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肖昆的車停在軍校門口。肖昆下車請求衛兵通報一下,要見肖鵬。

衛兵進了門衛室,不多時出來:“肖隊長剛剛外出了。”肖昆一愣:“說什麽時候回來了嗎?”衛兵說沒有。剛才在值班室接儲蘭雲電話的特務正好走到門口,聽見肖昆的話停住:“你找肖隊長?”肖昆急忙說:“對,我是他哥哥,我叫肖昆。”

特務告訴肖昆,肖隊長去寒山街見一位姓儲的小姐了。

肖昆又是一愣:“是儲蘭雲小姐嗎?”特務想想說:“是。”

肖昆聽罷皺起了眉頭,他感覺不對:“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得到特務允許,他馬上給儲家撥了電話,問儲蘭雲是否邀肖鵬出門。儲蘭雲莫名其妙地說是給肖鵬打了電話,可並沒有邀肖鵬出來。肖昆驚出一身冷汗,扔下電話,匆忙趕往寒山街接應肖鵬……

這時,肖鵬已經到了約會地點。他停了車,坐在車裏看著街道,行人不多,沒有儲蘭雲的身影。

肖鵬抽完一支煙,看表,已經到了八點半。他下車,關上車門。拐角處的何三順撥出槍瞄準肖鵬,肖鵬四下看看,向前走了幾步。何三順重新瞄準,機警的肖鵬突然感覺有什麽不對,正當他意識到有危險時,肖昆的車趕到了!

肖昆在車上打開車門,拚命衝肖鵬喊:“趴下——肖鵬趴下——”

槍響了。幾乎與肖昆的聲音同時,肖鵬向右閃開一步,子彈擦肩而過!坐在人力車上趕來的儲蘭雲正看見這一幕,嚇得尖叫起來。肖昆撲到肖鵬身上,何三順的子彈不斷射來,兄弟倆在地上翻滾躲避,肖昆手臂中彈。肖鵬急了,從地上彈起來舉槍射向何三順。何三順子彈打光了,撒腿便跑,肖鵬舉槍瞄準。

肖昆捂著傷口喊:“肖鵬別打死他——別打死他——”

肖鵬稍一猶豫,槍口還是略有抬高,子彈打飛了何三順的禮帽。

肖鵬怒喝:“不站住我打死你!”

肖鵬的第二顆子彈從何三順的肩膀飛過,何三順終於站住了。肖鵬衝向何三順。剛到何三順麵前,何三順突然反撲,兩人打成一團,發狠的肖鵬很快占了上風,何三順被打得滿臉是血。肖昆和儲蘭雲趕到,肖昆攔肖鵬,攔不住,肖鵬的手臂碰到肖昆傷口,肖昆疼得險些昏過去。

儲蘭雲驚叫:“肖大哥你受傷了?!”她轉向肖鵬喊:“肖鵬,肖大哥受傷了!”

肖鵬邊製服何三順邊衝儲蘭雲喊:“儲小姐,把我哥拉一邊去!”

儲蘭雲死拽著欲上前的肖昆:“肖大哥你聽肖鵬的,你在流血呀——”肖昆掙紮:“蘭雲你別拽我——”

肖鵬終於製服何三順,三兩下拽下何三順的腰帶,把何三順捆了個結實。

儲蘭雲拖著疼痛難忍的肖昆挪到牆邊。肖鵬走過來:“儲小姐,謝謝你。”說著把肖昆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要走。

何三順仰著血肉模糊的臉:“姓肖的,有種你一槍崩了我,沒種我決不會放過你。”

肖昆低聲:“二弟,我求你,放了他……”肖鵬難以置信地看著肖昆:“你說什麽?”肖昆:“放了他,就算我求你了。”

肖鵬冷冷地把肖昆的胳膊從自己的脖子上拿下:“下午他私自帶人劫法場,看在你為他求情的麵子上我沒報告給特派員,晚上他想偷襲殺了我,你又為他求情,肖昆,你安的是什麽心?!”

儲蘭雲在一旁急得快哭了:“肖鵬你別說了,你沒看見肖大哥一直在流血嗎?會出人命的。”

肖昆捂著傷口咬著牙忍著:“肖鵬,你和三順的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沒有藥的事,你們不會結仇……放了他。”

儲蘭雲扶著肖昆:“肖大哥我們去醫院吧,這樣流血會有危險的。”肖昆咬著牙:“肖鵬,放了他。”儲蘭雲也說:“肖鵬你就答應肖大哥吧,我也求你了。”

肖鵬冷冷地:“肖昆,你這是在威脅我。”

何三順在一旁哼哼著:“肖鵬,你要是放了我,我決不會饒過你,你想好了。”

肖鵬一把拖起何三順向自己的車走去。肖昆不顧一切衝上去擋住肖鵬:“肖鵬——”

肖鵬冷冷地看著肖昆。

肖昆:“二弟,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哥哥,你就放了他!”

見肖昆傷口一直在流血,儲蘭雲痛哭失聲:“肖鵬,你想讓肖大哥把血流光嗎?!”

