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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佩服瘦小的排爆手了。

進樓之前,排爆手詳盡地向保衛科長了解了會議室裏各人的姓名、職務和體貌特征,他還在一旁嘀咕了一句:“碎嘴嘮叨!”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排爆手比自己想得周到。

他是個粗線條的人。在戰場上,他覺得隻要敢衝上去,就會爭取到生存的希望,不要考慮過多。現在,他感到也許那認識是片麵的。

現在的戰場和過去的戰場也不同了,現在更需要鬥智。他甚至有了幾分悲哀:也許我不適合幹公安工作。可這悲哀僅僅是一瞬間的,他想也不想地自我否決了這種念頭。他認為,自己天生就是玩槍的材料。

他三歲的時候從父親的枕頭下麵抽出了父親的手槍,第一次接觸了那冰冷的、沉重的莊嚴。母親驚叫了,而他那當職業軍人的父親卻哈哈笑了,反複地說:“又是一個軍人,又是一個軍人!”

他後來果然是個軍人。

父親病危時他正在特警大隊的射擊場上訓練學員,來不及換下訓練服就趕到了醫院。父親睜開眼睛看看他,笑出了最後一句話:“好,還是個軍人!”他記住了,發誓一輩子不離開槍。

也許他不明白,一個合格的軍人或標準的軍人並不僅僅隻憑…支槍!

此刻,他來不及想這些。他在紛雜的念頭飛逝之後死盯住罪犯的雙手。按計劃,他應該趁其不備死扼住這雙手,然後由排爆手用電擊手套將罪犯拍昏。

然而,罪犯太聰明。

他不允許他們走近他身邊,他們在會議桌兩旁對峙著。罪犯說,“談吧。”兩隻手仍然接著鼓鼓的書包。

書包裏裝著死亡。

槍手在心裏罵娘,但無可奈何。

排爆手開口了:“你要五十萬,太多了,你也該為廠子考慮考慮。減一些怎麽樣?十萬?”

罪犯悠然冷笑著:“減?你以為我冒這麽大風險就為十萬元錢嗎?不行,我的財務處長!拿五十萬元來,否則,這座樓就要完蛋了……還不止這座樓,這個廠是嚴禁煙火的,後果你應該明白。”

排爆手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回答:“我當然明白。”

槍手站起來,搬起那皮箱,借機向罪犯走去,邊走邊說:“你應該讓步,十萬,不少了!你一輩子能掙幾個十萬?嗯?想想吧!”

那罪犯微張著嘴巴,目光有些呆滯,顯然在思考。他的話引起了罪犯的動搖,這對他來說當然是極好的機會…

他又邁進一步……

“不!那不行,”罪犯抖動了一下,把思緒從九霄雲外拉了回來,“他們對我不公平!我是人才,可他們不用我!這五十萬元是我應得的,是我改進了工藝流程……”

也許這家夥是妄想型精神病?他腦子裏閃過這念頭,同時繼續向前邁步。此刻,他離那罪犯隻有三步之遙了……

排爆手卻仍然不動聲色。

他斜睨著那小個子,心裏嘀咕一句:“真沉得住氣!”

他真不欣賞這種冷靜,某種成見使他認為排爆手的冷靜是怯懦。何必這樣故作鎮靜呢?拖時間又何以能解決問題?媽的,隻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求得最大的生存希望!我隻要走到那家夥跟前,我非一把扼死他不可!

槍手又邁出一步。

還有兩步……

可那罪犯,卻突然激靈一下,站了起來!

“別靠近我!”

聲音尖利刺耳。槍手一下子站住了。

“哈哈,你們不是財務處的,你們是公安局的!想騙我?沒那麽容易!你隻要再往前走一步,咱們同歸於盡!”

槍手感到熱血一下子湧到頭頂。

罪犯的手將書包抓得更緊了,十個手指甲都泛白了!

那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個鐵環,環上係著拉線……

槍手咬緊牙關,渾身肌肉像跳躍前的獵豹似的緊繃起來。他要豁出去了……

“老趙,你退後點。”

排爆手突然開口了。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那的確是排爆手的聲音。

遲疑間,那小個子又重複了一遍。

“老趙,退後點,咱們再談談。”

他恨恨地退後一步,把皮箱重重地捧到桌上。茶杯碰翻了,濃黃色的茶水迅速地在白桌布上洇出一攤水漬。

排爆手盯著那水漬,不吭聲。

罪犯似乎鬆弛了一些,也不吭聲。

他隻好同樣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我們再談談,時間有的是,不必著急……”排爆手開口了,慢吞吞的。

“沒什麽好談的,你們是幹什麽的騙不了我,我的要求也不會改變。我豁出去了,一包炸藥,咱們一起上西天。”罪犯的聲調也很平靜,甚至有幾分疲憊,但態度仍然堅決。

“那好吧,你等一等,我們要去匯報。”

“給你們半小時,不然你們就聽響兒吧。”罪犯嘲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