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三十天,多一天我也不給。”白靜慧的語氣很強硬。

“別人家的奶奶,恨不能把孫子孫女都攬在身邊,您怎麽能這樣對我?”

“別人家的奶奶有個好兒子,我有嗎?你說你這個樣子,對外沒有工作,對內不會打理生活,將來怎麽嫁人?”

戴小雨聽到“嫁人”這兩個字,立刻歇斯底裏大發作,她吼道:“我為什麽非得嫁人?不嫁人我就沒活路了嗎?”

白靜慧在戴小雨的身上看到了兒子的影子,她怒發衝冠,起身回到臥室,“砰”的一聲摔上了門。

戴小雨明白,奶奶家她是住不下去了。

馬桶修好了,修理工張口要兩千四百元錢。鮑雪以為聽錯了,馬桶才四千多塊錢,修理費竟然要兩千四百塊。她不願當冤大頭,可修理工不肯讓步,兩人嗆嗆起來。

劉梁周忙完手裏的事,過來接鮑雪,在院門口就聽見了他們的爭吵。他推門進去問:“兩千四百塊是怎麽來的?”修理工說:“這種智能馬桶很難修,我修了兩個鍾頭,我要的修理費很合理。”

劉梁周見多識廣,讓修理工把換下來的零件給他看,他還要看新換上去的零件的包裝盒,拿不出來就投訴。劉梁周接著問鮑雪,哪找的這個人?鮑雪說,網上中介,她有中介公司的電話。

修理工見遇上硬碴兒,語氣軟下來說,他也是夾縫裏求生存。鮑雪生氣地說,他生存就從別人身上往下片肉?劉梁周冷著臉,進衛生間轉了一圈,出來說,你根本就沒換件,最多給二百。修理工急了,說中介扣完,他一分不剩了。

劉梁周一口咬定,四百元。修理工斷然拒絕。鮑雪說,她家有視頻,把修理工掛到網上,讓網友評評理。一番爭執後,修理工氣哼哼拿著四百元走了。

劉梁周四處看,你家真有監控?鮑雪笑著搖頭。劉梁周說,租的房,幹嗎不讓房東來處理這些事情?鮑雪告訴他,這是她爺爺奶奶的房。話音未落,“砰”的一聲悶響,水管爆裂了,強大的水壓瞬間把衛生間變成了水簾洞。

鮑雪慌了手腳,問怎麽辦。“快關總閥呀!”劉梁周喊。鮑雪尖叫著問,總閥在哪兒?劉梁周吼起來:“你蠢到家了,這是你家!”

鮑雪找不到總閥,劉梁周四處摸。兩人渾身上下全都濕透了,成了落湯雞,手忙腳亂中總算把總閥關上了。

鮑雪生氣地罵劉梁周:“你衝我喊什麽?不對,不是喊,是嚎。剛才你那一嗓子,是地道的野狼嚎叫!”劉梁周說:“野狼見你,都懶得下口,怕影響後代智商。”鮑雪抓起洗手液的瓶子朝他砸過去。“哎,你還敢打人?”劉梁周叫著伸手抓鮑雪,鮑雪猴子一樣躥進了客廳,劉梁周緊追而至。戴小雨拖著行李箱進來,看見這個場麵不由一怔。鮑雪做出一副要死的樣子喊道:“姐,救命啊!”

戴小雨掄起手裏的挎包,狠狠地砸在劉梁周的頭上。劉梁周被砸蒙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戴小雨躥上去,薅住他的頭發,騎在他身上揮拳就打。劉梁周勉強睜開眼睛。戴小雨美麗的臉龐映入他的眼簾。他立刻像被使了定身法一動不動,由著她的拳頭往身上擂。鮑雪笑出了眼淚,她把戴小雨從劉梁周的身上拖下來。

戴小雨滿臉怒氣盯著劉梁周:“你敢再動我妹妹一下,我就殺了你!”劉梁周像被拍了花,步履蹣跚地走出門去,鮑雪捂著肚子笑得在沙發上打滾。

戴小雨坐在沙發上,用腳丫子踹她:“狗東西,我踢死你!”鮑雪坐起來,擦著笑出來的眼淚說:“哎喲,哎喲,你這人不識逗,手還欠。”戴小雨叫道:“我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鮑雪笑喘著說:“跟你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幹嗎往家領?”

“依著你的意思,隻有男朋友才能領進家門?”

“那當然!”