肖鵬停了一下,拖著何三順走到車前,打開車門,把何三順扔進車裏,然後上車把車開走了。看著車開走,肖昆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儲蘭雲:“肖大哥,我扶你去醫院吧,離這兒不遠。”

肖昆勉強撐著:“叫輛車吧,蘭雲。”儲蘭雲四下張望:“可是沒有車呀,一輛都沒有。”

正焦急間,肖鵬的車突然拐到他們麵前停住。肖鵬推開車門,麵無表情地:“上車。”

儲蘭雲感動地看著肖鵬,竭盡全力地攙扶著肖昆上車。這時肖鵬已經下車走了過來,架起肖昆。一臉冷汗的肖昆抓住肖鵬:“放了三順。”

肖鵬看著肖昆,一言不發,把他扶到車上。肖鵬的神態讓肖昆明白了肖鵬的決定,他心口一熱:“二弟,哥謝謝你。”

肖鵬仍是一言不發,繞過去上車。

儲蘭雲深為感動地看著兄弟倆,趕緊打開後車門上車,眼圈又紅了……

儲蘭雲邊扶肖昆往醫院走,邊不停看著肖鵬車去的方向:“肖大哥,肖鵬表麵上看著很冷,其實他心裏對你很熱。要不是你懇求他,他一定殺了何三順的。”

肖昆忍著痛勉強笑了一下:“你說對了,肖鵬其實非常善良,是個非常好的人。”

儲蘭雲點頭:“肖大哥,我心目中想象的英雄,好像就是肖鵬這樣的。”

肖昆回頭打量了一下儲蘭雲,笑了笑。

儲蘭雲又問:“肖大哥,你說肖鵬把何三順帶到哪去了?”肖昆:“他是要把何三順扔給徐校長。”儲蘭雲天真地:“他都沒說,你怎麽會知道?”肖昆笑:“這就是兄弟呀。”

儲蘭雲扶著肖昆進了醫院。

正如肖昆所料,肖鵬把何三順扔到了徐傑生家的大門口。然後,他又返回了醫院。當他來到手術室門前的時候,儲蘭雲正獨自在這兒坐著。

看見肖鵬,儲蘭雲站起來,心裏充滿對肖鵬的好感:“肖鵬……”肖鵬急切地問:“我哥怎麽樣?”儲蘭雲說:“正在取子彈,醫生說幸虧沒有傷到骨頭,應該沒有大礙。”

肖鵬坐下,儲蘭雲也坐下。肖鵬禮貌地說:“儲小姐受驚了。”儲蘭雲掏出手絹:“你臉上都是血,擦擦吧。”肖鵬用手胡擼了一下:“不用了。”

儲蘭雲看見肖鵬手上有傷:“哎呀你的手破了,去包紮一下吧。”肖鵬不想多聊:“沒有必要。儲小姐約我到寒山街說有要事相告,是什麽事?”儲蘭雲:“我沒有約你。”肖鵬一愣,抬頭看儲蘭雲。儲蘭雲說:“晚飯前我是給你打過一個電話,是想問問你和我爸爸之間出什麽事了。值班員說你不在,我就沒有再打。”

肖鵬明白了,恨恨地說:“是何三順……”

儲蘭雲也聽明白了:“你是說,何三順有意冒充我騙你到寒山街,然後要暗害你?”肖鵬點了點頭。儲蘭雲驚異地問:“為什麽?”肖鵬苦笑:“一兩句話說不清。”儲蘭雲:“那……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還要聽肖大哥的,把他放了?你為什麽不告訴肖大哥真相?”

肖鵬苦笑了一下:“肖昆比我還明白。”

儲蘭雲說:“這我就聽不懂了,肖大哥怎麽會讓你放了要害你的人呢?”

肖鵬壓著火:“肖昆早晚會明白,自己幹了些什麽蠢事。”他站起來:“我派了輛車在門外,肖昆出來之後,會有人送你們回去的。”

肖鵬說罷匆匆而去,儲蘭雲看著肖鵬的背影心潮澎湃,她突然發現,自己墜入情網了。

士兵把何三順抬進徐府,趕緊通報給已經睡下的徐傑生。徐傑生聞聽馬上披衣而起,趕到客廳。一見何三順的狼狽樣,上前就是一個耳光狠狠打在何三順臉上。

徐傑生氣得臉色發青:“無知的東西!授人以柄不夠,你還要為虎作倀,讓廖雲山名正言順地殺我們個人仰馬翻不成?!”

何三順說:“我一想到肖昆把藥的責任全推到您身上,我就恨不能殺了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徐傑生:“事到如今你還嘴硬,拉下去,給我打五十軍棍!”兩個士兵拖住何三順。徐傑生指著:“誰敢少打一棍,軍法處置!”

正在這時,衛兵跑來:“報告校長,肖昆來訪。”

何三順氣得一蹦多高,喊道:“給我打出去!”

徐傑生拍桌子:“閉嘴!讓他進來。”何三順:“校長!”

徐傑生一擺手:“下去!”

衛兵拖出何三順,正與進來的肖昆撞上,肖昆幾步跨進屋子:“徐校長,待我說完再打不遲。”

徐傑生看看因負傷而臉色蒼白的肖昆,說:“先把這個畜牲給我關起來。”士兵拖走何三順,徐傑生又說:“我徐傑生一向軍紀嚴明,想不到掛一漏萬,肖老板請放心,對何三順我決不會姑息牽就。”

肖昆一笑:“這不是我來拜見徐校長的目的。”

徐傑生一愣。

肖昆:“廖雲山扣下徐校長簽發的特別通行證的藥之後,告訴肖鵬,您一推二六五,說通行證是我花錢買的,與您毫無關係,說我隻有死路一條……”

徐傑生心一沉,看著肖昆:“坐下說吧。”

這個時候來見徐傑生,是肖昆在手術台上想好的。徐傑生是我黨提出務必要爭取北上的重要人物,肖昆不能放過任何做工作的機會。除了趕來徐府,他還安排賈程程去找肖鵬。肖鵬這幾天的表現,使他心裏蔭生了一種希望,他要盡全力把弟弟拉回到正路。他的這種想法,賈程程十分讚同。二話不說,她立即去找肖鵬。正當肖昆踏進徐府大門時,賈程程也在燈光昏暗的酒吧裏找到了肖鵬。

