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靜靜地撒向人間,海風不知疲倦地撥弄著藍寶石色的海麵,掀起陣陣雪白的波濤。我坐在翡翠山莊羅馬風格的咖啡廳裏,曼德寧咖啡的香氣飄散在四周暖洋洋的空氣中,放眼望去,遠處蔥鬱的山林和波瀾壯闊的碧海映襯著萬裏如洗的藍天,有一種微醺的陶醉感覺。難怪到過翡翠島的人都說這裏是人間天堂。

翡翠島位於南中國海的近海大陸架上,與傳統的度假勝地北海市隔海遙遙相望,大約有30多分鍾的船程。小島四麵環海,中央是高聳的山地,濕潤的海風帶來的充沛降雨滋養著四季常青的山地植物,宛如藍色海洋上的一塊碧玉,因此而得名。島上隻有一家酒店,就是翡翠山莊度假村。

翡翠山莊是珠寶界大亨藝琳閣集團投資建設的五星級度假酒店。山莊坐落在翡翠島中心的山顛之上,主體建築是一幢五層的灰色樓房,從外麵看像極了一隻振翅欲飛的海鷗,裏麵的裝修是極盡金碧輝煌。酒店的整個接待大廳的地麵是灰色大理石鋪就,其間錯落有致地點綴著大塊天然翡翠石片,正好呼應了山莊的名字。這樣的設計就算是最便宜的貨色,一鋪數百平米,在同行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手筆。

翡翠山莊沒有一般酒店那種中規中矩的標準間,所有客房都是按公寓的樣式設計的。二樓和三樓是相對樸素的一居室,四樓是設計成兩室一廳中檔套房,而視野最好的頂層都是三室兩廳的VIP客房。房間的內部裝潢也采用了居家風格,從窗簾的色彩到沙發的樣式,讓住在這裏的客人完全沒有出門在外的陌生感覺。

翡翠島遠離大陸,島上雖然有淡水資源,但是食品和其他生活必需品供應都要靠船來運送,運營成本不是一般的高,收費自然也令人咋舌。所以,能來這裏度假的都是有錢人。酒店有遊艇每天早、中、晚三班往返於小島和北海碼頭接送客人。

我能來翡翠島休假,要感謝一個盜賊。上個月藝琳閣發生了盜竊案,庫房裏一批價值幾百萬的翡翠不翼而飛。因為我家祖輩也是做珠寶行當,和藝林閣的掌門人湯氏有些交情,現任董事長湯捷找到我求助。

抓住內外勾結作案的一夥人,追回了被盜的珠寶後,為了表示感謝,他特意安排我來參加翡翠山莊十五周年的店慶。藝林閣打算借這個機會做一個慈善拍賣會,把十五年來藝琳閣在國際上獲過獎的十五件作品拿出來拍賣,籌得的善款都捐給西部失學的女童。

為了招攬人氣,藝琳閣打算把他們的鎮店之寶五彩玉樹也搬出來展覽一番。藝琳閣的創始人湯毅麟出身珠寶世家,他家的先人從唐代開始就是宮廷玉匠,世代與玉結緣。他老祖先見過楊貴妃的花容,他爺爺的爺爺曾經給西太後做過首飾。三十年前,湯毅麟趕著經濟騰飛的春風辦起了珠寶公司,而他的招牌藏品就是被業界稱為五彩玉樹的一件奇珍。

所謂五彩玉樹,就是一塊翡翠上有紅綠黃紫黑五種顏色,因為及其罕見所以價值連城。這五彩玉樹是湯家祖上傳下來的。在文革期間湯毅麟他爹為了保護這件傳家寶,帶著一家人逃到了鄉下,隱姓埋名好多年才躲過了一劫。

最近這幾年,珠寶界的競爭日漸激烈,加上國外一些大品牌的介入,很多國內的大企業都陷入低迷的狀態。這次藝琳閣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其實背後多多少少也有些無奈。

一石激起千層浪,拍賣會前半個月,翡翠山莊的客房早就預定一空。全國各地的,各色各樣的有錢人從四麵八方擁過來,銀行家、煤老板、電影明星、IT精英還有不少大珠寶商,無一例外都是想看看這稀世珍寶。據說這幾天藝琳閣的股價也因為備受大機構的追捧而一路飆升,像坐了過山車一樣。

