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行為
廠宣傳部副部長老焦早上一上班,就看到走廊裏的那塊寫著“團結奮進、加速發展、深化改革、企業騰飛”的宣傳牌子又快掉下來了。這塊牌子太老了,穿堂風一刮,呼啦呼啦的,早該換換了。可廠裏現在連工資都快發不出了,哪有閑錢幹這個啊?老焦就想一會兒讓人釘釘這牌子。他就先進了許部長的辦公室去說這事。
老許當了兩屆宣傳部長了。本來說他要當廠黨委副書記的,可是市化工局李副局長,因為去年到南方出差嫖了一回,被人舉報,就沒當上局長,上個月被發配到這個廠來當副書記,就把老許擠了。老許臉上沒事沒事的,可人們卻看到他嘴上起了火泡,紅藥水紫藥水抹了好一陣子,最近才見好了。老焦本來想著老許提拔後,自己在宣傳部扶正,這一下也涼了,就死心踏地當副部長了,反正再有三年也就退休了。
老焦進門嚇了一跳。許部長額頭上纏了一圈紗布,紅紅地洇出來,分明是血。
你怎麽了?老焦驚了臉。
老許苦笑笑:一大早窗戶外飛進一塊磚頭來,玻璃給砸碎了,還算好,沒紮到眼睛上。
老焦罵:是不是誰家孩子胡鬧啊。這年頭連小王八蛋們也無法無天了。
老許搖搖頭:不像是小孩子們幹的。我樓上是陳光家,不是搞錯了,就是扔偏了。這些天一分廠的工人殺陳光的心都有了。
老焦忍不住笑了:是了,是了。陳光這小子民憤太大了。老許,你這是代人受過啊,找陳光要醫藥費。
一分廠最近搞待崗,二百多人下崗了。下了崗就開百分之五十工資。廠長陳光民憤大極了,早就有人嚷嚷要開他的瓢兒了。聽說他的摩托車胎都讓人紮了好幾回了。這回一定是有人去砸他的窗戶,誤砸了老許家。
老許有些動氣地說:這個陳光也是,現在廠裏還過得去,就老老實實幹吧,整天鬧新花樣,什麽待崗啦,什麽優化了。現在中央一勁兒喊著要穩定,他非把工人逼得上了街才好看呢。
老焦罵道:這家夥不是正走紅嘛?省報前幾天來的那兩個記者,就是給他吹來了。聽說還要搞什麽現代企業製度。現在是人不是人都要搞什麽現代企業製度,他陳光知道現代企業製度是幾個屁股眼啊?一分廠沒有不罵他的。
老許氣惱惱地說:是該罵。他屁股後邊天天跟個花大姐似的女秘書,高級轎車坐著,不是下館子,就是歌舞廳。最近聽說又跟他老婆鬧離婚呢。上星期天夜裏,他們家乒乒乓乓砸了半宿,跟地震似的。我家早晚都得得心髒病。
老焦氣憤地罵開了:日他娘。這小人得了誌怎麽都這種王八蛋樣了。他老婆也活該。前些日子都牛壞了,天天臉上抹得跟妖精似的。一對王八蛋。正要罵個精彩,門一開,就貓進來一個壯壯的漢子。老焦一看,是宣傳幹事喬建國的弟弟喬衛國。
喬衛國朝老許老焦點頭笑笑:我哥來了嗎?喬衛國是三分廠的工人,在廠裏打架是出了名的,野得很。可每次到宣傳部來,都做出很文明的樣子來,見誰都點頭哈腰的。
老許就說:還沒來呢,你先坐坐。
喬衛國笑笑:我昨天晚上到他家去找,他沒在家,隻好到班上找他了。說著,就掏出兜裏的“希爾頓”,給老許老焦每人扔一支,自己也點一支,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隨手抓了張報紙亂看著。這時候,門外就亂亂地響起了人聲。幹事李強推開門,見到許部長,就嚇了一跳,關心地問:許部長,您的頭是怎麽了?
許部長笑笑:沒事沒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李強認識喬衛國,就朝喬衛國點頭笑笑:來了。
喬衛國欠欠屁股笑道:我找我哥呢。
李強就拿起許部長的水瓶去打水了。
電話就響了,許部長接了電話,就給老焦:找你的。老焦笑道:一大早就有人找。就接了電話:是我,啊啊,我真是忘記了。行,真是麻煩你了。就這樣吧。再見,好,我在廠門口等你。就放了電話,怔怔地發了一下呆。
許部長笑道:昨天就是這個人找你,你沒在。
老焦笑道:我的老同學,梁芳。讓我下午上醫院去看看病。
許部長點頭道:你是該去看看了。你這些日子總鬧胃病。
老焦歎了口氣:現在也沒有什麽好藥。轉身要走,就想起那塊宣傳牌子的事:老許,走廊裏的那塊牌子該換換了。我怕真掉下來砸著人啊。許部長皺眉道:回頭先讓小李他們釘釘吧。老焦就回自己辦公室了。許部長就打開文件夾,看黨委傳閱的文件。
喬衛國看了幾分鍾的報紙,見他哥還沒來上班,就抬起屁股朝許部長笑笑:我先走了,一會兒再來。許部長笑道:有什麽事,我可以給你轉達一下。喬衛國笑道:沒大事,沒大事。您忙吧。就開門走了。
李強提著空壺回來了,苦笑道:今天幹著吧。燒水的老許不幹了,聽說跟後勤處的打起來了,還差點兒用爐勾子把田處長的腦袋刨漏了。
許部長苦笑道:這年頭人們都凶瘋了,為什麽啊?
