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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電影小錯。

片名也好,《最後的瘋狂》,透著那麽幾分蒼涼,幾分悲壯。

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銀幕,雙手下意識地在膝蓋上抱成一個空拳,右手的食指勾著,仿佛緊扣著槍機。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

他是槍手,也是射擊教官。他有二十個和他一樣血氣方剛的學生。他們在一起練槍,警服的領口部一樣大敞著;他們也在一起喝酒,喝醉了便唱、便鬧,還罵大街。

他們都佩服他。因為他像美國西部片裏的牛仔們那樣瀟灑。敏捷的反應、利索的動作、叫人驚歎的槍法。

他可以在五十米的距離上用手槍打火柴盒,槍槍都不會落空。

和電影上的人物一樣,他是偵察兵出身。

他打過仗,立過功。他左胳膊的肌肉裏還留有一塊很小卻很不老實的彈片。本來是他自己要求醫生把它留下的,說是作為戰爭的紀念,然而這小玩藝兒每當他一舉槍便微微作痛,仿佛譏笑他的灑脫。

但他的槍卻舉得更穩。

每逢舉槍,他便有一種感覺,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舉槍的雙臂。他的右手緊握住刻有花紋的槍柄,左手便托在右手下側,形成一個拳,一個血液集中的點。他覺得他捧的是自己的心髒。那槍便有了活力,槍體頓時充盈起憤怒的搏動,扣住槍機的食指也會感覺到震顫。

槍和他融成了一個有生命的整體。

槍成為他臂膀和威嚴的延長。

有槍在手,他便覺得周身充滿了自信的力量。

他自稱“槍癖”。

他第一次開槍殺人是在前線那幽深莫測的密林裏。他和那個越南特工互相發現對方時已近在咫尺了。他們都愣了一秒鍾,然後幾乎同時伸手摸槍。那越南人的槍套大概太緊,槍一下沒能抽出來。這小小的失誤帶來的是死亡。他的槍先響了,於是那越南人張大嘴仰麵倒了下去,瘦小的身軀壓折了灌木叢的枝條。那天他回到營地後沒完沒了地練習出槍動作,仿佛得了神經病……

現在,銀幕上的偵察員也在出槍,他卻搖搖頭,太慢了。他深深知道,出槍時的快慢決定著生與死。從前線下來後他轉業了,在分配工作時他隻要求去幹玩槍的工作,於是他到了公安局。特警大隊政委揉著滿腮的胡楂兒上下打量他一陣,然後問道:“有什麽特長?”他昂著頭,矜持地微微一笑,隻吐出一個字:“槍。”

那政委不說話,拉開抽屜,把一支“六四”式警用手槍拍到桌上。

他也不說話,緊閉起眼睛,利索地把那槍分解成零件,然後又組裝起來。他的動作非常嫻熟,嫻熟得像自動組裝流水線上的機械手。周圍的人發出了一陣讚歎。

政委卻不動聲色,隻在筆記本上寫了一筆什麽,然後簡短地說:“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射擊教官。”

電影終歸是電影。在現實生活中也許連吉普車都坐不上的刑警們,此時乘著直升機在追蹤罪犯。火車車廂裏,一群瘋狂的歌手在號叫,如醉如癡……他身旁的小馬興奮得躍躍欲試,在他耳邊連連說道:“這片子真棒!”

他點點頭,卻不像小馬那麽激動。他當然也覺得這片子不錯。但絕不為了部電影熱血沸騰。

從前線下來的人,對什麽都無所謂。在和越南人麵對麵的一刹那,他的靈魂仿佛經曆了一次嚴酷的淬火,變得堅硬,變得冷峻。

隻有槍可以叫他亢奮。

現在,在銀幕麵前,他隻有一種隱隱的渴望。他幻想著那種射擊時槍在他手中中的震顫。

銀幕邊的白牆突然亮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觀眾的目光。一張幻燈片把一行匆匆寫下的潦草大字展現給大家,居然也創造出一些緊張的氣氛。

“趙虎速回隊部有緊急任務。”

話語簡潔得像一封電報。觀眾**了,有人好奇地左顧右盼,想看看誰是趙虎。小馬碰碰他的胳膊:“師傅,叫你呢。”

他的心怦然加快了跳動。他聞到了一絲戰鬥前的氣息。他渴望的東西來到了。他沒回答小馬,晃著肩膀站起來。銀幕上頓時出現個黑影,像一隻熊。

觀眾嘩然。他在黑暗裏悄悄地笑了。

他向他的緊急任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