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武漢至上海的火車停靠在夜色裏,像一條沉默的巨蛇。車頭噴出的白霧彌漫著,特務們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白霧中鑽來鑽去。
包廂門嘩地被拉開,陳安進來了。顯然,一路上他的情緒非常緊張,汗濕的頭發緊貼在額頭上。進了包廂,看包廂裏沒人,他趕緊關上門,鬆了口氣,這才一屁股癱在了鋪上。愣怔了片刻,他又急火火地站起來把手中皮箱舉起來要往行李架上放。但這個動作又停在了半空,顯然陳安對這個位置並不放心。他放下皮箱,四下打量,彎腰看鋪底下,把皮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下靠自己頭部的位置,這才放了心。他剛重新坐在鋪上,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陳安又緊張起來:“請進。”
進來的是個服務員,拎著個大水壺:“先生,喝水嗎?”
陳安暗鬆口氣:“不喝,謝謝。”
服務員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回身把門關上,陳安馬上警惕地看著他。隻見服務員從懷裏掏出份報紙:“先生,我這兒有份今天的武漢日報,第四版的文章很好看,你要看看吧?”
陳安接過報紙,看著服務員,他知道,對方說的是暗語:“我一般喜歡看第二版的文章。”
暗語對上了。服務員伸出手低聲說:“陳安同誌,我是阿冬,組織上派我負責保護你此次旅程的安全。”陳安一把握住阿冬的手,緊緊地抓著:“阿冬同誌,謝謝你了。”
阿冬說:“我會寸步不離這節車廂,如果有危險情況,我會敲門三下告訴你,你要時刻做好準備。”
看著機警幹練的阿冬,陳安的心好像才回到了肚子裏。
阿冬走了。門關上,陳安剛才緊張不安的情緒鬆弛下來。站台上仍有哨聲和來來回回跑著的特務。他把窗簾輕輕拉嚴,長長出了口氣,靠在了鋪板上。
陳安隱隱約約猜測得到,像這樣重要的任務落到了自己頭上,組織上一定是考慮再三的。若不是他的特殊身份,上級絕不會讓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擔此大任。一路上,陳安的眼前總是浮現出臨行前黨組織交待任務時的情景。
陳安記得那位領導說的話,他死死地記得:“目前解放戰爭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東北戰場上節節勝利,中央已經決定召開新政治協商會議,為成立新中國奠基。這次派你去上海,就是協助上海地下黨重要負責人303同誌,完成爭取法學家儲漢君和國民黨陸軍指揮學校校長徐傑生北上參加新政協的任務。陳安同誌,現在,距新政協預定的會期隻有99天的時間,黨組織要求你們克服萬難,一定要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
陳安當然也記得自己的承諾:“請組織放心,我一定協助303同誌完成這個任務。”
可是,該怎麽完成這個任務呢?陳安心裏沒底。激動,悲壯,責任感……冷靜下來之後,他心裏隻剩下一種迷茫。
一場政治博弈正在中國大地上展開。就在陳安領受任務的時候,在上海,國共兩黨圍繞著中共新政協會議的即將召開,已經是劍拔弩張。在火車上的陳安無心看阿冬拿來的那張報紙,他不知道,那報上就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著名無黨派人士鄭乾坤受著名法學家、民生黨首儲漢君指派,前往中共占領區遊說中共和談,在上海火車站遭遇手榴彈襲擊。當局指責共匪作祟”。他更不知道,他麵臨的,將是何等複雜的局麵。
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上海,儲漢君絕對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著名法學家,民生黨領袖,國共雙方都買賬的民主人士,他的頭銜多得令人目眩。他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一向憂國憂民的他在此國難當頭之際決心要發揮自己的作用,要力促國共雙方和平解決彼此之間的爭端和問題,要在中國向何處去的關鍵時刻為中國尋找出第三條道路。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主張近於幻想,可他下定決心勉力而為。派自己的好友鄭乾坤出使解放區,就是他力主的一招。不曾想,就在人群嘈雜的火車站,就在他麵對一群記者的詢問的時候,有人扔下一顆手榴彈!幸而他的學生肖昆把他及時按到了身下,幸而老朋友徐傑生及時趕來打開了特別通道,否則還不知這天會出什麽亂子。因此,回到家中,儲漢君情緒低落,連話都懶得說。
儲家院子靜悄悄的。儲夫人剛剛去世,全家上下本來就沉浸在哀痛之中,火車站出了這麽大的事,傭人們更沒人敢大聲說話了。雨剛剛停了,房簷上的滴水一滴滴地落下,像是人的眼淚。
院門處有人在低低地說話,是肖昆在送客。客人是上海灘另一位著名人物,人稱“女丈夫”的韓如潔先生。韓先生是和儲漢君一起從車站回來的,稍坐了一坐,就急著走了。