五彩玉樹的大名我早就聽說過。這次有機會一睹真容,我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能在這樣風景如畫的地方躺上幾天,放鬆一下疲憊的身心,更是難得。

“這麽好的天氣也不出去散散步嗎?”一身米褐色麻質休閑裝的湯捷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麵,順手把一本拍賣品畫冊丟在桌子上。

湯捷這個名字,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裏是和大把的鈔票和各種花邊新聞聯係在一起的。作為藝琳閣創始人湯毅林的獨生子,他不到二十歲就擁有了幾億的資產。少年得誌也就難免成為眾矢之的,反正我在報紙新聞裏從來沒聽說過他有什麽商業創舉,倒是時不時傳出和某某主播、某某名模秘密約會的娛樂頭條。前一陣子又有傳聞說某兩個當紅女明星為了他爭鋒吃醋大打出手等等。

不過,如果你和湯捷接觸幾天,就會發現他和從媒體上的描述大相徑庭。他是一個很謙和的人,臉上總洋溢著淡淡的笑意,偶爾爆出的一兩句黑色幽默卻能引得周圍的人捧腹大笑。有時候我會覺得,這個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就像一個大男孩一樣,有些天真和不切實際的散漫。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大多如此,他們不像父輩那樣在乎名表名車,鮑參翅肚,甚至不在乎別人會怎麽理解他們。因為他們不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從小期盼著過生日的時候能得到一雙名牌旅遊鞋,辛苦一個假期打工掙來了錢卻又陷入買項鏈還是買皮包的矛盾。那些東西對這些富二代來說從來都是唾手可得,於是也就顯得沒那麽重要。

服務生畢恭畢敬地給他端來紅茶和奶酪蛋糕。湯捷把蛋糕推到我麵前:“嚐嚐我們西點師傅的手藝。我覺得這裏的奶酪蛋糕是我吃過的蛋糕裏最棒的。”

盛情難卻,我嚐了一小口,香滑軟糯,味道濃鬱又不粘膩。

“這個糕點師傅是我們花了大價錢從喜來登請來的。”湯捷像一隻驕傲的孔雀,給我展示他的成就:“我們這裏的大廚和管理層很多都是從知名的大酒店挖過來的,不過下一步我們打算和北海旅遊局合辦一所旅遊學校,自己培養服務員和廚師。”

“我一直奇怪,藝琳閣怎麽會想到投資度假酒店呢?”我問他,“旅遊業和珠寶業完全不是一個路子嘛。”

“是我父親的主意。”湯捷回憶道,“大概二十年前他得了肝病,來北海休養了一段時間,就住在和翡翠島隔海相望的珍珠灣賓館。那時候這裏還是一個沒開發的荒島。父親在北海住了將近半年,回北京以後就召集董事們開會,宣布要在這裏投資建一個賓館。聽說當時公司也是一片嘩然。”

“可以想象,那個年代國內的旅遊市場可不像現在這樣火爆。”

“不僅如此,當時的藝琳閣注冊成立不滿十年年,業績也不能跟現在同日而語。”他感慨,“畢竟在當時的中國,高檔珠寶還不是大多數人考慮的問題。所以,公司投資買下一個島嶼,建一個五星級度假酒店確實有點打腫臉充胖子的味道。”

“但是顯然,最後是董事會讓步了。”

“我父親就是那樣的脾氣,隻要他決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湯捷淺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讓董事會屈服的,但是他確實做到了。不過那隻是翡翠山莊的一期,十五年前年建成投入使用的,規模隻有現在的一半,檔次也差很多。五年前,考慮到市場需求的變化,我就把它推平了,重新設計建造了現在這個現代化的新酒店。”

“也就是說,雖然你不知道令尊當年蓋酒店的初衷,但是你也支持這種作法咯?”我放下咖啡杯,“而且董事會現在也支持你的想法。”

“董事是不會跟錢結仇的。”湯捷說,“我們是經營奢侈品的,這就決定了我們的產品不可能采用方便麵、碳酸飲料的銷售策略。說白了我們是在給有錢人設計產品,而高級酒店會所是潛在客戶紮堆的地方。”

