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接到賈程程電話,肖昆立即囑咐她別著慌,趕緊告訴儲先生,然後去蘭雲房間裏看看,他自己馬上去醫院查看。

賈程程放下電話,匆匆忙忙出了客廳,向書房跑去,還沒跑到門口便衝著書房裏的儲漢君喊道:“儲先生,蘭雲可能跑了!”

儲漢君一驚,手裏的毛筆掉在寫了一半的條幅上,染了一片大大的墨跡。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跟著賈程程跑到儲蘭雲房間。隻見**扔著儲蘭雲揀剩下的衣服,櫃子大敞著,被剪碎的婚紗扔在一邊,滿屋是一副逃亡前的景象。儲漢君臉色煞白,緩緩坐在椅子上。

賈程程忙去扶他:“儲先生……”儲漢君長歎:“我自作自受……”

經驗豐富的章默美為了甩開賈程程可能的追蹤,並沒跑遠,拉著儲蘭雲藏在儲家門外拐彎的胡同裏。

儲蘭雲著急:“賈小姐不會出來了,咱們趕緊上洋車吧。”

章默美一把把儲蘭雲拉回來:“不行。她要是再出來,咱們就走不了了。”儲蘭雲問:“你真神了,你怎麽知道賈小姐會出來?”章默美說:“你不覺得你剛才的話有點生硬嗎?你也是個不會撒謊的人,一著急就更不自然。賈小姐當時會蒙,很快就會反應過來,你一定是要做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事。”

儲蘭雲有點不忍:“賈小姐不會恨我吧?”

章默美氣樂了:“什麽時候了還想這事?趕緊,咱們隻能穿巷子去碼頭了,賈小姐很快會和老爺追出來的。”

儲蘭雲焦急地說:“不行。我哪走得了那麽遠?還沒到碼頭我已經累死了。”

章默美也著急了:“哎呀大小姐,我背你行嗎?趕緊吧。”

章默美拉著儲蘭雲就跑。一輛車從斜刺裏衝出,刹在她們麵前,兩人嚇了一跳,定睛再看,卻是肖鵬正拉開車門。

肖鵬:“上車吧儲小姐。”

儲蘭雲驚喜交加:“肖……”

她還沒把名字叫出口,章默美已經從後邊把她推上車,車很快開走……

儲蘭雲和章默美坐在後排座上。看著開車的肖鵬,儲蘭雲心裏充滿了甜蜜。

儲蘭雲問:“是肖大哥讓你來送我的嗎?”肖鵬笑了一下:“他怎麽會知道你要離開上海去香港?是廖特派員親自囑咐我來護送你的。”儲蘭雲一愣:“廖特派員?”

章默美講明了自己的身份:“肖隊長是我的上司,我是被肖隊長派來暗中保護儲先生的。”

肖鵬:“共產黨時刻伺機暗殺你父親,是廖特派員命我派人保護儲先生的。”儲蘭雲茫然:“可是……共產黨為什麽要暗殺我爸爸?”肖鵬:“因為他們要逼你父親跟他們北上。”

儲蘭雲還是不懂:“北上?上哪?”

章默美說:“當然是去共產黨占領的地方。”儲蘭雲:“共產黨……為什麽要這樣?”肖鵬笑了:“一句兩句跟你說不明白,你知道有這麽個事就行了。”

儲蘭雲天真地問:“既是這樣,你們直接把共產黨抓起來不就一了百了了嗎?”

肖鵬:“哪有那麽簡單,儲小姐,共產黨臉上不印著花,不僅是你,即使我也不可能一眼看出來。所以派章默美來,正是防患未然。”

肖昆匆匆趕到儲家,向儲漢君報告情況:“醫院我找遍了,根本沒有她們的人影,看來程程猜對了,蘭雲是想離開上海。”

儲漢君凝眉不語。

賈程程看肖昆,肖昆心急如焚,又不能深說。賈程程說:“儲先生您知道嗎?默美是特別行動隊的隊員,是特務,肖鵬的部下。”

儲漢君仍是什麽也沒說。

肖昆說:“默美對蘭雲不會有惡意,但是,隻怕她自己也是被蒙在鼓裏。”

賈程程說:“幫蘭雲逃離上海這樣的事,不經過廖雲山的批準,默美不可能辦到。”

儲漢君擺擺手:“你們都不要說了,我心裏……什麽都明白。儲家對不起蘭雲這個孩子……”

賈程程沒聽明白,看肖昆。

肖昆緩緩把話說明:“如果您不願意受製於人,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隻有趕緊找到蘭雲。”

儲漢君悲憤地說:“蘭雲一定是懇求默美幫她去香港姑姑家,這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但是一旦離開儲家大門,她哪還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運?”

肖昆想了想:“程程,你馬上去查今天碼頭所有船隻離港時間,我這就去碼頭。”

賈程程應著要走。儲漢君叫道:“程程……”賈程程站住,儲漢君終於流下淚:“謝謝你……”

賈程程眼圈一紅,點了點頭,匆匆走了。

肖昆坐在儲漢君對麵。

儲漢君感傷地說:“肖昆,作為你的先生,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軟弱悲哀。一個人,拚盡所有氣力堅持自己認定的原則,並不怕被這個原則所傷害,而是怕被這個原則所威脅而出賣自己。”

肖昆:“我曾經跟您說過,樹欲靜風不止。其實廖雲山這麽做並不應該在您意料之外。”

儲漢君不語。

肖昆站起來:“我去碼頭找蘭雲,盡最大努力吧。”