劉梁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來的,坐在車裏精神恍惚地發動了汽車,擋位還在停車的擋他就踩油門。汽車發出歇斯底裏般的怒吼聲。劉梁周使勁晃了一下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他忘了來這裏的初衷,也忘了將要去哪裏。稀裏糊塗地把汽車開上了三環,圍著三環繞了兩圈。油箱報警,劉梁周把車停在加油站,他努力回想揍自己的那個女孩子的模樣,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觸摸那女孩打過自己的地方,哪裏也不疼,一切都跟夢一樣。

戴小雨告訴鮑雪,說她跟奶奶鬧翻了,鮑雪問她為什麽,她說:“我懶得說。”

鮑雪說:“必須說!”

戴小雨情緒低落地說:“我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沒親情、沒愛情、沒友情的三無遊民,有什麽可說的?”鮑雪正色說:“找矛盾重點說。”

“她知道我靠陪老板吃飯掙勞務費,跟我翻臉了。”

“白靜慧同學,跟她老人家的姓一樣,摻不得灰,更別說黑了。姐,你這事做得出格了。”

戴小雨理直氣壯地說:“我也付出勞動了,按勞取酬。”鮑雪提醒說:“你倒一杯酒,夾一筷子菜,就那麽值錢?告訴你,老獵手下套子,狠的在後麵等你呢。”戴小雨問:“你讓不讓我住?”鮑雪不答,轉移話題說:“哎,姥姥哪句話,讓你尥的蹶子?”

“她說我心冷,那我肯定是隨她了。”

“姐,你已經二十九歲了,別說奶奶,就是父母也沒有撫養你的義務了。”

戴小雨給了她一個白眼:“你到底讓不讓我住?”鮑雪態度很堅決:“不讓。”戴小雨叫起來:“鮑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戴的第一個文胸是我給你的,你抹的第一隻口紅是我給你的,你穿的第一雙高跟鞋也是我的。”

鮑雪受不了她翻小賬,叫道:“停!停!”戴小雨不依不饒接茬說:“在學校男同學欺負你,是誰把他鼻子打出血的?是你姐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鮑雪求饒:“行!行!祖宗,我讓你住。”

得勝的戴小雨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掛在衣櫥裏。鮑雪跟在她屁股後麵講條件:“咱們說好了,一個月以後,自己出去租房子。若不接受這個條件,我立刻給舅舅打電話,讓他接你回杭州。”

戴小雨哼哼哈哈地應付著她。“姥姥不過是說了‘嫁人’兩個字,你立刻崩潰,這是碰了你哪根神經了?”鮑雪問。

戴小雨皺著眉說:“別跟我提這事。”鮑雪說:“好,那你說,你為什麽跟父母鬧翻。”戴小雨說:“你煩不煩?”鮑雪威脅說:“你不告訴我,我立刻把你的行李扔出去。”

戴小雨妥協了,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你知道,我從小過慣了要什麽有什麽的日子。去英國讀書,經濟條件有限,日子過得清苦。畢業前,我認識了彭湃,他在英國經商,比我大十二歲,他的前妻和孩子都在國內,他對我很好,能滿足我所有的需要,我就跟他好了。”

鮑雪吃了一驚:“比你大十二歲?離過婚?還有孩子?姐,你瘋了?”戴小雨說:“這也是我爸媽的原話,他們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命令我畢業後立刻回國,我沒聽他們的。於是他倆氣瘋了,斷了給我的經濟援助,逼我在彭湃和他倆之間作選擇。我選了彭湃,留在了英國。就因為這個,他們跟我斷絕了關係。”

“你既然選擇了他,為什麽又回國了呢?”

戴小雨沉默了片刻說:“分手了。”

鮑雪哦了一聲,戴小雨果斷起身:“困了,睡覺!”鮑雪追過去喊:“姐,姐!”

戴小雨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這晚她失眠了,在倫敦經曆過的一切,像電影鏡頭一樣在眼前閃過去,那份神秘的遺囑葬送了她和彭湃的愛情。那天,當她把打印出來的遺囑摔在彭湃麵前,彭湃腦袋裏嗡的一聲,知道壞事了。

戴小雨說:“你做死亡率有70%的手術,你前妻不來,你女兒也沒來,是我從頭到尾守著你。你就這樣對我的?遺囑中,90%的遺產留給你女兒,10%的遺產留給你前妻,連一個字都沒提我。為了跟你在一起,我斷絕了跟親朋好友的來往,斷絕了跟父母的關係,沒想到竟然混了這樣一個結局。”

“小雨,你要什麽我沒給你?名牌包、名牌鞋、名牌化妝品,哪一樣我沒滿足你?你說要開咖啡館,我出錢幫你盤了一家店。結果怎麽樣?你早上起不來床,晚上熬不了夜,不到半年就把店做黃了。”

“這就是你這麽對待我的理由?”戴小雨問。

彭湃不說話了。

“彭湃,如果我能活到九十歲,將近三分之一的日子已經用完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把一輩子搭在你身上到底值不值。”

彭湃急了:“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你變了。”

“變得太晚了。我一直在想,我到底算你什麽人?我一直被你排斥在你的生活之外,你雖然離婚了,可是你還在維護著你的家庭關係。提你孩子的時候,從來不叫她的名字,隻說,我的小孩兒。你是怕我知道她的名字以後,會回國去他們學校找她亮相嗎?”

