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縣長章飛騰指名道姓約見一名村長,自然有重要的事情。三江縣歸並後剩下十個村,砍掉了十九個村,屯落數量不止是九個,一個村子管轄幾個自然屯。保留的十個行政村是三江農業的基礎,數百萬斤的出荷糧靠他們出,十個村子的村長當然是縣長信任的人。他們的友誼始於章飛騰任北溝鎮長,那時架火燒歸北溝鎮管轄,後來劃歸亮子裏鎮,曾叫架火燒街,再後來又改回架火燒村,章飛騰已當上縣長。
架火燒村完整保留,得於臧佰傳跟章飛騰這層友誼,憲兵隊長角山榮和縣長章飛騰商討保留哪十個村子作為集團部落時,角山榮打算毀掉架火燒村,他說該村有一條水路通到白狼山,那個地方是土匪、報國隊、反滿抗日分子藏身的地方,是防禦重點,架火燒,架火燒,徹底架火燒掉。
燒掉一個村子對章飛騰來說算不得什麽事,三江數十個村屯將要燒毀,隻有架火燒村他心動了動,臧佰傳聽說集家並屯的消息,連夜騎馬趕到縣城,縣長住在縣公署裏,門崗攔阻不讓進,為縣長安全著想也沒傳話,臧佰傳扯著脖子唱:
走了一溝來又一溝,
溝溝長些好石榴,
有心摘個給傻哥用,
怕你吃著還來偷。
走了一壕來又一壕,
壕裏壕外好毛桃,
有心摘個毛桃給傻哥用,
怕你吃著要逃學……(見《二人轉傳統劇目匯編》。)
章飛騰走出來,說:“一聽唱的詞兒,沒別人。”
“章縣長,我有急事找你!”臧佰傳說。
“跟我來!”章飛騰猜出鄉間地主來幹什麽,發財的機會來了,當官的希望你有事找他,找他辦事才有利可圖。
縣長的臥室連著辦公室,公私連在一起事兒好辦。
“黑燈瞎火的嗆上來,啥事呀?”縣長問。
咣啷,金條磕在楸子木桌麵的響聲**,貴重金屬替主人開口。
“噢,你那點小九九啊!”章飛騰說。
關東方言中小九九意為小算計,保住祖傳家業可不是小算計,臧佰傳說:“我們幾輩子人攢下的家業啊!”
“是啊,一把火燒了有些可惜。”章飛騰說得輕描淡寫,這是權術,當官不會這個,官是白當了,腰包也不會鼓。他深諳此道,不然怎麽能從沒有任何背景的小爐匠當上鎮長、縣長。
“我們臧家死活全在您啦!”
“說重嘍,說重嘍!”章飛騰會就會在掌握好火候,問,“四大紅怎麽說?”
火燎腚了,他竟然開玩笑。
“廟上門,殺豬盆,大姑娘的褲襠,火燒雲!”章飛騰笑道,“瞅你們村名吧,架火燒,還不挨燒啊!”
天哪!臧佰傳一聽臉嚇變色,急忙解釋道:“火燒雲,吉祥……火燒旺運,才叫架火燒村。”
“瞧你魚毛(魚鬆)膽!”章飛騰說,“有我呢,能讓你遭損啊!”
黃金作用不可低估,章飛騰要對得起黃金,他在憲兵隊長麵前力爭了,角山榮給縣長麵子,當天憲兵隊長的衣袋裏沉甸一塊金屬。
架火燒保留下來縣長多種考慮,給村子重彩一筆,建成全縣第一個部落示範村,投入一些財力,修繕了村公所,築五座炮樓,一個警察分駐所,一個民團宿舍,當然還有兩個大門。
工程即要竣工,臧佰傳一路想縣長叫來自己大概是示範村的事,催進度?布置新任務?村長一路猜測。
到了縣公署大門前,牛小眼說:“村長,我去逛逛街,過會兒來接你。”
“去吧,我等你。”臧佰傳說。
“街上轉一圈我就回來!”
牛小眼走了,像弄掉爬到身上的一隻貼樹皮——附在樹幹上顏色跟樹皮一樣的毛毛蟲——臧佰傳心裏立馬舒服,幾進幾出縣公署,門崗熟悉了沒攔他,大搖大擺走進去,想到村人說自己進縣公署像走平道似的,自豪、愜意使鄉間地主挺拔起來。
“臧村長,咋來的?”走廊裏柳秘書走過來打招呼。
“騎馬。”
“縣長等你。”柳秘書領他到縣長辦公室門前,說,“你進去吧。”
章飛騰起身讓座,說一大早把你折騰來,辛苦了。
“縣長辛苦。”臧佰傳屁股坐實椅子,問,“縣長找我?”
“哦,喝水(茶)!”章飛騰先問下部落建設情況,然後轉入正題,說,“今年的出荷任務增加了,加上你們村子原來的割當量(割當量:日語詞,即分配數。),一並完成。”
“去年是六百噸,今年?”
“歸到架火燒五百多戶,縣實業科和興農合作社已經逐戶登記造冊,出荷數量已明確,你組織收上來就可以了。”縣長說總共一千噸出荷糧。
每年五六月間,有關部門入農戶確定本年度出荷數量,列出糧穀出荷表,村屯長按表收糧。具體執行人臧村長看出難度,說:“來我們村的戶,多是耪青、長工和租地戶,手裏沒多少糧食。”
“難度肯定有,因此找你來。”章飛騰承認事實,套近乎說,“你說我倆關係咋樣?”
用問嗎,臧佰傳要感謝縣長幾輩子,外村並到架火燒跟架火燒並到外村去可大不一樣,燒掉祖屋成為窮光蛋的大有人在。臧家在這次集家並屯中毫發未損,多虧章飛騰。
“我的家是縣長給的……”
“你認這頭緒就好,我不能給你窟窿橋(吃虧上當的道兒)走。”章飛騰鋪墊完了,開始講找村長來的主題,說,“確定架火燒為部落示範村,可得到財物實惠,這些不用我說。佰傳啊,又有好事啦,我首先想到你。”
臧佰傳驚喜,縣長說好事,一定是便宜的事。
“全縣隻樹立一個模範村,我首先想到你。”
模範村?做什麽模範啊?臧佰傳想到先前縣長說收糧任務,不會是與出荷有關吧?
“我不說你也猜到了,出荷模範村。”章飛騰學舌武部六藏的話對鄉間地主冠冕堂皇一通:當親邦進行大東亞聖戰的時候,滿洲國主要的國策就是竭盡全力增加農產物的生產,來支援聖戰,這是中央和地方官吏應盡的責任,也是滿洲人民應負的義務(見《偽滿資料?經濟掠奪》。)。我們故事的人物臧佰傳是否聽懂總務長官(武部六藏,1893年生,日本石川縣金澤市人,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法律科畢業。曾任偽關東局總長、日本企劃院次長、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長官特任官,1940年7月至1945年8月,擔任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長官。1945年9月27日被逮捕。)的話呢?縣長講話你不住地點頭,誰知你聽懂沒聽懂,章飛騰說,“你幹出成績,要獎給你慰勞費,多給你村配給(偽滿實行配給製,生活用品如布、食鹽、煤油、肥皂等,城鎮居民發配給證,農村則憑出荷糧多少領配給。)。”
特殊時期的配給票證很**。
“如果你不願意,模範村名額我給別的村。”章飛騰將他一軍。
“別、別的,我們村當。”臧佰傳急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