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肖鵬怒衝衝地站在原地,聽著韓光的聲音遠了。他覺得很窩火,因為特務們從韓光身上沒搜出任何東西,他設想的人贓俱獲並沒有實現。他不知道,機警的丁副官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就在肖鵬在刑訊室煩燥地踱步的這時候,丁副官在自己的宿舍裏劃著火柴,把那張沒送出的紙條燒成了灰燼。
廖雲山推門進來了。他一眼就看出肖鵬的計劃又沒有實現,但他沒說什麽,隻是問了一句:“搜查得細不細?”肖鵬沮喪地回答:“人參一段段切開,包裝的盒子和綢布一寸寸撕開,什麽都沒有。”
廖雲山想了想:“如果韓光是地下黨,那麽丁副官用眼神都可以告訴他什麽。”
肖鵬點頭:“是的。而且阿紀說,確實看見韓光跟丁副官握手時表情有輕微的變化,我認為丁副官很可能用手告訴了他什麽。所以,除非韓光開口,否則,什麽也找不到。”
廖雲山沉了一陣:“你認定丁副官是奸細?”
肖鵬說:“當然也不能百分之百。火車上所有看見陳安叛變的隨從中,每個人都有可能。”
廖雲山歎息一聲:“我知道,你在我麵前不敢說得太……畢竟,丁副官跟我多年了,他還救過我的命……人心難測啊!”
肖鵬不語。一瞬間,他腦子裏閃過一個連他自己都有點害怕的念頭:共產黨就這麽厲害,能讓人人都為它賣命嗎?
廖雲山想了想吩咐道:“先不能放了韓光,不管是與不是,都要等陳安與303接頭之後再說。”
肖鵬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正在這時,有特務在門外喊了一聲:“報告。”
肖鵬應:“說。”
特務猶豫了一下才進來:“韓光經不住上刑……死了……”
肖鵬的心往下一沉。他愣了一下問:“他說過什麽?”
特務吞吞吐吐地說:“一直在罵我們……天良喪盡濫殺無辜什麽的,其它的都沒有說。”
肖鵬揮手打斷特務:“這件事隻限於你和王義兩個人知道,如果再有誰知道,你們的下場如同韓光。”
特務答應一聲出去了。
廖雲山感慨:“一個文弱書生,倒比陳安來得堅強。”
肖鵬一時覺得很累,可他不能在恩師麵前表現出來,咬咬牙說:“韓如潔今晚一定會找上門來的。”
廖雲山點頭:“另外,不能讓丁副官再住自己的宿舍,讓他跟車上那些隨從一起住,以防生變。”他向門外走去:“天太晚了,休息吧。我是老了,熬不了夜嘍……”
入夜,白天永遠是忙忙碌碌人來人往的儲家,立刻就沉入了寂靜,也沉入了失去女主人的悲痛情緒。天亮著的時候,一切都在光明裏,悲痛就如煙雲一樣地不引人注意了,而壓在每一個人心上的夜,就會像時停時續的小雨一樣,把悲傷再次打濕。章默美跪在儲夫人遺像前,往事曆曆,就都湧上心頭了。
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太太,默美晚來一步,沒有在您的病榻前侍奉一天,太太對默美的大恩大德默美不會忘記,若有來世,默美托生做太太的女兒,一生一世孝順您……”
儲蘭雲突然出現在靈堂門口,抱著肩,冷冷地說:“你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章默美回身,站起來,擦擦淚:“蘭雲小姐,你回來了。”
儲蘭雲走到章默美麵前:“師範學校不是軍校,不能輕易回家嗎?除非你跟家裏一點聯係都沒有,否則怎麽可能不知道我母親病重病危。你這麽無情無義的,可憐我母親卻在臨終的時候還念叨起你們娘倆,惦記著你們……”
章默美低下頭:“是我不對。蘭雲,你隨便罵我吧。”
儲蘭雲輕拭眼角,平靜了一下情緒,少頃:“要是我沒記錯,三年前你考上師範學校走那天,可是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你再也不回儲家了。怎麽?三年的學把你上得健忘了嗎?還是你突然變成菩薩心腸了?”
章默美無奈地說:“蘭雲,三年過去,我們都長大了,你還真記仇啊。”
儲蘭雲不冷不熱不依不饒地:“三年前你也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呀。”
陳安這時進來了,接過話:“蘭雲,殺人不過頭點地,幹嗎那麽不依不饒的,人家不都認錯了嗎?”
儲蘭雲輕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陳安:“嗬,敢情你還有替人撐腰的義氣,之前我還真沒有看出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陳安對章默美說:“儲伯父怕蘭雲為難你,讓我過來看看。”
章默美微微躬身:“謝謝陳先生了。”
陳安擺擺手:“沒什麽。”
章默美看著陳安,想起了肖鵬交代給她的任務。這個人是共產黨?章默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安也在觀察章默美。就像肖昆估計的那樣,任何陌生人這會兒出現在儲家,陳安都心生疑惑,都要想到是為自己而來。這會兒,被自己的背叛折磨得六神不安的陳安,隻盼望一切都早點過去……
在高等陸軍學校,此時也是個危機四伏的夜晚。
韓如潔不見弟弟韓光回家,心生不安,果然徑直找上門來,這位教了半輩子書的知名教授,發誓終身不嫁,弟弟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在此動**不安的時局裏,不能不讓她有一種憂慮。她焦急不安地在接待室裏來回踱步,等著消息。早有準備的肖鵬出來了:“您是韓如潔先生吧,我是肖鵬。接到您的電話,廖特派員在府邸打電話指示我來見您,有什麽急事嗎?”
韓如潔焦急地:“是這樣,我弟弟韓光四個小時前來向什麽丁副官取人參,到現在都沒回家。”
肖鵬笑著:“您別著急,我馬上把丁副官叫來問問。”
肖鵬出去,不多時,帶著一名特務一起推門而入。
肖鵬介紹:“韓先生,這就是丁副官。”
假扮丁副官的特務立正敬禮:“韓主席好。”
韓如潔問:“你好,丁副官,韓光來拿人參了嗎?”
