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閻錫山揮淚斬馬謖

閻錫山擦了擦眼睛,“今天懲辦你。使我傷心掉淚,但我不能以私害公。至於你的家,你的孩子,有我接濟,你不要有顧慮!”提到家,想到老婆孩子,李服膺哭了,無語。閻錫山向周圍點了一下頭,走了。李服膺明白,生的希望完全破滅了。

閻錫山當然知道老家與他僅一河之隔的徐向前,他倆不僅有名份上的師生之誼,還曾一桌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閻錫山主晉8年後,創辦了山西省立國民師範學校,並係首屆名譽校長。而徐向前恰恰是這所學校裏的一名學生。那時叫徐相謙,參加革命後才改名為向前。

當徐向前成為紅四方麵軍總指揮時,閻錫山卻在與蔣介石的軍閥混戰中連連敗北,不得不悄然下野,逃往大連,在日本人的保護下過起寓公生活。在此期間,他通過山西出版的各種報紙和全國性的《大公報》等,了解到所關心的許多問題。也從楊愛源、趙承綬等五台部屬的口裏,得知了東冶鎮永安村前清秀才徐懋淮的兒子徐向前,在鄂豫皖指揮紅軍把蔣介石的王牌部隊打得落花流水。平時自命不凡的鄉黨將領們繪聲繪色地向閻錫山描繪了徐向前的戰法和戰績,感歎晉軍中絕無如此奇才。

閻錫山聽了半信半疑,連自己都不是蔣介石的對手,這個與自己喝一條河水長大的同鄉後生,竟能把蔣介石的嫡係大將陳調元、厲式鼎、湯恩伯打得落花流水?他不禁自言自語道:“莫非咱五台還真冒出個天才軍事家?”

雖是政治上的敵人,閻錫山也不能不對這個叫徐向前的同鄉後生產生了幾分敬佩之意,禁不住對將領們說道:“我倒想什麽時候見見這個徐家娃娃,和他攀談攀談。”

1937年9月,徐向前和閻錫山果真見麵了,而且就在他們共同的家鄉山西。當時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確定聯共抗日,紅軍正式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18集團軍,徐向前出任八路軍129師副師長,而閻錫山也乘蔣介石無力西顧之時在山西重整旗鼓,恢複和鞏固了其“山西王”的地位。徐向前跟隨周恩來,在山西太原、大同等地,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同閻錫山的幾次重要的談判活動。

周、徐與閻錫山的首次會麵是在太和嶺口。這裏是當時的抗敵最前線,閻錫山精心謀劃的忻口戰役即將打響,關鍵時刻為了提振軍心士氣,閻錫山不顧左右勸告,堅持把他第二戰區司令長官行營設在了太和嶺上。

得到中共方麵的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彭雪楓正趕來拜望自己的報告,從不講究穿著的閻錫山難得地穿上了上將禮服,腰間還佩上了蔣介石送他的一柄短劍,他帶領眾隨從從東梁的小院步行到西梁的村口路邊等候。他平時的穿著打扮雖顯出一種道家風度,但難免露出“土氣”,這天戎裝披掛,也就著意顯現出一個戰區司令官的威武英姿。

八路軍已全部開進山西,閻錫山希望山西的守土抗戰能形成一個嶄新的局麵。聽說周恩來等共產黨高級將領要來,他是滿心歡喜的。在日軍節節進逼,晉綏軍已顯出敗象之際,他很想聽聽周恩來的高見。他以前曾和周恩來有過接觸,周恩來的智慧、性格、談吐和優雅的風度令他信服。盡管他不大佩服別人,包括蔣介石,但他佩服周恩來。

兩輛汽車停在太和嶺口西梁的路邊,從第一輛車裏下來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和彭雪楓,第二輛上坐著第二戰區長官部派出的警衛人員。

閻錫山笑臉相迎,逐個與來客互致軍禮並握手。

徐向前初見閻錫山,並未向比他大了18歲的司令長官敬軍禮,而是畢恭畢敬,上前深深鞠了一躬,言道:“閻公,我是省立師範的學生,你兼過省立師範的校長,我們有師生情分,當以師生之禮相見。”

