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賈程程拉著負傷的孫萬剛拚命跑去。章默美和於阿黛緊瞄著他們的身影追趕。突然,章默美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隨後她便追上於阿黛,在回身張望時腳下卻一個踉蹌,她本能地伸手拉住於阿黛,卻依然站立不穩地倒下了。於阿黛一個愣神,馬上一把拽起她。就這麽一瞬間,等她們起身,賈程程和孫萬剛已經不見蹤影了。

賈程程和孫萬剛跑進了一個工廠的宿舍樓。孫萬剛氣喘籲籲地說:“程程,我胳膊負傷了,他們會循著血跡找來的,我不能連累你,你快走!”賈程程二話不說,拉著孫萬剛在樓道裏快速跑著。路過一間水房,水房裏曬的都是衣服,賈程程眼疾手快,衝進去拽了件上衣和褲子出來拉著孫萬剛接著跑。兩個人跑到一個角落。賈程程站住,從包裏掏出剛才儲蘭雲買的絲綢紗巾,拿牙咬著撕開。賈程程命令道:“快,把胳膊伸直!”孫萬剛伸直胳膊,賈程程熟練地三裹兩纏,使勁紮住孫萬剛的傷口。賈程程接著幫孫萬剛脫衣服:“換上這身衣服!”三下兩下換上了衣服,賈程程把孫萬剛脫下的衣服裹成一團塞進旁邊的垃圾桶。孫萬剛說:“這樓肯定被封了,我是出不去了,你快走吧。”賈程程果斷地命令:“跟我來。”賈程程拉著孫萬剛邊走邊說著:“這樓有個後門,追你的人恐怕不會知道。”走到一戶門邊,賈程程看見門口掛著一個禮帽,便順手拿過扣在孫萬剛頭上,兩人很快消失在樓道裏。

於阿黛和章默美追到樓口,兩人站住,四顧。於阿黛說:“人會不會進了這棟樓?”章默美四處看看:“有可能。”於阿黛抬腿要走:“你在樓口把著,我進去搜。”章默美拉住她:“太危險了,我去叫人,你在這兒守著,如果人真進了樓,他就跑不掉。”

一輛車急刹在她們麵前,肖鵬跳下車,急切地問:“追到孫萬剛了嗎?”於阿黛:“孫萬剛?”肖鵬展開一張照片,上麵正是賈程程救的人:“此人是頭號嫌犯,馮凱那個廢物沒盯住他,我聽說他打傷馮凱之後跑了,你們倆追過來了。人呢?”

於阿黛一指:“很可能在這棟樓裏。”肖鵬命令:“章默美,你馬上去叫人。”章默美轉身跑去。肖鵬拔槍:“於阿黛,你守在門口,我進去搜。”於阿黛說:“如果孫萬剛進了這棟樓,應該跑不了。隊長,你在樓口守著,我進去搜。”

肖鵬拉住於阿黛:“我是男人。”於阿黛一繃臉:“隊長,你說過,特別行動隊隻有隊員,沒有性別之分。”

這時有的特務跑來了:“隊長——”肖鵬一揮手:“林少魁,你守在樓口,我和於阿黛進去搜一個共黨分子。”兩個人躍身進了黑暗的樓道。

而這時,賈程程挎著孫萬剛那條受傷的胳膊,已經從容不迫地從那棟樓後門出去,穿過樓前的小巷,走了。進了樓的肖鵬等人隻找到了孫萬剛換下的衣服。肖鵬把衣服狠狠摔在地上,惡狠狠地吼道:“你們給我記住!這個人,我一定要抓到!”肖鵬說完轉身上了車,疾馳而去。

章默美抬頭看於阿黛,於阿黛卻不看她:“大家立即到剛才下車的地方集合。”隊員們向肖鵬車開去的方向跑去了,章默美跟在後邊小聲說:“阿黛……”於阿黛站住。章默美說:“我不是有意摔倒放走他們,請你相信我。”於阿黛看著章默美,拍了拍她,什麽也沒說,走去。章默美心裏很亂,她知道,即使於阿黛不懷疑她,肖鵬眼裏可是不揉沙子的。

街上仍然很亂,不少被抓的學生陸續被押上車。肖鵬的車停在特別行動隊員剛才下車的地方,肖鵬下了車,冷冷地看著大家陸續跑來。等到人齊了,他下令:“章默美留下,其他人上車回隊裏。”於阿黛看了章默美一眼,什麽也沒說,第一個上了車。大家也陸續上車,車開走了。

肖鵬的臉是鐵青的:“你給我詳細複述一遍剛才孫萬剛打傷馮凱的經過。”章默美立正:“下車前,我看見孫萬剛正和馮凱在珠寶店門口搏鬥,待我跳下車時,他已經跑了。”肖鵬盯問:“就他一個人跑的嗎?”章默美說:“當時場麵很亂,到處是人,我沒有看清楚是不是他一個人跑的。”肖鵬的眼睛似乎要看穿章默美:“孫萬剛在哪個位置跟馮凱搏鬥?”章默美向珠寶店門口走去,指著:“那。”

這時,在珠寶店裏焦急不安等待賈程程的儲蘭雲見街上清靜了,也走到門口隔著玻璃向外看。她一眼就看見走來的章默美和肖鵬,興奮地推門而出:“肖鵬——”

麵對突然從天而降的儲蘭雲,肖鵬一驚。章默美趕緊對肖鵬說:“蘭雲在買珠寶,她一直想跟隊長細談陳安的事。隊長,希望你不要拒絕她。”這話引起肖鵬的反感,肖鵬看著跑到麵前的儲蘭雲,不冷不熱地點點頭:“儲小姐。”儲蘭雲說:“肖鵬……我,我一直在找你,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肖鵬相信了章默美的話,他抬腕看表:“改天吧。儲小姐看看這大街上的情形,現在不是我談私事的時間。再見。”

