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掌櫃祁二秧子在徐大明白走後抓起煙袋,裝上一鍋蛤蟆腿(一種烈性煙葉)點著,抽煙有助於他的思考。女兒小頂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媒人登門保媒很正常,至於相不相當,能否成則是另一碼事,總是件好事。按道理他樂嗬才是,可是就是樂不起來,原因是提的男方太不可心。

三江縣警察局陶奎元局長年過四十,已有兩房太太,再娶是三姨太。一個鐵匠的女兒嫁給有權有勢的警察局長,當時的社會看沒什麽不合適的,甚至鐵匠家庭還巴不得呢!可是,祁二秧子心裏像被人塞進一把草,紮巴拉沙(紮心的感覺)的。說說原因,祁二秧子對陶奎元了解,認為他花。三江人形容貪戀女色,或對女性品頭論足等行為的人稱花。也說花花,花屎蛋、花豆包等等。看陶奎元娶的前兩房女人正房是唱戲的,二房據說是從奉天領回來的從良妓女足可以表明他的人品。鐵匠覺得將女嫁給閻家無疑推她進火坑。換個人,祁二秧子當場回絕,這個陶奎元求婚者不可輕易拒絕,鐵匠鋪屬於個體經營戶,歸警察管,警局設有經濟股,要想安穩地經營,警察不能得罪,尤其是警察局長更是不能得罪,打進步還沒機會呢!

唉!祁二秧子愁雲密布,心這杆秤不太好稱出分量,一頭是得罪不起的警察局長,一頭是骨肉親情的女兒,孰重孰輕他一時難以掂量出來。這不是一塊鐵,他搭一眼便知它的成色,用它做什麽。

“師父,”大徒弟郝大碗進來,他有時稱掌櫃有時稱師父,多數時稱師父,說,“今天開爐嗎?”

“大碗你怎麽在家,沒跟她們去?”祁二秧子驚訝道。

“小姐不準我跟著去。”郝大碗說。

今天陰曆五月初三,鐵匠鋪掌櫃決定停爐兩天,一來檢修爐子,從正月十六開爐沒住下,師徒都很累,二來好好過端午節。五月初六再點火開爐打鐵。

“爹,我去西草甸子。”小頂子說。

“幹啥去?”

“采韭菜。”小頂子聽說西草甸子今年黃花開得特多,野韭菜也厚(多)。

諺語說:五方六月臭韭菜。春天韭菜頭茬鮮嫩最好吃,夏天各種菜蔬上市,韭菜成了六月臭。說明此季節韭菜是等下之物,誰稀罕它?長在草甸子上的野韭菜才是鮮嫩的頭茬,加之味道濃於家種植韭菜,深受歡迎。

“這時後韭菜有啥吃頭喲。”祁二秧子婉轉阻攔說。

“采韭菜,隨便抓幾隻蛤蟆。”

“後天初五,今天才初三。”祁二秧子說。

三江地區風俗,在端午節太陽未出來時捉蛤蟆,口中塞墨掛在房簷子下曬幹,用它治療疙瘩癤子(瘡癤),癩蛤蟆為最佳。

“初五那天抓蛤蟆的人太多,不好抓。”

小頂子說出提前兩天抓蛤蟆的理由,主要是去西草甸子的借口。當爹的看出她要出去玩一玩。去西草甸子不同於去上街,走出鐵匠爐院子,上街人未走出縣城亮子裏,基本安全。出城到西草甸子則不同了,那裏人們稱為西大荒,青草沒棵的,遇到胡子怎麽辦?

有錢怕綁、出門怕搶、在家怕偷。人們處在恐懼不安的年代。鐵匠爐掌櫃這樣擔心不奇怪。祁二秧子極力勸阻女兒外出,城裏怎麽玩怎麽瘋都行,出城令他心不安,說:“我怕你遇到胡子。”

“爹,咱家不是有錢人,不用擔心胡子綁票。”小頂子說,胡子綁票一般兩個目的,圖財、報仇。鐵匠掄大錘賣苦力能與什麽人結仇?錢,鐵匠鋪能有多少錢,小悶頭(有小財不露)都談不上。賊不走空,胡子不綁無錢財之人,“放心吧爹,紅杏陪我去。”

紅杏是小頂子的貼身丫環,伺候起居還可以,遇到凶險她能做什麽?

祁二秧子說:“遇到胡子,她頂啥?”

女兒不認同父親極端的假設,哪兒那麽巧就遇到胡子。即使遇到了,也未必就遭綁票。胡子綁票經過周密計劃、踩點、確定目標才動手。不是見誰就綁誰,綁富不綁窮,還要綁有錢人家的重要人物。譬如掌櫃的、當家的、獨生子、老閨女……祁鐵匠的女兒隻符合綁架的目標,祁二秧子不屬於有錢人家,因此大可不必擔心遭綁票。

“爹,我們不往遠走。”

祁二秧子在勸不住女兒的情況下,仍然憂心她的安全,便將徒弟郝大碗叫到一邊,叮囑道:“明個她們去西草甸子,你偷偷跟著,保護她們。”

“小姐……她要生氣的。”郝大碗說。

“生啥氣?”

“她不願誰跟著,特別是我。”郝大碗說。曾經有過受掌櫃差遣去保護小姐,遭到轟趕,心有餘悸。

“這次你必須去……”祁二秧子撂下臉道。

“是,掌櫃,我去。”郝大碗說。

相處得跟家人沒什麽差別的兩個徒弟,郝大碗二十歲山炮兒十八歲,祁二秧子對郝大碗特別看中,是否含有選做女婿的意思不得而知。師父看中徒弟,得益的是徒弟,多學到一些手藝。師父更是掌櫃指派自己去暗中保護小姐,就一定遵命。

“眼下西大荒不太平,出城後你跟緊點兒。”祁二秧子叮囑道。

“我明白,師父。”郝大碗說。

郝大碗,想想他的綽號。碗是裝東西的,主要是飯菜。送他此外號並非因為他食量大。要是能吃,可叫幹巴撐,半拉肚子……他使用大碗喝酒,兩大海碗不醉,才獲得綽號。

“大碗,差不多就催她們回來,別在甸子上逛**工夫太大。”祁二秧子說,“早點兒來家,喔,對了,她們明天起早出去。”

“哎。”郝大碗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