徐向前第一次知道閻錫山的名字是在1911年。當時從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歸來的閻錫山,被任命為山西新軍第86標標統的時候,徐向前還隻有10歲。五台縣永安村的私塾先生告訴他,太原是全國第四個響應武昌起義的城市,年僅28歲的閻錫山被推舉為山西都督。

8年之後,徐向前第一次來到省會太原,成為山西省國民師範的學生。而這所學校的創辦者,正是年輕的山西都督閻錫山。在國民師範學習的兩年間,徐向前多次看到閻錫山光顧校園並以校長的身份訓話。

山西省國民師範學校是閻錫山為了普及山西教育事業、維護其統治而創建的,但這所學校後來卻成了革命運動的搖籃,先後走出了徐向前、薄一波、程子華、王世英、李雪峰等一批傑出的共產主義者。

從國民師範畢業後的徐向前,在閻錫山的老家,五台縣河邊村的川至小學任教——這所學校同樣也是閻錫山創辦的——如果不是因為傳播進步思想被學校辭退,他或許一輩子會在這個山村小學教書。

1924年,徐向前考入黃埔軍校,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盡管在考入軍校的同時成為一名國民黨黨員,但徐向前最終在風雲變幻的**年代裏毅然加入中國共產黨,並成為紅四方麵軍總指揮而威震一方。時隔近20年後再次相見,徐向前已經不是講台下默默無聞的一介學子,而是談判桌前多謀善斷的共產黨代表。紅四方麵軍在鄂豫皖和川陝蘇區的輝煌戰績,也早已使閻錫山熟知了徐向前的名字和履曆,他對這個曾經的學生極為欣賞,曾說過“政治上靠薄一波,軍事上靠徐向前”這樣的話。

閻錫山很高興,很熱情,對自己的學生大加讚揚,並表現出一副積極抗日的姿態。

對於徐向前,閻錫山的心情頗微妙。五台老鄉裏——而且不是一般的老鄉,兩家隻隔著一條滹沱河——出了個徐向前,打遍了半個中國,名聲在外,但就是不為他所用。

他曾經對不少部下說過:“徐向前缺少糧彈,蔣介石剿了他幾年,都沒剿垮,你們要多加留意。”

他們一行說笑著,步行來到設在東梁的2戰區行營。從安全考慮,會談在一孔隱進山崖很深的窯洞裏進行。

張逢吉吩咐侍從們給客人倒上熱茶,每人麵前又放一包炮台牌香煙。閻錫山不喝茶,他的麵前放著一隻絳紫色的小泥壺,裏麵盛著熱米湯,渴了他就抿一口;平日裏他也極少抽煙,有一個時期,為了防止風濕病,曾用長杆煙袋吸旱煙,煙葉內配有蒼術、沉香等中藥,但不久他就不抽了。今天也許是高興,他抽出一支煙,截成兩段,將其中一段點著,輕輕吸了起來。

這次會談主要圍繞三個內容。一是堅持國共合作,共同抗日;二是八路軍進入山西後的作戰地域和方針問題;三是八路軍的薪餉和補充問題。會談還算順利。

閻錫山介紹說:“我們要搞陣地防禦戰,從南起娘子關,經龍泉關、平型關沿晉綏東部省界及北部外長城一線,築有綿長的國防工事,我們要依托這些工事守土抗戰。”

周恩來說:“百川先生,我們建議不要單純死守這些關口,而應主動出擊,實行側擊和伏擊,來破壞敵人的進攻計劃。”

閻錫山邊思考邊點頭。

周恩來:“我們打算將115師開到五台、靈丘地區,配合友軍布防平型關一帶,在側翼待機殲敵。司令長官有什麽意見嗎?”

