開收音機的出租車司機,聽到了都怦然心動。王力偉突發奇想:倘若有機會一定找一個會寫這樣美文的女孩做老婆,每天聽她傾訴……那個寫美文的女孩緩緩向他走來,一束花瓣似的飄然而至……

“師傅,走嗎?”

王力偉被乘客叫車的聲音拽回現實,一個美好的情景被破壞了。

車門有點滯澀,乘客在外邊拽沒拽開,王力偉從裏邊扳了一下。一個年輕人鑽進來,大罵鬼天氣,沒完沒了地下雨。

“去哪?”

“馬圈子。”

“馬圈子?”王力偉猶豫一下。

傍晚時分去馬圈子?

馬圈子地處在大崗市東郊。人們談馬圈子色變。一樁震驚的事件發生在馬圈子,恐怖便和馬圈子三個字聯係在一起。馬圈子,眼下並沒一匹馬。這個名字要追溯到數十年前,國民黨軍隊的一個騎兵團駐守大崗市。騎兵備用馬匹、或訓練中的坐騎,圈在木柵欄圍起的圈中,因而得名。真正恐怖的事件發生在1946年,國民黨的一個軍官在馬圈子舊址——沙坨間的荒草地,雨天裏強暴一個采野花的城裏女孩,女孩的父親揮扁斧削掉女兒身上運動的軍官。據說那顆人頭一直滾到執斧者的腳下,發出兩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這種笑聲在數十年中的雨天裏出現。到後來大崗市人口增多外沿膨大,街基向南向北向西延伸,隻是未向東擴,其原因是馬圈子無法越過。至今馬圈子荒蕪,近些年又出現了本地人見之憎惡的蝙蝠——當地人稱“燕癟鴣”,對這種生著鼠頭盲眼會飛的玩藝生來懼之避之。雨天中的怪笑和成群的蝙蝠讓王力偉害怕,他疑惑:“大雨天的,你去馬圈子?”

“你拒載?”乘客瞅一眼車內粘貼的路風監督舉報電話號碼。

市出租車公司規定很嚴,司機如果拒載要受到嚴厲處罰。因此王力偉絕不敢那樣做。他說:“那倒不是。”

嘀!嘀!王力偉的BP機響了,屏幕顯漢字:偉,今天你過生日,速回家,芳。他將BP機送到乘客麵前:“我的確有事。”

乘客甚至沒看一眼,用手擋開,依然重複那句問話:“你拒載?”

無奈,王力偉隻好繼續出車,按乘客要求去東郊。雨比先前大了,也起了風,如注的雨水潑泄下來,一輛卡車全速超過去,將泥水濺揚過來,差點淹沒這輛白色桑塔納出租車。

關閉車窗,冷風未放,乘客顯然感到熱了,脫掉禿領短袖衫,**上半身,一言不發靠在座椅上。

車接近東郊,道路陡然窄了。如果說市區是一個填滿食物的胃,眼下這段路便酷似十二指腸。沙石路兩側是茂密的楊樹,樹冠斜向路中央交頭接耳,形成天然屏障。車在其間穿行,陽光下涼爽愜意。此時此刻雨天,又是傍晚向郊外行駛,讓人感到陰森。拉一位不與司機搭話的乘客,王力偉心裏有些緊張、膽虛。

王力偉駕出租車時間並不長,前前後後也就是三年。但駕駛汽車他有著幾年的曆史,聯合化工廠沒破產前,他一直當辦公室主任,管理著廠子大小三十多台車的車隊,近水樓台,他學會駕車,並經常駕車送廠長去遠離市區的向陽鎮。那裏有家歌廳有出台小姐,那時小姐出台並非像今天這樣明目張膽。他嫻熟的駕駛技術,還真是秘密送廠長去歌廳泡小姐練出來的。因此他十分感謝至今在大牆內服刑的廠長,不然化工廠破產他真無事可幹。開出租車這三年,他與社會各色人物打交道,摸透了乘客心理。上車後與你說說講講,大都不必考慮自身安全問題;乘客沉默寡言,又是一個道路泥濘、車輛稀、行人少的傍晚……他繃緊警惕這根弦,不時通過後視鏡觀察乘客,左臂紋一匹狼……天哪,今天恐怕凶多吉少。如今,文身的男女,有幾個是善良之輩?

王力偉將身子朝下蜷曲,盡量將頭部與靠背平行,就是說不能把脖子暴露給圖謀不軌的人。他在一本雜誌上看過一樁搶劫出租車案:一名歹徒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另名坐在司機後麵的歹徒,用一根細尼龍繩勒住司機……不過那個司機很機智,要與歹徒同歸於盡,猛踩油門,一打舵,車飛進路旁深溝。交警處理現場發現兩個歹徒已死亡,可司機還活著,隻受了點輕傷。王力偉腦際疾速閃過這個案子後,冷靜地思考自己的處境。此刻他把後座上的乘客假設成歹徒,猜想他如何劫持自己。用繩子或鐵絲勒脖子已不可能,歹徒掏刀橫在麵前威逼……當冰涼的東西抵在太陽穴時,王力偉知道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回歹徒沒有使用尼龍繩,也沒掏刀子,而是用槍,扣動扳機就可致命的槍,歹徒發話了:“痛快拿出錢,不然……”

王力偉判斷歹徒可能衝著錢來的,當然也不排除錢到手後再開槍殺人滅口。槍口頂著還能怎麽做,隻好按歹徒要求去做。他一隻手把方向盤,另一隻手將身上、小工具箱裏的現金拿給他。

歹徒劫去錢後,準備下車,威脅道:“我認得你的車號,也認得你,你要是報警,我一定殺了你。”

黑洞洞的槍口一點點離開他,劫匪橫穿路旁的林帶,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