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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緣於那個大雪飄飛的“冬至”,我和京城裏的一群“納蘭迷”聚在天堂酒吧裏喝酒,又討論起這位翩翩佳公子的死因。

朵朵自稱為“蘭學”的行家,卻拿不出個象樣的說法。她遺憾地搖搖頭:三百年的清史我都翻遍了,這真是個千古之謎,除了鑽到當世去,我們永遠都無法解開!

綠水是北大中文係的高材生,專研清宮秘史,提起這事兒也直發愁:我看呀,納蘭就是病死的,咱們別再為他動腦筋了,這裏麵沒有任何貓膩!

雪絨兒提抗議:有沒有搞錯?這裏麵肯定有文章!就算他得了傷寒,可是有皇帝賜給的金雞納霜,怎麽會七天七夜發不出汗來?

龍月讚成地說:是啊,正是在那盒金雞納霜裏,我聞出了陰謀的味道!

朵朵叫起來:不可能!康煕跟納蘭是好朋友,這一對皇帝與詩人、統治者與侍衛的友誼是千古佳話,他倆都是我的偶象,決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龍月當即反駁:你說得不對,很多資料證明,納蘭的初戀情人,也就是他表妹納喇惠兒,正是被康煕搶進宮去的,還封成惠妃,生下了大阿哥。按現代人的觀念,他們倆是一對情敵,按滿洲人的習俗,也是不共戴天!

雪絨兒偷著樂:沒準兒這大阿哥,就是惠兒在進宮前與納蘭懷上的!哈,這下可熱鬧了,皇帝的繼承人是納蘭的私生子,他倆當然是水火不相容!

朵朵氣得臉通紅:這不可能。我也不允許你們詆毀我心中最聖潔的東東!噢,你們以為這是在法國宮廷,路易身邊啊!大清王朝製度森嚴,怎會發生那種風流韻事?

綠水皺緊眉頭:也真說不準,清宮檔案裏有多少秘密?順治出家,雍正繼位,還有乾隆的身世……這個謎底揭出來,肯定也會石破天驚!

最終大家統一了思想,誰能解開這個謎,我們“淥水亭”網頁就由他來主持。

我樂壞了,立刻吹噓:這下非我莫屬了!那謎底也許就藏在紫禁城裏。這一來,你們誰有我輕車熟路?本姑娘跟你們打賭,不出三個月,就讓你們看到事實真相!

這群經常把酒聚會聊納蘭的丫頭小子都傻眼兒了。我是旅行社的導遊,帶團參觀故宮是我的本職工作,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刻上了我的腳印兒,誰敢爭鋒?

朵朵張大了嘴,嚷嚷起來:哇!甘小宛,你打算怎麽去查?去尋?

我灌下一大口“鳳凰迷影”酒,並為此而沉醉:這個,我自有主張!

是啊,我第一次讀納蘭的詞,就有種被燃燒的感覺;第一次寫下他的名字,手都在發抖;每當我抬頭望月,總覺得他就是那道清輝,他的形象已深深刻在我心裏……

納蘭性德字容若,生於康熙盛世。其父納蘭明珠官至大學士,太子太傅,是康朝權相之一。納蘭天份極高,才華卓越,二十二歲就中進士,很快又當上一等侍衛,相當於現在的警衛連長。他文武雙全,善騎射獵,深得皇帝賞識。康熙南北出巡,征討邊疆,他都隨從左右,深得寵信。可這位闊公子卻不甘於富貴,在詞中自詡“不是人間富貴花”,還挺有創意!這位完美的青年隻活了三十一歲,但他卻是近三百年來擁有讀者最多,影響最大的清代第一詞人,他的詞被評為“北宋之後第一人”,屬於中國文學史上的奇葩之類。他還是個高幹子弟,父母出身都是皇親貴戚,按西方傳統,他至少是一位公爵。而在我心裏,他就是白馬王子,古往今來,都值得女孩以身相許。

這個京城當時最酷的風流才子,據說還是《紅樓夢》的原型——冰雪聰明的賈寶玉身上就有納蘭的影子。他還有個類似林黛玉的絕色表妹,不幸選秀進宮,作了康熙的妃子,從此與他咫尺天涯,不得親近!他娶了一個知書達理的淑女,但婚後不久老婆便香消玉殞!他還有過紅顏知己沈宛,一個江南才女,然而滿漢不能通婚,兩人隻好天各一方!這位才華橫溢又夠倒黴的年青貴公子,當然要成為小資白領津津樂道的話題,就連梁羽生在《七劍下天山》中,也特別為他撰寫了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

納蘭與康熙的關係更是清朝雙絕,他們同年生同年長,即是好友又是情敵,即是姻親又是世仇,人們想不到文治武功的年青皇帝身後,還有一個隻比他小半歲的大文豪。按說康熙應該欣賞納蘭的文武全才,但隻讓他當了個一等侍衛,也許這就是帝王之術,對納蘭卻是一個曠世悲劇,這一點又謀殺了我們不少眼淚……

這個死了三百年的帥哥,這個命運坎坷的貴公子,這個多才多藝的短命詩人,如今也成為當代青年的偶像。僅在北京城裏,他的“追星族”就有五、六千之眾!而他的家,他父親的府弟和他的家廟,也成了納蘭“粉絲”的聚會所在,我們被一顆三百年前的純潔的心深深打動了,提起他就柔腸寸斷,扼腕歎息。總之,這是一個在民間早已名滿天下,一個不用戲說就富有傳奇色彩的納蘭性德,一個不再在詞中跟妓女調情,卻滿懷興亡之歎而身不由己的翩翩公子!叫人怎能不愛他?