目送韓如潔的車遠去,肖昆站在儲家門口沒急著進去,他在等一個人。
肖昆外表上看去完全沒有一個法學家高足的樣子,長袍馬褂,金絲眼鏡,完全是個商人的模樣。他師從儲漢君,確實是儲漢君最得意的學生,可他畢業沒多久,卻搖身一變,繼承家業當了商人,現在已是上海有名的商行老板了。對於這一點,儲漢君常常搖頭歎息,說肖昆不幹法律可惜了,不然,他應該是中國法律界的棟梁之材,最起碼也該是個好律師。而肖昆隻是笑笑,從不說什麽。其實,他棄學從商的真正原因隻有肖昆自己知道,因為,他就是國民黨特務們恨之入骨的303,中共上海地下黨的重要領導人之一。
肖昆等的人來了,這是位沉靜端莊的姑娘,是肖昆的助手,名叫賈程程。她給肖昆帶來的是武漢地下黨的秘密電文:已派陳安前往,協助工作,陳隨身攜帶重要秘件……
肖昆聽罷自語:“也不知道文件內容是什麽……”
賈程程警惕地四下看看,說:“沒說。陳安剛從英國回來,是以儲漢君準女婿的身份來儲家吊唁的。陳安的任務就是協助你完成爭取儲先生和徐傑生北上的工作。”
肖昆點頭,他心裏其實早就想到了這一切。此時此刻,爭取儲漢君和徐傑生,早就是他頭等的重要任務了。可是,這任務是那樣的艱巨,那樣充滿了危險。剛才火車站上的爆炸,就是一個充滿威脅的警告。國民黨的特務們,絕不允許這些民主人士順順當當地離開上海。
賈程程看著肖昆。對這位領導,年輕的賈程程心裏充滿了敬佩。看著肖昆沉思,她大致猜得出他在想什麽。
“你快回去,給武漢回電,我們堅決完成任務。明天一早,我親自到車站接人。”
賈程程看一眼肖昆,轉身匆匆走了。
賈程程一轉身,肖昆的笑容就消失了。回頭看著儲家的大門,他心裏就開始盤算該如何說服儲漢君丟棄幻想,和共產黨合作了。
肖昆了解自己的這位老恩師,儲漢君可不是個好說服的人,他雖然暗自傾向於共產黨的政治主張,但,心高氣盛的他,是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獨立的。
可時間不等人啊!肖昆知道,距新政協會議召開,隻有99天了……
南京。嘀嘀嗒嗒的收發電報聲中,國民黨總裁特派員廖雲山臉色陰沉地站在收報員身邊。收報員在接收密電。賈程程的回電立即落到國民黨特務手中。
這時,他的隨身副官老丁來到他身後:“報告特派員!”
廖雲山放下電文,側過臉,丁副官道:“您的學生肖鵬已從機場接回來,在辦公室等您。”
廖雲山精神又一振:“好。”
他馬上向門外走去。肖鵬對於他來說,顯然情誼很重。
在另一間辦公室,迎著廖雲山,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馬上站起來,“啪”地立正敬禮:“學生肖鵬向恩師報到!”
聲音響亮而幹脆利落。廖雲山臉笑得像開了花:“坐下坐下。”肖鵬沒坐,廖雲山來到肖鵬麵前端詳著他,感歎地搖頭:“這三年美國西點軍校沒白上,你已經脫胎換骨了。坐。”
肖鵬這才坐下:“謝謝恩師誇獎。”
廖雲山關上大門,坐到桌前:“肖鵬,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他沉了一下:“國內的形勢你都知道嗎?”
肖鵬遲疑了片刻才說:“略知一二……此次肖鵬堅決要求回國,就是要為黨國灑盡最後一滴血。”
廖雲山歎了口氣,似有不少話不知該怎麽說,隻能拍拍肖鵬的肩,然後在屋子裏踱著步:“前方戰況不容樂觀,中共發出五一口號之後,預定召開什麽新政治協商會議,時間距現在隻有……隻有99天。前線戰場上的勝負,我們愛莫能助。後方沒有硝煙的戰場,鬥爭也是非常的激烈殘酷。總裁已委派我出任上海特派員,這次調你回來的任務,就是協助我粉碎上海中共地下黨暗中爭取親共分子北上參加新政協的行動。”
肖鵬起立立正,滿眼是一種狂熱:“肖鵬堅決服從恩師調遣!”
廖雲山揮揮手讓肖鵬坐下:“目前,我們已經獲知中共派遣一個叫陳安的來上海協助工作,現在正在武漢開往上海的火車上。這個陳安剛從英國回來,是儲陳兩家當年指腹為婚的準女婿。此行以到儲家給儲夫人吊唁為由,目的是協助上海地下黨重要負責人303做爭取儲漢君北上的工作。”
肖鵬專注地聽著,廖雲山卻不再往下說了。他麵沉似水,一圈一圈地踱著,臉上的表情裏隱隱有著一種痛苦。不錯,是痛苦。盡管肖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確實是痛苦:“代號303的中共地下黨負責人不可小視,此人身負盛名,已經成功爭取了幾位著名人士北上,卻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幾次在我們的圍捕中化險為夷金蟬脫殼,非常地機敏。但是——”廖雲山提高了聲音,“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尾巴的時候,剛才截獲敵方密電,明天早上,303將親自去火車站迎接來到上海的陳安。肖鵬,今天我把抓捕303的絕密任務和大好機會交給你,算是我送給你的回國禮物,希望你不辜負我的期望。”
肖鵬麵色凝重,站起來啪地立正敬禮道:“請恩師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對我的栽培和重用,我一定不辱使命完成任務!”