我想到了翡翠山莊一層的藝琳閣分店,不論白天晚上挑選珠寶的遊客絡繹不絕。看情形,這裏一個月的銷售額也許比在以工薪階層為主要客戶的商場裏半年的銷售額還要多一些。

“當然這隻是原因之一。”湯捷用手指撥弄著紅茶杯裏的調羹,“至少對我來說,還有別的考慮。”

“別的?那是什麽?”我好奇。

“怎麽說呢?翡翠山莊畢竟是我父親的心血,雖然他並沒有親眼看見它開花結果。我想我沒理由不把它繼續經營下去。”一瞬間,他的神色有點黯淡,讓我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家的事情我多少聽說過一些。十五年前湯捷的父親湯毅麟在翡翠島主持了翡翠山莊落成慶典,不久之後,他在一次出海釣魚的時候遇到大風浪,乘坐的遊艇不幸觸礁沉沒。他的英年早逝到今天還讓不少人唏噓不已。湯毅麟辭世不久,十五歲的湯捷就成了藝琳閣的少東家,雖然當時他還沒有能力主持任何大局。

我不知道湯捷坐上董事長交椅的時候,心裏更多的究竟是喜悅還是傷感,抑或是無奈。十五歲在我的記憶中永遠是飄散著花草氣息的暮春,充斥著成長的萌動和對大千世界模糊的渴望。那應該是一個屬於陽光、教室和初戀的年紀,怎麽想都和坐在會議室裏,聽一群半大老頭討論什麽戰略、融資、人力資本問題格格不入。隻不過,很多時候都是命運選擇我們,而不是我們來選擇自己的命運。

我招呼服務生再給我來一杯冰摩卡咖啡,湯捷慢吞吞地品著他的紅茶和蛋糕。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就這麽默默地坐著,看著遠處深不可測的大海翻起的湛藍波濤。

“秦隊真的來不了嗎?”湯捷打破沉默,“太遺憾了。”

“他原本計劃今天過來。但出發前,分局接了新任務,要負責一個大型國際賽事的安保。”

我不禁在想,遠在千裏之外的男友此刻在做什麽。也許頂著烈日在體育館周圍維持秩序,檢查爆炸物;也許在辦公室裏吃方便麵充饑,一邊還盯著監視器的畫麵;也許又是幾天沒合眼,沒換衣服沒刮胡子,渾身髒兮兮的像剛從工地回來的民工。再看看我周圍這些外表光鮮,一擲千金的男男女女,這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麽公平可言。

夏奈兒五號香水的濃豔氣息伴隨著高跟鞋的叮咚飄過來,我看見湯捷微微皺了一下眉。身穿明黃色裙式針織衫和橄欖綠色寬腿褲,脖頸和手腕上掛著誇張銀飾的譚夢迪來到我們身邊。四十歲的年紀配上這樣張揚的裝扮和一頭挑染著棕紅、金黃、銀灰的齊耳短發,使她很難不成為這裏的焦點人物。

譚夢迪和她的丈夫蘇萬宇是和我搭同一條船上的島,住在我頭頂上的高級套房。蘇萬宇經營著一家珠寶公司,是藝琳閣在華東和華南的總代理商。但業內都在傳,他和湯家的關係極為密切,絕對不止是生意夥伴那麽簡單。

蘇萬宇是那種有點刻板的男人,早餐時間,總是看見他一邊喝湯一邊打電話安排公司的生意,要麽就是默默地看報紙。所以我一直很費解他和譚夢迪是怎麽走到一起的。雖然多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經驗使我自以為對奇裝異服的耐受力相當之高,初次見麵的時候我依然被她的豹紋襯衫、火紅色皮褲以及迎風搖曳的碩大紅色漆皮耳環深深震撼了。然而更讓我吃驚的是譚夢迪無與倫比的“親和力”。

那是在北海碼頭的貴賓休息室,翡翠山莊安排來接我們的遊艇還沒有到。湯捷說要給我介紹兩個特別的朋友。不過他還沒開口,譚夢迪就春風滿麵地迎了上來。

“你是黎希穎吧?我是譚夢迪,叫我Maggie就可以啦!”話音未落,她就一手搶過我的拉杆箱,一手挽著我的胳膊,把我拖向他們的座位。濃鬱的香水味就如同她的熱情,熏得我暈頭轉向。穩坐釣魚台的蘇萬宇隻微微欠了欠身,禮節性地和我握手,然後又沉浸在手中的財經雜誌裏。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優勢互補?