特務裝模作樣地看表:“七點就拿走了。怎麽了?”
韓如潔聞聽更加焦慮了,她皺起眉說:“可是他到現在還沒有回家。”
特務:“韓光拿了人參就走了,我們倆從見麵到分開,前後不超過一分鍾。他怎麽……”
韓如潔無心再說什麽:“謝謝你們了。我再去找找。”
她匆匆走出,肖鵬在後麵跟著,假意安慰道:“韓主席不要著急,也許他遇見什麽事耽擱了……”
送走韓潔如,肖鵬立刻布置特務處理韓光的屍體。他命令把韓光的屍體先藏在軍校僻靜的後院,看看風聲再說。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安排竟落到了旁人的眼中。
何三順是對徐傑生忠心耿耿的,廖雲山一行搬進軍校的這些天來,他為了不讓有人傷害徐傑生,幾乎連眼都沒閉過。肖鵬的行動自然逃不過他的監視。從後院出來,他立刻趕到徐傑生辦公室,向徐傑生報告。
他把情況說了,最後又補上一句:“我雖然看不明白,但廖雲山一定有大事瞞著您。”
徐傑生本來已經睡下了,是被何三順從**叫起來的。這會兒,他臉色鐵青不語。
何三順又說:“這樣下去,我擔心他早晚會向您開刀。”
徐傑生一揮手:“這不是你操心的事,去吧。”
何三順看看徐傑生的臉色,隻好把話咽回去,走了。
徐傑生睡不著了。他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走到桌前拿起毛筆準備寫字,終於,寫不下去,一賭氣把醮滿墨汁的筆扔在紙上,洇了一大片墨跡。
徐傑生是窮苦出身,從小家裏沒飯吃才出來當兵,抗日的時候用八處槍傷換出了聲望,從在死人堆裏打滾的小戰士直到成了赫赫有名的名將,連日本人都曾對他表示敬佩。人在高位,但他從不敢忘記老家的親人們,特別是從小把他帶大的老娘。現在,老家發生了瘟疫,他卻被困在風雲際會的上海灘上,頗有虎落平川的感覺。
他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把躺椅壓得吱吱直響。他又想到了肖昆商行裏的那批藥,那可是救命的藥啊……
夜深了,儲漢君離開書房回臥房了,儲家大院最後一盞燈熄滅。院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靜謐安寧,夏蟲的鳴叫清晰可聞,透著祥和平靜。
陳安卻睡不著覺,躺在**瞪著眼睛發呆。
他聽著儲漢君穩重的腳步聲從書房一步一步地遠了,又隱隱約約聽見儲漢君的臥房門響,接著,大院重歸靜寂。
他翻一下身,想起肖鵬惡狠狠的話:“抓不到303,你會死得很慘!”他一哆嗦,翻身,又想到了儲蘭雲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陳安翻來覆去,越想越絕望。終於翻身坐起來看著窗外,夜深人靜,外麵一點聲音沒有。他下了決心,下床,輕輕打開門,樓道裏沒有一點聲音,他又關上門,回身看地上的箱子,琢磨著,突然一咬牙,快速穿好衣服,打開箱子拿出錢揣在兜裏,輕輕開門走出。
夜靜更深,儲家的人都睡了。陳安快步走到大門口,貼在大門上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便輕輕拉開門閂,開了一道縫看外麵。暗中監視著陳安的章默美後退一步,不小心碰倒了花盆,不大的響聲,嚇得陳安全身汗毛倒豎。
陳安驚恐萬狀地回頭:“誰?”
無人應。陳安瞪著眼睛盯著暗處,章默美就在黑暗中,陳安感覺有人,卻看不見,恐懼越來越大,終於把陳安壓垮了,他突然轉身向樓裏跑去,逃回到房間,一屁股坐在**喘息起來。他明白自己沒有逃走的希望了,絕望地掩麵而泣。
章默美一直跟他到房門口,聽見了裏邊壓抑的哭聲,不禁有些奇怪:“這個共產黨,怎麽倒像是膽子很小?”
第二天一早,章默美帶著這個疑問,趕回特別行動隊向肖鵬報告了陳安的行動和自己的疑惑。
肖鵬想了想:“陳安也許有意做出假相蒙騙你,你一定要盯住他。”
章默美答應了,可腦子裏還是一團糨子。她從肖鵬屋裏出來,正碰上好朋友於阿黛。兩個好姐妹從上軍校那天就在一個宿舍住,從沒分開過,這會兒見了,自然很親熱。
按照規定,於阿黛自然不問章默美的任務情況,可章默美卻忍不住。過去三年,她在許多事情上都依賴老成執重的於阿黛慣了,見了她,就什麽都想說。
她把事情講了,又心事重重地說:“共產黨也不寫在腦門上,哪有那麽容易就看出來。昨天回儲家之前我還信心百倍,現在卻覺得,自己過於樂觀了。”
於阿黛笑笑:“畢竟邁出了第一步。說實話,我昨晚一直擔心你和儲蘭雲吵起來。當初說得那麽硬氣,再也不進儲家門了,現在主動回去,儲蘭雲能不難為你嗎?”
章默美:“蘭雲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太太去世對她打擊很大,雖然還是那麽居高臨下,可看得出來,她心裏也挺孤單的。何況,儲伯父還讓她嫁給她第一次見麵的陳安。阿黛,你說,如果陳安是共產黨,如果儲伯父不願意北上參加什麽新政協,陳安會動手殺了儲伯父嗎?我怎麽覺得,陳安沒有這個膽量?”