聽見有人叫,肖鵬回頭,看見賈程程不禁有點奇怪:“賈小姐真是神通廣大,能在這兒找到我。”

賈程程笑笑,不直接回答,說:“是肖昆不放心,讓我來找你的。”

肖鵬哼一聲:“不放心……哼,賈小姐喝什麽酒?”賈程程坐下:“我來找你不是為了喝酒的。”肖鵬說:“不喝就請回吧。你不是已經看見我了嗎?還活著,沒死。肖昆應該放心了。”賈程程看出肖鵬的情緒,緩和了一下:“那,我喝什麽都行吧。”肖鵬衝酒保一招手:“來杯威士忌。”

酒放在了賈程程麵前,在燈光下,閃著黃色的光。

肖鵬:“賈小姐,不知是否合你意?”

賈程程看看充滿敵意的肖鵬,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滿意了嗎?”

肖鵬沉了一會兒:“肖昆為什麽寧可丟了命也不肯與徐傑生翻臉?”賈程程:“你為什麽不去問他自己?”肖鵬看著賈程程,突然說:“如果你和肖昆真的不是戀愛關係,那麽你們必然有比戀愛更牢固的關係。你說,什麽關係比戀愛關係更牢固?”賈程程平靜地說:“可能在很多人眼裏,利益關係更牢固,但我和肖昆不是,我和肖昆的關係是建立在對彼此人品的認可和信任之上。”

肖鵬點頭:“所以我斷定,你知道肖昆為什麽寧可傷害我,也不得罪徐傑生。”

賈程程:“肖昆的本意並不是想傷害你,而是根本不相信徐校長會把責任推得幹幹淨淨。”

“那你的意思,肖昆認為廖特派員沒說實話了?”賈程程點頭:“我認為是。”肖鵬:“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賈程程:“當然是憑我對徐校長的了解。如果徐校長是個卑鄙的小人,當初也不會舍了如日中天的地位下野軍校。肖鵬,你在軍中,你知道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的道理,徐校長的軍事才能你是清楚的,像他這樣的人自甘寂寞,你做得到嗎?”

肖鵬沒說話。賈程程的話對他有所觸動,他開始思索。

這時,在徐府,肖昆也把事情真相都分析清了。

徐傑生有所動容,但仍是一言不發。

肖昆明白話不能說得太透:“時間不早了,您該休息了,最後我替三順求情,希望校長饒過三順,為了校長,三順是能夠粉身碎骨的……”

肖昆說著站起來。他起身太猛,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肖昆倒在徐傑生麵前。

徐傑生急忙叫人:“快來人,送肖老板去醫院——”

夜深了,肖鵬和賈程程從酒吧出來,慢慢走著。肖鵬心事重重。賈程程看著街上凋敗零亂的樣子,轉移了話題:“肖鵬,時局這麽亂,你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回國?”

肖鵬:“正因為現在是黨國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我才不能獨自偷安。美國方麵本想留我繼續深造,是我執意要回來的。黨國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這個時候,我一定要回國盡忠,用我的生命捍衛我的信仰。”

聽了他的話,賈程程心情有些沉重,沒吭聲。

肖鵬突然問:“肖昆跟你說過我母親的事嗎?”賈程程點頭:“說過一些。”

“他跟你說過,我母親是怎麽死的嗎?”“肖昆是你哥哥,他會跟我說什麽,說到什麽程度,你心裏還沒數嗎?”

肖鵬笑了一下:“這是你的回答?你不覺得有點狡猾嗎?”賈程程沒說話。肖鵬說下去:“我媽是肖昆母親的貼身傭人,被老爺收房,肖家從上到下都看不起她,認為她不守婦道勾引老爺,不是個好女人。我這個不是好女人生的兒子,更不是什麽好東西,從小我就受盡白眼……從我有記憶開始,除了我媽,肖昆是我最親的人。小時候要不是他死死地護著我,家裏家外不知道要多受多少欺負。”

肖鵬站住,看著賈程程,似乎在說服賈程程:“賈小姐,肖昆是個很厚道的人,是個值得依賴值得托付終生的人。”

賈程程勉強笑了一下:“聽你話裏的意思,好像在說服我喜歡肖昆。”肖鵬:“嗯,我確實想不通,你們為什麽是絕緣體。”賈程程苦笑一下:“兩個好人,不一定就會有火花啊。”

肖鵬:“我倒真希望是這樣。”賈程程笑:“為什麽?”肖鵬:“因為我不會奪我哥哥的所愛。”賈程程一時尷尬:“肖鵬,這話太唐突了。”

肖鵬站住,看著賈程程:“一個男人,如果喜歡一個女人又不敢說,那還是男人嗎?賈小姐,我喜歡你。”

就像說一句很平常的話,肖鵬沒有絲毫膽怯不安,目光直視賈程程,沒有任何回避的意思。四目相對,賈程程的內心非常矛盾,而且,慌亂,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慌亂。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中共新政協的會期一天天近了。屈指算來,還有不到九十天……

江水滔滔,波光閃閃,就像是人的心情,散亂而煩躁。賈程程快步走來,直奔站立江邊的肖昆。

賈程程的語氣沉重而急切:“我接到上級來電,告訴我們讓陳安帶來的那份絕密文件上的詳細內容,國民黨高層決定對這批人爭取不成便暗殺掉。”