儲漢君叫:“肖昆……”肖昆站住。儲漢君站起來:“因為我的固執,把你置身於這樣危險的境地,先生對不起你。”

肖昆笑了一下:“過去您不是跟我說過嗎?所有真誠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都是應該珍惜的。”

儲漢君:“答應我,無論蘭雲能不能找回來,你都不要再留在上海。對不起蘭雲,我會心碎,因為她是我女兒。可是對不起你,我會永遠負疚,我會在自己麵前抬不起頭來……”

肖昆心頭一熱。他看著老人,一字一句地說:“我留在上海,不是為了逼迫您必須選擇北上。上海就是我的陣地,堅守它是我的本分,一個戰士,在取得勝利之前離開陣地,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犧牲在陣地上。”

肖鵬的車停在上海港的碼頭邊,三個人下了車。

肖鵬把章默美拉到一邊:“船開之前決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儲蘭雲在船上,無論用什麽辦法。”

看章默美發愣,肖鵬加重語氣:“聽見了嗎?”章默美:“為什麽?”肖鵬繃起臉:“回答是和不是。”章默美低聲說:“是。”

在一瞬間,章默美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這種感覺使她不由得問自己,協助儲蘭雲的出逃是不是錯誤?當然,她隻來得及念頭一閃,來不及深想,因為肖鵬已經向儲蘭雲快步走去。

肖鵬:“儲小姐,我已經交待章默美了,她會送你上船找到艙位的。”儲蘭雲問:“那你呢?”肖鵬:“噢,我停好車就去找你們,你們先上船吧。”

章默美拉著儲蘭雲向客船走,儲蘭雲一步一回頭看肖鵬,隻見肖鵬上了車,車向一旁倒去。

單純的儲蘭雲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危險之中。

兩個人上了船。自從戰局出現轉折之後,上海港一直病態地繁忙著。各色人等懷著各自的心事,在這裏進進出出。章默美拉著儲蘭雲擠在人流中上了船,往頭等艙走,儲蘭雲一直扭著身子看後麵:“肖鵬怎麽沒上船,他不是說停好車就上來的嗎?”

章默美心裏一陣陣別扭,不接儲蘭雲的話。走到儲蘭雲的艙門口,推開門進入。儲蘭雲失望又不甘心地甩開章默美的手:“我跟你說話哪!”

章默美不理她,四下打量艙裏:“環境還不錯。”她回身看儲蘭雲,見儲蘭雲明顯情緒不高,就說:“把你送到碼頭上了輪船,肖隊長的任務就完成了。”

儲蘭雲一屁股坐在鋪位上,消沉地說:“我又不想走了。”

章默美一驚:“為什麽?”儲蘭雲:“我就這麽一聲不吭地走了,我爸爸得多傷心多擔心呀……”章默美無奈:“那你事先怎麽不想好?”儲蘭雲不說話了。

章默美觀察著儲蘭雲:“好吧,我陪你馬上回家,這沒什麽,可你回家之後就要嫁給陳安你想過嗎?”

儲蘭雲說:“我不可能嫁給他。”章默美說:“不想離開上海,又不願意嫁給陳安,那你到底想幹什麽?”

儲蘭雲搖頭:“不知道。”章默美泄了氣:“我真會被你逼瘋了的。”儲蘭雲問:“陳安這兩天為什麽不回家?”章默美說:“我怎麽會知道。”

儲蘭雲想了想:“我,我一個人走……害怕。”章默美把話挑明:“你希望肖鵬陪你去香港?”儲蘭雲瞪眼:“我沒那麽說。”章默美樂了:“別嘴硬了,你心裏是那麽想的。”

儲蘭雲又不說話了。

章默美勸她:“別做夢了蘭雲。不離開上海就隻有嫁給陳安,現在你除了去香港這條路,根本沒有別的選擇。”說著,她自己心裏卻問自己:真的是這樣嗎?

廣播裏突然響起賈程程的聲音:“儲蘭雲小姐,請聽到廣播後到船長辦公室,這是去台灣的船隻,你父親非常焦急,在這裏等候你。儲蘭雲小姐……”

儲蘭雲騰地站起來:“爸爸——”

就在儲蘭雲向門口跑去的時候,船艙的門突然啪地關上了!儲蘭雲急了,撲到門口使勁拉門,門已被反鎖上。

儲蘭雲急切地說:“開門!開門!”章默美冷靜地走到門口,擰門把手,門不動。章默美說:“門被反鎖了。”

儲蘭雲突然明白了,她用可怕的目光看著章默美:“你騙我,這是去台灣的船,你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章默美低聲:“別哭!別出動靜。”儲蘭雲一下止住聲音,看著章默美:“為什麽?”

章默美看著幼稚的儲蘭雲心有不忍,欲言又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肖鵬哪?肖鵬——”

儲蘭雲拍門大叫,章默美趕緊上前一把拉住她。儲蘭雲大喊:“你要幹什麽章默美?”

章默美一把反鎖儲蘭雲的胳膊,一手捂住儲蘭雲的嘴,儲蘭雲疼得大叫,卻被章默美捂住嘴叫不出來,嗚嗚地掙紮,眼淚流出來,流在章默美手上。章默美非常痛苦,卻死捂著儲蘭雲不放……

這時,肖昆和儲漢君正從碼頭擁擠的人群中匆匆往船上趕。儲漢君氣喘籲籲地說:“肖昆,香港的船上沒有,蘭雲一定是被脅迫上了這艘去台灣的船,我去找船長,你去頭等艙二等艙找找,咱們分頭去行動吧。”

肖昆答應著,兩人分頭而去。

船上,賈程程一路擠在上上下下的人群裏,喊著儲蘭雲的名字尋找著……

儲蘭雲還在船艙內拚命掙紮。突然聽見賈程程的聲音,章默美一時心軟,手一鬆,儲蘭雲掙脫,大喊:“我在這——”

賈程程正好走到門口,聞聲大喜,撲到艙門上:“蘭雲!開門!”