廖雲山滿意地點頭,手在肖鵬肩上按了按:“為確保萬無一失,除你之外,不得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個絕密情報。”
肖鵬點頭,他覺出肩上那隻手有多重。
廖雲山接著說:“我就乘坐今天晚上陳安所乘的這趟火車赴上海就任。我倒要看看,303是否如傳說中那般神鬼莫測。”
肖鵬被廖雲山眼中的痛苦震撼了。回國之前,他對國內的戰況隻是略知一二,回到國內他才明白,國民黨完了,真完了。每一個人都對他這樣講,從他的長官,到他的同學、朋友,可是,今天廖雲山的痛苦流露才第一次真正打動了他!
他一句話不說,從廖雲山辦公室出來,立即召集部下開會,布置任務。懶散的新部下們向他投來驚異甚至嘲笑的目光,他知道,這些人其實早就心存二意了,對這些人,他不能掉以輕心。
開門見山,肖鵬說:“特派員決定今晚赴上海。有可靠情報來源,共產黨已派刺客欲在上海火車站暗殺特派員。”
大家嘩然。這樣的消息對這群人來說,是爆炸性的。
肖鵬說:“所以,保護特派員安全是我等第一要務。丁副官。”丁副官站起來:“是。”肖鵬:“我要求車站所有進出口……”他邊說邊用筆在地圖上畫著:“這,這,這,這……均要派有經驗的人把守,人員隱蔽,不得讓共產黨發現蛛絲馬跡。”
丁副官點頭:“是。”
肖鵬:“一旦刺客露麵,務必活捉,決不能讓他逃出車站……”
丁副官還是這一個字:“是。”他看著肖鵬的眼睛裏沒有任何表情。
肖鵬看看他,加重語氣:“諸位,我要把醜話說在先,此事非同小可,若有失誤,隻能拿我們大家的首級向上峰交待。”
眾人肅然了,彼此看看,參差不齊地應道:“是。”
肖鵬暗暗罵道:這群混蛋……臉上卻擠出笑容,寒暄道:“兄弟剛從國外回來,第一次和大家合作,有什麽不周全之處,還望各位包涵。”
大家都沒說話。半晌,丁副官才說了一句:“沒關係,都是弟兄。”顯然,過去他是這群人的頭兒。
相框從屋裏飛出,差點砸在正往門口走的肖昆身上,肖昆趕緊彎腰撿起相框,是個年輕男人的照片。當然,肖昆這會兒還不知道,這就是陳安。他拂去照片上的泥土,聽見儲漢君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蘭雲!你怎麽能這樣!”
儲蘭雲的聲音明顯地壓著不快:“我不喜歡這個人,爸爸你自己說,陳安是不是長了一副漢奸相?”
儲漢君:“去,把照片給我撿回來。太不像話了!太任性了!”
儲蘭雲氣鼓鼓地從屋裏出來,正撞見肖昆。她是一個漂亮的姑娘,但眉宇間的冷傲卻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看見肖昆,儲蘭雲有些不好意思:“肖大哥……”
肖昆笑問:“什麽事這麽大火氣。”
儲蘭雲口無遮攔地說:“問我爸爸去吧。肖大哥你說現在是什麽時代了,還有指腹為婚這種封建家長式的包辦婚姻嗎?我聽著都新鮮,卻要發生在我身上。”儲蘭雲從肖昆手裏拿過相框舉在肖昆麵前:“肖大哥你看,他長得像不像漢奸?”
肖昆忍俊不禁:“盡瞎說,快別讓儲先生聽見了。”
儲蘭雲仍低聲說:“幸虧是剛從英國回來,要是早幾年回國,還不得抱日本鬼子的腿去?”
儲漢君從屋裏出來了,嚴厲地:“蘭雲,在跟你肖大哥說什麽?”
儲蘭雲轉過身:“一點事實而已。爸爸,我身體不舒服,我回房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儲漢君無奈地歎氣:“都是讓我們慣壞了。她媽這一去世,她更不控製自己的脾氣了,將來可怎麽辦。”
肖昆不語。儲漢君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唉,讓你見笑了,進屋吧。”
肖昆邊往屋裏走邊安慰儲漢君:“您這話不對。什麽時候我都是您的學生,我怎麽有資格見您的笑。”肖昆把相框放在桌上:“這是蘭雲的未婚夫?”
