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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與曹寅一道出來,他手上捧了一個托盤,似乎很有斬獲。

曹寅卻不高興地在旁邊嘟噥著:唉,今晚真是白忙乎!

納蘭朝他一拱手:子清,你不是救了我嗎?容若感激不盡。

曹寅垂頭喪氣地說:是啊,刹那間天清雲散,除了我,誰還有這本事?

納蘭望著他:子清,那你為何不高興?

曹寅瞪了他一眼:還說呢,我心裏正鬧別扭呢!瞧你,寫了一首歪詩,衝皇帝發泄了一通,結果呢,升了二待侍衛,還得了皇上這麽多賞賜……我忙乎了大半夜,什麽也沒得到!唉,這世上真是沒有公平可言啊!

納蘭更覺得過意不去:原來如此,好兄弟,容若一定找個機會,好好彌補你!

我跟著他們走去,隻聽曹寅還在發牢騷:彌補我?你能有什麽機會?

納蘭抬頭看見格格正向他們跑來,忙笑道:哎,這機會不是來了嗎?

端敏跑上前,拉住納蘭的手問:成哥哥,皇哥哥到底放你出來了?

納蘭忙笑道:好格格,我猜還有你吧?你和子清,今夜肯定都在為容若的事而奔波,容若真是過意不去,真要好好謝謝你們!

端敏笑道:沒什麽,隻要成哥哥沒事兒就好……

曹寅在旁邊咯嗽了兩聲,皺緊了眉頭:哎,你們倆有完沒完啊?

納蘭忙說:子清最辛苦,居然想了那麽一個好法子,去向皇上求情,真是難為他了!

曹寅不悅地說: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你應該誇獎我聰明機智還有靈活!

端敏忙對他說:子清,你真的好聰明,我剛才跟孫嬤嬤談起這一點,很佩服你呢!孫嬤嬤還說你打小就聰明伶俐,跟皇哥哥也就差那麽一丁點!

曹寅立刻釋然,展開眉頭問:真的嗎?你真是這麽看我的?

端敏點點頭:真的,我還跟孫嬤嬤說,你和皇哥哥還有成哥哥,你們三個人在我眼中,個個都有本事,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了不起的聰明俊傑!

曹寅高興地笑了:是嗎?這就對了……我聽了這番話,今晚可要激動得睡不著了!

這時我跳出來說:格格,我也要感謝你,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公子看見我,有些責怪地說:小宛子,你怎麽也進宮了?一會兒裝成個小太監,一會兒又裝成個小侍衛,也不怕鬧出事兒來?

我連忙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不怕,好人一生平安,天上的神仙都在保佑我們,還有這麽多好朋友幫忙,公子當然是化險為夷。

我又對曹寅說:今晚曹公子是第一功,公子,你真得好好謝謝他!謝謝這個能文能武腦子靈活機變百出又好心眼兒,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朋友!今晚如果沒有他,公子可能就去見閻王爺了!

曹寅聽了更高興,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和他的關係從此好多了!

那晚我們回到明府,公子就睡在書房裏。幸虧老爺太太早就休息了,沒人發現我們。後來才聽說,宮中又發生了一些事。首先是孝莊把格格叫去教訓了一通,說你別以為昨晚的事兒,老祖宗我就不知道!包括你去找曹寅救納蘭公子,還有你在宮中胡寫亂劃那首詞的事兒,我全都知道了!格格還想辯解,孝莊又喝道端敏呀端敏,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啊?你皇兄與後妃的事兒,連我這個老祖宗都不願意多插言,連皇後都沒有資格管,你倒去多嘴!端敏隻好嘟噥著認錯。

老祖宗又板著臉教訓道:你知錯了,我也得再說你兩句!雖然你是宮中的格格,雖然咱大清國不講那些個三從四德,閨中婦道,你也必須得恪守這宮中的規矩!我現在就規定你,無事不準出宮門,不準在宮中多管閑事,你皇兄的事兒,也不準你多言多語……還有,更不準你管到後宮們的嬪妃頭上!這些,你都知道了嗎?記住了嗎?

端敏忙說孫女知道了,孫女一定記住皇瑪嬤的教誨!然後起身嘟噥著:哎呀,腿都跪疼了!孝莊問她在嘮叨什麽?她忙說孫女是在背那四不準!

另一件事是惠兒挺著沉重的身子去給孝莊請罪,說自己得罪了皇上,因而皇上才數日不來延禧宮。我懷疑這是她背後有高人指點,雖然惠兒口口聲聲認錯,說自己惹皇上動怒了,請老祖宗責罰!孝莊卻讓她別想這些,還說你有孕在身,隻要想著好好給皇上生下個貴子來,其它什麽都別管了!有什麽煩心的事兒,老祖宗會替你作主!