閻錫山沉思片刻,表示同意。他說:“關於貴軍的物品補充,二戰區可以解決,並負責將貴軍迅速運送到平型關東麵的淶源、靈丘一帶。”

正因為閻錫山秉持“中”的哲學思想,他能主動地從中共各方麵汲取長處。他看到了舊軍的弱點,認真組織班子研究了中共“黨指揮槍”的辦法與經驗,得出結論:“軍官能力的軍隊不如政治能力的軍隊,政治能力的軍隊不如主義能力的軍隊。”

於是,閻錫山依靠以薄一波為代表的共產黨人籌建新軍“青年抗敵決死隊”,並效仿八路軍的建軍製度,在新軍中普遍設立政委製。

1937年11月8日,太原失陷,山西軍、政部門撤至臨汾。他仿照中共“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口號提出了“民族革命統一戰線”的口號,仿照中共“抗日救國十大綱領”製訂了“山西民族革命十大綱領”。當時延安有個學校叫“抗大”(抗日軍政大學),閻錫山在臨汾也成立了一個“民大”(民族革命大學)。

一句話,那時候的閻錫山,延安怎麽幹,他就跟著怎麽幹。

薄一波在《七十年奮鬥與思考》中對這段歲月做過生動描述,其中不乏微妙之處。如他說服閻錫山釋放關押在太原的300名政治犯,讓那些愛國有為的青年恢複自由之身,加入抗日陣營中來。

著名記者範長江1937年2月有過一次太原之行,所撰寫的《塞上行·太原印象》中記述:“我到太原的時候,正舊曆正月十五前後,一切舊式的遊藝組織,如秧歌、高腳、社火、梆子戲等,都一起搬了出來,熱鬧非常。但是這些舊東西,卻完全換了新的內容。一種有組織的力量,支配這些東西,他們唱歌和演戲材料,或是已經成為抗日救亡題材,或者夾入許多抗戰的唱歌和口號。這種做法,普遍到全省。”

此間,閻錫山提出“守土抗戰”的主張:“以反侵略反畏縮的意義,站在整個國家責任的立場上,純論是非,不顧成敗”,“不能等準備的力量足以抗戰時再抗戰,也不能把一件件事情都做得趕得上人家了,能和人家列強並駕齊驅了,然後把自己已失的土地收複回來”,“隻要這塊土地上有一個人,也該守土抗戰”。

他提出的對日“實行持久戰”“宜在有利之地形與之作戰”和八路軍的實踐不謀而合。

而且閻錫山還有感人之舉,他手下的將領傅作義在綏遠與日本人展開激戰時,閻錫山以繼母陳秀卿的名義,將父親留下的遺產87萬銀圓捐給前線。“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晉綏軍將領、學生、商人隨即爭相效仿,紛紛解囊。

凡此種種,包括摒除黨派之見起用共產黨人,放手讓薄一波發展壯大犧盟會,表現出他的政治胸襟,是他真心抗日的舉動。山西當時成為陝北之外的又一個抗日中心,吸引了許多愛國誌士紛紛前來參加抗戰,報效國家,與閻錫山的開明緊密相關。

閻錫山在太和嶺上盛宴款待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彭雪楓,作陪的有山西省政府主席趙戴文、閻錫山特工係統首腦梁化之和山西省政府秘書長賈景德三人。

酒至半酣,為使氣氛更顯融洽,閻錫山半開玩笑地對周恩來說:“周公來山西也真會選人才呀,把我的五台同鄉、又是我的學生帶來與我會見談判了。你這次來山西,除了商談合作,共同抗日,再沒有別的用意吧,可不要帶向前來挖我的牆腳呀!”說罷,又向徐向前笑了笑。

周恩來說:“百川先生開玩笑了,我這次和向前一塊來,是因為他是山西人,要他給我帶帶路。同時,向前又是百川先生領導的二戰區129師副師長,以後就是你的部屬了,特來拜會長官的。今後,還請閻公多多關照。”

閻錫山說:“我閻百川,可不是個不通情理的老頭子!”又麵向徐向前道,“親不親,家鄉人。向前小弟,你我老家是隔條河的近鄰,我準備派朱參事(筆者注:朱點,徐向前原配妻侄)陪你回家看看。你回去問問令尊大人,我有沒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我可不是蔣介石,他除了派軍統的人到你家問這問那,還特別提醒我注意你徐向前的行蹤哩!”