他知道了,這就是明天要和自己接頭,而且將協助自己工作的人,不禁要多看幾眼,多了解一些。
儲漢君點點頭,暗歎口氣:“這是陳安。當年,陳儲兩家親如一家,兩個孩子一落地,就訂了這門娃娃親,雖然說現在的年輕人不太能接受這種形式,可君子一諾千金,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境況,做人的原則都不能改變呀。”
肖昆:“師母去世,蘭雲心情不好,她會慢慢接受的。”
儲漢君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麽。
肖昆見狀轉了話題:“先生,喪禮需要的東西我都預備好了,什麽時候需用我馬上拉過來。”
儲漢君麵露悲色,點點頭:“這個月24號就是你師母的生日,我看就定在那天吧,算是對故人的懷念。”
肖昆沉了會兒,試探地問:“陳少爺什麽時候到,用不用我去接?”
儲漢君搖頭:“不用了,他知道地址的。你生意那麽忙碌,還要照顧儲家的事,已經很難為你了。這回好了,陳安來了,多少能分擔一些。”
肖昆:“上午那枚手榴彈沒傷到您吧?”
儲漢君搖搖頭。這個話題對他來說,正是最憂慮的事情,提起來就憂心忡忡。他慢慢地用手捋著頭發說:“這枚手榴彈是給我的警告,讓我離共產黨遠一點,別想暗通款曲,我很明白。目前的上海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其實我心裏也清楚,子相此行憂多喜少,我們是在盡最大努力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業。但有誰相信,這卻是我真正的理想。”
肖昆沉靜地看著儲漢君,心裏在想該對這個老人說什麽。
儲漢君又道:“我這一生對政治無欲無求,可當下的情勢是由不得我逍遙物外……”
肖昆:“樹欲靜風不止。”
儲漢君歎口氣:“生不逢時啊。”
肖昆笑笑:“太消極了儲先生,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亂世才出英雄嘛。”儲漢君擺擺手:“此生此世與英雄二字不會有牽連了,惟願能夠爭取早日國泰民安,那麽搭上這條老命我也心甘。”
儲漢君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又突然想起別外一件事:“對了,我剛想起件事,晉北共產黨占領區瘟疫流行,韓如潔先生的舅舅在那兒不幸感染惡疾,韓先生托我從香港買特效藥,可我托了幾個人都無功而返。你有沒有這方麵的渠道?”
肖昆:“包在我身上了,我會給韓先生送去。”
儲漢君點頭,什麽也沒說。他和肖昆之間就是這樣,常常彼此心照不宣。肖昆甚至有時覺得,儲漢君對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他隻是不說……
表麵上風平浪靜的上海火車站潛藏著隱隱欲動的危機,特務們已經不動聲色地提前上崗了,整個火車站的每一個進出口都有暗哨密布,像鐵桶一樣密不透風,等待著303踏入圈套。
按照肖昆的指示,賈程程獨自到車站查看情況,年輕缺乏經驗的她卻並沒看出有什麽異常,匆匆趕回肖昆的商行送信。
對賈程程帶回的一切正常的消息,肖昆反複地琢磨著。他就是這麽一個人,多年的地下鬥爭經驗使他認定,越是所謂風平浪靜,水下就一定會有湍急的暗流。一切正常,在他聽來,倒像是一聲警鍾,讓他警覺了起來。
何況,肖昆非常清楚,現在他承擔的任務是容不得半點疏忽的,一旦有了漏洞,讓敵人鑽了空子,不僅自己性命難保,儲漢君等民主人士也難逃大難,那,對於黨的事業來說,損失就太大了。
他一寸一寸地理著自己的思路,考慮著可能出現的問題。
賈程程的眼睛跟著肖昆轉,她不清楚肖昆在想什麽,可她知道,肖昆的思維有多縝密。
半晌,肖昆說:“我馬上把發到湖南的絲綢從庫裏調出來,明天上午接陳安之前發貨,以防有人在車站碰上咱們,有個說辭。”
賈程程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我明白,你真是……太謹慎了。”
肖昆嚴肅地說:“做地下工作的首要前提就是謹慎,一定要提前想到最壞的結果,才有可能避免發生最壞的結果。”
賈程程心悅誠服地點頭。兩個人立刻叫上商行掌櫃王雙全和夥計,忙碌了起來……
夜深了,街上的店鋪一間間熄了燈,街道靜得聽得見蟲鳴。
肖昆看著夜色沉沉中緩緩關上的庫房大門,琢磨著什麽。他總覺得,事情仿佛有什麽地方不對。當然,反複想來,工作安排上也沒什麽漏洞,可是,也許是一種直覺,他總感到車站的平靜不太對頭。最近一段時間,國民黨政府加強了對市麵治安的控製,車站更是重點地區,現在,反而出現了平靜,這有點反常。
肖昆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已近半夜,算起來,火車這會兒已到南京,天亮以後,他就會見到陳安了。他又想起了照片上陳安的模樣,說實在的,肖昆也有點不大放心這個年輕人,他長得太嫩,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他這樣的小白臉,能抗得住上海灘的暴風驟雨嗎?