肖鵬說罷轉身走去。儲蘭雲被肖鵬冷淡的拒絕弄愣了。“哎……我要和你談的不是私事!”章默美趕緊攔住儲蘭雲,低聲:“蘭雲,隊長心情不好,你別往火上撞。”

這時肖鵬已快步上車,開車走了。

儲蘭雲愣了半晌,才木然地看著章默美:“他為什麽心情不好?”章默美說:“你快回家吧,我得馬上回隊裏。”說著,她也向停著的一輛車用吉普跑去。儲蘭雲忙追著喊:“哎!默美……”

坐著人力車的賈程程趕來,從車上下來趕緊拉著儲蘭雲衝進珠寶店……儲蘭雲生氣地把包摔在櫃台上,一屁股坐下,惱怒地對賈程程發火:“你為什麽把我扔在珠寶店跑了?”賈程程說:“我剛一出門,就被逃跑的人流衝走了,再想回來,這邊路封上了。我隻好等那些當兵的撤了再回來接你。”儲蘭雲說:“你明明看見外麵在打人,那你為什麽還要出去?”賈程程耐著性子:“如果我不弄明白發生什麽了,萬一有人衝進來搶珠寶店,你不是太危險了嗎?”儲蘭雲緩了一下口氣:“我的東西哪?我買的絲巾,一直是你拿著的。”賈程程隻好說:“擠丟了……蘭雲,我再給你買一條。”

章默美心緒煩亂,回到隊裏之後,她坐立不安,匆匆地走進走出。她想和於阿黛說說,可於阿黛不知到哪兒去了。她在操場上徘徊,突然遠遠地看見於阿黛從辦公樓走出,向停車場匆匆走去。章默美趕緊向於阿黛跑去:“阿黛——”於阿黛明顯是在躲著章默美,三步兩步上了車,車很快開走了。章默美追了兩步站住了,她的心裏浮上不祥的預感。

肖鵬從樓裏走出,走到章默美身邊:“你在幹什麽?”章默美立正:“想來請示隊長,接下來,我的任務。”肖鵬嚴厲起來:“你的任務是監視儲漢君,查出303,從來就沒有更改過!”章默美轉身欲走。肖鵬叫住她:“章默美。”章默美站住了,肖鵬緩和了下語氣:“晚上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事跟你說。”

章默美的心又懸起來了。肖鵬要和自己說什麽?

賈程程走進來,一縷陽光也隨著照進屋,照亮屋子裏的一切。孫萬剛從**爬起來。賈程程扶住他:“你好點嗎?”孫萬剛聲音嘶啞:“程程,我不能連累你和肖昆,天黑之後我就走。”賈程程什麽也沒說,打開包,拿出一個手術盒,打開,裏麵是消毒好的器械:“來,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孫萬剛在賈程程幫助下脫了衣服。賈程程扶他再躺下:“必須取出子彈,否則血止不住。”她拿起一塊消毒棉:“沒有麻藥。你咬著這個吧。”孫萬剛搖頭:“我不用。”賈程程拿起器械:“抗戰的時候我上過第一醫院的戰時急訓班,你放心吧。”孫萬剛低聲:“我是不願意連累你……”賈程程打斷他:“把臉轉過去,咬住了牙。”孫萬剛轉過臉:“我不怕。開始吧。”

賈程程用酒精棉消毒了傷口,之後檢查子彈位置,開始取彈。大滴的汗水從孫萬剛額頭上滲出,他咬著牙不出聲。賈程程有條不紊地一件件取用器械,終於,子彈取出來了。賈程程呼了一口氣。她擦一把汗:“你真棒。”孫萬剛勉強笑笑。賈程程開始包紮:“暫時沒有問題了。”賈程程麻利地收拾停當,起身:“包裏有吃的,你千萬別出動靜,晚上我會來接你出城。”孫萬剛:“程程。”賈程程看出他的擔心:“什麽都別說了,我會安排好的。”

賈程程說完匆匆走出。

章默美隻好又回了儲家。一進門,看見傭人們正在忙碌著。她一路向前走去,見阿福正在布置客廳,就問:“阿福叔,賈小姐來了嗎?”阿福臉也不回:“剛才還看見了,是不是在小姐那兒?”章默美往內院走,她看見書房裏有人,是儲漢君和肖昆在商議什麽。

儲漢君是和肖昆在說訂婚禮的事,他告訴肖昆,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訂婚禮於明天下午四點在寶樂飯店舉行。邀請的客人大部分是各民主黨派的領袖,還有一些朋友,範圍比較廣泛。

交代完,他壓低聲音又說:“肖昆,我心裏……總有一些不踏實。現在國民黨對水路戒備森嚴,如果沒有十全把握,千萬不要冒險,如果使你受到牽連,我心何安?”肖昆也低聲:“我向您保證,隻要徐校長把陳安平安送到江邊,剩下的事情全由我負責,百分之百不會出問題,我有我的辦法。”儲漢君感動地看著肖昆:“肖昆,為了我,你做出的犧牲太大了,我愧為你的先生啊。”肖昆笑笑:“別說這些了儲先生,重要的是,我們都沒有愧對自己的良心。”儲漢君說:“肖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我下決心了……”

話剛說到這兒,門嘭地被推開,儲蘭雲站在門口:“爸爸。”儲漢君站起來:“蘭雲,東西都買回來了?”儲蘭雲氣鼓鼓地說:“賈小姐也不知道怎麽了,說是陪我去買東西,東西沒買完,把我扔在珠寶店她沒影了。後來又突然冒出來把我送回家。一眨眼的工夫,又沒影了,我買的絲巾也不知道給她弄哪去了。”儲漢君沒聽明白:“你在說什麽?唉,一塊絲巾丟就丟了吧,再買一塊不就行了。”儲蘭雲急急地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們準有什麽事瞞著我。賈小姐、章默美一個個詭詭秘秘的,陳安這麽多天麵都不露,肖大哥一來就和爸爸關在屋裏嘀嘀咕咕的。肖鵬今天看見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你們到底瞞著我什麽?”

