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蘇嬋娟:兒子堅決不能娶她
蘇嬋娟終於睜開了眼睛。
“媽!”看到蘇嬋娟睜開眼睛,賓戈明、蘇壁月、韋保家等人一齊鬆了口氣。
“伯母!”韓薇笑也輕輕地叫了一聲。
蘇嬋娟首先看到的是丈夫賓雪鬆。此時,丈夫正俯身輕輕地問她:“怎麽樣了?”
她沒有說話,轉動著眼睛,看到了女兒蘇壁月和女婿韋保家,也看到了兒子賓戈明,旁邊的韓薇笑依偎著兒子。兒女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沉重,韓薇笑的臉色更像塗了層臘似的,黃黃的,陰陰的,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
蘇嬋娟又閉上了眼睛,她要把昏迷前的事想一想……當再次睜開眼睛時,她掙紮著坐起來。賓雪鬆扶著她,蘇壁月將枕頭塞到她的後背。她靠著床頭,又一次望了望身邊圍著的親人和513醫院的柯院長和醫生。
“沒事,可能是剛才急了點。”蘇嬋娟艱難地擠出了點笑容,吃力地往上挪了挪身子,問柯院長,“是不是血壓有點高?”
柯院長點點頭說:“是的。一會再給你量一下。”
“沒事。”蘇嬋娟對柯院長說,“我想單獨自己休息一下。”
“有事按床頭的呼救按鈕。”柯院長說完,示意醫生護士出去。
見柯院長和醫生護士都走了,蘇嬋娟對孩子們說:“你們也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有你爸在就行了。”蘇嬋娟轉而對賓戈明說,“戈明你出差剛回來,趕緊回去向站長匯報吧,他們正等著你的消息呢。”
蘇嬋娟轉而對蘇壁月和韋保家說:“你們也回去吧。我再住一兩天,就該出院了。”
蘇嬋娟最後對韓薇笑說,“薇笑,你是個好孩子。一聽說阿姨有事就趕緊跑來看我。真的,很感謝你。你的事多任務重,以後就不要再來看我了。”說完,蘇嬋娟覺得鼻子酸酸的,扭過頭去,竟流出了滾燙的淚水。
韓薇笑一聽不知所措,低著頭怏怏不快地跟著賓戈明走出了病房。
待大家都離開了,賓雪鬆關上門,坐到蘇嬋娟身邊,關切地問:“你怎麽突然暈過去了?搞得大家都很緊張。”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蘇嬋娟緊緊地拉著賓雪鬆的手說,“太意外了!韓薇笑的爸把我整慘了!”接著,她氣憤地說出了畢業分配後不堪回首的往事……
蘇嬋娟和賓雪鬆是大學同班同學,原本1966年畢業,因為“**”耽誤了,直到1968年才和67、68另兩屆畢業生同時分配。賓雪鬆分到東風導彈發射基地,而蘇嬋娟和他男友阮穀濤則留校當老師。
1969年的學校,仍然彌漫著兩派的紛爭與武鬥,出身書香門弟的蘇嬋娟,對於這種“革命”早已十分厭煩和反感,因而一頭鑽到實驗室,不是看書就是做自己設計的實驗。一天,突然開門闖進了大名鼎鼎的造反派頭頭——“衛東彪”造反革命軍總司令、學校“革委會”副主任韓奮威。
韓奮威是1967屆畢業生。此人能言善辯,高中就入黨,大學期間一直擔任校學生會主席。“**”開始後他帶頭造反,第一個批“反動學術權威”,第一個站出來抓學校“走資派”。在兩派鬥爭中,他用煽動力特強的演講,贏得了不少紅衛兵支持,當上了學校最大造反派的頭頭。蘇嬋娟聽過他幾次演說,被他的**感染,也冒然參加了“衛東彪”造反派,並用她那富有**的文筆,寫過幾篇聲討另一派的檄文。韓奮威看過後很賞識她,把她拉入“衛東彪”總部宣傳組。蘇嬋娟參加一段時間後,卻發現韓奮威不少鮮為人知的醜惡伎倆。為了整倒對方,韓奮威不顧事實,造謠中傷,無中生有,偽造事實,嫁禍於人,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抓住把柄,無限放大,製造血案,栽贓對方,等等等等。如此一來,蘇嬋娟的熱情燃燒了三個月就熄滅了,對韓奮威也由崇拜變成鄙視,由親近變為躲避。然而,韓奮威卻變本加厲地親近她,死皮賴臉追求她。雖然蘇嬋娟直截了當告訴他自己有了男朋友,但他不以為然,三天兩頭找蘇嬋娟,今天送她一本抄家得來的唐詩,明天又給她送來一本掃“四舊”得來的宋詞,還給她送來幾幅抄家所得的書法名畫。
這一天,韓奮威進來給她送上一本《紅樓夢》,還沒說上幾句話,就上來強行摟抱她。蘇嬋娟雖然躲閃著拚命掙紮,畢竟力氣不支,最後還是被他奪去了一個吻。