說著,她遞過電報記錄。肖昆看完,用打火機點燃了它。

賈程程說:“上級告訴我們,東北全境勝利之後,解放軍很快就會渡江作戰,勝利就在眼前。要求我們盡快落實與陳安接頭的工作,盡快拿到那份絕密文件。因為儲先生這些民主黨派領袖至今蒙在鼓裏。危險就在眼前,他們卻一無所知。不僅不知,也可能在盲目相信國民黨的那些鬼話。”

肖昆終於說話:“我心裏非常明白,除非看到文件,否則他們根本不會相信,甚至會誤解我們。”

賈程程:“所以組織上要求我們盡快確定陳安的身份是否暴露,安排接頭事宜。另外,除了這些民主人士之外,中央還特別要求我們一定竭盡全力爭取徐傑生。現在廖雲山被蔣介石派到上海任特派員,徐傑生的處境非常危險。中央命令我們務必在新政協召開之前,做通儲漢君和徐傑生的工作,送他們北上參加新政協。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組織上要求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肖昆抬頭:“你馬上回去發報,向中央保證,不管有多大的困難危險,我們一定要在新政協召開之前,完成中央交給我們的任務。”

賈程程點頭,又說:“這兩天我一直在觀察陳安,沒走成之後,我感覺他的心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麽躁了。”

肖昆不語。

賈程程看著他:“你還是懷疑陳安?”

肖昆沉默少頃:“車站接頭那一幕在我心裏總有些陰影……肖鵬是我弟弟,我們之間有一些說不清的心理感應。而章默美說從碼頭堵住陳安,你跟章默美前後腳卻連他們倆的蹤影都沒看到,我總覺得有點蹊蹺,難道陳安這樣精心設計的出逃,一見到章默美就立刻乖乖地跟她回來了?他們之間隻要有一點爭執就足可以讓你趕到看見啊……”

賈程程說:“是,我也納悶。可是,離新政協日期一天比一天近,難道你不著急嗎?”

肖昆:“著急不等於貿然行事。你也知道現在的形勢有多複雜。很多時候是敵是友真假莫辨,除了謹慎,我們還能做什麽?”

賈程程沒說話。肖昆看看賈程程,欲言又止。江麵上的反光在他們臉上跳動著,使他們的神情飄浮不定。

肖昆突然問:“最近見過肖鵬嗎?”賈程程敏感地反問:“這話什麽意思?”肖昆笑笑:“從火車站接頭肖鵬死死盯住你,到那天肖鵬來問我藥的事時對你的態度,我一直擔心肖鵬注意你是在懷疑你的身份,可現在我覺得他關注你是因為他喜歡你了。 ”

肖昆的話讓賈程程有些慌亂,她避開了肖昆的目光。

肖昆鄭重起來:“程程,你跟我說實話,肖鵬有沒有跟你挑明?”賈程程臉紅了,略點了一下頭:“那天在酒吧外他跟我說了……但是我拒絕了。”

肖昆似乎鬆了口氣,傷感地看著遠方:“肖鵬小時候是個非常聰明也非常敏感的孩子。我幾乎不敢相信,有一天他會變得這麽強硬,這麽急迫地出人頭地……我看得出來,你對他也很有好感。”

賈程程的心像是被猛烈地撞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對,片刻,她囁嚅:“是同情……”

肖昆苦笑了一下:“不是有句話嗎,除了憐憫,任何一種感情都可能成為愛。”肖昆微微地搖搖頭:“其實,你不會想象得到,我有多麽希望肖鵬快樂,希望他幸福。肖鵬的悲劇是我這個家庭造成的,一想到這兒,我真的是心如刀絞,夜裏能從夢中疼醒了。我和我父母對不起肖鵬……”肖昆轉向賈程程,目光冷下來:“但我必須製止你和他來往。因為這樣走下去,你們都會很痛苦的。除非有一天肖鵬幡然悔悟,否則……”

賈程程打斷肖昆的話:“為什麽不讓肖鵬知道他母親還活著,今天你應該可以告訴我了吧?”

看著賈程程,肖昆陷在回憶之中。

故事要回到三年前。國共第二次合作破裂之後,上海驟然陷入白色恐怖之中,一時間抓捕的警笛聲、槍聲一刻不停。由於沒有足夠準備,上海地下黨損失慘重,街道上到處張貼著追捕地下黨領導人的通緝令。

肖昆記得,那是那年的秋天,是個“秋老虎”的天氣,悶熱得像是三伏。那天,肖昆不在家。事後,他聽說,警察包圍肖家是那天清晨的時候,當時,肖鵬的母親、他的二娘,正習慣地服伺老爺、太太吃早飯。

服伺好老爺、太太,二娘正準備去給自己的堂兄送飯,王雙全跌跌撞撞地跑進門來,手裏拿著一張告示。

王雙全的臉色煞白:“老爺,警察把我們院子給圍了。說……說……我們……”

父親把臉一沉:“慌什麽!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而這時,二娘已經死死地盯住了王雙全手裏的告示,臉色也開始白了。這是一份通緝令。通緝令上在寫有抓拿要犯的文字下,還有一幅畫像。二娘一把從王雙全手裏抓過來。

肖昆的母親看出端倪,喝道:“星梅!”她起身走到二娘身旁試圖拿過告示,但那告示被二娘死死捂在胸前。

父親也看出問題了,猛擊桌子:“給我!”

王雙全一把搶過告示,衝到父親跟前,展開已經有些破損的告示。二娘轉身衝了出去。

王雙全說:“警察局長也來了,要見老爺,要人……說我們窩藏共產黨要犯!”