肖昆有意岔開話題:“蘭雲,肖鵬是跟我鬧別扭,遷怒於別人,你別在意。”儲蘭雲問:“他怎麽會跟肖大哥鬧別扭,肖大哥這麽好的人……”肖昆笑:“因為家裏的事情,一兩句話說不清。相信我,他不是對你有情緒,是他心情不好。”天真的儲蘭雲相信了:“難怪默美也這麽說。”

自從廖雲山占據了陸軍學校的校園,這裏就變成了人間地獄。過去的教室成了刑訊室,白天黑夜慘叫聲此起彼伏。徐傑生看在眼裏恨在心上,可又無可奈何,就索性不再登教學樓的門。今天,他卻破例帶著何三順進了教學樓,繃著臉從一扇扇門前走過。他是要和何三順商量送陳安出城的事的,揀著人少的地方邊走邊說,就拐進來了。

“明天送陳安的路線就按我昨天說的辦。沿途都是自己人,我打好招呼,不會為難你們的。”徐傑生眉頭緊鎖,目不斜視。何三順跟著,應道:“是。”徐傑生說:“現在的關鍵是儲府外監視儲漢君的那些人。”何三順出主意:“我想辦法把人換了。”徐傑生搖頭:“不行。這些人直接聽命肖鵬,如果你換人,他馬上會知道。”何三順問:“那怎麽辦?”徐傑生思忖著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怎麽辦。”

這時,肖鵬陪著廖雲山向刑訊室走來。徐傑生視若無睹,與廖雲山擦肩而過。徐傑生和何三順走過去之後,廖雲山站住,回頭看走遠了的徐傑生。肖鵬低聲說:“我已經派人死盯何三順,他的一舉一動絕對逃不過我的視線。”廖雲山笑了一下:“肖鵬,萬事齊備,我隻待你甕中捉鱉。”肖鵬說:“這一次一定萬無一失,決不會讓您失望。您拭目以待吧。”

廖雲山點了點頭,向慘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肖鵬在後邊跟著,心裏卻打著鼓。說實在的,一連串的失敗,已經狠狠打擊了他的自信,甚至,也不時地動搖著他對黨國的忠誠。他堅決地排斥這種不時從心底鑽出來的想法,但這種想法卻頑固地一次次再現在他的腦海中。他陪著廖雲山走過一間間刑訊室,慘叫聲強烈地撞擊著他的耳膜,使他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害怕的感覺,倒像是被拷打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肖鵬在一瞬間承認了自己不是強大的,而是非常軟弱和渺小……

賈程程匆匆走著,感覺有什麽不對,她直奔絲綢店,進店前裝作無意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了不遠處跟著她的特務。賈程程想了想,進了商店。

特務縮進旁邊的巷子。於阿黛的車開來,特務迎了上去。“找到賈程程了,她剛進了那家絲綢店。”於阿黛說:“在哪發現她的?”特務報告:“前麵一個街口,我讓人去叫你,我一直跟著她。”於阿黛點點頭。

賈程程在店裏為蘭雲選了一塊絲巾,讓夥計幫著包好。和她熟識的於老板在一邊陪著。賈程程說:“於老板,我突然想起件事,借電話用一下。”於老板忙說:“賈小姐請。”賈程程走到櫃台旁拿起電話撥號,打給肖昆:“大表哥,我把二表哥安置在老屋了,我現在不方便,你幫我照看安排一下吧。”肖昆心領神會,回答:“你放心吧,我明白。”

賈程程剛放下電話,肖鵬進來了:“賈小姐在給誰打電話?”賈程程坦然回答:“肖昆。”肖鵬問:“這兒離肖昆的店並不遠,什麽事非要通過電話轉達?”賈程程冷下臉來:“肖鵬,你有點無理取鬧吧。隻要我願意,什麽事不可以通過電話轉達?”賈程程說完要走,肖鵬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冷冷地看著賈程程:“一位我非常敬愛的師長告訴過我,孟子說,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非焉。你口中可以閃爍其詞,但你的眼睛把你內心的謊言暴露無遺。你敢說,你沒有撒謊嗎?”賈程程迎著他冷冷的眼神,坦然無懼地說:“我心中沒有詭詐。謊言也分善惡,有的時候,撒謊是為了不傷害別人。請讓開。”肖鵬沒動。賈程程盯著肖鵬,四目相對,肖鵬發現自己心中冷硬的堅冰在賈程程的目光中難以克製地融化,他掩飾地移開目光,向旁邊移了一步,賈程程走出。肖鵬狠狠閉了一下眼睛,似乎惱恨自己內心的變化。他走到窗前看著走出的賈程程。

情況似乎越來越緊。肖昆思來想去,決定把負傷的孫萬剛轉移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當機立斷,他把孫萬剛送到了二娘家。聽到急切的敲門聲,二娘很快開門,看見肖昆和麵色蒼白的孫萬剛愣住了。

