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的懷念 ——寫於王覺同誌逝世五周年
楊 山
重慶文聯的老辦公大樓就要拆去。人去樓空,隻留下空樓和一扇扇窗。新的高樓後年將拔地而起。新人必將在新樓裏繁忙工作大展宏圖為社會主義文藝事業立下功勳。數十年來,我曾在這座樓裏勞動,有著與戰友們共同悲歡的歲月。站在樓下,我久久望著一扇窗,那窗下的燈光已經熄滅了,那人已病故五年了,但那身影還存留在我的記憶中,他仿佛還在窗下埋頭地寫。仿佛還在與我爭論什麽,捋著他的短須,說:“那嘛當然……”
我接觸過好些擔負著文藝領導工作的作家。有的有官架子,我不喜歡。有的,和他交往,一起工作,則如朋友,虛心和你商量不懂的,誠懇向你請教。作家渥丹(蘇執、王覺)就是其中難忘的一個。在這幢舊樓的那扇窗下,他奉獻了他的生命。
20世紀40年代的渥丹,在育才學校文學組工作。詩人力揚和他在一起。他寫了數量雖不多但有見地的評論,路翎的小說《財主底兒女們》他就曾以長文評論,寫得很好。爾後,他協助何其芳主編《萌芽》,也寫了一些有質量的評論,並接辦一個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沙汀的《困獸記》,40年代的渥丹,將整個靈魂都交給文學了。新中國成立後他一直擔負著黨的宣傳文藝工作,當各種部門的頭兒。當頭兒,是很難的。1961年文藝八條之後,我獲機會上船體驗生活,寫了散文《船長的女兒》和一些詩,李南力寫了《給敵人送棺材》,殷白寫了《草地炊煙》發表。我的散文楊甦編了,主編鄧均吾在批示中要渥丹決定是否發表,渥丹通過發表了,渥丹勇敢承擔了責任。
在特殊時期,作為評論家的渥丹,他寫評論文章很難,寫一篇影評也要人三番四複地給他斟酌,就像魯迅的《立論》所說的,難。當時我很反感,後來我明白了。有一件有趣的事,有一次為了起草一個什麽,把楊、小凡和我三人找去,那是一個冬夜,生一盆火,就在那個窗下,從晚上8點寫到第二天淩晨6點才完成;還有一件事,沙汀要詩人雁翼和作家甘犁寫歌劇《嘉陵怒濤》,渥丹要我和李南力參加,但說明,是不上作者名單的,因為我和李南力都不可以打上名字,隻能參加,渥丹向我說:“你要諒解。”他表現出痛苦。
新時期的渥丹,爆發出令人尊敬的工作**。在樓上的那扇窗下,他如一顆釘子釘在板凳上。我每次到他辦公室,總見他伏案在寫什麽,好多次晚飯以後,我在院子裏散步,唯見那窗內燈光亮著,若幹次,看不慣了,跑去敲門而入。我指責他,他說:“沒有辦法,這些事要辦。”我說:“稀罕你辦,徐蘅等你吃飯已等得發火了。”我還有些話沒有說,那就是:“你已經瘦得不像話了……”
作為一個評論家,渥丹這一生寫得不多,雖然他的評論文章是寫得不錯的。在新時期,我曾多次向他說:“作為一個評論家,你不寫文章,是一種遺憾。”“那嘛當然,”他說,“這麽多工作,不做不行,你看。”他將一大堆要辦的事屈指曆數,就隻好看著他頭上剩下不多的頭發,原諒他了。
雖少寫文章,但渥丹除開會之外,他總是在寫,在那扇窗下,夜以繼日地工作,他是一個工作狂,將精力在那間屋子在那扇窗下,拚命地使出來,他背後站著一大批有才能的文藝家。
我在夜空下站著,望著那扇窗。仿佛還看見瘦骨嶙峋的渥丹在苦思,找尋最適當美妙的句子表達對文學工作的構想、措施。星兒在天空閃亮了,那顆熟悉的星。
我望著那扇窗,我有窗的懷念。
1996年
備注:
此文出自黃濟人、傅德岷主編《重慶散文大觀》,1999年。
作者楊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顧問、國家一級作家。現執編《銀河係》詩刊。著有詩集《雨天的信》《愛之機》《楊山抒情詩集》等多部。
王覺與《紅岩》雜誌編輯楊山(右一)、楊甦(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