李強說:聽說是為獎金。其實也就是少發了他十幾塊錢,還差點鬧出人命來。值不值啊?
李強放下暖水壺就走,走出門又回來:部長,咱們買個電熱壺吧,不能幹著啊。
許部長皺眉道:怕是財務不給報銷吧,現在廠裏沒錢啊。
李強說:咱們自己報,賣舊報紙的錢還有三百多塊呢。在老焦那放著呢。
許部長點頭:這樣最好。你看著辦吧,先跟老焦打個招呼。
李強說:我這就去買。轉身要走。
許部長喊住他,笑道:李強,你那胡子該刮刮了,跟剛剛放出來似的。
李強苦笑道:沒心思。李強這幾天跟老婆打成一鍋粥了,部裏的人都不知道呢。
李強就進了老焦的辦公室,老焦正在吃藥。老焦是老胃病,這些日子又鬧得厲害了。亂七八糟地找醫生看,亂七八糟地亂吃藥,也總不見好。現在廠裏效益不好,職工的醫藥費都報不了銷,老焦手裏已經揣了一千多塊錢的藥條子了。李強笑道:您又吃藥呢。其實您就練練氣功就挺好的。我們樓下一個老太太過去天天拄著拐棍,一陣風都能吹倒的樣子,人家練了沒一年呢,現在壯得跟一頭小母牛似的。整天勁勁的,太陽穴蹦蹦的,我看她都憋得恨不得天天幫誰家往樓上扛煤氣罐。
老焦苦笑:我就不信那玩意,天天一幫人都湧到街上,傻傻地站著,亂比劃。我總覺得跟過去那種會道門似的,遲早得取締了。
李強笑:您不信就沒辦法了。就說了買電熱壺的事。老焦點頭說行,就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裏邊是宣傳部賣舊報紙的收入。亂亂地掏出一堆大票小票來,還有好幾個鋼鏰,淘氣地滾到了桌子下麵去了。老焦吃力地彎著腰從桌子下麵去撿。然後數出一百塊錢遞給李強:就這幾個破錢了,花光了省心,要不成天這個惦記那個想著。
李強趴在桌上寫了張借條,接過錢數也不數地裝起來,笑道:焦部長,這壺可真得買啊。今後咱們就天天燒水喝了,萬一燒鍋爐的想不開,在水裏下點毒什麽的,咱們可就慘了。
老焦皺眉道:後勤處的也是,一點獎金也至於鬧成這樣子。不像話。
李強出了老焦的辦公室,看見喬建國打著哈欠來了。李強跟喬建國作了個鬼臉兒:你他媽的可遲到了,該扣你這個月的獎金了。就轉身上街去買壺了。
喬建國心裏暗笑:扣屁啊?好幾個月都不發了。發也是一瓶子醋錢。他今天早上起來晚了。昨天夜裏陪著妻子嶽虹串門推銷清洗劑,跑了半夜,回來餓了,空著肚子喝了二兩酒。嶽虹天天忙,好些日子不讓建國近身了,見建國這幾天為推銷的事兒跑得挺賣力氣,就讓他上床後享受了一回福利。喬建國酒勁乏勁一湧而上,就睡過了點。他想悄悄地溜進自己的辦公室,對麵屋的老焦正走出來上廁所,和喬建國照了麵。老焦不滿道:你怎麽又遲到了。喬建國忙笑笑,想解釋一下。沒容他開口,老焦臉上顯出很痛苦的樣子,大概是下體兩條要道要失守了,就一溜煙地去廁所了。喬建國的笑就幹在了臉上。他覺得自己笑得挺賤,恨自己為什麽總是這副欠人家錢似的倒黴樣子。隔壁工會的小嶽,三天兩頭遲到,人家何主席開明,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喬建國剛剛要進辦公室,老焦在廁所門口匆匆回頭嚷了一句:你弟弟剛剛上班時找你來著,不知道有什麽事。說完,就忙著進廁所了。
喬建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同屋的老張正在低著頭看報。老張抬頭看看他笑笑。喬建國也笑笑。老張快退休了。老張是個老機關了,幹了幾十年,也沒提起來。老張能寫會畫,還是省書畫協會會員。聽說他早已經聯係好了,一退休就去一家裝璜公司去幹活了,最近電話特多,老張接電話總是跟地下黨接頭似的,語言簡潔明了,總是:行,差不多。再往下砍砍。也別太狠了。
喬建國先拉開抽屜,拿出一個茶葉包,又抓起桌上的茶杯,倒一撮茶葉進去,就去抓暖水瓶,卻不想抓了個空。老張就笑:你今天幹著吧。燒茶爐的為獎金跟後勤處幹起來了,今天就沒點火。
喬建國泄氣地說:現在是不是個人都得拿一把。就回到自己桌上坐下,盯著桌上那份還沒寫完的關於近期黨員教育的材料,腦子裏卻是空空****的,什麽也想不起來。就起身走到電話機旁給三分廠打電話,找喬衛國。電話是三分廠一個熟人接的,開了幾句玩笑,就去找喬衛國。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告訴喬建國,說喬衛國今天沒來上班。喬建國就泄氣地放了電話。門一推,黨委辦公室秘書方莉走進來。喬建國笑道:方秘書這件毛衣不錯啊。
方莉也笑:是嘛,挺便宜的。我小姑子的商店處理,七十多塊。
老張起身湊過來摸方莉的毛衣:含毛不少呢,才七十多,真不貴啊。問問你小姑子,給我女兒也弄一件。
方莉笑道:這可是窮人穿的衣服,您的千金穿得出去啊。
喬建國笑道:方秘書也哭窮啊。誰不知道您家老薑在報社肥得流油啊。
方莉的愛人老薑在報社經濟部,管廣告,福利多,經常發這發那的,惹得人眼紅。老張笑道:現在誰要是呆在一個好單位,真是祖上積了大德了啊。我一個同學在供電局,去年過年,光發的肉就二百多斤。天熱,都臭了。
於是,三個人就開始感慨廠子不好,什麽也不發。已經幾個月沒發獎金了。方莉苦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還有不開支的呢。就轉身走了。臨出門時,給喬建國使了個眼色,喬建國心領神會,進了門,就問方莉:怎麽了,跟特務似的。
方莉扔過來一張報紙:你看看吧。
喬建國接過來,是昨天的市報。翻了翻,沒看出什麽來。就笑:你就別賣關子,什麽事就直說吧。我最近可是越來越傻。
方莉指著第一版上說:你看看,今年精神文明單位可是沒有咱們啊。
喬建國忙又拿過來,仔細看了:真是了,怎麽沒有咱們廠啊?是不是搞錯了?