肖昆趕緊扶著孫萬剛進屋:“二娘,這是我的朋友孫先生,暫時在您這兒住兩天。”二娘很快鎮定下來:“好。我,我幫你們做點飯吧。”肖昆轉身要走:“不了,我還有事,馬上得走,麻煩您幫我照顧孫先生,他身體不太方便。”肖鵬母親心領神會:“我知道,你放心吧。”孫萬剛在一旁說:“大媽,給您添麻煩了。”二娘說:“別這麽客氣。大少爺,就讓孫先生住在上麵的閣樓裏吧。那……很安全。”肖昆:“行。孫先生,你先好好休養。不要急著走。”孫萬剛:“這樣……會給你們添麻煩的。”肖昆:“就這麽定了。二娘,我走了。”

二娘不放心地跟出來:“一定要小心啊大少爺。”肖昆答應著出了院門。

賈程程回到儲家,把絲巾送到儲蘭雲房中。儲蘭雲、章默美都在,儲蘭雲滿臉的不悅,章默美心事重重。賈程程展開那塊跟儲蘭雲買的一模一樣的絲巾:“還好,人家撿到放到附近的報亭,我去找,還真找到了。”儲蘭雲拿過絲巾扔在一邊:“我已經不喜歡了。”章默美拿起絲巾:“這麽漂亮的絲巾,為什麽不喜歡了?”儲蘭雲沒好氣地說:“我就是這樣,東西買到家之後就不喜歡了。我永遠喜歡沒買到的東西,這有什麽可奇怪的!”

賈程程緩和地說:“蘭雲,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儲蘭雲又搶白:“知道你還說?”賈程程站起來:“那我走了,你休息吧。”章默美站起來:“我也該回隊裏了。我們一起走吧。”

儲蘭雲突然坐起來:“默美,陳安在你們隊裏是幹什麽的?”這話問得章默美張口結舌,儲蘭雲狐疑地看著她:“你怎麽是這副表情?”章默美鎮定一下自己:“他是教官。”儲蘭雲盯問:“教什麽?”章默美說:“具體……還沒有分配。”

儲蘭雲沒說話。賈程程和章默美相互看一眼,走了。兩個人一起走出儲家大門。傍晚,夕陽從厚厚的雲層裏難得地露了出來,晃著兩個人的眼睛。章默美站住:“程程,我們今天是第二次見麵了。上午在珠寶店門口,我看見過你。”賈程程平靜地說:“是嗎?我陪蘭雲買東西,突然騷亂起來,我說出來看看怎麽回事,結果被人群擁著往前跑,差點回不來哪。”

章默美看著她:“我們正好在那裏執行任務。”賈程程正色道:“是你們在抓捕遊行學生!為什麽?”章默美有點心虛:“我們是在抓捕通緝犯。”賈程程:“在我看來他們都是學生啊,他們是在反對內戰,爭取和平。這和通緝犯有什麽關聯?”章默美一時語塞。賈程程說:“我看到那些學生被打的樣子,他們很無辜的,你不覺得嗎?”

見章默美默然。賈程程自嘲地一笑:“我知道,你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執行長官的命令。可我是一個女人,我同情弱者,我遵循良心的驅使。”她的話像石頭一樣砸在章默美心上。片刻,章默美低語:“我也是個女人。”兩個人無言,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章默美站住,認真地告訴賈程程:“有一個叫孫萬剛的要犯,在珠寶店門口打傷了我們一個隊員跑了。這個人已經全城通緝了,肯定出不了城。”

賈程程看著章默美無語。章默美又說:“要是你碰上這個人,一定要告訴我。”賈程程沒說什麽,依然看著章默美。

章默美回避了對方的目光:“明天見。”章默美走去。賈程程也默默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於阿黛的車出現了,跟在賈程程身後。

晚上,章默美按肖鵬吩咐來到肖鵬的辦公室。肖鵬劈頭就問:“儲家情況怎麽樣?”“老爺……”她馬上意識到口誤:“噢,是儲先生,在全力籌辦蘭雲的訂婚禮,儲家的情況一切正常。”肖鵬點頭,仔細觀察著章默美的反應:“看來,徐校長拒絕儲漢君之後,他自知回天無力,想用訂婚禮來拖延時間,保全陳安性命。”

章默美沒說話。肖鵬問:“為什麽不說話?”章默美:“我想,隊長的話並不需要我回答,本身就是答案吧。”肖鵬:“那麽,你的看法呢?說實話。”章默美猶豫了一下:“徐校長拒絕了儲先生,我確實鬆了口氣。可同時,我又為蘭雲難過,心裏非常地矛盾。”肖鵬笑:“你終於說實話了。章默美,我平時對你可能過於嚴厲了。但是請你相信,我對隊裏所有的隊員,都是一視同仁的。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特別行動隊的每一個隊員都是我親自挑選的,我視你們如我的骨肉兄弟,我對你們寄予厚望。所以,你不要認為我對你心有成見,這種嚴厲無非是迫切希望你能快快成長,為黨國盡力盡忠。”

肖鵬突然的坦誠令章默美猝不及防,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肖鵬指了指桌上放著的一個大禮盒:“打開看看。”章默美愣怔了一下,慢慢走過去打開禮盒,裏麵是一件漂亮的禮服。肖鵬說:“這是我送給你的。參加儲蘭雲訂婚禮穿吧。”章默美難以置信地看著肖鵬:“為什麽?”肖鵬說:“一來,你和儲蘭雲從小一起長大,她的訂婚禮你應當鄭重其事。二來,明天天寶飯店將是高朋滿座,其中必然有中共地下黨混跡其中,你的任務是明察秋毫,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總不能穿著作訓服參加婚禮吧。我等候你的佳音。”