肖昆後來知道,當時,父親指著母親大罵:“你啊,你啊,什麽堂兄,是共產黨!還是個負責人!你就等著我們家滿門抄斬吧!”

二娘的堂兄叫劉振,三天前找上門來,說是腿摔傷了,需要在肖家養幾天傷。雖然不高興,但肖昆的母親還是答應了,二娘星梅是她從娘家帶來的丫環,說是丫環,其實就是從小的玩伴,不管怎麽說,還有一些姐妹的情誼。劉振人也很懂事,規規矩矩,每天隻是在房裏躺著不出來。可是沒想到,他竟然……

二娘扶著堂兄跌跌撞撞地衝進餐廳。劉振喘著氣說:“是我連累了你們,對不起。他們要拿的人是我,我這就出去,我決不會再牽累你們的。”

二娘卻立即跪在肖父麵前:“老爺,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救救我堂哥!”

父親當時怎麽想的,肖昆始終也不清楚。但是,當時父親並沒有趕盡殺絕。他隻是想了想說:“你現在出去,我們一家人也撇不清窩藏你的死罪!你走吧,走後院的小西門,上竹林,過後山,別讓人發現了。”

二娘說:“老爺,他的傷很重,求你讓我陪他走……求你了。”

劉振顯然傷得不輕,他咬著牙堅持著,汗水從額頭不停地滾落:“星梅,不用,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

二娘哀求說:“老爺,他這樣子是走不出去的呀……”

肖昆的母親在一旁焦急地說:“快做決定吧,門外的人要是衝進來了不得呀!”

父親一咬牙:“好吧,我答應你,隻是,從這個門出去之後,你不能再回來。”

二娘毫不猶豫地答應:“我答應你老爺。”

據吳媽說,二娘話音未落,就打了一個雷,好像是什麽兆頭似的。

就是這種堅決的態度,或許還有這個不祥的雷,使肖父心裏一動,起了疑惑。他看著二娘架著她的堂兄衝出去,臉色越來越陰沉。

“你說,她跟那個堂兄到底是什麽關係?”

“老爺,事到如今,就什麽也別問了,隻要他們能平平安安的,不牽累我們家,就萬幸了。”

父母的這兩句對話,是傭人吳媽後來悄悄告訴肖昆的。

當時,父親對家裏的人下了死命令:“你們都給我記住,我們誰都沒有見過通緝令上的這個人。二太太昨晚回娘家就沒有回來!”之後,他帶上王雙全,去見警察局長。又讓吳媽去好好收拾一下二太太的房間,別讓人看出破綻。

肖昆聞訊趕回家時,天已經下起了雨,家門口已經被警察重重把守。

肖昆衝進客廳,肖父、肖母悶坐在那裏。

見了兒子,父親麵色沉重:“昆兒,家裏怕是會有大禍。你二娘的堂兄是共產黨要犯,剛才警察局長已經明說了,有人親眼看見二姨太和告示上那個通緝犯在一起。所以,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要我們必須交出二姨太!不然的話,我們一家子都逃不出幹係。”

肖昆急問:“二娘在哪?”

父親歎氣:“我讓他們走了。所以人我們是交不出來了,現在必須想辦法……”

肖父的話還沒說完,二娘卻渾身濕透地衝了進來:“老爺!”大家都一驚,肖昆忙去扶她:“二娘。”母親緊張地說:“你是怎麽進來的?有人看見嗎?”

二娘擦一把臉上的雨水:“我從小柴門進來的,沒人看見。”她上前抓住父親的胳膊,焦急萬分地哀求:“老爺,天黑雨大,我堂哥失足墜到山下,老爺求你派人去救救他,我求你了老爺——”

父親還沒說話,王雙全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警察局長又要來了,說要帶人進院子搜!”

大家一下子亂了。肖昆喊:“都別慌。”他鎮定地吩咐:“雙全,你馬上給大門口那幾個老總送壺熱酒,拿點下酒的肉菜。”王雙全應聲去了。肖昆又說:“爸,警察局長來了之後你去應付。家裏的人誰也別出去,我這就跟二娘去救人!”

他的話一下子引起了人們的嘩然。母親生氣地說:“荒唐!星梅,你好好想想,這大雨天的,你堂兄又有傷,摔到山下還能活嗎?你讓昆兒跟你去,難道你想讓他也摔到山下嗎?!”而此時此刻,救人心切的二娘已經失去理智,她隻是一個勁地哀求:“太太,我求你了,萬一有口氣我得救他呀——”

臉色陰沉,一直沒說話的父親突然一把揪住二娘的衣襟:“恐怕我死了你也不會這麽著急。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你堂兄,你給我說實話!”

肖昆上前欲拉父親:“爸——”父親一把推開他,盯著二娘:“說。”

二娘緊張地看著肖父,不知道該說什麽。

母親不安地上前勸解:“老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父親的怒火顯然已經控製不住了,他怒吼:“說——”

二娘慌亂地回答:“他、他不是我堂兄……”父親咬牙切齒地說:“他是誰?”二娘:“他、他是我曾經的……”父親揚手一個大耳光:“下賤的女人!你敢背著我偷人養漢,還敢帶到家裏來禍害這個家!你給我說實話,肖鵬是不是你跟他的野種?!”

二娘呆了,看著父親,眼淚流出來。

憤怒已極的父親從腰間一把撥出槍:“我成全你,讓你跟他陰間相會!”

肖昆一把抓住父親的胳膊,死死抱住父親:“爸爸!二娘快走!”