艙裏又沒有聲音了。賈程程正要叫,於阿黛持槍出現:“走開!”

賈程程回頭,一驚!

這時,將要上船的肖昆也碰到了攔阻,肖鵬突然出現在他麵前,背著手,看著肖昆一言不發。

肖昆一愣:“二弟?你怎麽在這?”肖鵬:“我為什麽在這,你應該不意外。”肖昆眉頭一皺:“是你把蘭雲帶到這條船上的?”肖鵬點頭:“對。”

肖昆不再說話,要上船,肖鵬擋在他麵前,肖昆推開肖鵬,肖鵬再次擋在肖昆麵前。

肖昆站住,冷冷地看著:“你攔不住我肖鵬。”

肖鵬說:“說實話,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在這兒看見你。甚至可以說,我一直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在等著你來。”

肖昆看著肖鵬。

肖鵬:“我們第一次不期而遇,是火車站,陳安在站台上等著跟他接頭的303,那個時候陳安已經叛變了,但這是個絕密的情報,我敢肯定,共產黨並不知道。然而站台上我們撲空了,303沒有跟陳安接頭,這曾令我困惑不已,因為我無論如何找不到303沒有接頭的原因。之後,是303與陳安定在越興茶樓接頭,然而,事情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出現在接頭地點的不是303,竟然是儲漢君。此事……讓我陡然一驚,303是什麽人,竟然能說動儲漢君冒著生命危險替他接頭,他是誰?決不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隻有儲漢君認識,而我們連看都沒看見過的人……他一定是一個儲漢君非常熟悉非常信賴非常愛護,一個經常出入儲家,以公開合法的身份,以致讓所有的人都根本不可能把303和他聯係到一起的人……”肖鵬目光複雜地看著肖昆:“他是誰?”

肖昆一言不發看著肖鵬。

肖鵬:“夜裏睡不著,我一遍遍問自己。否定,肯定。肯定,否定。希望,絕望。絕望,希望……以至於我質問我自己,肖鵬,你在美國軍校學了三年的偵查手段哪去了,你變成白癡了嗎?你害怕什麽?你不敢麵對什麽?你告訴自己!像個男人一樣!”肖鵬盯著肖昆一字一句地:“我害怕別人看透我的私心。”

肖昆一言不發,躲開肖鵬欲上船。

肖鵬在肖昆身後:“如果你不想讓你我兄弟從此恩斷情絕,你就站住。”肖昆站住。肖鵬接著說:“離開這兒,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這是我所能做的極限,你不要再逼我了。”

肖昆轉過身走到肖鵬麵前:“肖鵬,我不想反駁你剛才的長篇大論,無論是你對還是你錯,為什麽?因為我從不看重我自己的利益。如果為了我自己,我什麽都可以不做,你說東我決不西,你指南我不會向北跑,隻要你快樂你滿意。可現在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蘭雲,為了儲先生。韓光的血流幹了,命沒了,人是你們打死的,你們有這個權力,因為你們看他長得像共產黨!一個無辜生命在這世界上消失,你們給出的理由難道不過於簡單了嗎?”

肖鵬警惕的眼神有些鬆弛,有些遊離。

肖昆:“現在又是蘭雲。一個比韓光柔弱得多的生命,利用她的幼稚把她帶離上海,等待她的是什麽你心裏非常清楚。為什麽要這麽做?就因為你有這樣的權力?踐踏別人生命,這樣的權力是可恥的肖鵬。”

肖鵬冷笑一聲,看著肖昆不語。肖昆走到肖鵬麵前:“肖鵬,凡事都可以做,但凡事並不都有益處。根基打錯了,樓蓋得越高越有塌下來的危險,你現在就是這樣。”

肖鵬咬牙:“你終於露出真麵目了肖昆。”肖昆無所畏懼:“抗戰勝利你就離開國內了,有很多事你被蒙在鼓裏,你對國民黨政府的真麵目了解多少?一個擁有百萬大軍的政府,為什麽短短三年之間就麵臨著土崩瓦解?原因就是五子登科,貪汙腐敗,掌握權力的人窮奢極欲!民不聊生!”

遠處傳來遊行隊伍的口號聲。

肖昆一指:“聽見了嗎?難道這些人都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難道與國民政府立場不一致就是你的敵人?你對權力和榮譽的追求過於迫切,這讓你不冷靜,而手中的權力又使你的自尊心自信心開始膨脹。肖鵬,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肖鵬並不以所動,冷冷地說:“離開這兒。”

肖昆強行往船上走,肖鵬一把拽住他,肖昆與肖鵬一個要上船一個拚命攔阻,爭執起來。肖鵬狠狠地抓著肖昆的胳膊:“別逼我肖昆。我的權力還不足以能救了你……離開這兒……”

肖昆盯著肖鵬:“你真讓我失望。”

肖昆狠狠甩開肖鵬,突然,輪船上傳來一聲清脆的槍聲。兩人一愣,同時向船上跑去。

槍聲同樣震動了章默美。儲蘭雲使勁回頭瞪著捂著她嘴的章默美,章默美的手終於鬆開了,儲蘭雲馬上撲向門口。

儲蘭雲拚命拍門:“賈小姐!你還在嗎?”