章默美聲音有點顫抖:“我真不敢相信,在我有生之年,會聽見隊長這樣的肺腑之言。”肖鵬問:“會跳舞嗎?”章默美搖頭:“軍校怎麽會教跳舞?”肖鵬笑:“是啊。我也是明知故問。來,我教你跳探戈。總不能明天有人邀請你,你告訴人家,你不會。”

章默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肖鵬按下錄音機放音鍵,伸出手說:“來。”章默美伸出手,肖鵬以非常標準的姿勢握住章默美的手和腰:“聽我說要點,你仔細領會。”章默美的心有點跳,點頭:“嗯。”

肖鵬說:“先學會分辨音樂節拍,一,二,三。不會跳沒關係,你不要太僵硬,跟著我跳幾遍,你自然就能踩上拍子了。”

在肖鵬的教授之下,章默美開始笨拙地跟著學,但很快,她就掌握要領了,幾遍之後,章默美已經比較自如了。肖鵬說:“想不到,跳舞方麵你的心竅倒是一點即開。”他鬆開章默美:“現在你的水平起碼可以將就應付了,回去休息吧。”“謝謝隊長。”章默美走出肖鵬的辦公室,心仍跳個不停。恍惚間,她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這一切是真的嗎?

章默美抱著禮盒回到宿舍,推門叫了聲:“阿黛——”屋裏沒人。她看看於阿黛空著的床,把禮盒放在自己**,迫不及待地打開,抖出禮服。華美又不失含蓄的禮服令章默美怦然心動,正想試試,門嘭地推開,於阿黛疲憊地進來了。章默美站起來說:“阿黛。”於阿黛看也不看她:“我太累了,別跟我說話,我要睡覺。”說完三下兩下脫了外衣,便把自己扔在**。章默美雖然心有疑慮,還是沒有再說什麽,默默收起禮服,關了燈。

黑暗裏,章默美幽幽地說:“阿黛,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說話?”於阿黛低聲:“你不是說很同情儲蘭雲嗎?怎麽還舍得花這麽多錢買禮服?”章默美想換話題:“抓到孫萬剛了嗎?”於阿黛卻繼續問:“你哪來這麽多錢?儲家給你買的?”章默美沒說話。於阿黛有氣無力像進入半睡眠狀態:“要是儲家給你買的,我勸你好好想想,儲家這麽做,是不是別有用心……”

章默美還是沒說話,於阿黛也不再說話。過了會兒,章默美側耳細聽,於阿黛呼吸均勻,好像睡著了。章默美有些不安,再看看禮服,突然覺得好像其中有詐。

她突然意識到什麽:“會不會是隊長有意蒙騙我,徐校長沒有拒絕儲先生?”這個想法像個炸雷在章默美心中炸響,章默美不由自主地捂住吃驚的嘴。

身穿禮服的儲蘭雲沉著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化妝師在為她造型。心煩意亂的她突然抓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這是個讓她感到絕望的日子。這個日子,對儲家每一個人來說都是絕望的。從天一亮,儲漢君就滿心焦慮,不安地在屋裏獨自徘徊,外邊的一切都讓他煩躁,也讓他不安。

大門外,肖鵬的車和肖昆的車幾乎同時停在儲家門口。肖昆,肖鵬和陳安相繼下車。肖昆迎著肖鵬走去:“二弟。”肖鵬看著肖昆,回身指陳安:“這位陳先生想來你不陌生吧。從今天起,他即是你恩師的女婿了,你們理應熱絡起來。”陳安恭敬地鞠躬:“肖大哥。”

肖昆點了一下頭。肖鵬一伸手:“請吧肖老板。”肖鵬說完便進了大門,看著他,肖昆感受到弟弟心中的變化,他的血變冷了。肖昆還是追上肖鵬:“肖鵬——”肖鵬麵無表情地向前走,無視肖昆。肖昆攔住道:“肖鵬。”肖鵬冷淡地看著肖昆:“有事嗎肖老板?”肖昆痛心地看著他:“即使你強迫自己恨我,強迫自己的心變冷,你也改變不了你是我弟弟這個事實。你的血仍然是熱的,你的心是真摯的,你幹不出虧良心的事,永遠都不會。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嗎?”

肖昆的話句句紮心,肖鵬強迫自己硬下心來,冷冷地笑了一下:“小的時候,我媽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一隻披著人皮的狼怎麽蠱惑人心,騙取別人的信任……哼,想知道那隻狼的下場嗎?”肖鵬盯著肖昆的眼睛:“它可能會騙取別人一時的信任,但不可能騙取一世。所以,它最後被亂棍打死。肖老板,你不會願意做那隻狼吧。”肖鵬說完走去。

陳安偷偷看著這一切,不敢說什麽。見肖鵬走,他忙也跟上。肖鵬帶陳安徑直進了客廳,見到儲漢君。

看到進門的兩個人,儲漢君停住徘徊的腳步。肖鵬說:“廖特派員讓我護送陳安先一步到府上,準備訂婚禮。廖特派員指示說,訂婚禮之後,陳安可以住在儲家。”儲漢君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一下,淡淡地:“謝謝你。”肖昆走到了門前。儲漢君看到了他:“肖昆。”肖昆進來。儲漢君說:“替我招待一下肖隊長。陳安,我有話跟你說。”陳安隨儲漢君離開客廳。肖昆對肖鵬說:“到會客室裏坐一會兒吧。”

肖鵬冷淡地沒有說話。抬眼,看見穿著禮服走來的章默美。平時素裝淡裹的章默美突然變得美豔奪目。肖鵬有意冷落肖昆,迎上去,半開玩笑地說:“我差點沒有認出來,這位漂亮非凡的小姐是我的隊員。”章默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是很不習慣。”