怔愣的二娘突然轉身就往外跑,卻被衝進來的王雙全攔住:“二太太你不能走,整個院子都被包圍了!你一出去肯定被抓住呀!”

二娘連驚帶急,怔怔地看著王雙全,突然昏倒在地上。

大門外傳來急切的叫門聲:“開門開門!局長大人到了——”

父親斷然地說:“沈星梅必須死,要是活著被抓,也得給折磨死。我們也要背上窩藏罪。”他對母親說:“你趕緊把藥給她喂進去,放在柴房,我們咬定剛發現她。反正人也死了,死無對證,我再花錢想辦法,或許能蒙混過關。”

母親的手顫抖著:“造孽啊。我可下不了手。鵬兒昨天還來電話說明天回來,這可怎麽跟他交待?”

父親生氣地說:“婦人之仁成不了事!你要真有善心,你為肖鵬想想,他如今是黨國軍官,又馬上要被送出去深造。突然之間冒出個共產黨的親爹,會怎麽樣?!”

說罷,他甩手走了。

肖昆低聲地說:“媽,給二娘吃迷魂藥,讓她假死。”母親一驚:“那你爸……”肖昆:“先不要告訴爸,這樣他在警察局長麵前不會有破綻,以後再說。”

母親咬著牙,點點頭……

江水緩緩地流著。

賈程程問:“是你給二娘吃了迷魂藥,讓她假死?”

肖昆點頭:“對。我家那一帶常鬧土匪,家裏槍支、毒藥都常有儲備,以防不時之需。警察局長看到二娘,以為她真死了,也就不再說什麽了。不管怎麽說,我爸也是上海灘有名的絲綢商,之後我爸又把淮海路上的一個最好的鋪麵讓給了警察局長的小舅子,這事兒就混過去了。”

賈程程歎息:“也難為你爸爸了,他也是為了你們這個家的平安。”

肖昆:“這也是命運吧。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差點死了。雖然非常幸運,我們母子都活了下來,但她不能再生孩子了。我爸希望子孫滿堂,就娶了我母親的貼身丫環,就是我二娘。”

賈程程:“那……肖鵬到底是不是你父親的兒子?”

肖昆傷感地看著遠處:“你不知道,無論外貌還是性格,肖鵬與我父親如出一轍,比我和父親更像父子。但是我爸這個人過於剛強,這件事還是傷到了他,肖鵬成了他咽不下去的一個苦果。不過我爸還是很善良的,他讓我給二娘準備了一副很好的棺木。這個棺木我用來埋葬了二娘那個堂兄,也是我們的同誌。他失足跌下山崖之後犧牲了。”

賈程程:“你就一直沒有告訴你父親二娘還活著?”

肖昆:“開始我媽是想等這件事的陰影散了之後再說,誰知我爸又突然中風癱在**,我媽就更不讓我告訴他了。對我爸來說,保證這個家的平安是他的責任,我媽不願意再給他添心病。”

賈程程:“其實你爸爸也是怕肖鵬當不上軍官,出不了國,他還是怕毀了肖鵬。”

肖昆點頭:“是啊,我有時候想,要是那次二娘的事被軍校知道了,不讓肖鵬出國會是什麽樣。也許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國民黨軍官,也不會是什麽特別行動隊的隊長了。”

自從心底萌生出愛情,儲蘭雲就變了,變得心不在焉。這天,在吃午飯的時候,大家都看出她的變化了。儲漢君給發愣的她夾了口菜,問:“蘭雲,你怎麽了,這兩天沒精打采的?”

儲蘭雲愣愣地說不出話,正好阿福進來:“陳少爺,你的電話。”

陳安放下飯碗:“一定是我那位朋友回來了。我給他留家裏電話了。”

儲漢君說:“去接吧,快去快回,不然飯菜涼了吃了胃疼。”

陳安答應著跑到客廳,一把抓起桌上放著的電話,不料想卻是一個惡狠狠的聲音:“特派員讓我告訴你,再給你三天時間,如果303還不跟你接頭,你的死期就到了。”

陳安好像被一盆涼水淋到頭上,跌坐在沙發上。

另一頭,打電話的特務向廖雲山報告:“特派員,按您的要求,我已經給陳安打了電話。”

廖雲山思索著問肖鵬:“肖鵬,303還沒跟陳安聯係,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肖鵬點頭:“想過。”廖雲山:“你說。”肖鵬:“這是303的一貫伎倆。此人不是一般的狡猾,這兩天,我抽空去調查前幾次303成功脫逃的事,從中可以分析出,每次他都是有備而來……”

廖雲山打斷肖鵬的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次不一樣。除非303已經知道陳安叛變,否則他不跟陳安接頭,就沒有任何道理。”

肖鵬說:“起碼303在懷疑陳安是否叛變,否則不會命令陳安離開上海。如果真是確切知道,他斷然不會放過陳安。”

廖雲山在屋子裏踱著步:“那麽303懷疑陳安的根據是什麽?”肖鵬苦笑:“這正是我苦思冥想不知所終的問題。我感覺……303很可能就在陳安附近觀察他……”

廖雲山對肖鵬的話很感興趣,眼睛裏閃出陰險的光:“噢?”

肖鵬說:“起碼他有懷疑陳安叛變的根據,否則不會寧可放著急欲拿到的絕密文件也不去接頭。”

廖雲山讚賞地:“這個思路有點上路了。你有沒有懷疑的範圍?”