“我和你父母有過幾麵之緣。算起來他們在業內比我高一輩。唉,可惜兩位大師走得早,我都沒機會再次討教了。”譚夢迪看到我的臉色,仍舊興致勃勃,“唉,我怎麽聽說你沒有繼續做祖傳的珠寶行當,去公安局供職了還是和他們有合作?”

如果不是蘇萬宇適時地咳嗽一聲,幫我解了圍。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從譚夢迪的好奇心中脫身。

不過,上島後,我一直沒有機會再和這對奇怪的夫婦聊一聊。

“董事長,我們家老蘇沒和你在一起嗎?我找他一大圈了。”譚夢迪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邊,招呼服務生給她來一杯依雲礦泉水。

“我和老蘇中午一起吃的飯,然後他租了一副漁具,說是要到海邊釣魚。”湯捷放下茶杯,“你真的下定決心以後都不吃午餐了嗎?今天你可錯過了肥的流油的螃蟹。”

“別打算用螃蟹勾引我放棄,看見希穎以後我就發誓要減肥啦。”譚夢迪點燃一支香煙,淡藍色的煙霧彌散開來:“釣魚?哦,吃早飯的時候他聽見鄰座的兩個人說這裏的新月灣可以釣到海鱸魚,就蠢蠢欲動了。難以想象我認識的男人為什麽都會喜歡釣魚?頂著烈日一動不動地坐上一個下午,就為了那幾條比筷子長不了多少的獵物?”

“就好像我很難理解女人為什麽喜歡用貴重金屬和寶石穿成的鏈條把自己五花大綁起來。”湯捷的目光落在她粗大的手鏈上,“很沉,不是嗎?”

“是嗎?你可是靠這些昂貴的鏈條賺錢的呀。”譚夢迪笑道。

服務生靜靜地為她端上飲料,然後一聲不吭地離開。

“有些心理學家認為,你們說的那兩間事是相輔相成的。”我啜飲著我的咖啡。

“釣魚和手鏈嗎?有意思,說來聽聽。”譚夢迪歪過頭看著我,好像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眼睛裏充滿了困惑和好奇。

“有一種說法,認為男人熱衷於狩獵和競技運動是源於他們喜歡征服的本性。”我解釋道,“等待魚兒上鉤的過程在你看來很枯燥,但是對他們而言是則是在享受本性的驅使。同樣的,男人對財富地位的追逐,也可以看成一種變相的征服。”

“噢?那麽也包括在咖啡廳裏和漂亮姑娘搭訕。”譚夢迪撇嘴,“嗬嗬,美麗的獵物。不過這跟手鏈又有什麽關係呢?”

“手鏈、項鏈、戒指,據說套在身上的圓圈形的飾物可以給人服從和從屬的心理暗示,正好迎合了征服的心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據那些心理學家調查,很多男人都認為這些東西使女人看起來更溫柔,更有女人味。”

“有趣的理論,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湯捷說:“Maggie,你可以用這個理論去忽悠你們家老蘇,讓他多買幾個這樣的圈子把你套牢。比如這個金枝玉葉皇冠。”

他拿起桌上的畫冊,翻到靠後的一頁。照片上的皇冠是用華麗的枝蔓型鉑金底架鑲嵌了繁星般的碎鑽石和八顆大塊的橢圓形翡翠製成的,繁複卻不失秀美,不過我很難想象把這沉甸甸的東西戴在頭上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再說,我這輩子也沒多少機會出席可以戴著這樣的飾物四處溜達的場合。“派對”這個詞對我而言,更多是在我家那不大的客廳裏,擺上一些自治的冷拚和甜品,和一些狐朋狗友閑聊到半夜,然後各回各家,留下一大堆殘羹冷炙為第二天找到不得不幹的活計。

“太貴,買不起。你們最近兩年的設計越來越奢華了。”譚夢迪咋舌。

“現在不是流行複古嘛,講究宮廷風格。”湯捷訕笑。

“宮廷風格不是宮廷價格嘛。你們至少應該向大眾消費稍稍傾斜一下,滿足一下工薪階層的需求。價簽上的零太多了會嚇死人。”

“珠寶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大眾消費嘛。你聽說過鑽石和水的價格之謎嗎?”湯捷對譚夢迪的批評頗不以為然。