儲蘭雲出現在他們麵前,心緒敗壞的儲蘭雲看見肖昆和肖鵬都以欣賞的目光看著章默美,難掩妒火中燒,冷笑一聲:“嗬,我們儲家下人的女兒都能出落得這麽出息,可見我們儲家家風傳世。不過肖鵬,我要糾正你一下,出息並不是漂亮,更不是高貴,丫鬟永遠都不可能變成小姐的。”章默美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肖昆淡淡地插話:“蘭雲,人應該是生而平等的,以小姐和丫鬟這種身份來劃分人的高低貴賤,是可恥的。”肖昆的話讓章默美心靈震動,卻激怒了儲蘭雲,她揚手把杯中酒潑在章默美身上,頤指氣使地說:“好吧,那我就讓你們看看,高低貴賤的身份能不能想換就換。”

章默美氣得臉色煞白。肖鵬無視章默美受辱,冷眼看著這出戲。肖昆看不下去了:“默美,我馬上派人去買一件最高級的禮服送給你。”章默美忍住心裏的痛苦:“不用。肖老板,你說得對。我的尊嚴不在這件衣服上。”她說罷欲走,儲蘭雲卻不依不饒,攔住要走的章默美:“我最痛恨男人的虛偽。一件禮服對肖大哥這樣的老板來說是舉手之勞,如果你們真認為丫鬟和小姐是平等的,那麽……”她轉向肖鵬:“肖鵬,你會娶一個下人的女兒做太太嗎?”

肖鵬臉色當即變了,失態地爆發:“儲小姐,如果你不想讓我不給你留麵子,我希望你記住,永遠別在我麵前提下人這兩個字,這是我最痛恨的字!”肖鵬說完轉身走了。

儲蘭雲得意地看著肖昆:“肖大哥,身為大老板,可以為下人買禮服,但你和肖鵬一樣,永遠不會娶一個下人的女兒做夫人的。那麽,肖大哥送給章默美的隻是憐憫,而不是尊重,肖大哥唯一和我不同的是,我儲蘭雲不會虛偽。”肖昆笑著:“蘭雲,事實上,因為有你這樣口無遮攔的丫頭,倒使我發現默美的可愛。”他看一眼章默美:“默美,你要做好準備,我很可能會追求你。”

這話讓儲蘭雲十分詫異。章默美卻把酒杯遞給儲蘭雲:“如果你還不解恨,可以再潑我一杯,否則我就走了。”肖昆接過了杯子,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章默美一愣,轉身走了,她的眼淚還是控製不住地落下來。儲蘭雲不相信地看著肖昆:“肖大哥,你難道真的會追求章默美嗎?”肖昆歎了口氣:“蘭雲,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寶樂飯店今天賓客滿堂。儲漢君的女兒舉辦訂婚禮,這本就是上海灘轟動的大事情,何況這事背後那些傳聞,更激起了人們的好奇。大家都想看看儲家這個據說是共產黨叛徒的女婿。所以,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在歡快的樂曲聲中,整個飯店人頭攢動,一點不像是戰爭將臨的樣子。

章默美獨自站在二樓的欄杆,看著樓下的眾人若有所思。

徐傑生、鄭乾坤和何三順進來。儲漢君迎上徐傑生,與他寒暄著。何三順閃到一旁站立。章默美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何三順,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何三順,看得出來,何三順心不在焉,不斷看表,明顯有心事。

肖鵬出現在章默美身後:“你在想什麽?”章默美嚇了一跳,她馬上穩住心神,回頭:“難道隊長忘了交待給我的任務嗎?”

儲蘭雲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的話:“肖鵬,你為什麽一直躲著我?”章默美見狀馬上抽身離去。肖鵬無奈地回身看著儲蘭雲:“儲小姐,這話從何說起?”儲蘭雲幽怨地看著肖鵬:“你心裏清楚。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卻有意躲著我。”忽然間,肖鵬發覺了儲蘭雲對自己的好感,這令本來就討厭儲蘭雲的他更加厭倦:“你太多心了儲小姐。你不覺得,今天這樣的日子,你應該跟陳安在一起嗎?”儲蘭雲恨恨地說:“我不覺得。這個訂婚禮本來就是爸爸……”儲蘭雲突然意識到不能說,她馬上收住口。肖鵬故意岔開話題:“怎麽今天沒有看到賈小姐?”儲蘭雲不接這個話:“你必須告訴我,陳安到底是不是叛徒。如果他真的是叛徒,我現在馬上就離開這兒!”

肖鵬意識到,決不能讓這位幼稚任性的大小姐出了岔子,便模棱兩可地說:“陳安是有重要使命在身的特工。”儲蘭雲將信將疑:“真的嗎?”肖鵬一眼看見廖雲山前呼後擁地走進來,二話沒說,馬上抽身下樓迎接廖雲山。

章默美匆匆走到儲蘭雲身邊:“蘭雲,老爺讓你趕緊下去。訂婚禮就要開始了。你別讓老爺下不了台啊。”儲蘭雲抓住章默美:“默美,你說,爸爸會不會騙我?”章默美一愣:“這話從何說起?”儲蘭雲欲言又止,忍不住還是露了半句:“我是相信爸爸的話,才答應和陳安訂婚的。”章默美明白了什麽,抓住儲蘭雲的手:“那你就相信老爺,誰騙你老爺也不會騙你。”儲蘭雲有些感動:“默美……剛才……”章默美說:“快去吧。”儲蘭雲感動地點點頭:“要不是事實擺在麵前,我真不敢相信,我會這麽妒嫉你。”