肖昆這樣想著,眼看著天色開始有些放亮。他不知道,在火車上,一場激烈的搏鬥正展開著……
廖雲山是從南京上車的。
臨近南京的時候,阿冬就開始站在玻璃門旁注意車站的動態。火車進南京站台,緩緩停穩。阿冬看見一輛黑色高級轎車夾在幾輛軍用吉普中間開上了站台。火車咣當停住了,阿冬打開車門下到站台,這幾輛車讓他很不放心。
有乘客湧來,阿冬機警地觀察著站台上這幾輛車的動向。他看到一個高官模樣的人下了汽車,被一群特務前呼後擁著上了一節包廂。阿冬心裏忐忑不安,乘客在他眼前排隊上車,但他的注意力卻全部在那群人的動向上。他盯著那節包廂,想挪過去看個仔細,卻忽略了車廂門口,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很有身份的乘客已經盯住了他。這個拎著高級皮箱的乘客就是肖鵬。肖鵬一直不動聲色地盯著阿冬,已把阿冬的行動看破。汽笛響了,肖鵬最後一個上車,阿冬也隻好上來了。肖鵬故意舉著車票,站在了阿冬麵前。
按照工作習慣,阿冬問:“先生您是哪個包廂?”
肖鵬問:“五號包廂在哪兒?”
阿冬:“請跟我來吧。”
肖鵬在阿冬的引領下進了與陳安相隔不遠的包廂。
心裏有事的阿冬沒有任何防備,進了包廂,他接過肖鵬的箱子準備替他往行李架上放。肖鵬突然出其不意地一拳向阿冬打來!阿冬一驚,本能地用手中的箱子對抗肖鵬,一瞬間就是幾個不分勝負的來回。這個過程中,阿冬明白,上了肖鵬的當!自己暴露了!
阿冬邊與肖鵬打鬥邊大喊:“來——”
阿冬的聲音還沒完全喊出,肖鵬便一把攬過阿冬的頭往他嘴裏塞進了東西,阿冬的嘴被石頭塞滿喊不出聲,隻有拚命與肖鵬搏鬥。但顯然,阿冬不是對手。
肖鵬居高臨下地邊打邊說:“共產黨派你這麽個熊包保護陳安,可見是人才潰乏。知道我是怎麽看出你是共產黨的嗎?”
阿冬幾次想拉門逃出包廂都被肖鵬打倒。
“第一你的眼神不對。剛才在車下你全神貫注看站台上的車,你的眼神泄露了你心裏的秘密,泄露了你的身份。第二,你剛才不應該接招,一個列車員不會有你這麽好的身手。我沒說錯吧?”
肖鵬一拳打在阿冬臉上,阿冬臉上鮮血四濺,倒在地上。肖鵬從阿冬兜裏掏出陳安包廂的鑰匙走出去。
阿冬拚命睜開眼睛,他是裝昏,他拚盡渾身力氣才搖搖晃晃站起來。
陳安還在熟睡著。火車咣咣當當地來回搖晃,肖鵬把槍口頂在陳安的額頭上。睡著的陳安被冰冷的槍口驚醒,他猛地坐起來,一眼看見肖鵬,驚得魂飛天外,緊接著,他看見了出現在肖鵬身後滿臉是血的阿冬,阿冬舉起手中匕首狠狠向肖鵬刺來。然而肖鵬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一側身躲過,此時火車咣當刹了下車,肖鵬一把扶住鋪板,阿冬趁機拽起陳安衝出車廂。
而肖鵬早就在車上車下布下了天羅地網。
衝出車廂的阿冬和陳安與丁副官遭遇,阿冬奮起劈向丁副官,打中丁副官的手臂,丁副官的槍掉在了地上。更多的特務湧進來,阿冬利落地撿起地上的槍打倒一個特務,趕緊拽著陳安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丁副官大叫:“快追——”
阿冬已帶著陳安跑到緊急出口。他熟練地三下五除二打開緊急門,就要拽著陳安跳車!另一側的特務趕到,槍響了,阿冬倒下之前拚盡最後一絲氣力用自己的身體頂開了緊急門。他的聲音裏已經沒有了力氣:“快……快跳車!”
車外奔馳的田野呼啦啦地出現在陳安眼前,陳安驚懼地退了一步,隻一瞬間便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特務們的槍口逼近了,陳安死死抓住車廂護欄絕望地看著越逼越近的槍口,直到槍口頂在陳安萬分驚懼的目光前。
肖鵬突然出現。他一把抓住特務的槍,不由分說壓下槍口。
丁副官大喊:“肖鵬!你要幹什麽?”
肖鵬攥著槍口平靜地看著陳安:“跳!”
陳安的冷汗順著額頭流下,滿是驚懼的目光死死盯著肖鵬:“現在跳還來得及。”
肖鵬不緊不慢地,“但我必須告訴你跳下去之後的兩個結果。一,是摔死,摔得粉身碎骨。二,是摔不死,摔得生不如死。你選吧。”
陳安目光中的驚懼更濃烈了,他死盯著肖鵬的臉。
肖鵬突然狠狠地一把抓住陳安,咬牙切齒地說:“你必須選!”