方莉問:你可是管這項工作的,你收沒收到過一份關於精神文明單位匯報的通知啊。
喬建國想了想,就搖搖頭:沒有,這可是大事,要有,我應該有個印象了。別的事敢忘,這種事可睡覺都記著呢。我是幹什麽吃的啊?
方莉說:我剛剛接了市委精神文明辦公室的一個電話,是個姓趙的打來的,讓我們摘牌子。我這才看了報紙,真是沒有咱們單位。我說我們肯定沒接到通知,如果接到了,就不會不報材料了。我說我們補一個材料吧,姓趙的口氣特別硬,說市委已經討論過這一批了,已經晚了。他一口咬定通知發給咱們了。我問他什麽時候發的?有沒有登記?他說就是送到我們在市委的信箱裏了。別的單位都接到了,你們單位不會沒接到了。我就跟他吵了起來。你看這事怎麽辦吧?
喬建國聽得心直跳,就搓著兩手在屋裏轉圈。方莉跟喬建國的愛人嶽虹是中學同學,關係很好。所以這事就急著告訴喬建國了。換了別人,方莉就可能先到許部長那裏去匯報了。機關都知道方秘書的嘴比刀子還快呢。
喬建國想了想:方莉,這事瞞也瞞不住的,你先去跟許部長匯報,他一定找我問,我再說不知道,看看他怎麽辦吧。
方莉說:隻好這樣了。那我一會兒就去找許部長匯報。
喬建國點點頭,就出來了。他心裏有點兒打鼓,幾個月前,部裏的人都下基層勞動去了,他和老張留下看家,趁機打掃了一下辦公室,亂七八糟賣了不少舊書廢紙什麽的,是不是沒注意給賣球的了?這事情沒跟部裏講,賣了一百多塊錢,也沒交老焦的小金庫,他和老張都買了煙抽了。他賊似地回到辦公室,也不敢跟老張說,就在自己桌上亂翻亂找,也沒找到。老張抬頭看:你逮耗子呢?
市委市政府為了節約辦公費用,去年采取了一個新辦法,所有文件通知以及學習用的書刊,都不再通過郵局寄了,讓各單位每月兩次去市政府一樓的文件交換處去取。每個單位都給了一個小信箱,堆在一起,就跟藥房似的。市委市政府各職能部門下發的信件,就都往裏邊塞。廠黨委每次取文件的事情就由方莉去辦。方莉開始不願意,嫌累,後來就上了癮,她可以借著取文件的空,到街上亂逛,名正言順。每次的文件取回來,再發給黨委各職能部門。誰知喬建國就硬說沒有接到這個文件呢。今年是各精神文明單位複查,報報材料就過去了。官樣文章。可是沒接到通知,這事就有點兒麻煩了。
許部長聽了方莉的報告,立刻變了臉色,看一眼方莉:怎麽搞的?就站起來,去了喬建國的辦公室:建國,你來一下。
喬建國顛顛地米到許部長的辦公室,臉上笑道:什麽事?發獎金啊?
許部長就說了方莉剛剛講的事,說完了就硬聲硬氣地問:你見過方莉說的文件嗎?
喬建國傻傻地搖搖頭:沒有一點印象。
許部長發急地說: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記了?
喬建國還是一臉傻乎乎地搖頭:真是沒有見過。
許部長皺緊眉頭:真成了無頭案了,怎麽辦啊?這精神文明單位的稱號要是在咱們手裏丟了,咱們怎麽交待啊。就攪著兩手,在屋裏亂走開了。
方莉和喬建國就呆呆地看著許部長亂走。喬建國心裏更亂起來,扭頭看看窗外,陽光挺溫和地鑽進來。窗玻璃上髒汙汙的,在陽光裏顯得特別刺眼。
許部長停住腳,想了想,對方莉說:你把宣傳部的都喊到這屋裏來,商量商量怎麽辦吧?
方莉就忙著去喊人了。
許部長歎口氣:想清閑幾天吧,又出了事。抓起茶杯想喝水,想起今天沒水,又泄氣地放下了。
最近廠裏的廠長書記們都不在家,都去省裏開會去了。就剩下李副書記看家,李副書記這幾天也不怎麽上班,聽說是為他孩子分配找接收單位呢。大家樂得自由自在。發生了這件事,弄得許部長立刻緊張起來了。許部長陰著一張臉,看大家都來了就說了情況,問這事該怎麽辦?