看著樓下迎接賓客的父親,儲蘭雲幽怨無奈地轉身緩緩向樓下走去。

韓如潔到了,看見廖雲山愣了一下,轉身便要離去,儲漢君馬上攔住她:“如潔,你能來,我非常高興。不要義氣用事,讓我難堪,就當是成全我儲漢君了。”韓如潔站住,看著儲漢君歎口氣。

廖雲山看見韓如潔,欲向她走來。儲漢君又馬上去攔住廖雲山:“廖特派員。今天是小女的訂婚禮,莫談國事吧。”廖雲山笑了:“儲先生說得極是呀。好,好。”

賈程程進來了,站在廖雲山身邊的肖鵬不由眼睛一亮。賈程程看見肖昆,走到肖昆麵前低聲說:“一直有人跟著我,二娘那沒去成。藥送不過去,怎麽辦?”“再說。”肖昆說完向儲漢君走去。肖鵬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賈程程,賈程程這時看見了肖鵬,二人隔著眾人目光碰到一起,彼此的心情是一樣地複雜。

訂婚禮開始了,儲漢君懷著複雜的心情站起來致辭:“諸位來賓,親朋好友,我儲漢君感謝諸位光臨小女蘭雲的訂婚儀式。多不贅言,希望諸位暢飲,盡興吧。”儲漢君話音剛落,肖鵬便接過麥克:“諸位來賓,廖雲山廖特派員代表黨國政府,向今天訂婚的新人發表祝賀辭。”

廖雲山當仁不讓地站在麥克前:“諸位,今天,是一個大喜的日子。是我們陸軍高等指揮學校特別行動隊政治教官陳安,和儲漢君先生的女兒蘭雲小姐訂婚的日子。陳安先生是黨國隱蔽戰線的一名精英,為黨國的情報工作立下了汗馬功勞。今日,我有幸與儲漢君先生共同作為這對新人訂婚儀式的見證人,真是無比地榮幸。更是感謝儲先生這樣一位知名愛國領袖,對黨國的赤誠和真情……”

儲漢君難掩尷尬。章默美深為儲漢君感到難過。韓如潔再也聽不下去,轉身要走,肖昆暗暗攔住她:“韓先生,如果您這時離場,會讓儲先生更加難堪。儲先生的被動必有難言苦衷。”韓如潔終於沒動。肖昆笑笑:“謝謝您。除非我們不相信儲先生人品,否則,我們若不支撐著他,豈不無異於廖雲山?”韓如潔心中一動:“你說得對。”

儲漢君走到韓如潔麵前:“如潔……”韓如潔抬手:“什麽都不要說了。”她看著儲漢君欲言又止:“這樣吧,我會去府上與先生詳談的。”她說完就告辭了。韓如潔旗幟鮮明的做法更加深了廖雲山對她的痛恨,他冷眼看著韓如潔離去。

儲漢君忍受著難言的恥辱,對身邊的肖昆說:“但願今晚一切順利。之後,我也該為何去何從做打算了。”肖昆仿佛看見了曙光,心中一陣喜悅。

肖鵬視若無睹地從章默美麵前走過,直奔賈程程而去。章默美注意到了賈程程不自然的表情和肖鵬看著賈程程的目光,她為這一發現感到吃驚。肖昆也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走到章默美麵前伸出手:“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章默美回過神來,勉強笑了一下:“我不太會跳舞。”肖昆笑道:“那我們半斤配八兩,正合適。”章默美把手遞給肖昆。他們倆進入舞池。跳著,肖昆說:“有一種人,是我非常佩服的,那就是能包容傷害自己的人。章小姐,你就是這樣的人。”章默美說:“過獎了肖老板。隻不過在我看來,隻有弱者,才不饒恕傷害自己的人。”肖昆感慨地說:“你說得對,隻有弱者才不饒恕別人。一個女子的心胸能如此寬闊,讓很多男人也望塵莫及呀。”

肖昆感慨之餘踩住了章默美的腳。他狼狽地差點摔倒,被章默美拽住。肖昆尷尬道:“哎喲,對不起。我確實不會跳舞。”章默美不由得笑了:“真想不到肖老板會對這樣平常的交際手段如此生疏。”肖昆說:“生性古板,也不是能強迫來的,讓你見笑了。默美,別再叫我肖老板了,就叫我大哥吧。以後,我也不叫你章小姐,就叫你默美,默然的美麗。”章默美突然發自內心地說:“肖大哥,其實我一直很敬佩你,甚至把你當成我做人的榜樣。”肖昆笑起來:“快不要說這樣的話,讓我無地自容了。”在這一刻,肖昆突然有了一種仿佛認識章默美很久,心早已相通的感覺。肖昆、章默美與肖鵬、賈程程擦肩而過。看著肖鵬,肖昆的情緒又一下子低落下來,他的目光落在肖鵬身上。章默美看在眼裏:“隊長性情變了很多。”肖昆說:“默美,肖鵬雖然表麵很冷,但他是個本質善良的人。”章默美:“可是,一個人的本質如何,總要通過他的行動讓人明白呀。”肖昆:“你怎知肖鵬的立場呢?如果他不認為他堅持的是對的,他就不會堅持。”

肖昆的話讓章默美若有所思。肖昆又說:“大浪淘沙,總有一天,肖鵬會明白是非曲直。無論他對我有多少怨恨成見,在我心裏,我們的兄弟之情永遠都不會破裂。”章默美說:“看來在肖大哥眼裏,感情比一切都重要。”肖昆糾正章默美:“人的良知最重要,無論理智還是情感,都是服從良知的要求,你說是嗎?”