徐向前明知他這是睜起眼睛說瞎話。前不久,劉伯承師長背著徐向前,派自己的警衛班長王泉雲去看望徐向前的父母,還給徐家裏送了400塊大洋。他知道這些年來,父母為他遭了不少的罪,國民黨軍統的人,還有閻錫山手下的爪牙常到家裏去找麻煩,罵人不算還亂砸東西,把母親也給活活氣死了。但此時此刻,國家大事為重,他也就笑著客氣地說:“我了解校長的為人,承蒙校長多年來對向前家人的關照。眼下軍情緊急,以後有時間再回去吧。”

這次交道,令閻錫山對周恩來頗為佩服,事後他對薄一波說:“周先生對抗戰前途看得非常清楚。”又讚:“周先生的確是個大人才,國民黨是沒有這樣的人才的。”

在雁門關視察地形時,周恩來與閻錫山有過這樣的對話。

“如果日寇攻到這裏,你準備怎樣打?”周問。

“我拚了老命也要保住山西。”閻錫山答。

半個月後,的太原會戰中,林彪、聶榮臻指揮的115師在平型關打了一個伏擊戰,取得八路軍抗戰以來第一個勝仗,也是華北戰場上中國軍隊主動殲敵並首次勝利的戰鬥——盡管它無力扭轉中國軍隊在整個太原會戰的被動局麵,無法改變對日作戰的一連串失利及太原的淪陷。

在全麵抗戰初期,閻錫山打日本人是絕不含糊的。

1937年秋天,僅僅是由他精心謀劃的太原會戰,便由大同戰役、平型關戰役、忻口戰役、娘子關戰役、太原保衛戰一係列戰役組成。

如果有人問,抗日殉國的第一位最高級別的將領是誰?毫無疑問,是29軍中將副軍長佟麟閣。如果有人問抗日之中,最早因為臨陣脫逃被槍斃的高級將領是誰?十有八九都會往韓複榘身上想。但事實是,最早被殺的卻是閻錫山屬下晉綏軍的61軍中將軍長李服膺。

李服膺,字慕顏,山西崞縣(今原平市)蘭村人,這個人倒確實不是等閑之輩。早年由閻錫山“欽點”送往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學習,在那期間他同第5期步兵科的商震、徐永昌、張蔭悟、楚溪春、楊澄源、楊愛源、王靖國、傅作義、孫楚、李生達、陳長捷、郭宗汾等人過從甚密,人稱“十三太保”,而且被譽為“大哥”。畢業時他又將其中張蔭梧、楚溪春、李生達、傅作義等人才直接拉回山西為閻錫山所用。後來山西省主席趙戴文愛其才幹,收他為義子。保定係的唐生智也是其同班同學,甚至何應欽也和他私交不錯。不過,人無完人,而且,官做大了人也會有變化。他在太原曾因一夜輸掉14萬大洋而轟動省城,據說這個紀錄一直保持到該幣種退出流通無人能破。

抗日戰爭前,李服膺率第61軍駐防於平綏鐵路沿線天鎮、陽高、豐鎮和興和等地,修築國防工事。

1937年8月底,東條英機率領的關東軍察哈爾兵團各部及偽蒙軍兩個騎兵師,從綏遠東部攻到晉北要隘天鎮城牆下。天鎮地處晉、察、綏三省邊界交會點,西南60多裏是陽高縣,再往後100餘裏便是大同,而大同是同蒲鐵路起點,若天鎮一失,則山西門戶大開,侵華日軍南下可直接殺向太原。

9月1日,駐紮在山西天鎮,歸第7集團軍傅作義將軍節製的第61軍軍長李服膺收到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的電令,“在原線堅守三天,拒敵西進。”

在這種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閻錫山為了阻止日軍向山西挺進,製定了一個大同會戰的軍事計劃,李服膺的主要任務是在天鎮,陽高等地設防,拖延日軍進軍的時間,然後沿平綏線步步抵抗,將日軍誘至大同外圍,靠傅作義的第7集團軍和楊愛源的第6集團軍圍而殲之。

閻錫山一麵令李服膺先堅守三天,另一方急調傅作義第35軍、王靖國第19軍、趙承綬騎兵第1軍趕赴大同,以期在大同一帶與日軍決戰。

強敵壓境,受命於危難,李服膺內心裏也從來沒有這麽翻騰過。他深知此戰若敗不僅關乎山西百姓生靈塗炭,而且對整個華北乃至中原戰局都有影響。不過李服膺當時更多考慮的是對閻錫山個人負責,從排長、連長一直升到軍長,知遇之恩不可不報。至於自己的身家性命,估計他壓根兒沒考慮過。輪誰死也不會輪到軍長吧。