說著便把陳安按在車廂門口,陳安的頭被逼探出,車外的風呼呼地從他頭上飛過,他的頭發亂了。
陳安本能地大喊:“饒命啊——我、我不想死……”
肖鵬一把把陳安拉回來狠狠地摔在車廂背板上。在肖鵬自信平靜的目光裏,陳安的精神徹底垮了,他的嘴咧了咧,欲哭無淚,軟軟地癱在阿冬的屍體旁。
肖鵬一揮手:“帶走。”
特務們架起陳安走去。肖鵬這才從地上撿起丁副官的槍,緩緩直起腰看著他:“丁副官,如果我沒猜錯,你沒上過戰場。”
丁副官有些尷尬:“何以見得?”
肖鵬舉著槍看著丁副官笑了一下:“一個戰士的手裏沒有槍能叫戰士嗎?”
丁副官恢複了常態,不冷不熱地說:“看來在你的眼裏,槍比命還重要。不過,一個戰士沒了命,要槍還有什麽用?”
肖鵬笑了一下,把槍替丁副官插在槍套裏:“剛才抓陳安,你少見多怪了吧。”
丁副官鎮定地:“是嗎?在下願聞其詳。”
肖鵬似笑非笑地看著丁副官:“跟我來,你會從我這學很多東西。”
肖鵬向前走去,丁副官跟在身後,不服氣地邊走邊說:“剛才你是僥幸。如果陳安真地跳下去,我們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肖鵬站住,回身看著丁副官,斬釘截鐵地:“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丁副官:“哼,何以見得?”肖鵬盯著丁副官,少頃從自己上衣兜裏夾出張紙舉在丁副官麵前,丁副官看了一眼,臉上不屑的神色抹去了。肖鵬:“看清楚了對嗎?這是我上車之前找到的陳安的資料。陳安有恐高症。隻有什麽都不怕的人才不怕死。如果一個人不怕死,你抓住他也沒用。丁副官,試問你想到過找這個人的資料嗎?你想製勝卻拿不出製勝的手段,你不是懦夫你是什麽?!”
丁副官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肖鵬:“你記住了,剛才那一幕是必須的。我們抓住陳安不是目的,抓住陳安並且讓他配合抓捕303才是目的!而這個目的必須用最短的時間達到!”
肖鵬說罷走去,丁副官咬牙閉眼平靜了一下情緒,跟著走去。
陳安被特務拖進廖雲山的包廂,扔在廖雲山腳前。摔在地上的陳安首先看見廖雲山穿著鋥亮皮鞋的腳,然後是自己撐在地麵上的兩隻手,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戒指此刻提醒著陳安,他突然冷靜下來。
陳安抬起頭:“你們憑什麽抓我!我是去上海……”
廖雲山切斷他的話:“替父母去儲漢君家吊唁。”
陳安一愣。片刻:“對。我是……”
廖雲山又打斷他:“你是他家的準女婿。”
陳安愕然。
廖雲山冷笑:“我知道的還不止這麽多。我還知道你們陳家與儲家是世交,陳家曾經有恩於儲家。所以當年,陳儲兩家指腹為婚,把儲蘭雲許配給你做妻子。前天,儲漢君的妻子剛剛病故。我說的沒錯吧。”
陳安驚恐了,他慢慢地抬起了左手。廖雲山笑了:“這枚戒指可以立刻讓你擺脫被俘的屈辱,對嗎?”
陳安絕望了,他低頭凝視著那枚戒指。
廖雲山:“你想咬下那枚戒指,生命就可以煙消雲散,是嗎?好,我願意成全你。”
陳安的心又是一沉,他抬頭看廖雲山。
廖雲山不緊不慢地說:“我敬佩用生命捍衛信仰的人。在我們抓住的共黨分子中,這樣的人不在少數。陳先生,我給你選擇的權利。隻是,你要想清楚,是否願意放棄清晨小鳥的鳴叫,綠草如茵的田野,美味的下午茶,那些閑適溫暖的時光,和你期待已久的愛情。陰陽相隔,生死無序。你要想清楚。”
聽完廖雲山的話,陳安像落水狗一樣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廖雲山一揚下巴,特務上去擼掉陳安手上的戒指。廖雲山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陳安麵前,彎腰拉陳安:“陳安先生,起來,坐下。”陳安勉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廖雲山感慨地說:“一個留英的博士,何以落魄如此,真是讓人感歎哪。”
陳安一言不發。“像你這樣的人,讀書做學問才是正事,何以跟著共產黨埋名隱姓做什麽地下工作,真是誤入歧途。你哪裏想得到,你還沒有離開武漢,你此次行蹤和共產黨交給你的任務,我們便一清二楚。”
這話刺痛了陳安,他抬頭看了一眼廖雲山。
廖雲山接著道:“此次上海之行,你是奉命協助303爭取儲漢君北上的,對不對?”
陳安呆若木雞。
廖雲山笑了,不緊不慢地:“我知道,在此之前,你確實還沒有替共產黨賣過命,你的底我查得一清二楚。你隻是像我說的,誤入歧途。但是,這不是你保命的理由你明白嗎?”
