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一年春姍姍來遲,突然風向一轉,春卻如火如荼了。薔薇花團團簇簇一下子攀過了鐵欄杆,呼啦啦地傾瀉下去。幾隻蝴蝶整日價就盤旋在虞家陽台上。

虞誌國真就要回家了!電話裏鐵釘板說了回程的日期。葉采萍內心歡喜了幾天,漸漸地,卻又焦躁不安起來。眼見得日腳步步逼近,她一直等待著婆婆發調頭,請阿琴和她兒子讓出房間,她也得上上下下收拾收拾。她特為去馬路斜對過的**用品商店買了新床單新被套,虞誌國過日子向來窮考究,又開了這些年洋葷,一點都將就不得呀!可是婆婆雖則每日都在磨叨兒子回來的事,卻始終不提兒子回家住在哪裏的關鍵問題!

葉采萍等待了幾天,實在煎熬不過了,急中生智,便讓爾雅去提醒婆婆。又萬千關照爾雅,千萬不可說是媽媽的意思,隻說你自己想爸爸,懂吧?

爾雅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個頭已竄得比媽媽高出半隻腦袋,遺傳了父親端整的五官和母親細膩白晳的皮膚,活脫一個美人胚子。卻應了一句老古話,聰明麵孔笨肚腸。倒不是腦筋真有什麽毛病,平素待人接物的禮數十分周到,街坊鄰居都誇她有家教;唱唱歌跳跳舞也蠻靈光,經常參加學校裏的文藝演出,照片還在校門口的宣傳欄裏貼著呢。隻是在讀書方麵缺了一竅,特別是數理化常常要開紅燈。葉采萍也想了許多法子,上補習班,請家教,考試成績隻要及格,就獎勵鈔票,可惜見效甚微。捱到去年考高中,葉采萍到處托人,破費了不少鈔票,終究爾雅考分差得太多,進不了區重點高中的校門。後來,葉采萍還是聽進了章梅芳的話。章梅芳道:“與其蹩腳的中學讀高中,三年後也是考不取大學的;不如去上職校,譬如,上海旅遊專科學校,最合適小姑娘讀了。三年導遊專業出來,隻要人登樣一點,機靈一點的,多少家旅行社都搶著要呢,何況爾雅這等模樣的!”

恰好章梅芳公司接了旅遊職校做校服的定單,跟校長打了個招呼,爾雅便進了旅遊職校最吃香的涉外導遊班。

爾雅現在住校,一個禮拜隻星期六回家住。畢竟年輕,何況這麽多年過去了,爸爸在記憶中已經變成很模糊的影像,自然想不周全。經媽媽一提醒,想想這真是個問題呢。便轉進隔壁房間,衝著奶奶急急忙忙道:“小娘娘怎麽還不把房間讓出來呀?我爸回來叫他睡樓梯間啊?”

奶奶盯住她呆了片刻,先將門掩上,斂著聲道:“你喳啦喳啦作什麽?讓你小娘娘聽見,隻當你媽在趕她走呢!”

爾雅嘟著嘴咕噥道:“本來就是我們的房間嘛!”

奶奶歎了口氣,“我也是難做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小娘娘在外麵受人欺,娘家人不好再給她氣受,對吧?倒是你爸爸大度,電話裏說了,他回來探親籠統隻有半個月假,就不要讓阿琴搬出搬進了。他會去附近賓館開一間房間。這筆費用他可以想辦法報銷掉的。我想想也好的……”

爾雅雙手一合,蹦起來道:“那我也跟爸爸住賓館去。”

虞誌國母親盯著孫女的麵孔問:“是你娘叫你來說的吧?采萍什麽意思嘛?你爸會不告訴她?”

爾雅道:“我媽什麽意思也沒有,是我的意思嘛。”便轉身去跟媽報訊去了。

葉采萍聽爾雅這般一說,暗自沉吟:誌國電話裏怎麽沒提這樁事呢?再節約電話費這樣重要的事情總該提一句的。不覺百轉回腸起來。

晚飯之際,葉采萍昆擋不亂地燒了一桌小菜,上上下下跑了十幾回,腿骨都跑直了。肚皮裏犯疑:阿琴今天怎麽不出來搭把手,相幫端端小菜啊?

公公婆婆都坐定了,爾雅連連喊餓,早已動起筷子,卻不見阿琴和兒子的影子。葉采萍欠起身道:“我去喊阿琴……”婆婆攔下她:“算了,我們先吃吧。”葉采萍狐疑地扭頭看看,阿琴房門關緊了,打啞謎一般。

婆婆便用筷子點點葉采萍道:“你這麽個直性子人,也學會三彎九轉耍花腔呀?你叫爾雅來講房間的事體,候巧讓阿琴聽到了,關在房間裏哭了半天呢。”

葉采萍迅速白了爾雅一眼,忙道:“媽,你弄錯了,不是我叫爾雅……”

婆婆揮揮手,打斷她:“媽也體諒你的苦衷,睡在壁櫥裏總歸不方便。當初讓出房間,她也沒有強迫你,對吧?誌國在電話裏既然已經表態不要阿琴搬出搬進,你何必再挑這個話題呢?一家人弄得跟唱三國演義似的,你說尷尬不尷尬!”

“媽,我沒有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葉采萍張口結舌麵孔脹得血血紅。平素多少利落的一張嘴,竟然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她原想解釋說,誌國並沒有告訴我要訂賓館的事啊!可是話到舌尖又卷了回去,這麽重要的事情,誌國為什麽不跟我商量商量?電話裏竟一點點口風都不露!這才是她最煎熬的呢!可她不願意讓虞家人曉得誌國對她的這種態度。所以,她寧願吃進冤枉官司,橫豎橫,就任由婆婆責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