李的具體部署是以獨立200旅的400團占據盤山製高點,依靠修築的國防工事阻擊日軍,然後再以第101師的3個團依次占領盤山以北羅家山、李家山、鐵路兩側到北山瓦窯口之線陣地,由101師師長李俊功負指揮天鎮第一線作戰之責。第399團負責天鎮城防,401團駐守天鎮外,而軍司令部與獨立200旅旅長及其414團則駐守陽高,這樣61軍以4個團在盤山設為第一道防線,其他3個團則相繼駐守在天鎮,陽高一帶作為縱深防線。

從軍事部署來看,李服膺並沒有大的過失,隻不過在羅山一帶所修築的所謂國防工事,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這幾乎是全軍公開的秘密。據說李服膺曾私下埋怨閻錫山在戰前撥款買的材料根本不足,鋼筋和水泥都不到十分之一,到底是上頭克扣錢款還是部下自己拿了貪汙了,這誰也說不清,總之,能守住3天就阿彌陀佛了。

從古至今,貪汙在中國都是難以治愈的頑疾,沒法避免,當年蔣介石曾發50萬給宋哲元在京津一帶修築工事防止日軍的襲擊,可錢一轉到部下手裏,就被瓜分得一幹二淨,這恐怕是蔣介石和宋哲元都沒能想到的。

身為一軍之長的李服膺當然不是怕死之徒,戰前為鼓勵全軍士氣,他曾發出《告全軍官兵書》,其中說道:“值此國家民族存亡關頭,我輩軍人,禦侮守土,責無旁貸,希望全軍官兵精誠團結,同仇敵愾,英勇抗戰,不怕犧牲,完成抗日戰鬥任務。”

還別說,李軍長的這個鏗鏘有力、慷慨激昂的通告,還真起到了提振士氣的作用。

從9月2日起,日軍第15旅團,混成第2旅團分別至天鎮的永嘉堡和史家堡一帶。戰鬥從9月3日黎明打響,日軍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集結重兵,對李家寨、羅家山等外圍主陣地展開全麵圍攻。中國守軍遭到敵機低空轟炸和掃射,並遭重炮轟擊,陣地幾乎被夷為平地。一個上午中國軍隊的工事就被幾次摧毀,前後聯係被敵火力遮斷,傷兵送不下來,補給和通訊無法進行。

侯存祥回憶道:“從城外傳來的槍炮聲一直不斷。大人孩子都不敢出門,躲在家裏。但房子被震得一直在抖,不斷往下掉土。我看見晉綏軍傷兵被不斷地運回城內,我姑姑家就有傷兵安置。大概是缺醫少藥的緣故,傷兵們都疼得大喊大叫。”

盡管如此,守軍仍殊死抵抗,頑強守住了陣地,敵我雙方都死傷慘重,其中426團和401團分別在大橋和紅石牙山陣地各殲敵200多人。

終於熬過漫長的一天,但是沒有撤退的命令。事實上也不能撤,一退就是陽高,再退是大同,等於是引狼入室。李俊功師長隻得命令各部利用夜間抬傷員,運送彈藥補給,重新修築工事,繼續堅守陣地。他們期待三天時限一到,援軍就會出現。

4日清晨,李服膺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合上眼就被叫醒,參謀長送來閻錫山電令,“續守三天,掩護大同會戰。”

1日接到閻錫山電報命令讓守三天,現在三天剛到,又讓再守三天,閻長官的話,變得也實在太快了些……李服膺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電話響了,是李俊功。

李師長報告說:“鬼子又開始進攻了,大約有兩千來人,主攻方向是李家寨、羅家山,還有他娘的飛機。”

李服膺一字一句將閻錫山剛剛發來的電報念了一遍,然後說,“你我都清楚,拚死也得再守三天!”

電話那頭稍一遲疑,然後咬牙切齒地說,“是!軍座!”