當天晚上,我又夢見了他,他騎著一匹快馬,身材很高,腿很長,肩也很寬,他有一張幹淨清秀的臉,眼睛象星星一樣明亮。他披著一身長長的天青色鬥蓬,風鼓起他的鬥蓬,就象繁華大街上掠過的一朵天青色雲霞,說不出的高貴與奪人……

一夜好夢,起來晚了,我一邊飛快地打車趕往故宮,一邊用手機給男朋友打電話:嗨,我說懶豬,有沒有把你給吵醒?

耳邊響起了阿杜愉快的聲音: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但這很值得,我搞出了一個新方案,這個月老板肯定會給我加薪!

我啞口無言。男朋友正在努力為我們的新房添磚加瓦,但我才二十五歲,還不想結婚,然而阿杜是一隻績優股,我又舍不得放棄。他在一家廣告公司當策劃總監,是真正的計算機腦袋,五官身材也對得起觀眾,21世紀的美眉都不會拒絕這樣的男朋友,除非是個白癡。而我正是這樣的白癡,因為我常忘掉他,腦海裏隻有納蘭……

阿杜約我一起吃晚飯,被我嚴詞拒絕了。昨晚的事我決定說幹就幹,不想浪費時間。三個月的期限並不寬餘,我要讓大家刮目相看,就該從現在做起。

七七四十九天過去後,我發現自己一無進展,自信心也幾近崩潰。時間在流逝,但我和納蘭之間的距離仍然存在,我還是找不到他的死因之謎,而他夜夜飄進我夢裏,也絕不向我透露分毫。哦,我忘了,一個人是怎麽死的,他自己可能最不清楚,無論如何,我得趕快采取行動,否則我會被皇城腳下的那幫丫頭小子笑死!

我想辦法弄到了一張故宮地圖,不是遊人手裏拿著的那種在故宮門口隻賣五元錢一張的地圖,而是顏色發黃、描繪準確的老地圖,據說原來收藏在某個博物館的老館員手裏,阿杜得知後高價買來,花掉了他半年的提成。“辛苦最憐天上月”,他摸摸我的頭說,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而我最恨他這樣肆意歪曲納蘭的詞,包括他在另外的時候朝我輕薄地笑道:“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我抗議說,納蘭的詞絕不是用來調情的豔詞。但阿杜這次的理解給了我莫大鼓舞,就在第五十天頭上,我決定大幹一場。

紫禁城裏的宮苑已被我幾乎查遍,但還沒找到收藏皇室秘檔的那座側殿。我相信有這類小殿,它不是正式收藏皇帝詔書的地方,而是一個更秘密的所在,康煕秘密處死納蘭的秘詔或許就收藏在那裏。我對皇帝和侍衛的關係進行了研究,又對人性進行了反思,覺得康煕和納蘭的關係並不象傳說和史料中那樣美好。倘若一個人把你兒時的女朋友搶走了,逼得你化裝成和尚進宮去探看,難道你對那個人還會誓死效忠毫無怨言?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一個和你同樣優秀甚至比你更優秀的青年,血脈裏和你一樣流著皇族熱血的人,(納蘭的曾爺爺正是那位倔強的金台石,自焚而死並發下可怕的咒語:即使那拉氏隻剩下最後一位女人,也要讓愛新覺羅氏滅亡!)最終卻沒能踏上王位,而是每天匍匐在你腳下口稱奴才,你還會安心嗎?我深刻地剖析著這一對滿族青年的關係,更加懷疑親愛的納蘭同誌不是壽終正寢,搜尋和查證的心也就越發強烈……

這次我和往常一樣,采用了屢試不爽的奸計:把遊人送出故宮,我則借口遊人丟了包,又返回宮中,躲在一個無人的小殿裏。直到夜幕降臨,大門關閉,工作人員休息了,再偷偷溜出來四處偵察。我早在地圖上做了標記,一所一所宮殿地查去,今天是第十七座了。這座位於皇宮西南角的偏殿叫慶芳閣,曾是皇帝選秀後,中選秀女們居住過的地方,今天我要挖地三尺,查它個底朝天!正值月圓,明月的清輝灑下來,給紫禁城披上了一層銀裝。我心裏有些迷芒,覺得今晚不同尋常,似乎有事要發生,卻又抓不住它。我一害怕,手一抖,電筒掉在地上摔破了。我想罵自己,又不敢出聲。腰間的手機發出了震動,解下來一看,是阿杜發來的短信,居然是納蘭詞:“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這家夥,也該用納蘭詞回敬他:“月渡銀牆,不辯花叢那辯香?”

我別回手機,正想找個地方睡一覺,天亮後直接到故宮門外去接團,突然發現銀色的月光灑在這慶芳閣的地磚上,在一圈光環中,一匹銀灰色的地磚呈現出了異樣:似乎那裏有什麽神秘的圖騰?或者出現了一個虛擬的世界?又好象有什麽東東在朝我招手?總之在一股說不出來的地心引力下,(也許那隻是在強烈的失望之後,一種簡單的舉手之勞吧!)我走向那匹地磚,居然沒用什麽工具,兩隻手就輕而易舉地掀起了它!

地磚下麵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黑洞,一股潮濕的地氣從裏麵冒出……

我快要嚇死了!地磚下麵竟會是空的,而沒有結實的地麵托著它?難道今晚撞邪了?一個個恐怖的鏡頭在腦海裏浮現,我甚至捂住了嘴,以免自己驚叫出聲。正當我嚇得兩腿直抖,從那方正的黑洞裏突然又射出一道強烈的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大叫一聲,想要站起來,卻腳底下一滑,刹那間就感覺到好似掉進了一個深淵,不,是一個海底旋渦,整個人都在不停地旋轉、旋轉,而且飛快地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