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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槍手兼射擊教官大搖大擺地走進隊部,他快速地低下頭。

他有點怕他。平時,他也總是設法避開這個彪形大漢。那天,在排爆現場,他正小心翼翼地剪斷導火索,忽然聽到一聲輕佻的口哨。他熟悉這聲音。也許這是槍手無意之中吹的,可他依然敏感地認為這口哨中包含著某種輕蔑。他的手顫抖了。眼淚也湧出來。他當然知道此刻他不能激動,於是他咬緊牙關趴在那裏,久久地一動不動,直至把眼淚憋了回去。

摘下防爆頭盔時,他的眼睛還是紅的。助手關心地問:“您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怎麽這麽慢……”他隻淡淡地搖搖頭。

他知道自己愛哭。他為這個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太像個女人。

其實,他也該是男子漢。

也許,他本來就是舅子漢。在前線的密林裏,他排除過幾百顆地雷。越是沒人敢邁進去的地方,他越得去。

可他依然恨自己。

他也依然怕那槍手,怕他那總帶著幾分輕蔑的微笑。

從前線下來之後他本想找個安逸的工作。他緊張夠了,他希望輕鬆,希望寧靜,可那滿腮胡楂兒的特警大隊政委偏偏找到了他。

“到我那兒去吧,我需要你。”

他猶豫,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可政委卻好像不需要他回答,直截了當地命令說:“我給你幾個人,你教他們排爆,你是排爆分隊隊長。”

他仍不作聲。政委盯著他,把幾張爆炸現場照片有意無意地扔在桌子上。

照片是彩色的,當然慘不忍睹,可他早看慣這一切了。在前線,和他最要好的排雷手小丁,被一顆地雷炸得粉碎,血肉濺了他一臉。幾天後他仿佛仍聞得見血腥味。

他把那幾張照片小心地整成一摞,推到政委手邊。

於是,他又開始了與死神的周旋……

他卻依然臉色蒼白,脆弱,愛灑幾滴不鹹不淡的眼淚。

唯一使他後悔的,是他在這兒竟和槍手成了戰友,必須形影不離的戰友。他應該躲開他。槍手那彪悍的身形、高傲的態度總使他自慚形穢。

可是,十回任務有十回他們是搭檔,他去排爆,而槍手去對付製造爆炸物的家夥。有槍手在身邊他的手就莫名其妙地發抖,他甚至想總有…天他會在這種時候碰響了手裏的危險物,斷送掉這條小命兒。

那樣也不錯。他想。

今天,槍手又要和他一起出發了。那家夥“哢吧哢吧”地扳著指關節,笑著向他打招呼:“又是咱們哥倆的活兒?”

他覺得自己臉有點熱,點點頭。

“好啊……”槍手突然出槍,閃電般地回身。瀟灑!威風!那家夥一聽見有“活兒”就渾身是勁!

他垂下頭,默默收拾自己的器械。

他慢慢控製著自己的呼吸,使情緒趨向冷靜。他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冷靜,比冰還要冷的冷靜。

“到底什麽事?”槍手問,同時甩動手槍,連瞄了幾個假想的目標。

他搖搖頭。其實他知道案情,可他懶得說。

“嗐!”槍手有點掃興。他收起槍,拍拍對方瘦削的肩胛:“老弟,別緊張……”

他猛抖了一下,狠狠瞪了槍手一眼。

他是有自尊的。

槍手尷尬了,愣了愣,解嘲似的換了個話題:“這回,該把你在國外學的露一手給大家看看了……”

他仍不作聲,向門外走去。門外,警笛突然爆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