425團在團長李在溪的指揮下堅持了三天,全團9個連,死了3個連長,5個受傷,隻有一個是完好的,1300名官兵傷亡過半,陣地一度被日軍占領,後在131旅旅長楊維桓的督促下反攻,雖沒有全部收複陣地但也暫時穩住了陣腳。

閻錫山得報後急命王靖國第19軍在聚樂堡一帶布防,支援天鎮,同時致電蔣介石求援。蔣介石回電雲:“敵攻大同時,當由平漢,津浦兩方麵令衛立煌部同時反攻策應,以收複津平,察省也。”

9月5日、6日,日軍動用飛機、坦克、大炮、裝甲車和步騎兵3000多人開始進攻天鎮主陣地。進攻中,除了飛機輪番轟炸外,殘忍的日軍竟然使用了毒氣彈。駐守盤山的400團奮起抵抗,終因寡不敵眾,彈盡糧絕,全團陣亡800多人,傷者更多,在無外援的情況下,人心先散,隊伍潰退下來。

400團一潰,立即給另外駐守盤山的3個團帶來消極影響。

戰至6日夜,第二個三天的限令又過。閻錫山既無新的指示,又沒有派一兵一卒上來增援,戰況危急萬分。

時任第61軍第101師第201旅少校參謀的賈宣宗受命趁黑夜去各團聯係,檢查傷亡情況。

7日中午,賈參謀在盤山廟附近找到400團團長李生潤。當時敵我正拉鋸爭奪主陣地,兩人看著剛奪回陣地的高寶庸營在敵人一陣猛烈的重炮轟炸後無一生還。李團長一麵收集部隊準備恢複主陣地,一麵派人請求增援。但是賈參謀知道各部均已傷亡過半,後方又沒有預備隊,戰局怕是難以扭轉了。

7日夜,軍長李服膺下令全線後撤,天鎮城隻留399團防守。這是經請示傅作義後作的決定,因為即使全軍覆滅,天鎮外圍陣地終究難保,而閻錫山畢竟沒有撤退的命令,天鎮城還得死守。

這樣一來,留在天鎮的隻剩下了張敬俊的399團這一個團的兵力。

9月8日,日軍開始進攻天鎮城。日軍為探明虛實,先派了幾十人先頭部隊率先進入天鎮,他們以為中國軍隊全都爭先恐後地逃跑了,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個399團一千多官兵還未走,這幾十人正好被399團“包了餃子”。張敬俊下令殺了這些鬼子不算,還把幾十顆血糊糊的腦袋砍下來掛在城樓上。

這樣的做法對日軍來說無疑是極具震撼力的,日本人迷信,認為頭被砍掉了,魂就投不了胎了。日軍惱羞成怒,集中軍力對天鎮展開了瘋狂的報複性進攻,先派飛機對天鎮城垣進行猛烈轟炸,然後在重炮和毒氣彈的掩護下,派坦克和裝甲車輪番衝擊。幾番衝擊均被守軍擊退。

當時,緊靠北城門居住的侯存祥和老鄉們都藏在“避彈洞”(駐軍指導老百姓挖的防空設施)裏,探出頭就能看見“貼著膏藥”的日本飛機在扔炸彈。雖然隻剩一團人馬孤守,但守軍仍然士氣高昂。在戰鬥間隙,城內百姓能清晰地聽到有激勵士氣的歌聲從城牆上的駐軍陣地傳來。

日軍連攻三天三夜,每日從晨至晚,不斷進攻,陣前遺屍無數。十裏邊城,煙火遮天蔽日,喊殺聲、槍炮聲、飛機轟鳴聲不斷,在日本人的瘋狂進攻下,這座小小的城池居然奇跡般的屹立不潰。連北平、天津都沒放在眼裏的鬼子實在想不通這個道理,無奈之下棄天鎮而繞道轉攻陽高。早在盤山激戰的時候,李服膺就把指揮部撤出了陽高,與指揮部人員一道轉入天鎮城西的村莊指揮作戰,因為陽高實在無險可守,城牆又年久失修,守陽高的是414團白汝庸部,他在與日軍經過一天巷戰之後,官兵200人戰死,為了保存實力,遂撤出陽高。9月11日,陽高失守。日軍攻下陽高後,複又掉頭回攻天鎮。