陳安再次絕望了,他看著廖雲山。
廖雲山:“發生了的事情是收不回去的。覆水難收對嗎?你沒法改變你是共產黨,或者你曾經是共產黨這個事實。除非……”見廖雲山停住,陳安艱難地問:“除非什麽?”廖雲山:“除非你將功折罪。”
陳安:“我、我該怎麽做?”
廖雲山:“此次上海之行,除了協助303爭取儲漢君,你還有什麽別的任務?”
廖雲山話音落下,黨組織負責人的話語又在陳安耳邊響起:“這次派你去上海,就是協助上海地下黨重要負責人303同誌,完成爭取法學家儲漢君和國民黨陸軍指揮學校校長徐傑生北上參加新政協的任務。”
陳安心裏打了個轉,他突然想到,自己必須給自己留下條後路,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發生什麽呢?他果決地搖頭:“隻交待給我這一項任務。”
廖雲山盯著陳安,陳安看著廖雲山。廖雲山:“那麽,共產黨讓你怎麽去做儲漢君的工作呢?”
陳安:“通過我和儲先生的特殊關係……”
廖雲山:“隻是這樣嗎?”
陳安點頭:“對。”
廖雲山:“沒有別的什麽?讓你帶給儲漢君什麽東西或者讓你帶給303什麽東西?”
陳安暗暗咬牙,搖頭:“沒有。”
廖雲山突然悖然大怒:“撒謊!”
陳安嚇得一哆嗦滑在地上。
廖雲山看著門:“進來。”肖鵬拎著陳安的箱子進來了。他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拿出匕首,三下兩下劃開箱子的夾層,翻出信封,撕開,是陳安攜帶的那份要交給303的絕密文件。
肖鵬舉起文件:“這是中共奸細從我黨內部影印的絕密文件,也是你帶給303的厚禮吧。”
廖雲山:“陳安,你知道上麵的內容嗎?不許撒謊。”
陳安點點頭。廖雲山厲聲喝道:“說出來!”陳安哆嗦著:“國民黨高層……明確指令……在共產黨召開新政協會議之前,如果儲漢君韓如潔鄭乾坤這些民主黨派領袖仍然不同意去台灣,便暗殺了他們……”
廖雲山冷冷一聲:“哼!”
陳安的頭發被冷汗濕透了,他驚恐萬狀地看著廖雲山。
廖雲山:“如果我說留著你沒用,不如拉出去斃了,你意下如何?”
陳安再次跪在廖雲山麵前,他徹底絕望了:“我、我、我可以幫你們抓住303!”
廖雲山盯著陳安:“303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的?”
陳安:“我、我一無所知。”見廖雲山不語,陳安急迫地表白:“我確實一無所知啊!可是天一亮,火車到了上海,303會到站台跟我接頭的。”
廖雲山仰在椅背上盯著陳安:“你終於說了句實話。”
列車員工作室,此刻已經成了特務們的休息室。肖鵬一把推開門,見丁副官等幾個特務在裏邊,正橫躺豎臥地休息。
肖鵬一拍桌子:“都起來,跟我去搜列車員休息車廂,動靜小一點,不要讓人看出馬腳。”
丁副官應了一聲是,忙帶著特務趕緊起來隨肖鵬出去。一行人打著哈欠直奔列車員休息車廂。到了車廂門口,安排好人把守,肖鵬帶人進去搜查。特務們小心謹慎地到處翻找了一遍,肖鵬一旁冷眼看著,琢磨著。
肖鵬二話沒說轉身走去。他心裏判定,肯定還有什麽他們沒找到的,共產黨不是吃幹飯的,這麽重要的任務,他們一定會設置更高的保險係數。
天漸漸亮了,田野上飄著氤氳的霧氣。
肖鵬顧不得欣賞窗外的景色,他又審了一遍陳安,然後,直奔廖雲山的包廂匯報。
廖雲山也是一夜未眠,肖鵬敲門的時候,他正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朦朧的田野。
見肖鵬推門而入,廖雲山問:“怎麽樣?”
肖鵬說:“陳安交待的還是那麽多。也可能他說的是真話,也有可能他沒說真話。”
廖雲山點頭:“最難琢磨的就是人啊。你就是鑽進他的心裏,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他在想什麽。不是有那麽句話嗎?人心比萬物都詭詐。”
肖鵬點頭稱是。
廖雲山從桌上拿起那份絕密文件:“看看吧,這種東西都能從我們內部傳給共產黨,還有什麽是共產黨不掌握的?”