“我習慣這麽說。”彭湃解釋。

“是跟我在一起以後,才養成的習慣吧?我在你眼裏始終是個外人,是你用四年時間養成的一個習慣。”

彭湃立刻急了:“你看你!”戴小雨冷笑:“你前妻受累,你看不了;你女兒受苦,你受不了。你根本就沒把我算進你要承擔的責任之內。我對你是百分之百地投入,可你竟然這樣對待我。你說,我究竟錯在哪裏了?”彭湃說:“你沒錯,是我的錯。”

“知錯必改,你放心,我會找一份完全屬於我個人的感情,他愛我一個人,我也隻愛他一個人。不用時間太長,三五年就行。”戴小雨的話說得紮人。彭湃說:“我有一種感覺,就是你已經有了。如果真有了,告訴我一聲,我幫你參謀參謀。”戴小雨勃然大怒:“我最恨你這一點,你這是扮演聖人,還是扮演君子?”

彭湃一臉無辜:“我確實是這樣想的,別說你,就是對孩子她媽,我也是這樣做。”

“什麽別說是我,我知道你前妻在你心目中永遠是第一位的,既然這樣你就回去跪求她,別來招惹我。你這種吃著碗裏惦記著鍋裏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越少越好。”

“你這話說得夠惡毒。”

“你放心,以後這種惡毒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彭湃認真起來:“小雨,咱們倆大風大浪都過來了……”

“那些大風大浪,是以我的犧牲為代價的。”

“我知道你在抱怨什麽,登記結婚這件事,我們可以慢慢解決。”

戴小雨冷笑:“別又把這一套搬出來對付我,你永遠也不會為我考慮的。我已經看清楚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救我。缺了我,你的生活還是完整的,可我不行,我必須要為自己做出改變。”

彭湃當著戴小雨的麵,把那份遺囑打印件撕了。連著幾天,戴小雨沒有一點跟他緩和的意思。彭湃竭盡所能討好她,他把一雙新款的名牌鞋、一個限量版的名牌包,放在戴小雨的麵前。戴小雨不為所動。隔了幾日,彭湃把四萬歐元放在戴小雨麵前。戴小雨眼睛盯著錢一聲不響。

彭湃態度誠懇地說:“我知道遺囑一事,對你傷害很大。這筆錢你拿著,算我給你的精神補償。”

戴小雨還是不理他。晚上,戴小雨睡不著,起身坐在桌旁,兩眼盯著那摞錢。早上彭湃起來,拎著旅行箱,從書房裏出來。看戴小雨臉朝裏睡在沙發上。桌子上的那一摞錢不在了,知道戰事得到緩解,彭湃鬆了一口氣。在飛機上,他給戴小雨發了條短信說,親愛的,我出差去曼徹斯特,回來我會再次向你賠罪的。戴小雨沒有回複他。

戴小雨不辭而別後,彭湃瘋了一樣四處找她。他給戴小雨上學期間的室友沈佩虹打電話。沈佩虹還記得他,說:“你來過我們宿舍,還請我們吃過飯。”彭湃問:“最近你見過戴小雨嗎?”沈佩虹說:“上個月我們還一起逛過街呢。”彭湃又問:“這兩天,她給你打過電話嗎?”

“沒有啊,怎麽了?”

“跟我使小性子,走了。看了購票信息,知道她去了北京,是否從北京轉機去了杭州,我就不知道了。她換了手機號碼,我找不到她。”

沈佩虹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忙問:“因為什麽?”彭湃沉默了片刻說:“嗨,雞毛蒜皮的小事。”沈佩虹答應聯係國內的朋友,一旦看見戴小雨,立刻通知彭湃。

彭湃猶豫再三,還是拿起電話撥了號碼。他把電話打到了杭州戴厚江家,戴厚江睡眼惺忪地從臥室裏出來接電話:“喂!”話筒裏沒人說話。戴厚江看了一眼電話機,屏幕上沒有來電顯示。

戴厚江立刻清醒了:“是小雨嗎?”

彭湃拿著手機沒有說話。戴厚江問:“小雨,你在哪兒?還在英國嗎?”