於阿黛:“人不可貌相。再說,如果陳安是共產黨,他就不是勢單力薄的,他的身後有一批人,並不需要他親自對儲先生動手。”
章默美點頭:“我真是責任重大呀。儲家對我有恩,太太去世我沒能見到最後一麵,心裏非常自責。我決不能讓儲先生被共產黨暗算了。”
肖昆心急如焚。
從車站接頭失敗至今幾天過去了,所有工作都沒有進展。陳安是否出了問題還不能認定,解放區急需的藥品運不出去,而連續幾個晚上,他期望的弟弟肖鵬都沒有出現。這對於肖昆來說,實在不是個好兆頭,這說明肖鵬的心裏,仍然充滿著對這個家的仇恨。這,如果和工作聯係起來考慮,肖昆不敢往下想。
清晨,商行剛剛開門,賈程程就匆匆進來。
王雙全迎上來打招呼。賈程程顧不得多說什麽,徑直往裏走,進了客廳,隻看見肖昆坐在一桌吃食麵前。
賈程程奇怪地問:“你這是在幹什麽?一大早就擺宴席,吃得下嗎?”
王雙全跟進來:“我們大少爺又等了二少爺一夜。”
賈程程看著肖昆,不知該說什麽。
肖昆揮手:“雙全,忙你的吧。”
王雙全走出。
賈程程低聲道:“剛收到武漢方麵的電報,護送陳安來上海的列車員阿冬,在回去的車上心髒病發作猝死。”肖昆一愣:“見到屍體了嗎?”賈程程:“有人見到了。說是在阿冬哥哥家裏,表麵上看不出什麽異常。阿冬家人說他確實有先天性心髒病。”肖昆站起來:“這不是個好消息。”賈程程:“會不會是巧合?”
肖昆沉了一陣:“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你趕緊通知鐵路上的同誌調查真相。”
賈程程:“組織上還是要求我們盡快拿到陳安帶來的文件。”
肖昆:“下一步的決定在你進儲家之後再說。”
看看肖昆的臉色,賈程程隻好換個話題:“好吧。徐傑生同意簽特別通行證了嗎?”
肖昆:“儲先生還沒有回信兒。你趕緊把調查阿冬的死落實了。”
賈程程起身欲走,卻聽見王雙全的驚喜聲音:“二少爺來啦。大少爺等你整整一宿……”
肖昆聞聽趕緊迎出,換了便服的肖鵬正好進來,他看見肖昆和賈程程,淡淡一笑,招呼道:“賈小姐,哥。”
賈程程笑道:“你們兄弟倆聊吧,我先走一步了。”
肖昆親熱地拉住肖鵬:“看你臉色這麽不好,是不是一宿沒睡?走,咱們去阿翔吃早點去。”
肖鵬攔住肖昆:“這一桌子一口沒動,還去外麵幹嗎?”
肖昆:“那,雙全,趕緊把點心熱熱。”
王雙全進來:“大少爺,都熱了第五遍了。”
肖鵬攔住王雙全:“不用熱了,你下去吧。”
王雙全偷偷看看兄弟倆的臉色,出去了。
肖鵬:“哥,我隻請了半個小時的假,一分鍾都不能多呆。”
肖昆:“那……怎麽也得吃一點呀。”
肖鵬顯得很疲倦,搖頭:“我真吃不下。”
肖昆有些失望。
肖鵬打開隨身的皮包,從裏麵掏出一把漂亮的勃朗寧手槍遞給肖昆:“我知道你喜歡這個,我從美國給你帶回來的,防身用吧。”
肖昆接過,心口一熱。他折身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把勃克手槍:“看這,我還一直放在身邊,就等著物歸原主了。”
肖鵬愣住了。這把熟悉的手槍讓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家裏那個典型的蘇式宅院……
肖鵬艱難地說:“我記得,那天,我是興高采烈地進的院子。我一路走一路喊媽……”
肖昆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擔心的情況出現了,肖鵬的心還淹沒在往日的仇恨裏。不過,那樣的突然變故,對一個依戀著母親的兒子來說,又怎能不撕心裂肺呢?
肖昆也記得那天的事——
傭人吳媽神色慌張地出來攔住了肖鵬:“二少爺……”
肖昆也急忙從自己房裏衝出:“肖鵬——”
吳媽見狀欲走,肖鵬一把抓住她:“我媽呢?”
肖昆衝過來抓住肖鵬的手:“二弟……”
吳媽囁嚅其詞:“二奶奶她……她……”
肖鵬顯然感到了什麽,他臉色變了,死攥著吳媽:“吳媽,我媽怎麽啦?!說!你說啊!”
肖昆急切的同時在對肖鵬說著:“肖鵬,你到我房間,我有話跟你說。”
吳媽哆嗦著:“二太太她……她暴病身亡……”
肖鵬如五雷轟頂,頓時臉扭曲變色:“不可能!兩天前我給媽打電話還一切平安,怎麽可能轉眼就……又不讓我回家見一麵?!”
肖昆聲嘶力竭地喊:“肖鵬你聽我說!”
肖鵬放開吳媽衝向客廳。客廳裏,他們的父親沉著臉抽著煙袋獨自麵對一盤圍棋。
肖鵬氣勢洶洶地衝到父親麵前:“你說,我媽在哪?!她怎麽啦?!”
父親不語,也不看他。肖鵬怒火萬丈,刷地掏出勃克槍,舉向父親:“你給我說——”
肖昆衝進來攔住肖鵬:“肖鵬——”
父親冷冷地看著那把手槍:“我的槍!怎麽在你手裏?”
肖鵬:“對,它一直在我手裏,我媽要有個三長兩短……”
父親的臉更加陰沉:“怎麽,你想用老子的槍殺死你老子?”