老張說:既然誤了,就算球的了。反正也賴不著我們,喬建國確實沒接到文件。
老焦搖頭說:怕是不行的。領導很重視這個稱號,讓咱們給搞丟了屁的,回來還不得炸了。
喬建國說:咱就說的確不知道嘛。
老焦苦笑道:你說你不知道,書記說你們平常跟人家就不會勤聯係著點。領導的話兒多著呢。
喬建國泄氣地說:反正出了事,領導總是有理的。
方莉說:這樣吧,下午咱們先到市委去問問情況。問問還有什麽補救措施沒有了。
老焦搖搖頭:怕是不行了,市委那幫大爺,一個比一個牛氣,說不動的。
方莉說:那總得問問啊,求他們幫幫忙嘛。這種事又不是犯法的事,不行再說嘛。
許部長想了想:方莉講得對,咱們下午先到市裏去看看,問問人家這事該怎麽辦,實在不行了再說。對了,大家先不要跟李副書記講這件事。
門就被輕輕推開了,眾人回頭去看,見喬衛國伸進半個腦袋來。
喬衛國朝大家笑笑:開會呢。又朝喬建國笑笑:哥,你出來一下。
喬建國就不好意思地看看許部長,許部長示意他去吧。喬建國就起身出來。
喬建國看了弟弟一眼:下邊說吧。就往樓下走。哥倆走到樓下,在門口站住。喬建國不高興地說:跟你說多少次了,別一上班就來找我,我這些日子上班沒準兒。弄得都知道我遲到了。
喬衛國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是有點急。昨天晚上找你你又不在,隻好今天一早來找你了。就掏出希爾頓遞給哥哥一支。
喬建國點著煙:有事?快說吧,沒見我開會呢嘛。
喬建國比喬衛國大十歲。爸媽去世得早,建國上班那年,衛國還上學。建國就讓衛國跟著自己。衛國高中畢業那年,正趕上廠裏招工,建國就費了很大勁,把衛國弄到廠裏來上班了。衛國野得很,社會上交了一幫人,打架出了名,進過好幾回公安局了。可是對建國很尊敬,從不跟建國頂嘴什麽的。建國跟三分廠的廠長老賀有點關係,就暗中給老賀送過禮,求他照顧一下弟弟。老賀就讓衛國當了大班長,管著六十多號人。可是衛國不願幹,最近好長時間沒好好上班了。可是賀廠長還給他開工資。建國就覺得欠老賀好大一份人情,就說過衛國好幾回,衛國卻不以為然:哥,你真是太老實。姓賀的哪裏是給你麵子,他是怕我黑他。
衛國說:我想到東北做批買賣,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建國看看衛國:做什麽買賣?
衛國嘿嘿笑了:你就別問了,這批生意要是做成了,我就把工作辭了,自己挑攤幹一回了。喬建國看看弟弟,心裏就亂:你做什麽買賣啊,跟我都不能說說啊?他總為衛國提著一顆心,總怕衛國出點什麽事。衛國就像一頭沒係韁繩的牲口,整天東一頭西一頭的。
衛國笑道:反正不是犯法的買賣。
建國皺眉說:現在買賣哪裏是好做的,是不是個人都要下海,全中國都快成澡塘子了。就你這樣的還能賺了錢,真是活見鬼了。你回去當你的大班長多好,活兒也不累。賀廠長也挺重視你的。
衛國說:我幹不了,姓賀的一天到晚算計工友們。錢都讓他撈去了,大夥連個獎金毛毛也見不到。我還替他收拾大夥,也太沒良心了。不幹。
建國一時說不出話,瞪了弟弟一眼:你總不能把工作丟了啊。
衛國看哥發了火,就笑道:我就去試驗這一回,不行就回來上班。
建國歎了口氣:你要多少錢?我還得跟你嫂子商量商量再說。
衛國笑道:最少你給我五千,多了更好。
建國想了想:明天晚上你去家說吧。對了小虹知道嗎?小虹是衛國的對象,小虹是市歌舞團的一個唱歌的,長得很漂亮,追她的人不少,可她偏偏看上了衛國。鬧得小虹的父母沒辦法,隻好默認了。建國一直懷疑衛國用了什麽不正當的手段,把人家騙到手了。挺好的一個漂亮姑娘為什麽跟衛國這樣一個二混子似的人啊?怪了。
衛國笑道:這買賣就是小虹拉的線。
建國看了衛國一眼:你可不能騙人家啊。就沒頭沒腦地歎口氣:你呀。你等我一下。就上樓去了。不一會兒,又從樓上下來,拿著一個存折遞給衛國:這是三千塊錢,是我這些年背著你嫂子偷偷給你攢的,是為給你結婚用的。我也不想天天為你操心了,這錢今天就給你吧,你結婚我也就不管了。
衛國怔住了,聲音就微微有些發顫:哥……
建國拍拍衛國的肩膀:你也不小了。我天天說你你也煩。小虹那姑娘不錯,你得好好待人家。
衛國濕了眼,呆呆地看著哥哥。接過存折,就轉身走了。