開槍的是於阿黛。她兩手持槍,冷冷地看著站在門口的賈程程,聽著門內傳來儲蘭雲的喊叫和拍門聲。

於阿黛:“馬上離開門口,剛才是警告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賈程程無所畏懼,衝著門:“蘭雲,你別怕,我就在門口,誰也不能傷害你!”

於阿黛厲聲:“你給我走開!”

肖昆肖鵬同時跑到。肖昆:“程程——”

賈程程回身,看見跑來的兄弟倆。於阿黛也收槍立正:“隊長!”肖鵬顯然對剛才的槍響不滿,他瞪了一眼於阿黛,於阿黛低下頭。

儲蘭雲在門裏大喊著:“肖大哥,救我——”

肖鵬無奈,過去打開艙門,儲蘭雲跑出來,看見肖鵬愣了一下,撲向肖昆:“肖大哥——”

肖鵬上前一步,擋在儲蘭雲麵前:“儲小姐,現在離開船還有十分鍾,你好好想想,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我護送你去台灣。二,留在上海嫁給陳安。現在我告訴你,陳安是共產黨的叛徒,現在被押在特別行動隊,除非跟你結婚,否則他就會被槍斃。”

儲蘭雲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肖鵬:“現在你明白你父親為什麽突然逼著你立即嫁給陳安了吧。”

儲蘭雲絕望地看著肖昆:“肖大哥,我隻相信你,肖鵬說的是真的嗎?”

肖昆一把拉住儲蘭雲:“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應該相信的是你爸爸。跟我走。”

肖鵬擋在他們麵前:“你為什麽非要逼儲小姐嫁給一個共產黨的叛徒?你敢說陳安不是叛徒嗎?”

儲蘭雲突然狠狠甩開肖昆的手向艙門跑去,賈程程一把拽住她:“蘭雲!留在儲先生身邊,什麽問題都可以解決,離開上海,你就身不由己了。”

肖鵬也急了:“章默美!你給我抓住她!”

章默美沒動。於阿黛上前一把反扣住賈程程。

肖昆怒喝:“肖鵬!”

賈程程氣憤地說:“肖鵬!讓蘭雲去台灣是她自己的意願嗎?”

即將開船的汽笛響了,儲漢君在船長陪同下匆匆出現在劍拔駑張的人們麵前……

儲漢君大叫:“蘭雲——”儲蘭雲淚如雨下,撲向儲漢君:“爸爸——”

父女倆抱在了一起。肖鵬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儲蘭雲是走不了了。他冷冷地看著肖昆,甩手而去。於阿黛鬆開賈程程,也隨肖鵬走了。章默美看了一眼賈程程,又看了一眼肖昆,匆匆而去。

在黃昏蒙朧的餘暉裏,肖昆來到郊外的一個小村。熟門熟路,他拐過彎曲的小巷,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子。聽見他的聲音,一個中年男子從屋裏迎出來,握住肖昆的手:“肖昆同誌,又見麵了。”

肖昆緊緊握住男人的手:“石書記。”

兩人進了屋,坐下。

石書記:“接到你的電報,我日夜不停,立刻往這兒趕,怎麽樣?沒有比你預期的時間晚吧?”

肖昆笑:“比我預期的起碼早了一天。石書記,我急於見您,是對陳安這個叛徒的處置有非同一般的請求,必須當麵向石書記請示。我沒有除掉陳安,是儲先生告訴我,陳安是他的親生兒子。”

石書記臉上的笑容沒了:“噢?”

肖昆:“陳家有七個女兒,急於生男孩,所以,當年生子的時候,儲先生把自己的兒子和陳家的女兒換了,並為他們指腹為婚。”

石雲沉吟半晌:“難怪你這麽處理。陳安竟然是儲漢君的親生兒子!確實要慎重……”他不再說話,琢磨著。

肖昆說:“自從知道陳安是叛徒之後,儲先生是生不如死。一方麵,陳安不僅是他的兒子,也是陳家的指望,他甚至認為自己沒有權力斷了陳安的生路。可從另一方麵,犧牲儲蘭雲去挽救陳安,又讓他的道理和良心相互傾軋,沒有出路。我想,即便我僅僅是儲先生的學生,我也不能看著他走投無路,我們要拉他一把。”

石書記點頭:“看來你已經考慮得很成熟了,說出來吧。”

肖昆:“我請求組織同意我把陳安秘密送出上海。這一來是幫助儲先生擺脫尷尬處境,順利完成北上工作。二來,是出於對徐傑生安全的考慮,徐傑生和廖雲山的矛盾已經白熱化,陳安在徐傑生身邊隻能讓徐傑生處境更被動危險。”

石書記:“這是意料之中的。陳安之所以沒有供出徐傑生,是需要徐傑生的保護。但你要提防的是,如果徐傑生在這種情況下得知中共對他的爭取意願,他會非常反感的。”

肖昆點頭:“另外,在碼頭追儲蘭雲的時候,肖鵬明確告訴我,他懷疑我。其實我心裏知道,自從車站接頭撞上肖鵬,與陳安擦肩而過,肖鵬和陳安就一直在懷疑我和賈程程。現在想來,陳安對我和賈程程都有過試探。陳安叛變之後,為了求生,一定會用我來做文章。”

石書記緊皺雙眉,起身為肖昆倒水:“我已經想到這點了。其實,任何爭取工作都不是靜態的,你有行動就必然給人留下想象空間。肖昆,局勢對你太不利了。”