肖鵬一把甩開肖昆,咆哮:“誰不讓我媽好活,我就讓誰不得好死……”
肖鵬的話音未落,父親猛地站起,左手一把扭住肖鵬持槍的手,順勢一個反轉,手槍落在地上。同時,他右手狠狠抽了肖鵬一個耳光!肖鵬一個趔趄,捂著臉瞪著父親。
父親也咆哮:“滾——你給我滾——我永遠也不想看見你——滾——”
雷聲,暴雨落下,肖鵬衝進雨裏,肖昆趕緊追了出去……
此時此刻,肖鵬看著那把勃克槍,伸了伸手,最終還是沒有接過來:“還留著它幹什麽。”
受肖昆之托,儲漢君一早來見徐傑生。
徐傑生迎出客廳,笑道:“儲老來得真巧,我這一段一直住在校裏,昨晚……臨時起意才回來,不然,先生今天要碰鎖頭了。”
儲漢君落座,問:“怎麽,昨晚有事?”
徐傑生不願多說,支吾幾句。儲漢君心裏有事,也不想多扯這個話題,轉而把來意說了。
徐傑生聽罷,說:“先生這麽一大早來,就是為了替肖昆要一張特別通行證?”
儲漢君點頭:“確實。”
徐傑生又問:“是肖昆求您來的?”
儲漢君搖頭:“不是。說起來,是韓主席托我求肖昆幫她搞這種藥,韓主席的舅舅在那邊也感染了疫病。我跟肖昆提起此事,才知道他正準備銷毀這批藥。”
徐傑生沒說話。
儲漢君:“聽說現在那邊的情況非常嚴重。校長,不管是什麽區,老百姓是無辜的,禁什麽,不能禁糧禁藥。如果肖昆要銷毀的是一批軍火,我決不會懇求校長簽這張特別通行證。”
徐傑生有些動容:“我何嚐不是和先生一樣想哪,隻是先生有所不知,廖特派員昨日特別強調違禁藥品的事。其實肖昆搞這批藥是為了我,我的老母親也在那邊,我並不是為自己著想,更多的是不想牽累肖昆。畢竟是有風險的。”
儲漢君:“校長再考慮一下吧,如果出了問題,我儲漢君來擔當這個責任。想那廖特派員,也不能不念舊情吧,好歹我們也是同學。”
徐傑生:“先生說到哪裏去了……容我再想想吧。”
儲漢君不願多呆,匆匆告辭。當他走進自家大門時,儲蘭雲正在給**澆水。
儲蘭雲抬頭看見父親:“爸爸,這麽快就回來了。”
儲漢君:“嗯,呆會兒有客人來,我趕回來了。蘭雲,陳安起床了嗎?”儲蘭雲臉一沉:“不知道。”儲漢君:“你今天要是有空,帶陳安出去走走,他沒有來過上海。”儲蘭雲說:“還是媽媽的喪禮之後吧,我實在沒有心情。”
一陣敲門聲傳來。儲蘭雲喊:“阿福,有客人來。”
阿福跑來打開院門,是肖鵬站在門口,身後是一臉倨傲的廖雲山。
儲漢君已從樓裏笑著迎出來:“廖特派員,別來無恙啊。”
廖雲山進門,笑著抓住儲漢君的胳膊拍著:“一別數月,非常掛念呀。這不,剛到上海我便急於來拜訪老兄。”
說著,廖雲山收起笑容:“老嫂的噩耗我已經聞聽了,節哀順便吧。”
儲漢君點頭:“快,裏邊請。”
三人往樓裏走,儲蘭雲在一旁好奇地看肖鵬,顯然,她突然對英俊幹練的肖鵬有了好感。肖鵬感覺到有人看他,回頭,儲蘭雲慌忙轉過頭去。肖鵬沒有在意,進了樓裏,儲蘭雲放下手裏的水壺,也跟進去。
廖、儲二人在客廳落了座,廖雲山把一封信雙手遞給儲漢君:“蔣總統對儲夫人去世深表哀悼,托我帶來親筆信……”
儲漢君雙手接過拆開閱讀,廖雲山觀察著儲漢君的表情說道:“總裁對先生身體力行推動國共第三次合作深表敬意,一再表示,要誠邀先生赴台為製訂國家的新憲法出力。”
儲漢君看完信:“感謝蔣總統的關懷,令我非常地感動。”
廖雲山問:“子相去與中共商談有消息嗎?”
儲漢君:“還沒有。”
廖雲山笑了一下:“其實,先生心裏非常清楚,中共根本沒有和談誠意,你們的願望雖然良善,卻隻是一廂情願,是一個政治幻想。我還要奉勸先生,不要被中共利用鑽了空子呀……”
儲漢君笑而不答。
陳安從書房門口經過,見站在門口的肖鵬,大感意外,愣在當地。儲漢君一眼看見他,招呼道:“陳安,你進來。”
陳安走進客廳,見到廖雲山,顯然有幾分尷尬和不安。
儲漢君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未來的女婿。陳安,見過廖特派員。”
陳安鞠躬:“您好。廖特派員。”
廖雲山似笑非笑:“陳安,你嶽父一直把你掛在嘴上,果然是一表人材。”
陳安聽著自己的心跳:“特派員言重了,陳安不才。”
廖雲山:“你這是剛從哪裏來的?”
陳安一驚,竟不知道該如何答對。
儲漢君接過話:“他剛從英國回來。說起來他出國有十年了。”
陳安好像被解脫般地說:“對,十年了。我是一九三八年春天出去的,後來因為二次世界大戰,一直回不來。”
廖雲山點頭:“哦,那你真是少年老成了。”
陳安尷尬地笑了一下。廖雲山隨即又緊追一句:“還打算走吧?”