建國呆呆地看著弟弟出了大門,就不覺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活得真累,整天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他長長籲了一口氣,仰頭看看天,太陽白白的,仿佛失血的樣子,軟軟塌塌地升高了。喬建國心裏挺悶氣,不想上樓去開會,就呆呆地坐在台階上抽煙。就看見李強騎著車子回來了,車子後邊夾著一個電熱壺。喬建國笑道:你幹什麽去了。李強說:我去買電熱壺了。你在這發什麽愣呢?就轉身上了樓。
喬建國抽完了一支煙,才上樓來。會早就散了。老焦正在跟李強嚷嚷電熱壺的事呢。原來李強買的這隻電熱壺漏水。李強麵紅耳赤地罵:操蛋,這年頭怎麽都是偽劣產品啊。我下午找他們換去。許部長笑道:你這點破事都幹不好,還能幹什麽啊。一抬頭看見喬建國進來,許部長就皺眉道:這半天你去哪了?剛剛定了,咱們下午去市委一趟。問問情況再說。
喬建國點點頭:都誰去啊?反正你們頭頭得去,光我們這些小兵去,人家愛搭不理的,屁事也辦不了的。許部長老焦都得去啊。
老焦笑道:我得去醫院,今天跟一個熟人講好了,下午去檢查檢查。
許部長對喬建國說:我帶你和方莉去就行了。老焦也該去看看醫生了,他這一天往廁所跑幾回啊?承包了似的。
老焦苦笑:可不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廁所所長呢。
大家都笑了。
喬建國想了想:還得拿著幾盒好煙去啊,我知道精神文明辦公室那幾個家夥都是大煙筒,沒盒煙也沒法跟人家說話啊。
方莉就苦笑:咱們宣傳部窮得連盒煙也沒有。報上還有人造謠,說什麽幾種人是搞宣傳,隔三差五解解饞呢。真是胡說八道。
許部長想了想就說:李強,你去到廠長辦公室要幾盒紅塔山來,就說到市裏去辦事用。
李強笑道:我去要?胡進那小子給不給還難說呢。
許部長想了想,就撕了一張紙,寫了一張條子交給李強:你就把這張條子給他。
李強就去廠長辦公室要煙。廠裏的招待費用都歸辦公室管著。辦公室主任胡進,宣傳部的人都怵他,這家夥天天嘴裏不幹不淨的,廠長們卻挺得意他的,因為這家夥在市裏親戚朋友一大幫,廠長指著他辦事呢。
進了廠長辦公室,辦公室主任胡進正在跟秘書韓小明說笑。李強心裏就罵:一對狗男女。局裏都知道胡進跟小韓關係曖昧,韓秘書的男人在地質隊工作,常年出差,一年回來不了幾個月。小韓就寂寞得難受。小韓愛跳舞,胡進總陪著她去跳舞。有人見到過胡進在舞廳裏摟著小韓跳,就跟摟自己老婆那樣理直氣壯。小韓一頭紮在胡進懷裏就跟一隻溫順的小貓似的。胡進整天嘴裏叼著紅塔山,天天醉乎乎的跟神仙似的。有人偷偷給局紀委寫信,反映胡進有問題。可是,紀委也不查。胡進的叔叔在市委組織部當幹部處長,廠長書記都不敢輕易得罪這位實權人物。
李強就笑道:胡主任,宣傳部想領些煙。
醉醺醺的胡進看了李強一眼:你們領煙鬧球啊?
李強不想跟他亂纏,就把老許寫的條子遞給胡進:我也是奉旨行事的。
胡進看了看:你們總要有個理由啊。廠裏買了些煙,不是亂抽的,是搞關係的。你們有什麽關係好搞啊,別亂搞的。胡進邊說邊看著韓秘書,就壞笑起來。
李強不高興地說:你給不給?說句痛快話。
胡進道:我現在就有點兒石林,紅塔山沒有。就是石林也不能多給的。
李強說:石林?虧你說得出,到市委拿得出手啊。行了,我去複命了。就推門走了。
胡進火了:愛要不要。扯蛋哩。
李強聽到又折回身來,臉就陰下來:胡主任,你說誰呢?你他媽的嘴裏給我幹淨點兒。
胡進沒提防李強會發火,一下子愣住了,機關的人都知道李強練過拳擊,還是市裏業餘拳擊隊的,整天憋得直想跟誰練練呢。胡進心裏挺怵他。小韓忙笑道:李強你聽差了,胡主任跟我開玩笑呢。
李強瞪了胡進一眼,轉身就走,隨身把門重重地關上了。他這幾天心裏總竄著火,恨不能跟誰幹上一架。可是宣傳部的人都跟他不錯,他不能跟宣傳部的人吵鬧。剛才他真想跟胡進找茬兒鬧上一回,打起來才過癮呢。
李強說了胡進不肯給煙的事。
老焦就罵:都是廠長慣得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我去找他。嘴裏說著,屁股卻不動。眼睛看著許部長。
許部長說:算了算了。先到財務科借一千塊錢,反正也要請市裏的客。等書記回來,一塊兒報銷就是了。
喬建國苦笑:現在財務怕是沒錢啊。
李強也說:聽說這個月的工資都夠嗆了。
方莉說:先從組織部的黨費裏借點兒吧。
喬建國搖頭苦笑:說真的,廠裏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混這塊牌子幹什麽用啊?