與此同時,肖鵬也在與賈程程進行針鋒相對的談話。肖鵬說:“你就打算一直沉默嗎?”賈程程說:“我怕一開口,你又認為我沒說實話,不知道該說什麽,不如不說。”看著賈程程,肖鵬強迫自己的心變硬:“我知道該說什麽。”他沉默了會兒:“其實,我最想跟你說一句話賈小姐。肖昆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你和我一樣,是肖昆用在最關鍵時候的犧牲品。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認識到這一點,隻怕那天才認識,一切都太晚了。”賈程程心緒黯然:“肖鵬,如果肖昆以後真像你說的那樣,我隻需要蔑視他就行了。但是起碼現在,我不認為他是你說的那種人。”肖鵬說:“你們倆的關係實在讓我感到奇怪,既不是戀人,又團結得很緊密,究竟是什麽把你們凝聚得這麽緊?”賈程程說:“生意做得越大,越需要得力的助手。而我也不能天馬行空,生活總要落到實處,兩個人一起做生意,有什麽奇怪的?”肖鵬緊盯著她說:“僅僅是做生意嗎?”賈程程:“肖鵬,為什麽我們的談話總是劍拔弩張的?”肖鵬:“這話,我更想問你。”

一曲罷了,想到即將離開上海,也許再也見不到肖鵬,賈程程的心情充滿苦澀,但她隻能是淡淡地說:“可能誰都不喜歡試探,更不喜歡別人把他的意願強加於自己吧。再見。”她轉身走開,眼淚突然湧出來,又被她強迫著流進心底。她知道,肖鵬在身後一直看著她,可她不敢回頭。從走上革命道路的那天起,她認為自己是堅強的,可是今天,她知道了革命者的軟弱是更加痛苦的一種感覺……章默美來到何三順身邊:“何副官,你不覺得今晚的氣氛很特別嗎?”何三順看章默美,裝作很輕鬆的樣子:“是嗎?有什麽特別?”章默美有意引何三順的話:“真看不出嗎?不會吧,可有人說你心神不寧啊。”

何三順果然上當,馬上劍拔弩張地瞪眼:“誰說的?”章默美笑:“幹嗎這麽生氣?難道何副官果真心神不寧嗎?我怎麽看不出來。”何三順又上當,立即鬆弛下來:“哼,儲蘭雲又不是我的女兒,我有啥心神不寧的。”片刻,他還是緊張地逼問:“到底是誰說的?”章默美見肖鵬向他們走來:“隊長來了。”何三順也看見了:“章默美,要是夠意思,剛才的話別跟那個喪門神說。”他說罷走開了。

肖鵬走到章默美麵前:“你在跟何三順聊什麽?”章默美輕描淡寫:“訂婚禮結束,我今晚的任務完成了,我想搭何副官的車回隊裏。”肖鵬盯著章默美:“是嗎?”章默美說:“何副官說我是隊長的紅人,損我,我分辯了幾句。”肖鵬相信了:“舞會結束之後,你坐我的車回隊裏。”肖鵬走去,章默美心中的疑雲突然清晰起來,一瞬間,許多零零碎碎的情節在她心裏聯到了一起。章默美明白了一切:“隊長騙了我,徐校長和肖大哥一定今晚送陳安走!怎麽辦?”

賈程程借機對肖昆低聲說:“我馬上去接頭地點等你。”肖昆點頭:“小心行事。”

大廳一片紛亂,大家各自離去。

徐傑生一進家門,就吩咐道:“三順,我已經安排好了人,你趁亂帶警衛班進去,讓陳安穿上警衛班的衣服帶他出來。”

何三順精神起來:“我明白。”

而這時,儲漢君也已經回到了家中,正心神不寧地在屋裏來回踱步,等待徐傑生的電話。電話鈴聲響起,儲漢君一把抓起電話,徐傑生在電話裏隻說了一句:“儲先生,一切按計劃行事。”儲漢君掛上電話,吩咐:“阿福,讓陳安到客廳。”不多時,陳安忐忑不安地進來:“伯父。”儲漢君說:“你把門關上,我有事跟你說。”

肖昆在儲家書房裏等候著,他背對著門檢查著肖鵬送給他的勃朗寧手槍。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肖昆停止手中的動作,聽著。門外是章默美,她輕輕走到書房門口,站定,心裏萬分矛盾,不知道是走是留……

客廳裏,儲漢君開門見山:“安兒,你作的孽你心裏清楚。雖然我給你和蘭雲舉行了訂婚儀式,但不代表我原諒了你,更不能代表祖宗原諒了你。一會兒,肖昆會偷偷帶你出城,去故鄉祭祖,求得祖先饒恕,我心才安。”陳安大吃一驚,他撲通跪在儲漢君麵前。儲漢君一愣:“你這是幹什麽?”陳安用膝蓋快速爬向儲漢君,一把抓住儲漢君:“伯父,不要拋棄我!”儲漢君拉他:“起來!快起來!”陳安不起:“求您不要拋棄我。您有所不知,肖昆,他是共產黨,帶我出城,是為了殺我呀伯父!”

看著兒子無恥的嘴臉,儲漢君心痛如絞:“看看你的嘴臉,看看你的嘴臉!我、我恨不能親手殺了你!”陳安聲淚俱下:“伯父,我做錯了一件事,就生不如死,每天忍屈受辱苟且偷生,我是為了您才來的上海呀。難道你還忍心拋棄我,看著我被,被共產黨殺了嗎——”血肉相連,儲漢君根本不能徹底掙開這父子情……

肖昆顯然也感覺出章默美在書房外的徘徊,他緊張地思考著,手中的勃朗寧手槍,越攥越緊……章默美仍在走廊上徘徊。她知道這一切是個圈套,內心非常地矛盾。

章默美一下子站住了,她果斷地向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