陳安心裏一動,想起自己那天半夜想跑的行為,猛地驚醒,他知道這是對方的警告,急忙回應:“沒……沒打算再走。”
儲漢君:“應該不走了,家裏也需要幫手。”
陳安鬆了一口氣:“是……不走了。”
廖雲山又問:“什麽時候完婚哪?”陳安看了一眼儲漢君。儲漢君說:“他剛從英國回來,想是也不會太久吧。”
儲蘭雲從門前經過,看著站在客廳門口的肖鵬,不由得站住了。肖鵬對她微微一笑。儲蘭雲見狀鼓起勇氣,剛要上前說話,阿福走近儲蘭雲:“小姐,有個姓賈的姑娘在老爺書房,說是來給老爺當資料員的……”
儲蘭雲應道:“我知道了。”說完,她也衝肖鵬微微地笑了一下,轉身走向書房。
顯然,肖鵬對阿福說到姓賈的姑娘,也發生了興趣,他立刻聯想到了賈程程。不由得凝視著儲蘭雲走去的方向。
陳安從客廳裏出來,他也聽到了剛才阿福和儲蘭雲的對話,向肖鵬微微地點點頭,便也匆匆地往書房走去。
書房裏,賈程程抱著資料坐在椅子上,見儲蘭雲進門,她站起身:“我是肖昆老板推薦來給儲先生當資料員的。我叫賈程程。”
儲蘭雲禮貌地點點頭:“賈小姐好。我是儲蘭雲。”
陳安進來。一見賈程程,陳安的腦袋嗡的一下,人定在了門口,這一刻,他幾乎認定賈程程是來找他的。
儲蘭雲:“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一個同學聽說我爸爸要找資料員,昨天晚上毛遂自薦,纏得我爸爸隻好答應了。真是對不起賈小姐,我爸爸讓我替他道歉……”
賈程程心裏一愣:“噢,儲先生已經另外請到合適的資料員了?”
陳安急切地走上前來:“蘭雲,這不是真的。你為什麽要撒謊?”
儲蘭雲淡淡笑了一下:“難道我們家的事都要經過你同意嗎?你若有本事,說動賈小姐做你的資料員,也是未嚐不可的。”
賈程程呆不住了:“既然是這樣,我就告辭了。”
陳安顯然急了,他急於要留住賈程程:“賈小姐,蘭雲是跟你開玩笑哪。”
儲蘭雲:“我說的是實情,賈小姐。”
賈程程突然冷靜下來,她看出這裏有文章:“這樣吧,我在這兒等一會兒儲先生,肖老板吩咐我了,一定要親手把這些資料交給儲先生再回去。”
儲蘭雲:“那就交給我吧,我可以代表我爸爸。”
賈程程:“那麽請你幫我給儲先生打個招呼,詢問一下儲先生是否同意你代表他收這些資料。”
儲蘭雲張口結舌,少頃,有點惱怒地說:“賈小姐也不像沒有身份的人,怎麽說出這麽沒有禮貌的話。”
陳安插嘴:“賈小姐說得有理,受人之托,承蒙信任,當然不能隨意處之,我看就讓賈小姐在這兒等伯父吧。”
儲蘭雲不冷不熱地:“我母親在世的時候,除了親朋好友,很少有女眷來,我母親剛剛離世,家裏便有了陌生女眷的聲音,想必以後一定會熱鬧起來。賈小姐,你若一定要在這兒等我爸爸,就隨便吧。”
賈程程忍無可忍:“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麽能出口不遜!”
她抱起桌上的資料向大門走去。
陳安忙攔:“哎賈小姐,你千萬不要生氣啊……”
賈程程不理他,走出去。
陳安一臉的失望,更無法控製對儲蘭雲的厭惡:“蘭雲,你簡直讓我感到……”
儲蘭雲瞪眼:“感到什麽?我隻對我不喜歡的人這樣。”
儲蘭雲說完也走出去。
陳安恨恨地用拳頭砸向沙發,悲歎:“簡直就是個夜叉!真叫我惡心死!我怎麽這麽倒黴!怎麽這麽倒黴?!”
章默美出現在門口:“陳先生在說誰呀?是蘭雲嗎?”
陳安臉上厭惡的表情一時無法收住,怔怔地看著章默美:“你、你怎麽在這兒?”
章默美平靜地:“老爺請你去客廳。”
陳安聞聽趕快走出。可當他回到客廳時卻見屋裏空無一人。陳安突然明白章默美是在騙他,他驚得一身冷汗,慢慢回頭,門口似有個人影一閃而過,陳安臉色煞白,本能地閉了一下眼睛。
這時,儲漢君正在送客人出門。
廖雲山上車,揮揮手車開走,他從反光鏡裏看著儲漢君進了大門,不禁冷笑了一下。
肖鵬開著車,無意中看到在儲家不遠處徘徊的賈程程,心裏一動,眼睛不時在反光鏡裏看著賈程程,直到看不見。
肖鵬從儲家歸來,馬不停蹄地來到被軟禁特務們的宿舍。
肖鵬出現在門口,特務一個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下地立正,齊聲報告:“肖隊長。”
肖鵬環視屋內:“我知道委屈弟兄們了,可奸細一日查不出來,你們就一日不得安寧。”
丁副官冷笑:“那肖隊長打算把我們這些人關到什麽時候?”