“什麽叫鑽石和水的……又是那個哲學家整出來的?”譚夢迪皺眉。

“鑽石和水的價格之謎,是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提出來的。”我說:“鑽石價格很昂貴,水的價格卻很便宜。”

“這個還用經濟學鼻祖說?三歲孩子都知道嘛。”她嗤笑。

“可是水是人生存所必需的,而鑽石有沒有我們都不會死,按這個邏輯應該水更值錢,但是事實正好相反。”我說,“隻是因為鑽石是稀缺資源,而水相對而言存量巨大,所以,所謂價格之謎就是說明,決定一件東西價格的首要因素是它的稀缺性而不是有用性。寶石這東西,本來就少,而且會越來越少。”

“我也沒說翡翠要賣到豆腐的價格。”譚夢迪不以為然,“不過也不能太離譜,你去過他們藝琳閣的旗艦店嗎?裏麵就沒有低於十萬的東西。”

“旗艦店嘛,隻是一種經營戰略。而且定價這種事業不歸我管。”湯捷合上拍賣品畫冊,“你要跟他說才對。”

我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堂哥湯業--藝琳閣的總經理兼設計總監,正大步流星地朝我們走過來。如果讓我用一個詞形容這個剛到不惑之年就把握了公司經營大權的男人,那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低調。他的性格就像鼻梁上那副玳瑁框眼鏡一樣深沉,臉上看不到明顯的喜怒哀樂,終日裏筆挺的西褲和打得一絲不苟的領帶結,和湯捷隨意的休閑裝形成一種有趣的反差。

湯業走到桌邊,禮貌地對我和譚夢迪說了聲下午好,然後俯身對湯捷畢恭畢敬地說:“董事長,我已經通知了拍賣會企劃小組的人3點半開會。他們應該已經到會議室了。”

“噢!現在是……”湯捷看了一下手表,“呀,3點20,我們要抓緊啦。兩位美女,失陪了。”

看著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匆匆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想笑。

“這兄弟倆真逗,'董事長'長,'董事長'短的,不覺得別扭嗎?”

“隻要有一個外人在場就是這個樣子,因為是湯業一直在極力回避一個問題。”譚夢迪掐滅了香煙,“他希望別人認為他成功是因為他有天分,而不僅僅因為他的叔叔是湯毅麟。而且他和湯捷的關係一直很微妙。”

“微妙?我一直覺得他們關係很好。”我不懂她的措辭。

“看起來很好。”譚夢迪說,“你應該知道,湯業十歲的時候雙親死於飛機失事,被他叔叔湯毅麟收養,那時候湯捷還沒出生呢。他們之間本來就有代溝。再說,當親情和金錢權力交鋒的時候,大多數情況下敗下陣來的是前者。”她盯著礦泉水裏升騰的氣泡,“誰都知道湯業不甘心在小表弟麵前俯首稱臣。”

“但是董事長不過是公司名義上的最高統帥,湯業才是藝琳閣的實權派呀。”

“征服,就像你說的,更多的權勢,更多的錢,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王國。”她啜飲著礦泉水,“湯捷還是太嫩了,不過本來這個董事長也不該是他,他老爸被殺的事在一直他心裏留有陰影。”

被殺?我的震驚寫在臉上,一陣寒意沿著脊背向上蔓延。今天好像不是愚人節,而譚夢迪的樣子也不像在開玩笑。不是遇到海難嗎?

她卻絲毫不理會我的錯愕,繼續自顧自地嘮叨:“他表麵不拘小節,其實內心脆弱得要命,而他那個精明的堂哥在眾人麵前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好好先生姿態,暗地裏收買人心……”

她說了很多,但我幾乎沒聽進去。公司政治一向不是我感興趣的話題,尤其是現在。我腦子裏塞滿了問號。被殺,我沒有聽錯,絕對沒有。那是什麽意思?我要不要直接問她?可是看譚夢迪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麽不對勁的。也許我不該一個勁往壞的地方想?但是,那確實太奇怪了。

“嗨,Maggie,下午好啊。”一對不速之客來到我們的桌邊,擋住了明媚的陽光。那個男的大概五十歲出頭,差不多全禿了,黑白格子的芭保麗T恤蓋住他的大肚子。在他右手無名指上,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閃閃發光。而依偎在他胳膊上,穿著白色唐納卡倫抹胸連衣裙的嬌小女伴,年紀幾乎可以做他的女兒,一張芭比娃娃般精美的臉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

