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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望著狼吞虎咽的罪犯。

排爆手看著,突然想起了父親,那個瘦弱、迂腐的父親。他想起,父親被關進學習班一個月,忽然有一天怯生生地出現在房門口。母親的眼睛紅了,扭頭向著牆角不說話。父親緩緩地垂下頭。他那時已經很懂事了,他悄悄地為父親端來一碗飯。父親感激地笑笑,開始吃飯。那饑餓的神態就像今天麵前的罪犯……

他的心軟了。

不過他很清楚,麵前的人是個危險人物,是個死神。

他必須戰勝他。

他開始用職業的眼光觀察對麵的家夥。他的書包裏是什麽炸藥?黑火藥?TNT?還是別的什麽?重量是多少?兩公斤?發火裝置是什麽樣的?看來可以肯定不是電發火,那麽是……他盯著罪犯手指的鐵環和細線,突然想:這一切會不會是假的?

不不,怎麽會……他馬上又否定了。其實,他更明白,在這種情況下,他隻能認定一切都是真的,並按最壞的結果去估計、去設想,不可以有絲毫鬆懈。

他又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槍手。那虎背熊腰的大漢保持著一種躍躍欲試的姿勢,滿臉不耐煩的神情。他覺得好笑,他向來對這種莽莽撞撞的做法不屑一顧。

孤獨和內向使他從很小就養成了一種細致的習慣,這也許是他從事這種危險職業最合適的條件了。一七學的時候,他的課本到學期末時總還像是新的,沒有折頁,沒有鉛筆亂畫的痕跡。在部隊,他更是出名的精細、清潔,即使從雷區歸來,他也總撣掙了渾身的泥土、草葉,甚至擦幹淨每顆剛排除的地雷,使人感到他像是剛從親戚家串門回來……

也許這裏邊也有父親的遺傳基因。父親是工程師,職業要求他不允許圖紙上有任何、哪怕是一毫米的誤差。當然他更知道,父親的精細中包含著恐懼和謙卑。他記得,父親平反後,有一次一位外單位的女技術員來求教一個問題,父親麵對著女技術員伸出的熱情的手,竟臉色蒼白,不敢去握,反鬧得女技術員紅了臉。“也許,這種恐懼感也傳染給了我?”他想。

他始終弄不清自己為什麽在那根地雷絆線前退卻了下來,他不懂是恐懼造成精細,還是精細使他產生了恐懼?他記得盯著那細細的絆線時想了許多,會不會炸響?威力多大?自己會不會死?……這是精細呢還是恐懼?

人的性格都是複雜的,說不清對或錯。

就說槍手吧,他勇敢,他直爽,可他魯莽……

罪犯咽下了最後一口飯菜,臉上露出一種滿足的神情。可當他的目光掠過他麵前兩個男人的臉時,這種神情就消失了。

可這神情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罪犯貪婪,貪婪得不放過一片肉,一口米飯,也就是說,他更不會放過他可能得到的一分錢。

看來,隻有……

於是,排爆手坐直身子,開口了,語調仍是緩緩的:“怎麽樣?我們繼續談談?”

罪犯蹺起一條腿,傲慢地說:“談也不過如此,還是答應我的要求吧。”

槍手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罪犯卻笑了:“怎麽?不高興?錢又不是你家的,你何必呢?”

槍手的臉漲紅了,這個暴烈的漢子哪裏忍受得了這種奚落?

排爆手急忙用目光製止了槍手。他現在需要和罪犯磨時間。

“我聽說,你是技術員?”

“我應該是工程師!”罪犯憤憤地說,“他們不重用我,寧肯用一幫笨蛋!”

他看看手表,一點三十二分。他還得再拖一拖,關鍵在於麻痹罪犯。

他知道對麵這家夥是個自感懷才不遇的狂想者。他要順著他的思路引他上鉤。

“喂!我的錢到底怎麽辦?”

可罪犯卻並不傻,又從胡扯中回到關鍵問題上。

他盯住罪犯,心裏決定該走最後一步棋了。

“老趙,你去打個電話,請示一下。我看隻好答應他的要求了。”他說得沉穩,但字字沉重。

罪犯的眼睛亮了,真亮了。

槍手的眼睛也亮了,他知道這是規定的信號,該動手了!

槍手一躍而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