肖鵬:“很快會有分曉。丁副官,你出來。”丁副官跟肖鵬走出。肖鵬邊走邊低聲問:“有沒有發現誰有異常?”丁副官笑:“你真讓我哭笑不得,肖隊長真指望奸細會不打自招嗎?”肖鵬:“做賊總會心虛,就看你能不能看出來。”
丁副官站住:“肖隊長,與其這麽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
肖鵬的眼睛在丁副官身上轉了一轉:“你說。”
丁副官:“即使抓住303,你敢保證303就會交代嗎?未見得能查出奸細。困獸猶鬥,你要給他這個機會。而這麽死看死守不僅無功而返,或許還成全了這個奸細呢。”
肖鵬點頭,沉思良久:“明天晚上廖特派員有宴請,之後要訓話,七點過後你帶這些人去餐廳吃飯。配上你的槍。以防萬一。”說著,他把丁副官的配槍拍在丁的手裏。丁副官接過槍,肖鵬轉身走去。丁副官卸下彈夾,發現裏麵裝滿子彈。
儲家,儲夫人發喪的日期臨近了。在肖昆的指揮下,傭人們在布置靈堂。見肖昆忙碌著,陳安眼珠一轉,走進來。
他是想主動出擊了。他想,與其這樣幹等著,不如主動去找303。他還推測,303肯定就在儲家附近潛伏著,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肖昆。
陳安熱情地和肖昆打招呼:“肖大哥,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自己幹上了。”
肖昆笑笑:“你長途跋涉的剛到上海,先歇歇吧。沒有多少活。”
陳安又問:“肖大哥,賈程程小姐是您推薦來的嗎?”肖昆點頭:“是啊。”陳安觀察著肖昆:“她已經被蘭雲氣跑了。”
肖昆笑了:“是嗎?跑就跑了吧。我再給儲先生找一個。”陳安有點失望:“蘭雲實在太任性了。”
肖昆停下手裏的活:“你要理解蘭雲,儲伯母生前把蘭雲當**疼,儲伯母去世的當天,蘭雲哭昏過去好幾次。後來,她情緒也一直不好,她也沒有個兄弟姊妹一起分憂解愁,挺可憐的。”
陳安點頭,臉色凝重起來:“肖大哥,你來一下,我有重要事跟你說。”肖昆放下手裏的活隨陳安出來,走進小客廳,陳安便趕緊把門關上。肖昆看著他:“怎麽啦你?這麽緊張。”
陳安問:“肖大哥,你跟章默美熟悉嗎?”
肖昆:“不熟悉,她母親我過去倒見過幾次。怎麽了?”
陳安鬱悶地說:“我到儲家,她緊跟著就突然出現,聽蘭雲說,三年前她走的時候,她們是吵翻了的,章默美發誓再不進儲家門……”
肖昆打斷他:“女孩子之間吵嘴沒有認真的,根本不要當一回事。”
陳安急忙說:“不是。我敢說她在盯著我。”
肖昆:“盯著你?為什麽?”
陳安:“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她在盯著我。而且,她決不是什麽師範學校畢業的,肖大哥你交際廣泛,能不能幫我查查章默美到底是不是她說的什麽靜安師範學校畢業的。”
肖昆想了想,點頭:“沒有問題。”
阿福敲門,匆匆進來:“少爺,小姐讓我把你門上的鎖拆了。”陳安一愣:“她、她憑什麽?”阿福:“小姐說家裏沒有一間房子有明鎖,你是把家裏人當賊防。”陳安拔腿要走,肖昆一把拉住他:“你這麽去非吵起來不可。要是有什麽貴重的東西,不如存在銀行的保險箱裏。”
陳安做出不置可否的樣子,盡量把表情做得真實。
一個傭人進來:“肖老板,王掌櫃來電話讓您速速回去,有急事。”
肖昆放下手裏的東西,囑咐陳安:“陳安,一定要按我說的做,別和蘭雲發生衝突。”
陳安點頭答應:“肖大哥放心吧。”
肖昆走了。陳安心不在焉地看著仆人擺進來一盆盆**。他在琢磨肖昆剛才的表現,可是他沒能找出一絲破綻。他恨恨地想,肖昆要不是沒問題,要不就是隱藏得太深了……
肖昆也在路上琢磨陳安。他覺得,陳安太緊張了,這不是好事。這幾天他已看出,陳安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讓他擔此大任實在是太危險了。一時間,肖昆想:不如就抓緊時間和陳安接頭吧,那份秘密文件在陳安手裏也不安全……但是,轉念一想,肖昆還是覺得不妥,陳安的狀態還是有些讓他起疑。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心裏其實火燒似的焦躁,可是,他又不能貿然行動……
他不知道,商行裏還有大事等著他。
早晨,鋪板剛卸下來,突然就有警笛鳴響,緊急搜捕開始了。軍用車急刹在剛開張的各家店鋪門前,王雙全見狀慌裏慌張地向肖昆通報了消息。肖昆的車拐進商行大街,就看見一群群的特務、憲兵滿街亂竄。他停車時,特務們正從一家店鋪衝出來,向肖昆商行走去,肖昆三步兩步搶先進了商行。
王雙全衝上來,臉煞白:“大少爺不好了,緊急搜查!”
肖昆:“別慌!按我說的……”肖昆的話音未落,幾名便衣特務已經衝進來了。特務大叫:“聽好了,讓你們老板把所有夥計叫出來,奉上峰指令緊急搜查,違者就地正法!”
肖昆喝道:“站住!”
特務站住,回身看著肖昆。
肖昆:“我剛接到陸軍指揮學校徐校長的電話,他讓我轉告你們,搜查之前,必須先經過他的同意。”
特務不屑地:“你他媽的別扯大旗做虎皮,老子不認識什麽徐校長!搜!”
特務們說著又要往裏衝。
突然何三順的聲音響起:“都給我站住!”
特務一愣,對這個火爆脾氣的副官,他們顯然是熟悉的。肖昆暗鬆了一口氣。
何三順上來就給為首的特務一個大嘴巴!“我他媽的現在就讓你認識認識徐校長是誰!”