肖鵬卻一下子卡住了:“曾經有過。後來……又有些含糊。”廖雲山眼波一動:“你懷疑誰?”肖鵬含混其辭地:“跟儲家有來往的幾個人。這幾個人我一一都查過了,基本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上海這麽大,儲漢君接觸的人又非常廣泛,這也是不好圈定範圍的原因。”

廖雲山沒說話。

肖鵬暗暗觀察著他:“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欲速則不達。我已經告知陳安,放棄接頭努力,等待303自投網羅。”

一腔悲憤的韓如潔下決心要到南京去見蔣介石。儲漢君和鄭乾坤都趕到火車站來送她。

韓如潔看見儲漢君等人很意外:“儲先生,不想告訴你們,就是不想麻煩你們來接接送送的。”

儲漢君歎息:“怎麽能不送哪?韓光的事我盡不上力,心裏已經非常自責。”鄭乾坤也在一旁說:“是啊。”

韓如潔一手抓住儲漢君,一手抓住鄭乾坤,聲音哽咽:“謝謝老朋友。”

鄭乾坤道:“得著消息來不及通知你,我和儲先生直接趕到站台上了。曾幾何時,你也是在這個站台送我北上與中共商談,站在這兒等你,我真是感慨良多啊。”

韓如潔傷感地:“曾幾何時,我和韓光姐弟倆如影隨形,而今形單影隻孑然一身,落魄如此,豈止是感慨良多?”

又一輛車開進站台,停下,徐傑生和何三順從車裏下來。

徐傑生看見儲漢君等人也是十分意外:“儲先生韓先生,子相,你們這是……”儲漢君說:“我們是送如潔去南京。”徐傑生苦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也是趕赴南京。”韓如潔說:“這下好了,有徐校長做伴,必定一帆風順。儲先生,你們請回吧。”

儲漢君向徐傑生伸出手:“群生,我們就把如潔托付你了。”徐傑生與儲漢君相握:“隻要我徐傑生辦得到的,決不推辭。先生放心吧。”

鄭乾坤也與徐傑生握住手:“群生,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可否想過此行吉凶,我聽說……”

徐傑生攔住欲說什麽的鄭乾坤:“無論廖雲山在總裁麵前如何盡得寵信,我相信故人情深。”

鄭乾坤還想說什麽:“群生……”

徐傑生再次攔住鄭乾坤:“廖雲山並不在我的眼裏,我對老蔣有信心。”

鄭乾坤隻好伸出手:“那,此行順利!”

徐傑生握住鄭乾坤的手:“兩位先生,後會有期。”

徐傑生說完登上列車走了。韓如潔也上了車。鄭乾坤暗歎口氣,與儲漢君對視一眼,轉身走去。兩個人心裏都明白,韓如潔和徐傑生,盡管此行目的不一樣,但結果是很可能一樣的,蔣介石不會給他們滿意的答複。

儲漢君心事重重地回家,儲蘭雲跟進客廳幫儲漢君脫外衣:“爸爸,我一直在等你,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儲漢君正色:“蘭雲,你想說什麽我知道。我隻告訴你,你和陳安的婚姻在你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定下來了。儲家世代書香門弟忠信誠義,難道你一定要成為讓儲家背信棄義的忤逆子不成嗎?”

儲蘭雲聞聽心沉下來,半晌無語。儲漢君看看她,暗歎一口氣:“你讓陳安進來。”儲蘭雲出去。不多時,陳安進來。儲漢君一擺手:“你坐下。”

儲漢君看了陳安一眼:“安兒,你也應該想想,蘭雲為什麽這樣反感你。”

陳安隻好答應:“是。”儲漢君說:“說實話,有些地方,你讓我失望。”陳安一愣。儲漢君:“做人要有骨氣。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受人敬重。”陳安作出一副規矩樣子:“是,儲伯父。”儲漢君歎口氣:“你父母和我對蘭雲一樣,太過嬌慣溺愛……”儲漢君傷感地站起來:“其實是害了你們……”

陳安:“我一定好好地改正,伯父你放心。”

儲漢君說:“你也主動找機會多跟蘭雲接觸,相互了解是建立感情的第一步啊。”

陳安趁機說:“好的,過會兒,我讓蘭雲陪我去郵電局,我想給家裏發封電報。”

儲漢君點頭:“好吧。”

躲在門外的章默美聽到了這一切,轉身走開。

父親的話使儲蘭雲很難過。她沉著臉在院子裏侍弄**,心裏想著心事,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一片片把**扯碎。章默美從樓裏出來,見狀驚呼:“哎呀蘭雲,你在幹什麽?”

儲蘭雲才意識到自己把**都揪掉了,大驚:“哎呀,這可怎麽辦?”

章默美:“算了,已經這樣了,把這盆放後麵吧。”

儲蘭雲愣愣地看著章默美將那盆被揪壞的**盆移到後麵。

章默美回轉身來,關注地看看儲蘭雲:“蘭雲,這兩天你怎麽神不守舍的?”

儲蘭雲站起來正色道:“沒有啊,默美,即便你上了幾年學,也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禮貌總是要的。”儲蘭雲說完欲走。章默美在她身後說:“我這話怎麽沒有禮貌了?”

