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湖心島記趣
多倫多市中心對麵的安大略湖中有一連串小島，叫多倫多島。我們華人把它稱為“湖心島”。站在多倫多國家電視塔觀光廳向下望去，湖心島主島像從大陸伸出的一條手臂，隻是手臂與肩相接處被一條窄窄的水道隔開。手臂向內彎曲，護衛著臂彎裏的十來個小島。這些小島都與主島靠得很近，看起來連成了一片，像一塊晶瑩的綠色翡翠，鑲嵌在蔚藍的湖麵上。
去湖心島遊覽是我們英語學校的一項學習活動。在海灣街旁的碼頭乘上渡輪，幾分鍾就到了島上。
回頭望去，多倫多市中心金融區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曾為世界第一高建築物的國家電視塔（多倫多塔）頂，飄著朵朵白雲，一架剛從湖心島西端機場起飛的飛機從它的腰旁斜穿而過，一個同學開玩笑地叫起來：“小心，別碰著！”引得大夥一陣哄笑。大家都忙著以高樓大廈為背景，拍照留念。
我們漫步走去。這十來個小島互相間都有幾米到幾十米寬的水道，一座座小橋跨過水道把所有的小島連在了一起。水道上整整齊齊地停泊著許多白色的遊艇——島上有好幾個遊艇俱樂部。現在剛初夏季節，今天又不是周末，隻有幾艘遊艇**漾在碧波上。玩兒遊艇，那可是富人的體育運動或者遊戲。小轎車在加拿大幾乎家家有，很多家庭還不止一輛，因為那是生活必需品。大型遊艇卻是奢侈品，價格比汽車貴得多。並且，遊艇隻有夏季可以玩兒，一年大部分時間要花錢停泊在船塢。但沿湖岸到處都可以看到停泊著的、一排排白色的遊艇。加拿大還有一項富人運動，就是駕飛機遨遊藍天。學習開飛機的學費並不很貴，每小時學費比學開汽車隻多10多塊錢而已。但買一架小飛機，以及把它存放在航空俱樂部飛機場的費用，中產階級可能是無力承擔的。
島上有一個兒童樂園，有許多玩樂設施，還有一條幾百米長的鐵路，小孩們非常喜歡去乘那裏的小火車。帶有小孩的女同學一窩蜂地往那裏去了。
島上有遊覽車。我是第一次來湖心島，決定到處走走看看。
湖心島上到處是綠樹和草坪，些許噴泉和花圃側身其間。稀稀落落的遊人或端著一杯咖啡坐在路邊長椅上曬太陽；或躺在草地上讀書；或像我似的漫無目的地漫步而行。嗬嗬，“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我與艾維走到了一起。艾維是一個韓國婦女，移民來加拿大多年了，現在是我所在英語學校托兒所的老師。她今天也參加我們的遊覽活動，責任是指導和提醒帶孩子的家長注意兒童的安全健康。湖心島她來過多次了，她要去前麵一個咖啡館買杯咖啡，然後曬曬太陽。
我們正邊聊天邊走著，突然一輛自行車猛地停在我們麵前。一個身材瘦削、皮膚黝黑、頭發淩亂、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襯衣的男人站在我們麵前。他對我們說，他從溫哥華騎自行車來多倫多，在路上走了三個月。現在要回去了，但是錢花光了，能不能給一點零錢？溫哥華到多倫多，好幾千公裏啊。我不由得有點兒肅然起敬，手伸向口袋。這時，艾維卻向我眨眼睛阻止我，於是我說，抱歉，我沒有零錢。那人倒也瀟灑，說聲沒關係，騎車而去。望著他的背影，艾維說了一句“懶骨頭”。回到家裏吃晚飯時，我跟家人聊起去湖心島遊覽的情況。當我剛說到一個騎車人向我討錢時，兒子打斷我的話問我：“是不是一個黑瘦高個兒，說騎了三個月車從溫哥華來，要回去缺點錢？”我說：“是啊，你怎麽知道？”兒子笑著說：“去年我去湖心島，他就這樣向我討錢。”一家人哈哈大笑。
在多倫多街頭，經常能看到流浪漢。我第一次遇見流浪漢是在大學大街，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站在路邊，身旁一個大背包。背包上一張硬紙板，上麵寫著：“無家可歸，重病”。我想，也許他無家可歸，但看他精神抖擻的樣子，誰會相信他有“重病”？