特務見狀立刻軟了:“對不起何大爺,對不起,我們以為……以為……” 特務邊說著邊往外蹭,蹭到門口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肖昆笑笑:“三順,你再晚來一步,恐怕就看不見活著的我了。”
何三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校長得知今天緊急搜查,二話沒說就把特別通告證簽了,讓我火速趕來。老弟,真怕萬一出事牽累校長也害了你。”
肖昆:“我明白。你放心,將來即便有個萬一,我肖昆決不會牽累你們。這是我自願的,沒有任何人強迫我。”
何三順從懷裏掏出特別通行證:“什麽都不說了。求老天保佑吧。”
何三順說罷向外走去,肖昆跟出來:“三順……”
何三順回身兩手一抱作個揖,二話沒說上了汽車,汽車很快開走。肖昆心裏有說不出的不安,他顧不得許多,趕緊拿上特別通行證匆匆走出。
進儲家受挫,賈程程心裏很鬱悶。抱著資料,她準備再到儲家去,可心裏實在有點怕儲蘭雲。她慢慢地在路上走著,突然有車急刹在她身後。賈程程回頭,見是肖鵬下車,心裏不禁一動。
昨天,肖鵬在向丁副官交代完任務之後,心裏一直猶豫不定。本來在陪廖雲山回軍校的時候,他就想好,要轉回去接賈程程。但當他再次發動汽車的時候,他突然地問自己:你這是要幹什麽?是對這個女人動心了嗎?國難當頭,你這是怎麽了?可轉念一想,不對,這個女人那天在火車站出現,是偶然的嗎?就為這個,就應該搞清楚……想著,肖鵬就發動了汽車。可是,當車子轟鳴起來的時候,他的腦子又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你這是不是在懷疑肖昆?懷疑你的親哥哥?他打個冷戰,肖昆的笑臉又在眼前浮現,他又猶豫了。
終於,他還是沒出來。可是今天,他又特別想見到賈程程,賈程程那張清秀的臉總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突然地,他就想:就算我自己給自己打個賭吧,今天她應該還去儲家的,如果碰到她,說明我們還有緣分,如果她不在,那……
結果,他一拐過街角,就看見了賈程程的身影。
賈程程忽閃著眼睛:“我……我正要回家。”
肖鵬:“上車吧,我送你。”
賈程程忙推辭:“不用了,謝謝了。天挺好的,我想溜達溜達。”
“怎麽?嫌我的車不如我哥的車好?”
賈程程一愣,隨即笑了:“看來我要是不上車,我的人品都會出問題了。”
肖鵬笑了。賈程程上車,他關上車門,也上了車:“家住哪?”賈程程一指:“離這兒不遠,前麵那個斜街右拐到頭就到了。”肖鵬半開玩笑地:“住那麽近?我很失望呀。”賈程程也開玩笑地說:“早知道你會失望,我就住到蘇州去了。”
兩人都笑,也都突然地感到兩個人之間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好像是掩飾,肖鵬看一眼賈程程抱的材料:“什麽資料?抱得那麽緊,好像生怕丟了一樣。”
賈程程笑容消失,歎口氣:“是給儲先生的。”
肖鵬開著車:“給儲先生的資料歎什麽氣?”賈程程:“唉,不說這個了。”肖鵬:“好像遇上讓你心情很不好的事了。”
賈程程點頭:“算是吧。”肖鵬笑笑:“其實我都看到了。”
賈程程一愣。
“我陪廖特派員來拜訪儲先生,無意中看見你智鬥儲家小姐那一幕,你真是挺厲害的。”
賈程程一笑:“我?說錯了吧。我哪有那個儲家大小姐厲害。”
肖鵬:“厲害不在聲高話狠。厲害是一種不可侵犯的尊嚴。”賈程程笑了一下,她很欣賞肖鵬這個回答:“我不應該跟她生氣,不應該跟她一般見識。”“你沒有錯。如果不是陪著特派員,我會去追你的。”賈程程一愣,回頭看肖鵬。
肖鵬說:“因為我替你氣憤,沒有哪個女孩子能忍受那樣的侮辱。”
賈程程:“其實冷靜下來,我倒覺得,我沒必要把自己跟儲蘭雲放在一個水平線上錙銖必較。”
“我不這麽認為。捍衛尊嚴是一個人的權利,永遠都是對的。”
憂慮又出現在賈程程眉間了,賈程程說:“可是儲先生急需資料員,來之前你哥一再叮囑我要容忍儲蘭雲,可我還是沒有做到,意氣用事,誤了你哥哥交給我的事,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交待。”
肖鵬看著心緒低沉的賈程程,心裏莫名地有些難受。他突然說:“看來你很喜歡我哥哥,否則不會因為這件小事這麽難受。”
話說出來,兩人都吃了一驚。
賈程程突然發現肖鵬走錯了路:“路走錯了!”肖鵬趕緊刹車,車停在馬路邊。肖鵬掩飾地:“一說話走神了。”
賈程程不看他:“謝謝你送我。”
賈程程說著要拉車門,肖鵬拉住她,他已經冷靜下來:“沒把你送到家你怎麽能下車。”
賈程程突然發現路又錯了,趕緊說:“不是這條路,你拐錯了。”肖鵬:“我是送你回儲家。”
賈程程一愣,“我知道,你想回去。你不願意讓我哥失望。”
賈程程看著前方沒再說話。
肖鵬的車停在了儲家大門口:“不管什麽結果,不要自責。”
賈程程點頭:“謝謝你。”
肖鵬下車,替賈程程打開車門。賈程程下車,要走,又回過身看肖鵬:“剛才你不是偶然路過,你是特意從學校過來的。”
肖鵬點點頭:“對。”
賈程程看著肖鵬,二人目光都有了複雜的內容,賈程程沒再說什麽,快步向儲家大門口走去。看著賈程程敲門,門開,進去,肖鵬腦子裏不斷閃現陳安接頭那天肖昆、賈程程出現在車站的情景……
肖鵬回到車上,仰靠在車座上發愣,他的心情無比複雜。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就是這樣地吸引他,可她,明明是哥哥的親密助手,還可能……終於,他下定了決心,坐起來掉轉車頭向車站開去,他要去查清那天肖昆和賈程程是不是真去車站發貨。
賈程程走進儲家時心情也不平靜。
儲漢君和陳安、儲蘭雲都在書房。阿福帶著賈程程進來:“老爺,賈小姐來了。”
儲漢君馬上站起來,笑意盈盈地:“賈程程吧,肖昆告訴我了。歡迎啊。我知道昨天蘭雲把你氣走了。蘭雲,還不快給賈小姐道歉。”
賈程程微微一笑:“不必了。”
大家一愣。
“我隻是來送資料的。”她把資料放在儲漢君的書桌上:“這是肖老板交待給我,幫您查的資料。”
儲漢君:“謝謝賈小姐,快請坐吧。”
儲蘭雲在旁邊叫了一聲:“爸——”
賈程程禮貌地:“不坐了,我馬上就走。不過走之前,有句話我想跟您說。”
儲漢君忙說:“賈小姐,但說無妨。”
賈程程說:“儲先生您是大法學家,是我非常崇敬的一位先生。當我聽說肖老板要找一位資料員時,我立即毛遂自薦,為的就是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跟您學點真本領。然而第一天來到儲家,我就非常失望……”
儲漢君點頭。
賈程程:“我真想不到,您這樣德高望重卻教女無方,對女兒溺愛無度,您不認為這是在害她嗎?如果您真的愛她的話,就對她嚴格要求吧。這就是我想對您說的話。”賈程程說完就往外走。
儲漢君心情非常複雜:“賈小姐留步。”賈程程站住。儲漢君回頭:“蘭雲,如果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向賈小姐道歉。”
儲蘭雲氣得走到賈程程麵前瞪著賈程程:“道歉隻是一句話的事兒,我即使說了,你心裏未必相信。賈小姐,我希望你留下來,你會為今天說的話感到難為情的。你敢留下嗎?”