“哦,於總,出去散步了?”譚夢迪的笑容有點不自然,即沒招呼他們坐下也沒給我做介紹,看樣子她不太喜歡這兩個人。

“哦,是啊,天氣真好。”於總站在那裏,有點尷尬:“嗯……Maggie,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

“等我回家以後再說吧。”譚夢迪不太禮貌地打斷他,“我得跟老蘇商量一下。”

“噢,那好……我……你們聊,失陪。”他拉著女伴悻悻地走了。

譚夢迪撇撇嘴:“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這麽現實嗎?”

“你說那女孩?挺漂亮的,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她。”

“電視上吧,她是個演員,在幾部電視劇裏演過小角色。”她鄙夷地說,“不過她很快就要紅了。那個老頭子,於乃群你知道吧?”

“知道,寶藝軒集團的老板。”我點頭。

“他打算出錢捧小情人,給她買一個當女一號的機會。”譚夢迪不屑地說。

寶藝軒是藝琳閣最大的競爭對手,於乃群的名字我也不止一次聽人提起,隻不過今天是第一次和本人麵對麵。

“我過去在寶藝軒幹過幾年。”譚夢迪說,“他們最近又找到我,想給我提供一個職位。”

“你打算考慮嗎?我是說,如果條件合適的話。”

“我就算要打工也不會選這樣的老板。”她嗤之以鼻:“哼,我可不希望我辛苦工作換來的利潤被他拿去包養那些胸大無腦的小賤人!”

我苦笑,這是譚夢迪能說出來的話,坦率到別人會不習慣的程度。不過我還是有點喜歡她這個樣子,至少不用擔心她會算計誰。當你體驗了太多的背叛、謊言、遮遮掩掩和言不由衷,就會越發渴望簡單的人際關係。

譚夢迪拿起手機撥了一通號碼,等了好一會兒,對方似乎沒有接聽。“跑哪兒去了?這人!怎麽不接我的電話?”她氣鼓鼓地把手機丟在桌子上,看樣子是打給蘇萬宇的。

“估計是有魚咬鉤,顧不上了。”我說,“你就給人家一點自由吧。”

“唉,沒辦法,除了釣魚,他對其他運動一概一竅不通,要不然能養出那麽大的肚子。”她歎了口氣,擺弄著桌上的茶單:“本來想讓他跟我去遊泳,可是他說他從小學遊泳就沒學會過。分明是懶得動換嘛。”

“釣魚也不錯,還有魚吃。”我調侃。

“你還真相信他能釣上什麽海鱸魚?”譚夢迪笑著搖搖頭,“其實我倒不是反對他釣魚,可是老坐著不動不就更胖了嗎?聽人說喝咖啡可以減肥?”

“咖啡因確實有分解脂肪的作用。不過要減肥的話,你隻能喝黑咖啡,不能加糖。而且最好選淺度烘焙的咖啡,因為深度烘焙的咖啡雖然味道更濃鬱,但是咖啡因的含量少了,減肥的效果就不好了。”

“嗯……不過黑咖啡對我來說實在難以下咽。”譚夢迪皺著眉。

“習慣了就好了,其實黑咖啡是很健康的飲料,裏麵含有黃銅素,可以抗氧化預防心血管疾病。還可以美容哦。”

“真的?那我要改喝黑咖啡了。”她一邊說一邊招呼服務生,鄭重其事地點了一杯現磨黑咖啡,還特別強調了兩遍不要加糖。可是等咖啡端上來了,她隻捏著鼻子喝了一口,就伸手去抓糖罐子:“不行,太苦了。”

我強忍住笑,這麽大的人還跟小孩似的。不過孩子氣的人都很容易交往,也不用擔心被算計,因為她根本沒那個心眼。這麽說,她剛才說的也都是真的?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試探一下。

“Maggie,你剛才說……湯捷他老爸被殺?”我故意用一種不經意的口氣問她。

“哦!”她用手捂住嘴,避開我的目光,看樣子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其實……我……嗨,沒什麽,不重要。你千萬別多想。”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她長噓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表情十分古怪:“好熱,我回房間了。”不等我回答,她就飛一般地跑開了,五顏六色的背影在我心裏幻化成一個巨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