接著皇後也去給孝莊請安,把自己的委曲也告訴了孝莊。再接著誰也不知道,孝莊太後又對皇帝說了些什麽?估計是說你看老祖宗我侍弄這些花,就象侍弄人一樣,而人應該比花兒更嬌貴,尤其是女人,更尤其是那懷孕的女人!康熙立刻明白了,原來老祖宗是在替皇後與惠兒說話。是啊,皇後是六宮之尊,雖然她生性愚鈍,但也不該動不動就冷淡她!至於惠兒,更不能如此待她,畢竟她懷上的是皇室的骨血嘛!

也許還有也許,孝莊又跟孫兒講了一些治國安邦的大道理,總之康熙很快就醒悟過來,知道皇帝無小事,家事也是政治,何況兩個女人背後還各有一個軍國大臣,又正是用人之際,怎能失去人心?既是皇帝,總要比臣子大氣一點!有什麽事不可以揮揮手讓它過去?何況人家眼看就要為皇室傳宗接代了,難道還有什麽事不能原諒?

總之,當晚皇帝就去延禧宮看望惠兒,還說朕是來看朕的兒子,他還好嗎諸如此類的話。惠兒也說挺好的,昨兒他還踢了臣妾一下。康熙高興起來,想摸摸他的兒子,惠兒就挺起肚子讓他摸,還問他摸到沒有?康熙高興地說摸到了摸到了,朕的兒子很壯實嘛!於是兩人都高興地笑了,宮中的氣氛也就更加融洽。

納蘭聽端敏說了這一切,心情也平複下來,他說既然如此,我也該把惠妹妹給徹底忘了,跟盧蕊好好過日子……

這一天又該我送茶了,公子卻讓我送酒。我把酒送到西花園的淥水亭上,隻見亭中放著一柱香,幾份果品和酒具,公子神情索然,正在獨自**。

我把酒擺到桌上,公子燃上香,分別倒了兩杯酒,輕輕灑向湖麵……

我注視著他,突然問: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麽?

納蘭歎道:這是青春的祭奠,過去的那個納蘭公子,已經死了!

我不解地叫道:公子!

納蘭苦笑著望望我:以後,我要過一種新生活……

我突然就發作起來。冷笑著問他:是嗎?公子要過什麽樣的新生活?又要來一次離家出走嗎?那次你為何不走?你就是要走,真能走得了嗎?你住在這高級院子裏,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這是新生活還是舊生活?這生活你離得開嗎?

納蘭驚訝地看著我,他可從沒想過這麽高深的問題。這也難怪,他雖然聰明絕頂,但畢竟不懂現代社會科學,不懂階級壓迫,他甚至不願去想,他現在所過的這種生活,正是他一向有些鄙視的老爸所給的!而他卻被府裏眾人捧得跟鳳凰一般,還有什麽真正的難處?不過是為了一個癡情女子而跟皇帝爭風吃醋,才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來!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喜歡他,他是所有女孩的夢中情人嘛!

納蘭也是女孩子最喜歡的那種類型,新好男人沒脾氣。我發了那麽大火,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他仍是溫柔地看著我,既不反駁也不辯解,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唉,跟他說這些有什麽用?他身邊有那麽多女人,什麽時候才輪到我?

瞧,我還沒走開,盧蕊已走來,肯定是丈夫的蕭聲把她引來,她的臉上布滿了同情。她對公子說:你會**,還會彈琴……公子,你真是多才多藝!

納蘭立刻把我忘在一邊,朝她苦笑道:多才多藝?是多愁多病的身吧?

盧蕊若有所思地問:這麽說,在公子身邊,也有過一個傾國傾城的貌?

納蘭歎道:傾國傾城的貌,隻會給自己也給家人惹來禍端呀!

盧蕊真誠地望著他:雖然公子不肯說,這園子裏發生的事,我也能猜出幾分……不過,公子請放心,無論在我進府之前,這園子裏發生過什麽事,那都已經過去了!我也絲毫不會怨你,公子,我仍會一心待你!

納蘭輕輕摟住他,沒有說話。此時此刻,任何話語都顯得多餘。

盧蕊明白了他的心,驚喜地流下淚來,又叫道:公子!

我輕輕走開,不願打擾他們,也不願再傷自己的心。

但我聽到了公子的這句話:二十歲的生命很短,而未來的路還很長……

我又聽見盧蕊幸福地叫道:公子!

我望向湖中,一棵盛開的並蒂蓮,正映襯著亭中那一對相倚相伴的人。這時我寧願相信,公子就是那個說女孩子是水做的男人,所以他不僅視浮名如水,他的情感也如水,詞亦如水。隻是我仍有那種疑惑——為什麽清淡如水的納蘭詞也會如此雋永?為什麽他那單純的人生也會如此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