他悲哀地感歎:“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黨國走到今天,就是有太多的蟻穴啊。”
廖雲山坐下,示意肖鵬也坐下:“這個陳安不能殺。知道為什麽嗎?”肖鵬:“我不太明白,請恩師指點。”廖雲山:“儲漢君是當今國內最知名的法學家,民生黨主席,是在國共之間保持中立的第三勢力的代表人物,也是國共雙方都極力爭取的關鍵人物。”肖鵬專注地聽著,廖雲山繼續說:“來上海之前,總裁特別召見我,明確指示,必須把儲漢君帶到台灣。共產黨立國需要儲漢君,黨國若有一天撤到台灣,製訂新憲法也需要儲漢君。這個人非同小可,共產黨用盡一切手段爭取他,我們要做的,不僅是不能讓共產黨帶走他,而且是我們必須把儲漢君帶到台灣。”
肖鵬明白了:“所以陳安是一個籌碼。”
廖雲山點頭:“就我所知,儲漢君表麵上堅持中立。而實則內心是親共的。這個人個性獨特,對政治沒有野心,否則,早就有所作為了。”
肖鵬點頭,沒說話。
廖雲山看著窗外放亮的天:“抓住303之後,爭取儲漢君的工作就好做了。”
肖鵬猶豫了一下:“特派員……”
廖雲山看著肖鵬:“嗯?”
肖鵬:“我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天亮以後,肖昆才迷糊了一會兒。仿佛是做了個夢,可什麽也記不清楚。猛地一下醒來,急忙起身,出了房門,見王雙全正指揮著夥計卸門板。
披著一身晨霜的賈程程急匆匆走進來。
肖昆馬上問:“車站有什麽動靜嗎?”
賈程程搖搖頭:“還是一切正常,發湖南的絲綢已經調過去了。”
肖昆看了一眼表:“程程,你馬上去等待接報,如果火車到達上海之前一小時收不到接站電報,我們將取消接頭。”
賈程程抽身離去。
肖昆背手站在商行門前,看著朝霞一點點亮起,心裏計算著火車到站的時間。算起來,那個最後的期限,可隻有98天了……
陳安是在自己的包廂看到朝霞的。盡管朝霞那麽美,可他心裏仍是一片灰暗。
包廂門口站著持槍的特務。
門突然開了,廖雲山和肖鵬出現在眼前。
廖雲山:“陳安先生,還有不到兩小時就到達上海了。我知道你很聰明,但我必須勸告你放棄幻想,隻有配合我們抓到303,你才可能有活路。”
陳安絕望地看著廖雲山的鞋:“我明白。”
廖雲山和肖鵬對視一眼,嘴角都浮起輕蔑的冷笑。他們都知道,陳安算是徹底被打垮了。
肖鵬轉身回到特務們的休息室,布置車站抓捕303的各種細節。
按照肖鵬的意思,站台一定要亂,要讓303有種安全感。
有個特務討好地出了個主意,讓一輛列車晚點進站,站台上肯定就會亂起來。肖鵬馬上說好,立刻布置下去。片刻,丁副官進來報告說:“按你的布置,一輛臨時加車沒讓進站。電台裏說,現在站台上的人都能摞起來。不過,我看這把戲未免小兒科。”
肖鵬沒理他,他知道丁副官對他一直耿耿於懷。他煩躁不安地來回走著,聽憑丁副官冷眼看著他。
突然,肖鵬站住:“我心裏的感覺不對,一定是哪兒出問題了。”
丁副官冷笑:“恐怕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肖鵬盯著丁副官,突然問:“那個列車員的屍體扔哪了?”
丁副官:“就在陳安的包廂裏。”
肖鵬突然開門向外走去,丁副官一愣,緊緊跟著。兩個人穿過一節節車廂,來到陳安的包廂裏。一進門,肖鵬就奔向阿冬的屍體,上下翻找。
丁副官袖著手,不耐煩地說:“我們已經翻了幾遍了,什麽都沒有。”
肖鵬沉了幾秒,強迫自己耐下心來再次翻找。他突然想到阿冬的腰帶,趕緊掀起衣服,果然,從布腰帶裏搜出一把鑰匙。肖鵬如獲至寶,端詳著:“這是行李車鑰匙!”肖鵬說罷站起來向外衝去,大喊:“快,去行李車!”
丁副官一愣,跟著衝出去。
特務們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撲向行李車。行李車翻得亂七八糟,突然一個特務興奮地叫起來:“在這!”
肖鵬聞聲衝過去,果然,翻出了一台發報機。
肖鵬:“快,把陳安帶過來!”
陳安被押過來。
肖鵬把耳機遞給陳安:“是生是死,你自己選擇。”……
在秘密電報間裏,賈程程急得汗流滿麵。她看著肖昆:“恐怕是出問題了。”
肖昆不說話,死盯著自己的手表。秒針一步一步地跳過,時間到了。肖昆:“放棄接……”肖昆的話沒說完,賈程程突然捂住了耳機:“有信號了……”
“快走!”肖昆招呼著,兩個人急匆匆地向火車站趕去。
車站上人頭攢動,亂成一鍋粥。肖昆和賈程程從擁擠的人群裏向前擠著,一邊注意著四周的動靜。這時,陳安所乘的列車如期進站了。看著列車緩緩進站,看著站台上亂哄哄的人群,肖昆突然有了種不詳預感。他正緊張地思索著,紛亂的人群裏,賈程程卻一眼看見手拿接頭暗號的陳安從車廂走下來。沒待肖昆阻止,賈程程就快步向陳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