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大踏步向樓房走去,心情激動。他甚至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麽這麽激動?這又不是第一次開槍啊……

十歲那年,父親教會了他打槍。

那是在父親軍營後麵的荒山上,父親把壓滿子彈的手槍遞給他,問:“怎麽樣,敢不敢?”他點點頭,舉起那沉重的槍,瞄準一棵大樹,扣動了槍機。那大樹在槍聲中抖了一下,驚起一群宿鳥。他一下仿佛覺得自己長大了,覺得自己有了無窮的力量。父親笑了,接過槍,瞄也不瞄地指向天空,隨著一聲槍響,一隻飛翔的鳥兒從空中跌落。父親豪爽地大笑道:“記住,是男子漢就該這樣用槍!”

他記住了。後來他也學會了這樣用槍,並成了軍人。父親在一次搶險救災中負了重傷,下肢癱瘓,脫下了軍裝。這個老軍人像一隻被關進籠子的雄獅似的咆哮,罵跑了護士,推倒了輸液架,用茶杯砸爛了療養院的玻璃。他從部隊匆匆趕到,二話不說把父親推到郊外,抽出手槍,甩手把一隻麻雀從空中擊落,子彈不偏不倚地擊碎了麻雀的小頭。父親點點頭,神情變得溫和了。他收起槍,嚴肅地告訴父親:“現在我是男子漢了,你該聽我的,好好養病!”父親聽了,流下兩行英雄淚,從此變得和藹可親,直到笑著去世。

槍,聯係著兩代軍人的情感。

槍,維係著男人的尊嚴。

可以說,他是為槍而生活。

現在,他又可以動槍了。槍響後,一切都將結束,不會再有爆炸的威脅,不會再有貪婪的敲詐,人們將永遠記住他——一個職業槍手的功勳。

他大踏步走向樓房,一股豪氣從心頭升起。

那窗口的白窗簾依然低垂著,排爆手依然在那兒和罪犯周旋……

他在樓下站定,仰起頭來,定定地盯住那個窗口。少頃,他開始喊了:“喂!小劉!”窗口出現排爆手的身影,隨即,窗子打開了。

“財務一時湊不齊錢,問問他,明天行嗎?”

排爆手從窗口消失了。片刻,那罪犯探出亂蓮蓬的腦袋。

“嘿,你說什麽?”

“湊不齊五十萬元,你先回家,明天再談行嗎?”

“哈哈!你以為我傻嗎?我早告訴你們了,別玩花活!我回家?警察馬上會跟著上門!隻要我一放下這個包,我就他媽完啦!”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你非這麽說,我也沒辦法……”

“得啦,別扯淡啦,湊錢去吧!”

“實在湊不齊啊!你……”

他壓住火氣,還想說幾句什麽,可那罪犯卻縮回去了。

排爆手又出現了,仍是那麽平靜:“老趙,你別急,我再和他聊聊。”

他望著排爆手,做了一個扣槍機的動作。

排爆手點點頭,隨即消失在窗簾後麵。

他隻好等了。

回頭望望配電室,窗戶上人影幢幢,顯然也等得焦急。

他咬咬牙,強壓住怒火,踱起步來。時間顯得很慢,仿佛凝固了。他恨不得把手表砸了。

在前線時也有等待,可決不像這樣叫人膩煩。在潮濕悶熱的雨林裏,他曾經一動不動地潛伏了十幾個小時,為的是捕獲一個有價值的“舌頭”。他著急了嗎?似乎沒有。因為他充滿信心,敵人總會出現,而且一出現決逃不脫他的手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仿佛是如來佛笑眯眯地看著在掌上翻跟鬥的孫悟空。而現在不行。現在他覺得太被動了,一切讓人家牽著鼻子走。

他媽的!他在心裏罵道。

他又轉了一圈兒。

樓門口就在離他不足五米的地方,他幾步就可以躍上那幾級台階。此刻,新裝修的茶色玻璃門在漸漸西斜的陽光下顯得很幽深。他盯著那門,腦海裏突然出現了幻覺……

他躍上台階……

他躥上樓梯……

他一腳踹開會議室的門……

槍響了,罪犯胸前進開一朵血紅的花朵,發出一聲絕望的號叫……

太棒了!

這才是戰鬥!

他微微笑了,沉浸在幻覺之中,直到那門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他才突然驚醒。

他的手本能地伸到肋下。

出現在門口的,卻是瘦小的排爆手,顯得很疲倦。

“怎麽樣?”他急切地問。

“不怎麽樣!”排爆手苦笑著。

“不上鉤?”

“不上鉤!”

“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