老焦笑道:咱們是沒用啊,可是領導還是挺看重的。
許部長瞪了喬建國一眼:這個沒用什麽有用?就去組織部借黨費。
組織部部長方瑜跟著廠長書記去省裏開會了,管黨費的是小張,小張聽許部長說了,就笑:許部長您拿著黨費去搞關係,不覺得別扭嘛?您打個條吧。說著,就打開保險櫃給許部長點錢。
許部長苦笑道:黨員們要是知道了我拿著他們的黨費去破壞黨風,不定罵我什麽呢。就把寫好的條子給了小張。
小張接過條子看看,就笑:許部長您光寫了一千元,是美元啊還是人民幣啊?到時候我可說您跟我借美元了啊。
許部長笑道:打我爺爺那輩兒上,就沒有見過美元什麽表情,就把錢點了點,細心裝起。
許部長回到宣傳部,就對喬建國和方莉說:那咱們就定了,下午咱們三個去市委,下午誰也別遲到了,一上班就要車。
方莉說:行,建國你早點來,別誤了。
喬建國笑道:聽你的話好像我天天遲到似的。
許部長把錢掏出來,點出一百,交給喬建國:你中午去買條紅塔山,帶著。
喬建國笑道:錢不夠呢。
許部長就又掏出一百,扔給喬建國:別忘記開張票回來。別開煙,開食品,不然不好報銷的。好開嗎?
喬建國笑道:現在這事,隻要您交了錢,開人肉都能開的。我老婆廠裏,去年發電熱鍋,硬是開成避孕用具,在計劃生育費裏報銷了。操,您說現在這事兒。
中午下班,喬建國回到家就忙著做飯,心裏就算計著怎麽跟嶽虹商量借錢給衛國的事。嶽虹看不上衛國,嫌衛國天天沒跟書記頂嘴,鬧得書記好幾次會上下不來台。書記就把老朱放到了保衛科當科長。老朱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在保衛科幹得挺歡實。許部長就吃不透老朱心裏想的啥?後來就有人說老朱是個二百五,沒心沒肺。
許部長停住腳:不小心碰了一下,有事嗎?
朱科長罵道:一大早陳光就去找我,說有人這些天總紮他的摩托車帶,讓我調查調查。我說這事也許是小孩子們調皮胡鬧。他說不是,最近總覺得有人對他不懷好心,他嚇得夠嗆。您住在他家樓下,這些天有什麽情況嗎?
許部長冷笑一聲:不做虧心事,怕什麽怕啊。他想說昨夜裏替陳光挨了一磚頭的事,又覺得說出來沒意思,就不再理老朱,下樓去了。
老朱在後邊喊:您別走啊,我還有事要問您呢。
許部長硬聲硬氣地說:我什麽也不知道。你就讓陳光安分點兒就行了,我們也少吃點兒瓜葛。
下午一上班,李強提著一隻換了的電熱壺去給許部長看。許部長正在給汽車隊打電話,說要個車到市委去辦事。汽車隊長說沒車了。許部長穩穩地說:我們去辦一件廠裏的大事,你派不出車來,事情要是辦不好,廠長回來要怪罪你可得兜著。汽車隊長忙笑道:行了行了,您就別嚇我了。十分鍾之後,我給您把桑塔納派了去。許部長放了電話,看著提著壺的李強問:什麽事?
李強說:我不是去換壺了嘛,您看這壺怎麽樣啊?
許部長笑了:我早就忘球的了。趕快去燒一壺水來吧,看幾分鍾上班,就想起還得買紅塔山的事,不敢再睡了,爬起來就往外走。
許部長睡了一會兒,額頭上的傷口隱隱作痛,睡不著了,就從**起來。妻子楊秀敏說:你去醫院看看吧,別再鬧了破傷風什麽的。
許部長惱道:你就別嚇唬我了。就下了床,拿上包就說,我去上班了。
楊秀敏不高興道:你這個人真是的,官也升不上去了,還幹得挺上勁的。
許部長皺眉道:你怎麽比我還官迷啊。
楊秀敏說:你好像多超脫似的,忘了你嘴上長泡的時候了?
楊秀敏原是廠辦副主任,上屆的廠長跟許部長鬧不來,就在黨委會上說,不能夫妻倆都在機關,應該避嫌。廠長的理由很正當,弄得別人沒得話說,於是,就把楊秀敏放到分廠當了工會主席。分廠的工會主席不是好幹的,現在各分廠的效益都不好,楊秀敏天天總跟著班組參加勞動,鬧得腰酸腿疼的。楊秀敏就心裏有火,就泡了病假,在家歇了半年多了,時不時地跟許部長找茬兒吵架,總說是吃了許部長的連累。
許部長知道老婆又要找茬兒了,苦笑道:算了算了,我沒理還不行嘛。晚上我給你做飯,就忙出門走了。
剛剛下樓,就碰到了廠保衛科的朱科長,朱科長就大著嗓門說:許部長,我正要去找您哪。哎呀,您的頭上怎麽了?