眼看後路被截,李服膺下令退出天鎮。

命令一到,已經殺紅了眼的399團將士無不跺足捶胸,不願棄城後撤。當時僅8歲的侯存祥清楚地記得,駐在他家院內的士兵曾為此失聲痛哭。無奈軍令如山,11日夜,守軍從西門含恨撤出,並將平綏路各橋梁全部炸毀。12日,天鎮陷落,晉北屏障頓失。

日軍沒能重創或者全殲399團,就把怒氣撒在尚未撤走的中國老百姓身上,燒殺強奸,無惡不作,造成了2300多人被殘殺的天鎮慘案。此事披露後全國輿論嘩然,據說還驚動了南京的蔣介石,此事也給李服膺後來被殺埋下了伏筆。

61軍在向雁門關撤退途中,一路上怨聲載道。有的悲,“大同形如空城,哪裏有會戰的跡象。我軍這次無謂犧牲,千把兄弟的命算是白送了。”有的恨,“把咱們孤零零地擱在那裏,既無堅強工事,又無接應的援軍,兩次盲目限令,最後置之不理。這樣指揮抗戰,犧牲部隊,真是兒戲。”還有的罵,“叫咱做國防工事,又不給材料工具,就知道克扣工資津貼。奶奶個熊,這明明是拿咱們當肉彈頂鐵彈哩。”

甚至有高級軍官建議,由於這次無謂犧牲,損失過重,即使撤回雁門,也戰守無力。不如利用在這一帶十數年人地熟悉的條件,采取分頭遊擊的方式,先行就地整補,再定以後行動,這樣,對全局戰況也有好處。

李服膺說,“這樣做,怕讓人誤會。咱不做閻先生不放心的事,不做對不起他的事。”

平心而論,這一仗打得確實窩囊,傷亡慘重,對不起跟了自己多年的弟兄。既無援軍幫助堅守,又沒組織起會戰,不知道做了個甚。而且最後還是沒接到撤退的命令就垮了下來,總是有點不安。不過,兩次限令守6天,咱頂了11天,也算對得起閻長官了。有電報為證,諒他也無話可說。

李服膺的想法跟後來曆史的發展本來應該是吻合的,隻是意外地在某些關節點出了岔子。首先是雁北國土淪喪引起了國內輿論嘩然,有記者報道說,抗戰伊始,盤山、天鎮、大同、豐鎮、興和、集寧等地的國防永久工事,尚未竣工,南京參謀本部城塞組撥給太原綏靖公署的國防工事費,真正發下去的不多。言外之意,這一大筆經費是落入了閻錫山的私囊。為平息媒體的攻勢,閻錫山隻好電令李服膺來雁門關嶺口行營開軍長會議,人一到就先拘捕關押起來,視情況再作處理。

正當李服膺率部撤退到廣靈以西地區,經應縣向雁門關撤退途中,忽然接到閻錫山召開軍長會議的電令。李服膺以為是開作戰檢討會,正好他也想向閻錫山說明情況,日軍在天鎮搞屠殺,全國震驚之餘也在責怪負責守衛的61軍,不戰而逃的說法更強加於61軍的頭上。李服膺根本就沒想到他此去一去不複返。他李服膺是誰啊?他在晉綏軍人緣極好,連傅作義、王靖國、趙承綬、郭宗汾這幫大將軍都得叫他一聲大哥呢,況且他已經按閻錫山兩次電令要他守6天,他已經死打爛纏地頂了11天才退下來,還能把他怎麽樣啊?於是,他騎上戰馬,帶著少數隨從,起身去太和嶺口報到。

李服膺到達太和嶺口行營後立即被捕,在太原被交付軍法審判。

據龐小俠回憶,1937年10月8日夜裏11點左右,閻錫山在現在的山西省人民政府當時的太原綏靖公署裏端坐大堂之上,親自審訊李服膺,兩邊分別是憲兵司令張達三,原綏遠公署副官長李德懋,審判官謝濂,軍法官張克忍以及十餘名陪審官,還有李服膺的義父,山西省主席趙戴文。大堂外,憲兵警衛林立;大堂內,公案上點著6支蠟燭,氣象森嚴。

李服膺由憲兵押進來後,閻錫山全副戎裝,慢步地走到主審官的座前坐下,與向他鞠躬行禮的李服膺對望了一下,隨便摸了摸桌上的案卷,對著李服膺厲聲喝道,“你無故放棄陣地,罪該處死!你應該知道軍法森嚴,不得玩忽。”

李服膺正待為自己辯護,閻錫山站了起來,眼角淌下淚水說道,“從你當排長起,一直升到連長、營長、師長、軍長,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卻對不起我。第一,你做的國防工事不好。第二,叫你死守天鎮、陽高,你卻退了下來。”

說到這裏,李服膺一臉不服地說,“我有你的電報!”