肖昆點頭:“是啊,眼看著解放在即,新政協馬上就要召開了,我對儲漢君和徐傑生的爭取工作不僅一籌莫展,甚至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看著心情沉重的肖昆,石書記心情更沉重。

“你的工作沒有任何漏洞。隻是你要想到,廖雲山是非常狡猾的,他會逼迫陳安,使肖鵬處境難堪,用你與肖鵬的兄弟關係來威脅你也威脅肖鵬就範。在這場廝殺中你必然要傷害肖鵬。”

“我想到了。這一階段地下工作和以往不同,前方勝利在望,上海就像汪洋大海裏的一條漏船,緩緩下沉,我們的任務是在船沉之前,把儲漢君徐傑生帶離這條沉船,這樣緊迫的時間、明確的任務讓我們幾乎無法隱蔽自己,不可能沒有動作……危險可想而知。”

天黑下來了。兩個人的身影慢慢沉在暮色裏,像兩尊雕像。

石書記緩緩開口:“肖昆,來這之前,組織已經商定,讓你放棄爭取儲漢君和徐傑生的工作。”肖昆大吃一驚:“為什麽?”石書記:“組織上命令你盡快爭取策反肖鵬,一起赴解放區。爭取儲漢君和徐傑生北上的任務再派其他同誌完成。”肖昆猛地站起來:“不行!我不同意。”

石書記也站起來:“肖昆同誌,這是組織上的命令。”

肖昆急切地說:“我不能執行。石書記,你想想,目前離新政協會議日期越來越近,工作難度如此之大,如果我撤離,前期工作無功而返,勢必會嚴重影響這個任務的完成,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完成的可能性。我不能離開上海。”

看得出,石書記心情同樣矛盾著,他不語。

肖昆接著道:“石書記,我感謝組織上對我和肖鵬的關心與愛護。但我不能離開上海,我會處理好親情和工作的關係,盡全力完成任務的。”

石書記在屋裏來回走著,沉默良久,走到肖昆麵前,肖昆看著他,眼睛裏是堅定的神色。

石書記:“尊重你的意見。我同意你擇機把陳安秘密送出上海,但切切記住,一定要十分的妥善,不能留下後患。”

肖昆伸出手:“我記住了。謝謝石書記。”

在越來越深的夜色裏,賈程程在汽車旁焦急地等著肖昆。這是一片樹林,融入黑夜的樹木像是有無數不知名的東西在悄悄活動,讓賈程程毛骨悚然。終於,肖昆出現了。兩個人上了車,沒開車燈,車搖搖晃晃地開走。

賈程程問:“他同意咱們的計劃嗎?”

肖昆點頭:“同意了。讓我們擇機送陳安出上海。”

賈程程鬆口氣:“太好了。”

肖昆沉了一陣:“程程,這一段工作你配合得很好。接下來……我想讓你帶一些進步學生去解放區。”

賈程程一愣,少頃:“儲先生和徐傑生離開上海之前,我哪也不去。這個話題不要再說了。”

肖昆:“你離開上海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賈程程搶過肖昆的話:“難道犧牲你是必要的?”

肖昆:“對。你說對了,犧牲我是必要的。如果沒有我的犧牲,這個任務很難完成。你知道,陳安為了自救會像條瘋狗一樣亂咬,他的目標裏一定有我有肖鵬。現在陳安不僅是壓在儲先生心口的沉石,更是懸在肖鵬頭上的一把匕首。而肖鵬又這樣執迷不悟,我已經非常地痛苦了,如果你再有什麽閃失……”

肖昆說不下去,專注地開車。

賈程程說:“必須想辦法緩解你的壓力,否則這個任務沒法完成。”她沉默良久:“我有一個辦法。轉移廖雲山的視線,製造另一個303……”

肖昆一笑:“咱們倆想到一起了。其實,我已經想好方案了,一會兒我會詳細告訴你。”

賈程程有點沮喪:“我又晚你一步。”肖昆轉向賈程程:“今晚你住在儲先生家裏,陪著蘭雲。”賈程程點頭:“我知道。還有,二娘她想見你。”

肖昆點點頭。想了想,他把車改變了方向……

二娘對他們的到來是喜出望外的。她立刻張羅著給他們做飯。賈程程到廚房幫她。等她們端著飯進來,肖昆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章默美被關禁閉已經第三天了。於阿黛來看她,問在門前把守的特務:“章默美怎麽樣?”特務說:“到現在為止,不吃也不喝。”於阿黛沒說話。特務討好地說:“你進去勸勸她吧,我不會告訴別人。”

於阿黛正色:“這樣的話是違反紀律的。我到這兒來是經過隊長同意的。希望這樣的錯誤你不要再犯第二次。”

於阿黛走進禁閉室。

章默美靠牆坐著,一邊放著水和飯,一口未動。

於阿黛蹲在章默美身邊:“你現在處境危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章默美不語。於阿黛:“你變得太厲害了,變得我快不認識你了。”

章默美終於抬頭看於阿黛:“為什麽幫我撒謊?”於阿黛:“我想給你一次機會。”章默美苦笑了一下:“改過自新的機會。”

於阿黛:“我看你是越活越糊塗了。”章默美糾正:“是迷茫。”

於阿黛一愣,站了起來:“隊長是對的,他什麽也沒有做錯,錯的是你。如果你想明白了這一點,你就不會迷茫了。”

章默美一言不發,於阿黛走到門口又站住:“別拿自己的身體賭氣,把飯吃了。”