儲蘭雲輕蔑地回頭:“話說到這份上你都不能明白,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賈程程從院外進來:“大老遠的就聽見你們倆打嘴仗。”

儲蘭雲高傲地:“我怎麽可能跟她打嘴仗。”

章默美什麽也沒說,拎起水桶進樓了。

儲蘭雲突然想到:“賈小姐,你跟肖鵬熟悉嗎?”賈程程一愣:“認識。熟悉,倒也談不上。”儲蘭雲掩飾地說:“我沒什麽事,隨便問問。”

這話倒是欲蓋彌彰了。儲蘭雲轉身走到一邊去了,賈程程心生狐疑。

章默美又走出樓來:“賈小姐,老爺問你,約好報社要來采訪的王記者什麽時候到。”

賈程程答應著:“噢,我去跟他說。”

賈程程進樓後,章默美走到發呆的儲蘭雲身旁,一把拉起她來,二人在院子的椅子上坐下。章默美說:“我是替你著急。從那天晚上你回來,告訴我肖鵬和何三順械鬥的事情到今天,你知道你都跟我說幾次肖鵬了嗎?”儲蘭雲竟然沒有反駁章默美,而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章默美說:“蘭雲,我長這麽大,還第一次看見你這個樣子。”

章默美欲言又止,無奈地搖搖頭。

儲蘭雲:“我還頭一次感覺到我喜歡一個人。這些年,我爸媽一直告訴我要等陳安,所以我對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認真地看過。可自打我爸給我看陳安臨來前的那張照片,我就很反感,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也許是這個等待已久的對象具體了,我才發現那不是我心裏想要的。可我心裏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樣?我也不知道。但那個晚上,我一下子找到了……”

章默美再也聽不下去了:“蘭雲,別做夢了。即使你不嫁給陳安,肖鵬也不會娶你的。”

儲蘭雲頭一次沒亂發脾氣,而是那樣認真地看著章默美:“為什麽?”

章默美被儲蘭雲問愣了,她起身走動著。

儲蘭雲忙追在後麵:“你說呀,為什麽?”跑到章默美前麵攔住她。

章默美隻好說:“恐怕你等到八十歲,肖鵬都不會喜歡你。”儲蘭雲還那句話:“為什麽?”

章默美被儲蘭雲的真摯和急切的表情打動了,她站住,心痛地搖著頭:“什麽也不為。”

儲蘭雲失望:“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章默美:“蘭雲,聽我一句勸吧,你們不是一類人。”儲蘭雲又盯問:“你倒說說,什麽叫不是一類人?”章默美:“就好比你是魚他是馬,馬不會跟魚結婚的。我走了,我今天得給我媽買藥去。”

此時的章默美,與其說她是的確要出門,倒不如說她真的不敢麵對儲蘭雲了。她夾著包匆匆走出大門。

陳安出來了:“蘭雲,可不可以陪我去趟郵電局?”

儲蘭雲無言地看著陳安。

陳安說:“伯父希望我們倆多接觸,我想請你出去走走。”

軍校大門口,肖昆在等肖鵬。肖鵬匆匆出來。

肖昆把一副護膝給肖鵬:“我辦事路過這兒,正好把托人從國外給你帶的護膝拿給你,你腿不是有傷嗎?注意點好。”肖鵬接過。肖昆又說:“肖鵬,明天跟我回家吧。”

肖鵬意外,抬頭看著哥哥。

肖昆說:“爸媽都知道你回來了,他們想見你。”肖鵬臉沉下來:“這是他們的意願還是你的意願?”肖昆誠懇地說:“是我們共同的意願。”肖鵬:“哼。我最近太忙,改日再說吧。”

肖鵬說著轉身欲走,肖昆急忙叫:“肖鵬……”

沒待肖昆說話,肖鵬就說:“哥,你不用因為藥的事情報答我。我做的事是我認為該做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感謝我,報答我。這個原則對你也是一樣。”

肖昆拽住欲走的肖鵬,不容置疑地:“和我一起回家,明天,我開車來接你。”

兄弟倆目光對峙,肖鵬最終還是移開了目光,什麽也沒說,向大門走去。

肖鵬進了大門,肖昆看著肖鵬走沒影了才上車。

兩輛人力車一前一後停在郵政局門前,儲蘭雲和陳安下車付錢。陳安有些心不在焉,儲蘭雲不高興地說:“走啊,你不是拍電報嗎?”

陳安沒說話,進了電郵局,儲蘭雲跟著進去,章默美在不遠處盯著他們。

其實陳安哪有心思發什麽電報,他的腦子裏一直回旋著黨組織負責人交代給他的一個重要信息:新民報社有個聯絡點,不到萬不得己,這條秘密聯絡線決不能動用……

現在,就是萬不得已了吧?

新民報社,就在郵政局對麵……

業務員對陳安說:“先生,到你了。”

陳安恍然一驚,趕緊把要發的電文遞上去。他下定了決心,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自己的命就要丟了。

發完電報,陳安和儲蘭雲從郵政局出來,陳安偷窺了一眼斜對麵的新民報社。

儲蘭雲說:“反正你閑著也沒事,陪我買點東西怎麽樣?”見陳安猶豫,儲蘭雲不高興了:“怎麽?你不願意?”

陳安忙說:“當然不是。我其實跟朋友約好見麵的。可是和朋友比較起來,當然你更重要,這樣,我給他留封信,跟他再約時間,你看好嗎?”儲蘭雲:“好吧。”

陳安轉身進了電報局,不多時拿著一個信封出來:“走吧。”儲蘭雲問:“你朋友在哪啊?”陳安一指報社:“就在這個報社。你等會兒,我把信放傳達室咱們就走。”

樹叢後的章默美看著陳安把信放在報社傳達室的窗口玻璃上,然後轉身和儲蘭雲走了。章默美靠近傳達室,等著。片刻,見一個小夥子從外邊走到傳達室,看到玻璃窗上的陳安那封信,拿起來就向樓裏走去。

章默美盯著小夥子的背影琢磨著。她不知道,這個小夥子正是剛從儲家采訪回來的記者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