彭湃明白戴小雨並沒有回家,他把電話掛了。

戴厚江回到**躺下,朱敏迷迷糊糊地問:“大半夜的誰的電話?”戴厚江說:“光喘氣不說話,估計是小雨。”朱敏一骨碌坐了起來:“你說什麽了?”

“我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她就把電話掛了。”

朱敏歎了口氣重新躺下:“我十月懷胎,經曆了剖腹產,生出來這麽個冤家。”戴厚江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睡吧,睡吧。”

李響吃完飯,看馮希洗茶泡茶,他一杯一杯美美地喝著:“這個茶的味道真不錯。”馮希說:“這是馬頭岩肉桂茶,別人給的。”李響說:“到北京以後,你生活和工作的圈子都擴大了,我已經圈不住你了。”

馮希說:“你不來我這兒的時候,我才出去,隻要你說想來這裏吃飯,我立刻把所有的約都推了。”“口氣好大,還所有的約,都是什麽人約你?”李響的語調中透著酸。馮希抬起頭看著他問:“你問的是哪一天?”李響說,三天前。馮希想了想,那天是星期四,她和尤姍姍他們一夥人聚會。

李響問了很多,問得很細,還故意挑釁說,她是不是看上尤姍姍公司裏的銷售部門經理了。馮希賭氣說:“你讓我看上,我就看上吧。”

李響氣得漲紅了臉,用拳頭狠狠擂了一下牆。“你打它做什麽?”馮希語調溫和地問。“看上了,你怎麽不去找他?”李響醋勁十足。馮希淡淡地說:“你看電影的時候,誇裏麵女演員漂亮,我逼著你去找過她?”

“我倒是想找,人家也得讓我找呀。”

“一樣的道理嘛,我誇他,不代表他想要我呀。”

李響質問:“你還真想嫁給他?”馮希反問道:“你想過娶我嗎?”李響氣得渾身發抖,馮希伸手摸他的額頭說:“又沒發燒,怎麽會發抖?”

李響摔開她的手起身出去了,馮希沒動地方,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茶。

尤姍姍打來電話說:“婦女,出來!我在你家小區門口。”馮希問:“幹啥?”

尤姍姍說:“跟我收房子去。”

馮希發現尤姍姍換車了,寶馬換成了奔馳SUV。馮希坐在副駕上,這摸摸那看看,問道:“你怎麽老換車啊?”尤姍姍說:“這還用問,喜新厭舊唄。哎,剛才我在小區門口看見李響了。叫他,他都沒理。怎麽了?吵架了?”馮希說:“我沒跟他吵。”“肯定是被你的軟拳頭打得氣喘不勻了。”尤姍姍說。

“他就跟女人來大姨媽似的,隔一段時間就要鬧一場。”

“天天看你這張臉,聽你說不鹹不甜的話,他不主動掀點小波瀾,日子過得能寡淡出鳥來。”

尤姍姍來到商鋪,用鑰匙打開了大門,這間商鋪樓上樓下兩層,大約四五百平方米。尤姍姍說:“銀行拍賣的抵押物,被我搶到手了。”“越有錢,越來錢。”馮希滿眼豔羨。

“錢到手,不能讓它在銀行裏躺著,得讓它變成房子,人在裏麵躺著。”

“你要把它變成住宅?”

“你腦容量太小,想象不出來‘氣勢恢弘’這四個字有怎樣的氣場。”

“哎,你幫我炒的股票怎麽樣了?”

“翻了兩番。”

馮希大喜:“我要請你吃飯。”

“必須的!我一個人對著四台電腦,炒著幾千萬的股票,吃的是方便麵。這虧欠得讓剝削我的人給補回來。”

“說吧,你想吃什麽?”

尤姍姍沒回答,她仔細打量著店鋪,自言自語道:“用它幹什麽好呢?”

馮希說:“開個洗腳房。”尤姍姍眉頭緊蹙:“什麽?”馮希立即改口:“開美容美體中心。”尤姍姍嗤之以鼻。

馮希又說:“要不用它開個飯店?”尤姍姍點點頭:“這個主意倒不錯。有個自己的飯店,咱們聚會吃飯,不管聊多晚,都不會被攆出去換地方再聊,可誰來管理?”

馮希說她爸媽開過飯店,她知道怎麽管理。尤姍姍不想一個人幹,她想找人合股,一股最少三十萬。馮希兩眼放光說,算她一股。尤姍姍嘲笑她一個婦女掌握不了經濟大權。馮希不高興了,她扳著指頭算了半天,開網店掙了十萬,她再借點錢,把股票拋了,能湊夠三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