於阿黛說完走出去了,門關上,章默美兩眼看著空中,自語:“有時候,感覺真不如死了好……”

於阿黛站在門外聽見這句話,暗歎口氣,還是走了。

就在於阿黛走出禁閉室的時候,陳安的監房門開了。光線射進來,縮在牆角的陳安緊張地看著廖雲山出現在光線裏。陳安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廖特派員……”

廖雲山進來:“怎麽樣?連一張床都沒有,滋味不好受吧?”陳安不語。廖雲山對衛兵吩咐道:“馬上把陳先生送到二號樓,把朝陽那間大一點的房子收拾出來,讓他住。”

衛兵答應著走了。陳安不安地抬起頭來:“廖特派員……”

廖雲山笑著:“馬上做新郎了,總得有點新郎的樣子。是不是?”陳安不敢說話。廖雲山向門口走去:“晚上,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你未來的嶽父儲先生,好好收拾一下吧。”

陳安惶恐不安地看著門口,看著廖雲山的背影消失,看著大門關上。

於阿黛來到肖鵬的辦公室,進門就說:“我有話想跟隊長說。”正在看文件的肖鵬抬頭看於阿黛,發現這個一向沉穩的女部下有些異樣。他想了想,說:“這很安全,你說吧。”

於阿黛說:“陳安向廖特派員報告,他認為肖昆是303。”

肖鵬大吃一驚,馬上又掩飾住自己:“他有什麽證據?”

於阿黛搖頭:“更確切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可以肯定,特派員並未完全相信他。由此推斷,陳安並沒有確切證據。”

肖鵬扔下筆,冷笑一聲:“叛徒就是叛徒,出賣別人換取活著的權利就是叛徒的本色。”

於阿黛轉身:“隊長,我想說的說完了。我走了。”肖鵬忙叫住她:“於阿黛……”於阿黛站住,肖鵬走到她麵前:“你是我的朋友。”

他說得很誠懇,他的眼神也說明了他的話發自內心。

於阿黛仍是一臉平靜:“我很榮幸,謝謝隊長。”

肖鵬想了想,恢複了常態:“從今天起,你全力以赴盯住韓如潔。”於阿黛:“是。”肖鵬:“韓如潔發動了這次遊行,共產黨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今晚你和林少魁去韓如潔家附近監守……”他意味深長地一笑:“也許……你會遇上303。”

於阿黛立正:“是。隊長說的……我都明白。隊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於阿黛說罷走出,肖鵬看著關上的門,琢磨著什麽。

夜幕降臨之後,廖雲山果然帶上陳安出發了。在車上,廖雲山閉目養神,陳安幾次回頭看廖雲山,都沒敢說話,心裏忐忑不安。車開至儲家大門,停下,司機說到了,廖雲山才睜開眼睛,似笑非笑地說:“到了好啊。”他看看車外,拿出一份文件遞給陳安:“好好看看,到時候,你知道該怎麽辦。”陳安展開看了一眼,嚇了一跳。廖雲山卻不看他:“走,下車。”

司機上前叫門,阿福開門,看也不看陳安一眼,轉身進去通報。兩個人隨著往裏走,暗夜中,隻見院中的**有些敗了。儲漢君走出客廳,讓進廖雲山。

進了客廳,儲漢君先自坐下了:“廖特派員,請坐吧。”

廖雲山坐下,陳安站在一旁。廖雲山說:“儲先生,今天我把陳安帶回來,是很經過一番考慮的。”

儲漢君沒說話,也不看陳安。

廖雲山接著說:“如果陳安不是你儲先生的女婿,恐怕……他再也不可能見到你了。我留下了他,意味著,我將為他的未來負責到底,我的話什麽意思,儲先生你一定很明白。”

儲漢君平靜地說:“家有逆子,是我家門不幸。”

廖雲山笑了一下:“從此以後,陳安從儲家進入到特別行動隊供職,我,也算他的家長之一了。”

儲漢君一愣。廖雲山笑道:“對,我決定讓陳安擔任特別行動隊政治教官。專門對特別行動隊員揭露共產黨的暴行,徹底認識共產黨的醜惡麵目,讓他們更深刻地知道他們肩付著多麽光榮多麽艱巨的使命。”

儲漢君如遭雷擊,臉白了,手慢慢地抓緊了桌角。

廖雲山像是貓在欣賞抓到手的老鼠:“我盡到了我最大的努力儲先生,應該說,從今以後,我對你儲先生問心無愧了。”

儲漢君緩緩地說:“不必如此,特派員的施舍我擔當不起。待陳安與蘭雲完婚之後,你們隨意處之吧。”

陳安終於忍不住:“伯父——”他慌裏慌張地從兜裏掏出剛才廖雲山給他的那份文件衝到儲漢君麵前:“伯父,這是我從武漢帶來的共產黨的絕密文件,上麵明令,如對您爭取不成,便暗殺之。您好好看看,我已經被共產黨蒙蔽,您不要再被共產黨蒙蔽欺騙了。”

儲漢君看著陳安,緩緩接過陳安手中的文件,狠狠地撕,撕得粉碎。然後,揉成一團砸在陳安臉上:“孽種!”