老朱是個轉業幹部,先是在廠組織部幹了一年多,因為總個正形。有時衛國來家吃飯,嶽虹也沒好臉子,弄得衛國好幾次下不來台。建國臉上裝傻,可心裏什麽都明白。有一回衛國又來家吃飯,嶽虹還沒回來,建國就說:咱哥倆到外邊去吃吧。衛國就跟建國在外邊吃了。那天建國喝得多了些,話就多了。數羅弟弟讓人操心,衛國一聲不吭,吃完飯,衛國搶著把賬清了,哥倆就走出來,衛國站在街上,對建國說:哥,我知道你挺難的,我從前也真是不懂事,總給你添亂子。從今以後,我不上家吃飯了。說完,就走了。弄得建國心裏特別不是滋味,暗自難受了好一陣子。建國怕嶽虹,跟嶽虹搞對象的時候,嶽虹家裏就不樂意,嶽虹家是知識分子家庭,還有個姑姑在美國,一家子就都沾了美國氣兒,都瞧不起建國。建國心裏挺自卑,常常做夢跟嶽虹一家人打仗,可總也打不贏。前一夜裏又讓嶽虹一家在夢中打了個頭破血流。
建國剛剛把飯做好了,看看表,正納悶嶽虹和女兒怎麽還沒回來,電話就響了。建國就猜到嶽虹又不回來吃飯了。這電話是嶽虹單位給安的,嶽虹在單位挺吃香的。可是最近她廠裏換了一個姓謝的廠長,跟嶽虹不對眼。嶽虹這些日子總是提心吊膽的。建國看著她就累。
果然是嶽虹打來的。嶽虹說:今天她中午不回家了,孩子她也接去了,老廠長請客,過去不錯的幾個人聚一聚。建國就說:你不是跟你們現廠長鬧不來嘛,這事如果讓姓謝的知道了,還有你好果子吃啊。嶽虹支支吾吾地說:好了好了,回家再說吧。建國聽出嶽虹旁邊好像有人,就放了電話。
建國泄了氣,自己胡亂吃了幾口,就睡了。一覺醒了,差十看還漏不漏了。
李強提著壺出門,方莉就進了辦公室,方莉笑道:部長,走不走啊?
許部長皺眉道:喬建國這小子又遲到了。話沒說完喬建國就進門了。喬建國嚷:許部長我不是去買紅塔山了嘛!就從提包裏取出一條紅塔山遞給許部長。許部長接過看:真的假的啊?喬建國笑道:那我可說不準了。許部長道:愛真愛假吧,什麽好人抽啊?就拆了,取出兩盒給了建國,剩下的放進抽屜鎖了。
喬建國笑道:您別忘記了,再發了黴啊?
許部長說:少廢話,咱們到樓下等車去吧。
三個人正下樓,見老焦匆匆上樓來了。許部長奇怪地問:你不是說下午上醫院檢查嘛?怎麽沒去啊?老焦笑道:我忘了帶本子了。上次大夫給我開的幾張藥方也在裏邊,得讓大夫參考參考啊。再說買個本子就一塊錢,我老忘,都買了十幾個了。就忙著上樓去了。許部長笑:老焦真是會過,一個破本也值得跑一趟啊。就下了樓。桑塔納正好開到門口,司機老雷停住車,探頭笑道:上車吧。
老雷笑:許部長是不是嫌我這車不夠檔次啊。許部長就笑:行了行了,這車就挺上勁的了。三個人就上了車。路上,方莉一勁勸許部長:您別太著急了……
許部長朝方莉眨眨眼,示意別再說,不要讓老雷聽到。方莉就轉了話頭,說開了市場上的雞蛋價格。老雷也插進話來說:我昨天去買菜,你們猜猜豆角多少錢一斤?方莉笑:我天天買菜,還能不知道?兩塊五。老雷就罵:簡直不讓窮人活了。我對賣菜的說,你們要是再漲,我可要去截道了。方莉就笑:你截道嚇誰啊。
到了市委門口,三個人下了車,許部長對雷司機說:雷師傅,我們可能時間長些,你去轉轉吧,兩個小時之後來接我們就是了。雷司機笑道:我就等你們得了,現在我哪也不敢轉,兜裏不裝上幾百,就不敢逛街。我睡覺了。
老焦在辦公室找病曆。他今天上醫院,就事先想著帶上上次的病曆本,就翻抽屜,翻到病曆本的時候,就看到了一份市委宣傳部關於二五普法自查的通知。這項工作是老張分管的,上次給了老張,老張不知道辦了沒有。就拿著通知去找老張。
進了老張辦公室的門,就見老張正和李強低聲說著什麽,還有工會的小高。
老焦就挺生氣。老張這個人,平常愛傳閑話。上次機關有人謠傳廠長受賄,廠長氣壞了,就讓紀委的追,追來追去,追到了老張身上。把老張找去,一通問,老張赤紅著臉說不出所以然來,氣得廠長要把老張開出機關。許部長和老焦一勁跟書記講情,老張也快退了,就算了吧。再說平常寫寫畫畫的,宣傳部沒有這麽個人還真抓瞎。書記就去跟廠長講情,這事才算了結。氣得許部長把老張好一頓罵:你抓住廠長什麽了,就亂講。你要是真抓住證據了,就到市委告他去,把他告倒了,也算你有本事。老張嚇得臉黃黃的。這次又在傳什麽呢?老焦進門就咳了一聲。小高和李強就抬起頭來。見老焦進來了,小高就笑笑走了。
老焦把那份通知放在老張桌上:老張,這件事你辦了嗎?