閻錫山一拍桌子喝道,“你胡說!”稍微停頓一下,閻錫山擦了擦眼睛,又說,“慕顏,今天懲辦你,我也很傷心,但我不能以私害公。至於你的家,你的孩子,有我接濟,你不要顧慮!……你還有什麽話,可以跟竹溪(謝濂的字)說說。”

提到家,想到老婆孩子,李服膺哭了,無語。

閻錫山向周圍點了一下頭,走了。

李服膺明白,生的希望完全破滅了。他把帽子摘下來,重重地往地上一摔:“那就動手吧,那還等甚哩!”

閻錫山走後,警衛營的人就帶著繩子去捆。謝濂喝住了,說那隻是個樣子,於是沒有捆,隻把繩子搭在脖子上。

張達三低聲問李服膺:“有對家裏說的話沒有?”

後者搖了搖頭,沒說話。

審判官念了預先寫好的判決書,隨後,這位早已被革職的軍長就被押向汽車。李服膺邁開大步往前走,居然像是去視察部隊。

張達三說,“慕顏,你不要著急。”

汽車向大教場開去。

龐小俠後來回憶說:“我是值日官,沒有去。槍斃李服膺的人是警衛營的連長康增。他回來說,下汽車以後,張達三和李服膺往前走,沒走到放棺材的地方,張達三往旁邊讓了讓,我就用山西造的大眼盒子,一槍收拾了他。時間是閻錫山從太和嶺口回來以後沒有幾天。”

李服膺死後,中國各大報紙無不稱閻錫山是“揮淚斬馬謖”大加吹捧一番。閻錫山反而扭轉了開戰後輿論對其負麵報道不利的局麵。

就在李被槍斃兩個多月後,李服膺的同窗好友唐生智鎮守南京,守不住,他也溜了,在南京未及撤走的數十萬難民和俘虜遭到了日軍野蠻的屠殺和**,遇難人數是“天鎮慘案”的百倍以上。可唐生智隻是撤了職,比李服膺要幸運多了。

李服膺被殺後,曾遭到不知內情的人們痛斥,但卻堵不住知情人的嘴巴。時為第二戰區參謀長的楚溪春氣憤地抱不平,他說:“慕顏死得太冤枉了,這件事是不得人心的。”

當閻錫山抓捕了李服膺後又要去抓捕在盤山戰鬥中死裏逃生的400團團長李生潤時,200旅旅長劉覃馥氣憤不已,冒險掩護李生潤逃走,並把李團長留下的“盤山戰役”和“陣前日記”收藏起來,準備到國民黨中央控告。

61軍213旅旅長楊維垣,從天鎮撤下來輾轉到太原駐防時,不顧閻錫山的忌諱,親率全旅官兵佐屬乘坐軍用卡車到李服膺墓地獻花祭奠。

11月8日太原淪陷前,閻錫山早已逃到臨汾。閻錫山令晉綏軍文宣隊排演話劇《槍斃李服膺》以繼續蒙蔽天下,威懾官兵。一次在陳長捷部(61軍全體殘存官兵編入陳部)演出此劇時,李服膺部下一名叫倪保田的排長跳上戲台,脫下軍裝指著身上的傷疤高喊:“說老子們不抗戰,這身上四五處刀傷槍疤是怎麽來的?莫非是狗咬的?”當他講到他們400團衝鋒陷陣死傷八九百名官兵時,台下頓時群情激憤,官兵嘩然,亂作一團。後來閻錫山怕事態擴大,便下令停演此劇。

李服膺死後,第61軍的高級將領深知閻錫山生性詭詐,唯恐遭到暗算,便紛紛逃走。副軍長賈學明、軍參謀長劉全聲、師長李俊功、旅長劉覃馥等都不辭而別,相繼脫離晉綏軍,投到了蔣介石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