陳安捂著臉不知所措。

廖雲山笑著站起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告辭了。陳安,你就留在這兒吧。你們翁婿倆也好好交流交流。”

儲漢君也站起來:“不送了。”

陳安看看走出的廖雲山,看看儲漢君,突然撲嗵跪在儲漢君麵前:“伯父,別拋棄我……救救我……”

儲漢君勃然大怒:“你給我滾!滾——”

廖雲山聽見背後的聲音,不回頭,陰沉著臉走去。出了大門,司機打開車門,廖雲山剛要上車,儲家大門又開了,陳安狼狽地被阿福推了出來。大門關上。陳安踉蹌著跑到廖雲山麵前,畏縮不堪。廖雲山笑了一下:“上車吧,在大街上站著,誰敢保證共產黨的黑槍不會放倒你。”

陳安這回算是徹底被廖雲山治服了。他哽咽著:“謝謝特派員……”

車開去了,暗淡的尾燈很快就消失在黑夜裏。

禁閉室的門開了,肖鵬站在門口。看著地上擺著的一口未動的水和飯,他心裏十分惱火。而章默美,坐在牆角並不抬頭。

肖鵬厲喝:“章默美!起立!”章默美勉強站起來。肖鵬說:“你真有誌氣,三天滴水未進,一口飯沒吃。你在向誰抗議?你要抗議什麽?”章默美不說話。肖鵬說:“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抗議嗎?你知道嗎?”

章默美終於開口了:“我知道。”

肖鵬:“噢?看來你是有備而來了?我想接下來你會告訴我,你已經活膩了。”章默美搖頭:“不是。”肖鵬:“不是?你的所作所為已經把你所思所想暴露無遺,你還強辯什麽?”章默美說:“我在想,為什麽在隊長眼裏,我永遠一無是處,為什麽我已經非常非常地努力了,我仍然不能讓隊長有絲毫滿意。所以我想讓我的身體處在極限,我甚至希望我能到瀕死的邊緣,看看我是否能夠想明白……”

章默美搖頭:“不是隊長希望的答案。”

看著章默美,肖鵬又沉默了。半晌,他說:“先回宿舍吧,洗漱完畢到我辦公室,我有話跟你說。”

肖鵬說完走出,沒走幾步回頭看,隻見章默美剛走出禁閉室便軟軟地倒在地上暈了過去。章默美的倔強讓肖鵬心裏暗自歎息,他走過去,背起章默美向她的宿舍走去。

肖鵬走著,突然感覺到章默美的眼淚滴落,落在他的脖子上,他停了一下,繼續走去。

把章默美放到宿舍,肖鵬叫來了於阿黛。喝了於阿黛喂的水,章默美才醒了。

肖鵬看著她說:“就是脫水,多喝些水就好了。於阿黛,你先去訓練場吧,我有話跟章默美說。”

於阿黛放下水杯,走了。肖鵬一張嘴:“章默美……”就被章默美打斷了:“我不可能再回儲家了。”

肖鵬急了:“你必須回去!因為你的任務就是保護儲漢君,不能讓儲漢君被共產黨劫持。能夠名正言順留在儲家,觀察儲漢君來往人員的隻有你!如果不是這樣……”

肖鵬的話沒說下去。

章默美冷笑:“我倒真願不是這樣……”

肖鵬冷酷地說:“章默美,我現在明白了,你三天不吃不喝確實如你所說,什麽都沒想明白,我看就是三十天不吃不喝你也不會想明白!因為你心裏沒有軍人的榮譽感!這就是我看不上你的地方!現在你明白了嗎?”

章默美說:“現在即使我想回儲家,儲蘭雲也不會同意的。”肖鵬:“那就是你的事了!你長腦子是幹什麽的?辦法你去想!我隻下達命令,你必須回去!立刻!馬上!”

肖鵬站起來:“章默美,我今天警告你,如果儲漢君跟共產黨走了,作為軍人,你的人生就到頭了,你一輩子都要背著這可恥的失敗!而且……”他走到門口回頭看章默美:“作為你的隊長,我會永遠看不起你。”

肖鵬說完這話摔門而出。他的話像針紮在章默美心上,章默美突然從**坐起來,穿上鞋向外跑出“隊長——”聽到章默美嘶啞的聲音,肖鵬站住,回身,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章默美狠狠地說:“你記住,我一定要抓到303給你看看,我要讓你後悔。”說罷,她轉身向宿舍走去。

於阿黛影子似的出現在章默美身後:“隊長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樣猶疑不定的人。”

章默美回頭:“過去上學的時候我佩服你意誌堅定,然而現在,你也讓我迷茫。”

於阿黛說:“這樣的話你留在心裏,沒有必要說出來。”

章默美瞪她一眼,要走。於阿黛說:“你想過怎麽重返儲家嗎?要是我分析得不錯,儲家不會再讓你踏進去半步。”

於阿黛說:“去找肖昆!這是一個試探肖昆的好機會,如果他攔阻你進儲家,就說明他有問題。”

章默美麵無表情地看著於阿黛,什麽也沒說。

夜色是最能遮掩一切的。在夜色的掩護下,各色人物都在活動著,外灘緩緩流動的浦江水,南京路閃爍的霓虹燈,都和匆匆忙忙的人影交映著,顯得那麽慌亂,那麽神秘。自從接受了肖鵬交代的任務,於阿黛就帶著特務在韓如潔家附近布下了網。這幾天韓如潔一直和被她發動的學生們在一起,這天晚上九點多,她被一群學生簇擁著邊熱烈地說著什麽邊向韓家大門走來。而不遠處,於阿黛和手下特務正監視著這群人。

於阿黛看著,低聲說:“今晚韓府一定會有特別的節目。”

特務探著頭:“你指什麽?共產黨會來?”於阿黛沒說話。

一輛車開來,停下,鄭乾坤下車,向大門口走去。大門開了,好像門裏的人一直在等著他。鄭乾坤進入,開門的人探頭出來左右看看,輕輕關上門。

特務:“看來,今晚是個不小的集會。除了儲漢君,有頭有臉的差不多都到齊了。”於阿黛還是沒說話。特務說:“要是幸運的話,說不定303也會來。”