儲漢君走到賈程程麵前:“賈小姐,我需要你這樣的助手,我懇求你留下來。”
儲蘭雲大叫:“爸爸你怎麽能這麽說?”
賈程程:“儲先生,我願意做您的助手,我願意留下來。”
儲蘭雲氣得一跺腳,轉身走了。
回到商行,賈程程忐忑不安地向肖昆匯報了情況。
賈程程道:“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跟儲蘭雲吵起來。”肖昆笑笑:“知道就好。”賈程程看肖昆臉色凝重,便問:“出什麽事了嗎?”
肖昆點點頭:“一件好事,一件壞事。徐傑生簽了特別通行證,貨已經發出去了。”
賈程程鬆了一口氣,又問:“壞事呢?”
肖昆沉吟一下:“突然回儲家的章默美很有可能是國民黨特務。”賈程程一愣:“啊。”肖昆:“這是陳安今天悄悄告訴我的,陳安說章默美在盯著他。”
賈程程想了想:“章默美如果是被派進儲家的特務,你說,她盯陳安的目的是什麽?她的任務是監視儲先生,還是監視陳安?”
肖昆:“如果我分析得沒錯,章默美的任務應該是保護儲先生,查找爭取儲先生北上參加新政協的地下黨。這個關鍵的時候,陳安來到儲家,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肖昆停了一下:“如果陳安沒有暴露的話,這個人也太不成熟了,他在自己的房間安了把鎖。”
賈程程解釋:“他是為那份文件。”
肖昆搖頭:“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賈程程:“我正要向你匯報,鐵路方麵沒有查到阿冬死的破綻。”
肖昆一言不發。看著他的臉色,賈程程說:“肖昆同誌……”
肖昆抬頭,看著她。賈程程低聲:“組織上還命令你立即與陳安接頭。”肖昆還是不語。見肖昆神情凝重,賈程程催促道:“你說話呀。”
肖昆的語氣很沉重:“組織的命令一定是有道理的。我服從組織命令,準備接頭工作。”
傍晚,太陽悄悄地向西邊天際移動著,一條條的烏雲配著血紅的晚霞,顯得沉重而詭異。肖鵬來到軍校食堂,按照廖雲山的命令,徑直進到最裏邊的一個單間。
廖雲山在內,獨自守著一桌飯菜:“坐吧。”
見肖鵬坐下,廖雲山又說:“吃吧。”
肖鵬看一眼飯菜,搖頭:“報告,我……吃不下。”
廖雲山笑了:“這樣的心理素質可不行。大丈夫臨危不懼,何況抓一個奸細。吃。”
肖鵬端起碗,廖雲山慈祥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在肖鵬碗裏,肖鵬勉強吃了一口。
廖雲山看著他:“怕自己判斷失誤?”
肖鵬放下飯碗:“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哪兒出錯了。303不僅不接頭,至今音訊皆無,那個藏在我們中間的奸細又為什麽這樣沉得住氣?難道……”
肖鵬無語,少頃,強迫自己大口吃起飯來。
廖雲山笑笑:“這就對了。”他看著肖鵬,臉上的笑顯得莫測高深。
而此刻,在被軟禁特務們的宿舍裏,丁副官坐在椅子上,特務們則趴在窗前看著窗外,眼巴巴地等著開飯。一個特務罵罵咧咧地說:“天都快黑了,這飯怎麽他媽的還沒有抬過來?”另一個特務接著說:“中午沒聽老劉說吧?特派員今晚有宴請,哪顧得上我們?”
丁副官看了一眼表:“弟兄們,準備一下,去餐廳吃飯。”
特務們意外,嘩然。丁副官提高聲音:“這是肖隊長指示的,廖特派員今晚宴請之後要訓話,各位,咱們醜話說在先,別做出格的事,弄得大家不好看。”一個特務馬上接話:“放心,隻要有酒有肉,讓老子學狗叫都在所不惜。”
特務們哄笑起來,紛紛向外走。丁副官對其中一個特務:“阿三,給我占個位置,我去趟廁所就過去。”
他和特務們一起走出去,有意放慢腳步,待特務們走遠了,他才四下望望,匆匆從另一個方向下樓。在漸漸黑起來的夜幕掩護下,丁副官折身拐進廖雲山的辦公樓。
他快速來到廖雲山辦公室門前,左右看看無人,迅速用鑰匙打開廖雲山辦公室門鎖,閃身進入。他在黑暗之中飛快地來到廖雲山的保險櫃前,熟練地撥動密碼盤,很快,保險櫃門打開了,那份文件赫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