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芳草淒淒，天涯別離，真是一件悲慘的事。

我們追上貞格格的隊伍，她們正行走在京郊的一條黃土路上。想到幾百年後這裏將成為一條標準的柏油環道，我不禁為現代社會而感到自豪！在我們的年代裏，北京去桂林直飛兩個小時就到，而在此時此刻，卻要走上十幾天，真不敢想象這可憐的貞格格，她被迫離開了皇帝情人，還要走上這麽一條淒淒慘慘的不歸路，命運這個東東真是對她太不公了！看見我們追上來，貞格格就命令停車，接著從車裏伸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這個皇帝愛上的大美人，如今已被愛情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公子縱馬追上去，同情地對她說：貞姐姐，我們來給你送行了！到了廣西就是到了虎狼窩，你可要一切當心啊！

端敏格格抓住她的手，不由地放聲大哭：貞姐姐，我們都舍不得你呀！

貞格格也哽咽著流下淚來，卻問曹寅：是皇上讓你們來送行的？他……

曹寅苦笑著搖搖頭：今兒皇上把自己關在養心殿裏看折子，聽說還打了一個太監……他一定想來送你，可是老祖宗不讓！

又是這個老巫婆，我在旁邊聽了氣憤難平，要是孝莊太後看見我這種眼光，一定會派人來暗殺我。不，她隻要下個懿詔就行，所以我也得一切當心……

貞格格善良得象天使，還在替那個沒人性的養母說話：太後也不容易，昨晚她設宴給我送行，還摟著我流下眼淚，說對不起我……還有皇上，他的江山當然比我更重要，這是一個皇帝的選擇，也是一個男人的選擇！

我又忍不住了，跳出來就大喝一聲：錯！貞格格，你別再替他說話了！古今中外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事太多了！哎，你們聽說過西方世界嗎？那裏有個大英帝國，各方麵實力都不比大清朝差，但是那兒的皇帝愛上一個外國女人，就不惜放棄王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如聽天書一般。

哦哦，我又忘了，現在是十七世紀，愛德華八世還沒出生呢！何況他們也不知道西方有個英格裏希！對了，我得舉一些本國前朝的例子。

我忙說：不提西方世界了，就咱中國，也有很多類似的例子，比如……

這次輪到我瞪大眼睛，說不出一個字來。這真讓人汗顏，輪到咱大中國，事情就不一般了。我想舉的那些例子，皇帝大都是個風流鬼，為了美人而斷送江山，真不是什麽好榜樣！這是什麽原因？難道中國的好皇帝就不配享受純真的愛情？

看見貞格格莫名其妙，公子又替我解釋：哦，他是我新找來的書僮。

曹寅也說：不知納蘭從什麽地方找來的，一個難纏的小鬼，滿嘴胡言的東東！

哎呀，原來醬子！這曹爺爺不可小覷，他居然知道我們的時尚語言！也許在大清朝，他也是一個搞笑的東東……我開始有些喜歡他了，沒準兒今後我們合得來，還能成為一對好朋友。但他看我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至少現在他還不喜歡我。

貞格格並沒多注意我，她有很多話要對朋友說：你們千萬別錯怪皇上，他本不肯放我去桂林，是我自己要求的。我說孫延齡是我父親的舊部，三藩也想收買他，隻有我能替皇上穩住他，讓他別跟著三藩造反，不要給大清添亂，好讓朝廷能夠順利撤三藩。皇上說他是男人，不能犧牲他的女人。可我執意要去，還跟他約定三年為期……

端敏格格忙問：三年為期？什麽意思？

貞格格含淚望著京城說：我想朝廷撤三藩，三年的時間應該足夠了！到那時，我和皇上也許還能相見……若三年之後，天不從人願，我就削發為尼，永托空山，也算是報答了皇上對我的一片真情！

我聽了不禁流下淚來，好一個癡情的女子！她怎麽知道康煕撤三藩將用掉八年的時間？八年啊，別提它了！整一個抗日戰爭的時期都過去了，她還能等到什麽東東？但這殉國殉情的氣慨真是千古難得，我們也隻好跟皇上一樣，成全她這片報國之心了！

目送著貞格格上車遠去，我們全都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納蘭喃喃地說：一個清白的女子，就這麽被遭蹋了！

曹寅也說：你知道太後為何不讓她進宮？就因她不是滿蒙貴族的女子！

端敏的說法還有些見地：我覺得，貞姐姐根本就不屬於宮中！

納蘭也表示同意。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天空中飛過一隻小鳥，不由得吟道：“有心驚曉夢，無計囀春風……空將雲路翼，緘恨在雕籠！”

我也讀過這首小詩，它正好說明了納蘭此時的心情。雖然他是自由出入宮中的侍衛，但他的心靈卻被束縛住了，榮華富貴對他尤如浮雲，而他渴望的正是那一片晴朗的天空。也隻有我才能理解他——目前他的處境雖然不如空中的一隻飛鳥，但等候他的卻是一鳴驚人、一飛衝天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