於阿黛看他一眼:“他就是來了,你認識他嗎?”特務說:“傳說303是……”

他邊說邊觀察著於阿黛的臉色,見於阿黛根本不感興趣,他收住話頭。

於阿黛冷冷地:“303一定會有兩個特點。一,他不會在這大庭廣眾麵前露麵;二,正因為是個有腦子的人,就會判定他不會在這大庭廣眾下出現,他又極有可能利用這個機會來爭取韓如潔。所謂……”

特務討好地說:“越是危險的時候越是安全的時候。”於阿黛點頭。特務問:“那你的意思……”於阿黛:“我沒有意思,我隻看事實。”

特務討個沒趣,閉上了嘴。

這個時候,章默美正在儲府外猶豫徘徊。決心是下了,可她仍然始終沒有勇氣去敲門。看見夜色漸濃,筋疲力盡的她內心焦慮。聽見門裏有人說話,章默美趕緊躲起來。門開了,是肖昆出來。阿福在後麵送:“肖老板,慢走啊。”

肖昆:“關上門吧。”說著,肖昆上車,一眼看見正匆匆離去的章默美,肖昆開車追上章默美:“默美。”

章默美停住,低著頭不看肖昆。她心裏想起了於阿黛的話,可,不知道該怎麽做。

肖昆下車:“怎麽不進去?”章默美笑笑:“肖老板不是明知故問嗎?”肖昆想想:“我送你回隊裏吧。”章默美急忙搖頭:“我不想回去。”肖昆:“那……走吧,一起吃晚飯吧。”

肖昆早敏銳地看出了章默美的虛弱:“你像大病了一場一樣,我擔心不吃點東西,你都回不去。”

章默美心裏一熱,嘴上卻說:“肖老板多慮了。謝謝,再見。”說完她匆匆而去,心急走得急,果然沒走幾步便天旋地轉了。章默美趕緊扶住路邊的樹,一直在身後看著她的肖昆跟上去:“上車吧。”

章默美沒再推辭,上了肖昆的車。一路無話。章默美是沒力氣說,肖昆是故意不說什麽。車子徑直到了一家環境幽靜的西餐廳。肖昆吩咐侍應生上來兩份牛奶,煎蛋和三明治。

肖昆:“先把奶喝了吧,你會有點力氣。”章默美不再推辭,拿起奶一飲而盡。肖昆看著她:“吃點麵包吧。”

章默美卻停下了:“因為我,蘭雲差點去了台灣,肖大哥為什麽還對我這麽好?”

肖昆平靜地說:“程程跟我說,如果你在船艙裏狠下心來不讓蘭雲出聲,那麽蘭雲現在就在台灣海峽的大海上了,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章默美眼圈紅了一下,馬上忍住:“難道……你一點都不懷疑是我騙蘭雲去台灣嗎?”肖昆笑笑:“不懷疑。”

章默美問:“為什麽?”肖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如果你狠下心來不讓蘭雲出聲,你現在不會進退兩難。”

章默美的心**著,她想不到肖昆這樣看清她的心思。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她掩飾地拿著麵包撕了一塊塞在嘴裏。

肖昆也慢慢吃著:“其實你現在的處境,你不說我也能想得出來,一定不好。”

章默美說:“這是我應得的。”肖昆搖頭:“我不這麽認為。”章默美:“一個軍人,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沒有服從長官命令,而是服從了自己的感情,難道不應該得到懲罰嗎?”

肖昆:“那要看你是為正義而戰還是為邪惡而戰,你願意做一個不去分辨善惡隻會執行命令的軍人嗎?”

章默美一怔,抬頭看肖昆。肖昆說:“如果蘭雲被騙到台灣,她的命運會是什麽,你敢想嗎?”

這話觸動了章默美,她緩緩搖頭:“不敢想……”肖昆說:“其實,我挺佩服你的。”章默美一愣。肖昆加重語氣:“一個寧願把困難留給自己的人,永遠都不會加害於人。”

章默美的眼睛濕潤了。

夜深了,街上沒了人影,於阿黛和特務一眼不眨地盯著韓家大門。大門開了,湧出一群人,其中有鄭乾坤,韓如潔在大門口相送。大家並不喧嘩,很快便上車的上車,走路的走路,各自消失在夜色中,韓如潔進了大門,門關上。

特務:“看來聚會結束了。”於阿黛冷笑:“哼,也許是剛剛開始。”

不多時,果然有兩輛人力車相繼跑來。兩人馬上隱到更暗處。人力車停在韓家門口,兩個戴著禮帽的男人下來,快速上台階,大門默契地開了,兩人進入,大門馬上輕輕合上。

特務輕聲應道:“是。”話音未落,兩個人就快速包抄過去,一人一個突然偷襲正準備走的人力車夫。誰知這兩人都非等閑之輩,發現情況不好,竟與於阿黛和特務格鬥起來。於阿黛急於取勝,然而根本無法取勝。韓家大門突然開了,剛才戴禮帽的兩人匆匆而出,向一個方向跑去。於阿黛急了,甩開車夫向兩個跑著的人追去,特務也趕快追來。

於阿黛大喊:“站住!”

她掏槍準備射擊,卻見得牆角突然拐出一個男人,一把拽住飛跑的男人,閃進了胡同。

於阿黛清清楚楚聽見一句話:

“303,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