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吃過早飯,亞仙見廖總拿著自己焊的試驗板翻來複去地檢查,不樣的預感爬上了她的胸口,她本想趴在桌上休息一會的,卻心神不寧,索性走到廖總跟前,怯生生地間:“這……行嗎?”
廖總先盯了她一眼,亞仙覺得那眼光落在臉上,很沉重。廖總緩緩地開了口,先是讚揚鼓勵了她一番,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隻是,這試驗板接線錯了許多,這樣吧,”他回頭喊,“琪琪,你過來一下。”
琪琪甩著短發走過來,黑眼睛閃了閃;“什麽事呀了廖總,我正在側試穩壓電源的溫度漂移數據呢。”隻有老技術員才敢用這麽隨便的口吻同廖總說話的。
“你測試完了,幫亞仙把這幾塊板子重新焊一下。”廖總果斷地下了命令。“暖!”琪琪答應得太爽快了,以至亞仙覺得這個“暖”字是從琪琪口中蹦出的一塊石頭,狠狠地撞在她心上:“不,不,我自己改。我……能……”亞仙輕聲辯解著,眼淚不聽話地溢出了眼眶。
“哎呀哎呀,別哭嘛,有話好好說嘛!”廖總慌了手腳,他能果斷地處理一千次試驗中的故障,卻不知怎麽止住姑娘們的眼淚,他隻好跑去和老科長嘀咕了半天,老科長跑來對亞仙說:“技術水平,急也急不出來。‘708’項目精密度高,亞仙呀,廖總的意思讓你先別參加設計,安下心把晶體管線路原理讀通,有空就幫著校對描圖組送來的圖紙。好哄,別再落雨了?”
於是亞仙每天除了到描圖組拿兩次圖紙外,其餘時間就是坐著看琪琪借給她的《晶體管線路》。
“708”項目進入了白熱化階段,設計組除亞仙外都忙得唇焦眼青的。亞仙坐不住了,她想幫著幹點什麽,都被人家客氣地謝絕。連琪琪見她來測繪元件,也忙擺手說;“弄錯了,一上板子問題就大了!”
亞仙默默地放下元件,頹然坐在椅子上,心裏冷落空虛得發慌。
這幾天,設計組對描圖組意見多極了,廖總對著老科長發脾氣:“你看看,這是描的什麽圖呀?錯線錯號,‘708’要毀在她們手中了!”
老科長又是歎氣又是搖頭:“真真沒辦法,對這班丫頭不罵不行,罵重了也不行,我隻差沒向她們作揖下跪了。”
不知怎麽,亞仙覺得老科長說的是自己。
中午,亞仙去描圖組取圖紙,隻聽裏麵嘰嘰喳喳挺熱鬧,推門進去,吃了一驚:敏珍抽抽嗒嗒哭得傷心,玲華授圖板摔圓規地嚷嚷:“描圖組是後娘養的,你們自己來試試,那麽多圖紙,就是長出三頭六臂也來不及呀。你們設計組閑得大白天伏在桌上打磕睡,好意思叫我們加夜班呐?”
亞仙想為設計組的人辯護幾句,卻沒勇氣,她悄悄問新調來的小姑娘:“這是怎麽啦?”
“老科長批評我們,完不成任務要扣獎金。敏珍母親住醫院,又不敢請事假,隻好哭……”
亞仙心裏亂糟糟的,她摟住敏珍的肩膀說:“你快去看媽媽,別哭了,下午……我替你描圖紙。”
“真的?”敏珍抬起淚眼驚疑地問。
亞仙認真地點了點頭。
玲華氣鼓鼓地抱著一卷圖紙往亞仙懷裏一塞:“諾偌,這些都是重點圖紙。老科長象放留聲機似地嘮叨,我們描的圖這不及你,那不如你,索性讓你描吧!”
亞仙攤開圖紙,拿起注滿墨汁的鴨嘴筆,心尖象微風中的小草輕輕顫動著。三個多月了,她生怕自己描圖技術生疏,然而,連續劃了一排行線後,她恢複了對自己的信心,墨線那麽白如地在她筆端引出,準確清晰地布滿了整張紙麵……
“亞仙;又丟魂了?下班鈴響了半1天還不停筆?”玲華背著皮包站在亞仙後麵叫。亞仙拾頭看,喲,真是娩霞絢爛的時候了,桌上已螺起了一疊描好的圖紙奄她舒心地籲了口氣,伸張著發酸的手指。 目光停在窗外幾片五彩的雲朵上不動了。
亞仙捧著描好的圖紙走下樓梯,她應該把圖紙送到曬圖間去,可是她的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老科長的辦公室走去。
“亞仙?又出什麽事了?”老科長有點惶惶不安地看著她。
“我想……回描圖組。圖紙多,人手少……”
老科長點著亞仙的鼻尖說:“這可解決大難題了。亞仙呀,先回描圖組待一陣,把這批圖紙突擊完,再回設計組來……”
“不,我不去設計組了,描圖組……我更能發揮作用。說完這話,亞仙象卸下了一副重擔子,渾身輕鬆,真的,幹嗎要跟別人比上比下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 自己的追求, 自己的驕傲呀!
亞仙又坐在靠窗的描圖桌邊上了,天空張著蔚藍的翅膀飛進她的懷抱,幾片白雲縫蜷地繞在她的眼瞼。玲華一疊聲地罵她:“傻瓜!不當你是犯錯誤下放,也要說你腦袋”
她輕輕地笑了,想起曉光也曾點著自己的鼻尖說:“亞仙,我就喜歡你……真誠坦率。不隱瞞弱點,所以這弱點也變得可愛了。”好似有一股清流注入亞仙的心田,輕輕地,輕輕地,把落在心上那黑糊糊的墨漬一點一點地衝洗幹淨了,心境又變得透亮透亮……
一九八二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