加拿大的流浪漢與中國的乞丐很不一樣，中國的乞丐都是老人、婦女、小孩及殘疾人，而在加拿大，流浪漢卻都是青壯年男人。這可能與加拿大的社會福利保障有關。老人、婦女、小孩及殘疾人都享受政府提供的各種福利，根本不會淪落到乞討的地步。其實，青壯年男人也享有社會福利保障，但是他們懶得去申請。還有，在加拿大找一個能夠糊口的工作真的不難，即使拿最低工資，也有能力買房買車，隻不過房子可能會小點兒，車子可能會舊點兒而已。失業了，可以領取失業金維持生活。領完了失業金還找不到工作，要是沒有積蓄和其他資產，就有資格無限期地領取社會救濟金以及其他各種能夠保障最基本生活的福利補助。遍地黃金，這些人卻懶得彎下腰去撿起來。冬天下雪，需要市政府派車去沿街“邀請”這些大爺們到溫暖的庇護所休息。
也許他們並不完全是因為懶，而是出自一種我們不了解的文化心態，喜歡這種生活方式。他們並沒有裝出一副可憐相博人同情，而是大都衣冠整潔、神情自然。我一次見到一個年紀較大的流浪漢，那神態，如果他走在大學校園裏，你沒準把他當成教授呢。在電視上我也看到過記者對他們的采訪。一個壯年男子說，他就是喜歡到處流浪，不想在一個地方待下來。他說，他是多倫多人，去過了很多地方。這次回來看看，打算過一陣去墨西哥。他們說，他們不是“無家可歸（homeless）”，隻是“無房子（houseless）”而已。
西人認為，真正的流浪漢並不是乞丐。他可能會向你討錢，但從來不要你可憐他。他是故意選擇那種生活的，並完全清楚以這種方式生活的後果。他可能不知道下頓飯在哪兒，但他也不像許多人那樣，被成千上萬件愁事所折磨。他沒有財產，這使他能夠輕鬆自如地在各地奔波。為了生存，他可能會乞討，也可能偶爾偷上一兩回，也可能去幹一點兒活，但他絕不會犧牲自由。
從飛機上拍攝的湖心島
有一年嚴冬將至，市長擔心這些人的過冬問題，他在電視上要求社會工作者迅速幫助他們遷移到政府、公益服務組織、教會及慈善機構辦的庇護所居住。對於那些拒絕接受這種人道主義救命措施的人，他建議要強製送他們去，以免發生凍死的慘劇。可是，他的這個措施卻遭到一些人士和團體的反對。一些流浪者還認為，流浪街頭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庇護所裏有不準喝酒、抽煙、吸大麻，不準吵架罵人，不準帶女人進去鬼混等等規矩，流浪漢們認為這“缺乏人道”！
還有另一種討錢的方式，就是音樂演奏，在人流繁忙的地方常能見到。在市政廳前的皇後街上，常有一個穿著蘇格蘭格子裙的男子吹奏風笛。笛聲悠揚，許多人駐足聆聽，然後向他的樂器盒裏投下幾枚硬幣。
告別艾維，我獨自溜達起來。見到一個自行車出租處，可惜沒有開門，不然租輛車逛起來更快捷。我向東而行，時而有白色的海鷗在頭上飛過。兩個鍛煉身體的人慢跑而過，此外幾乎見不到人影。天氣還較涼，幾處沙灘都無人遊泳。湖對麵就是美國。一艘帆船緩緩飄過，湖麵上也見不到邊境巡邏艇。湖中沒有界碑，如果帆船或遊艇不小心進入美國，會怎麽樣呢？
前麵一棟紅瓦白牆的房子，走近一看，是一個教堂。門前的牌匾時寫著建於1884年，現在周末仍然開放。再往前，更見不到人影，從導遊圖上看前麵有一個居民區。我掉頭往回走，去西邊看看。
一路上，但見左邊碧波**漾，白帆點點；右邊綠樹成蔭，芳草萋萋。
迎麵走來一群人。近了，我看清了是六位盲人，前麵一條導盲犬領路。我見過他們！
早上我們在海灣街下車向碼頭走時，我就看見這幾個盲人在人行道上走過來。我當時想，幾個盲人到大街上幹什麽呀？這裏車水馬龍的，多危險。加拿大條件這麽好，盲人出門為什麽不坐車呀？沒想到，他們也是來湖心島遊覽的！
湖心島就是一個大花園，賞心悅目。可他們什麽也看不見呀！