蘇嬋娟找到了男友阮穀濤,訴說了韓奮威的暴行,要他替她出氣。然而,她哪裏知道,阮穀濤早已和韓奮威沆瀣一氣,答應讓出蘇嬋娟,以換取係革委會副主任頭銜。她氣憤之餘寫了一張“韓奮威流氓本性大暴露”的大字報,捅破了馬蜂窩。一夜之間,大字報鋪天蓋地對著蘇嬋娟而來,說她政治反動,思想不純,作風不正,以色相引誘革命領導,是混入造反派中的壞分子。蘇嬋娟強忍著悲痛看了幾張大字報,回到宿舍抱頭痛哭了一場,心想韓奮威非得把她整得死不可。然而,出乎意料,一天之後竟風平浪靜,攻擊她的大字報一張也沒有了,反而是韓奮威跑來向她檢討,說上次對她不禮貌是因為太愛她了。又說看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用大字報汙蔑她,他非常氣憤,立即組織追查。蘇嬋娟一聽,竟然輕信了他,像是吃了迷魂藥似的,鬼使神差地跟著他在校園散步。走到校園盡頭的時候,韓奮威突然從背後抱住試圖強暴她。蘇嬋娟拚盡全力反抗,還用手抓破他的臉。未能得逞的韓奮威氣急敗壞,竟然喪心病狂地把對她拳腳交加……
之後,韓奮威宣布“蘇嬋娟是壞分子”,組織人多次對蘇嬋娟進行花樣繁多的殘酷批鬥。一次批鬥時,強迫她卷起褲腿跪在玻璃瓶碎渣上,幾個人一邊按住她的雙肩,一邊吆喝著要她承認自己的罪行。蘇嬋娟的膝蓋被玻璃碎片紮得鮮血淋漓,鑽心的疼痛讓她痛得死去活來……另一次,他們點著一根香,讓蘇嬋娟用手抓滅,再點著再抓滅,如此反反複複,香火燒得她的手掌嘶嘶冒煙,燒出一陣陣難聞的焦糊味。她又一次暈死過去……
蘇嬋娟流著眼淚,訴說著那段悲慘的遭遇。賓雪鬆淚眼婆娑地替她擦拭著那永遠抹不掉的淚水。
蘇嬋娟依偎著賓雪鬆,說:“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但心中那口氣總是咽不下。就是在那最難熬的時刻,我見到了你。”
賓雪鬆凝視著妻子說:“那時我出差路過學校,想到留校的同學,就去找你和阮穀濤,想一起吃頓飯聊聊天。你說,你和阮穀濤已成仇人,不能請他。當時我聽了很吃驚。問為什麽?你說他是個偽君子。”
“是的。”蘇嬋娟說,“我原來怎麽就沒有看透阮穀濤呢?他是省委副書記的兒子,長得牛高馬大,但學習很一般。畢業前夕,他死皮賴臉追求我,非要和我談戀愛不可。為了追到我,他用刀子割腕發誓,我一看他的樣子,就稀裏糊塗答應他了。留校名單本來沒有他,是他爸找到學校領導才留下的。誰知最後和韓奮威竟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把我害得好慘。”
“是啊!知人知麵不知心。”賓雪鬆歎口氣說,“不過,我記得你當時並沒有說起韓奮威的事。”
“那時就指望你能拯救我,讓我擺脫苦海。所以,其他就沒說那麽多了。其實,在大學時我對你的印象一直挺好,我是班長,你是團支部書記,配合默契。說實話,那時要是你膽子大一點,表示出那麽一丁點意思,我肯定會和你好上了。”
“我心裏對你也很崇敬,但那時學校說不能談戀愛,就不敢想這些事。再說,你的學習成績好,出身書香門第,長得又漂亮,我哪敢往那方麵想喲!”
“其實你方方麵麵都很優秀。”蘇嬋娟慢慢擺脫了剛才的悲傷,恢複了平靜,“你還記得吧,那次我失態了。見到你之後,就像見到親人一般,放聲痛哭,哭著哭著就扒到你的懷裏了。”
“我理解,因為你還把我當作團支部書記。”
“不,已經進一步了。”
“為什麽你那時沒有對我說韓奮威的事呢?”
“怕你去找他算賬。”
“要是當時知道了,我一定找那個王八蛋算賬,不揍死他也打個殘廢。後來我單獨找過阮穀濤,把他臭罵了一頓,然後對他說,我已經和蘇嬋娟戀愛上了,請你自重。還警告他說,要是結婚時我發現蘇嬋娟掉了根頭發,一定找你阮穀濤算賬。”
“以後他的確對我客氣多了。韓奮威那個王八蛋,倒是便宜了他。後來清理造反派頭目時,才把他清理掉。”
賓雪鬆輕輕地撫摸著心愛的妻子,說:“你現在已經知道真相了,準備怎麽辦?”
蘇嬋娟眼睛冒著怒火,憤怒地說:“我和韓奮威的仇恨不共戴天,決不能和他樊親家。他女兒身上流淌著他肮髒的血液,我的兒子堅決不能娶她,決不讓仇人的血脈留給下一代。”
蘇嬋娟出院了。她又帶領課題組奔波在載人航天發射場上,監測著各個測量點的電磁參數。今天,她從載人航天發射場回到家中,草草地下了碗雞蛋掛麵,連碗也懶得洗,就靠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眯著眼睛觀看《東風新聞》。畫麵上又出現了韓薇笑那熟悉的麵孔……
蘇嬋娟不願意再看到韓薇笑的畫麵。她走出客廳,到了庭院的葡萄架下,想平覆一下自己那顆煩燥的心,將韓薇笑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除幹淨。然而,晚風吹來,就像微風掀翻書頁似的,又把她與韓薇笑相處的一頁頁掀了出來……
想到韓薇笑,蘇嬋娟心中又湧出一陣陣悸痛。韓薇笑和賓戈明情深意濃,為了愛情,苦苦地等了賓戈明5年之久。就在醞釀結婚的時刻,卻蹦出個可惡的韓奮威。有時在夜深人靜之時,她細細想來,是自己硬生生把韓薇笑和兒子的姻緣拆散的,也感到對不起韓薇笑。可是,這能怪我嗎?誰叫她有那麽壞的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