六個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後麵的扶著前麵一位的肩膀，走成一串。在導盲犬的帶領下緩緩走過。他們的臉上平靜安詳。雖然看不見眼前這姹紫嫣紅的美景，也許他們正在聆聽湖水卷起的浪聲和不時傳來的海鷗的啼叫聲；也許他們正在呼吸著溫暖濕潤的、帶著花香的空氣；也正在感受著微風拂麵的愉悅。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為他們對生活的熱愛而感動。我突然後悔剛才沒有衝他們喊一聲“Good morning，Ladies and Gentlemen（女士們、先生們：早上好）！”
我繼續向西走去，打算去飛機場方向看看。湖心島飛機場雖是一個小飛機場，但也有三條跑道，有飛往首都渥太華和東部幾個省的航班，還有飛往美國紐約、波士頓、芝加哥的國際航班，年運送量有10多萬旅客。
我路過一座老燈塔。窄窄的路上，右邊是湖水和一片樹林，左邊沿路是一條密密的灌木林帶，擋住了視線。我見時間不早了，決定穿過灌木叢到湖邊看看，然後返回。
從灌木叢的一個缺口處穿過去，是一片沙灘。有兩個人在附近沙灘上漫步，我發現他們竟**著身體！向前望去，有大約30來人。有人在湖邊淺水裏遊泳；有人躺在沙灘上曬太陽；有人像我旁邊那兩位一樣，在沙灘上散步，他們全都一絲不掛。這裏是一個天體泳場！
以前我也聽說過西方國家有的地方有天體泳場，可都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而這裏，離鬧市區直線距離不會超過一公裏啊。
**，在加拿大人心裏，也許不像我們中國人看得那麽嚴重。在多倫多同性戀大遊行上，就見過半裸上半身的女性和**的男人。他們在數十萬人麵前坦然而過，真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此外，**是合法的。據說**女中有一些是職業女性和女學生，為了展現自己的美麗和取得一些報酬而參加表演。當然，那也有嚴格的法律規定，觀眾隻能觀看，不得與表演者有身體接觸。
看著泳者們怡然自得、旁若無人的神態，我反倒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隻往前走了幾十米，就回頭退出。這時，才看見旁邊立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Clothing Optional Beach”，字麵的意思是“穿衣隨意海灘”，也就是所謂“天體遊泳海灘”或“**海灘”。牌子上另有提示說，在此牌子以外必須穿上衣服。
在回多倫多市區的輪渡船上，我向老師安德魯談起今天的見聞。安德魯是個40多歲的美國男人，為人風趣，很受學生歡迎。當我說到去了天體泳場時，他問，有人遊泳嗎？今天可不算暖和。我說，有呀，大約有30人吧。他又問，有年輕人嗎？我答，有。有中年人，也有年輕人。他的眼睛發亮了：“有女的嗎？”
（2009年）
補記
後來我去過多次湖心島。實際上，湖心島最著名的活動是一年一度的、以華人為主舉辦的“多倫多國際龍舟節”。2019年6月15—16日龍舟節，就有100多支龍舟隊，以及5000多名來自世界各國和各民族的運動員參加。每場6條龍舟（6個隊）比賽，共賽了106場。那兩天，湖心島上“賽龍奪錦”樂聲悠揚；運動員安營紮寨、擊鼓劃槳、意氣風發；觀眾人山人海、歡聲笑語，充分展示了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源遠流長！
（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