老張接過一看,就笑道:這事早就辦完了。
老焦鬆了口氣:我怕又像精神文明辦的那個通知,咱們找不到。人家找上門來問,才被動呢。說著看看表,想起該上醫院了,就走出門,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你們沒事別紮堆了。讓人匯報了,書記廠長又該批咱們了。說完,看了李強一眼,就走了。
李強就恨恨道:整天亂積極個什麽勁啊,部長也沒當上,操蛋的,還挺神氣的。
老張笑道:兩個頭都不在,我正好出去辦點兒私事。說著看看表,就站起身,提起桌上的書包就說,我要是回來晚了,替我打打掩護啊。
李強說:你天天往外跑,掙了錢也不說請請客。
老張苦笑道:我就是個窮命,請客?誰請我啊。就走了。
老張的愛人是農村戶口,一個女兒是個小兒麻痹患者,都二十歲了,現在也沒個工作。在街頭賣了一陣子冰棍,後來讓一群壞小子給踢了攤子,受了驚嚇,再也沒有出去過。老張還有一個老娘在農村,沒跟著老張,聽說是因為跟老張的愛人鬧不來,在一起總打架。老張每月還得偷著給老娘寄點錢,還得當著老婆罵老娘,當著老娘罵老婆,當兩麵派。老張真是不容易。這種情況,部裏都知道,所以老張在外麵幹點私事,大家就都不大計較了。
李強就抓起電熱壺到廁所打了一壺水來燒。李強這幾天也正上火,他老婆正跟他鬧離婚,鬧得挺熱烈。李強跟部裏誰也沒講,所以這些天李強沒好氣,大家都莫名其妙。許部長說李強是讓好日子給燒暈了,不知道姓什麽了。
李強的愛人小馮原來是菜店的售貨員,前幾年菜店承包,小馮就當了經理,幾年下來,小馮真是幹上去了。小馮還買了一套房子,把房子裝修得跟宮殿似的,宣傳部的都到李強家喝過酒,上次許部長在李強家喝醉了,拍著李強的肩膀說:真不錯,我這輩子也住不上這樣的房子了,你真是找了一個好老婆啊。開始小馮掙了錢,還回來高興地跟李強說,後來李強就發現小馮不怎麽跟他說錢了。今年春節,李強的一個同學來串門,偷偷對李強說,在舞廳見過小馮跟一個男的喝酒,都粘到一起了,讓李強注意點兒,別讓人給戴頂綠帽子。李強聽說了,就來了火,就想起小馮已經好長時間沒跟自己辦那種事了,總推說她天天太累。那天晚上,李強就早早上床等著小馮,小馮上了床,李強就按住小馮。小馮不幹,李強就來硬的,小馮就火了,說你這不是強**嗎?李強火火地說:我自家的老婆,願怎麽強奸就怎麽強奸,總比讓別人奸了的好。小馮急了,就跟李強抓撓起來。後來就從**打到床下,那屋的孩子平平也嚇醒了,光著屁股跑過來,就抓住李強的手咬了一口。李強氣得狠狠給了平平一個嘴巴。平平就張著大嘴嚎起來。小馮就抱著平平哭。於是李強就沒得逞。小馮就搬到外邊去住了,連平平也帶走了。李強就被曬了起來。上個星期,小馮打回家一個電話,說要跟李強離婚。李強氣壞了,讓小馮回來麵談。可是就不見小馮回來。今天中午李強回家,見到桌上有一張字條,是小馮留的,上邊寫著晚上回來跟李強談談離婚的事。李強氣得把字條撕了個亂碎,就罵起來。罵了一會兒,才醒悟到家裏就自己一個人,自己罵給自己聽沒什麽意思,就不再罵。進了廚房,胡亂弄了點兒吃的。鹽還放多了,一下午都覺得渴得難受,已經喝了半壺水了,還是渴。
進了精神文明辦公室,屋裏沒人。許部長就在椅子上坐了。方莉低聲說:都這樣,還不如咱們正規呢。市委又該換班子了,下邊就沒人幹活了。喬建國說:我去找找看。就出去了。
喬建國常常來宣傳部辦事,各屋都挺熟的,就各屋亂竄著找人。
這屋,就剩下許部長和方莉幹坐著等人,兩人就抓起桌上的報紙亂看著。
一會兒就進來個胖子,朝許部長方莉點點頭。胖子身後的喬建國就忙笑道:許部長,這是精神文明辦公室的牛主任,牛主任剛剛調來時間不長,跟咱們廠還不大熟悉。牛主任,這是我們許部長。
牛主任就站起來淡淡地笑笑:你好。跟許部長握握手。
許部長就臉上堆出很熱情的樣子來,跟牛主任客套了幾句。就轉入了正題。
許部長說,那份文件我們沒收到,真是沒收到。我們單位的領導是非常重視這項工作的。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跟我們沒完的。
牛主任笑著聽許部長講著,就說: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的。我剛剛調來,很多事還不大清楚。你們是不是跟趙主任說說,他正管你們幾個廠。
正說著,就進來一個男人,朝許部長幾個點點頭。牛主任就站起來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趙主任,他們幾個是東風廠的,這是他們廠的許部長,來找精神文明稱號的事的。
趙主任臉上就不再笑,坐在椅子上:我上午跟你們單位打了電話,一個女同誌接的,挺不客氣的。
方莉忙笑道:是我接的,我這人嗓門大,慣了。您千萬別誤會,我再有脾氣,也不敢跟市委的撒啊。您說是不是。
趙主任幹幹地笑笑:這年頭,誰還怕誰啊?我們這種破部門,沒人會拿我們當回事的。上邊下邊都一樣。
方莉接著陪笑臉:真不是那個意思。您要是真生氣了,我現在就跟您道歉了。
喬建國忙掏出煙來:趙主任,抽煙,抽煙。
趙主任接過煙,喬建國忙打著火遞過去。
趙主任深吸了一口,臉上就緩下來:其實我們也不容易,一個市,若都像你們這樣,我們這工作還怎麽幹啊?你們說是不是啊。
許部長連連點頭:可不是嘛。你們可真是夠忙的了。許部長注意到趙主任身後是窗子,光錢挺好的。窗外是灰灰的天空,許部長看到一朵雲正在悠悠地飄。
方莉忙說:市委機關忙得很啊。
趙主任看看牛主任:這事情咱們還得研究研究。如果這一次開了口子,下次的麻煩事就得更多了。手指頭在桌上敲擊著鼓點,許部長聽著好像是三步。
許部長忙說:二位主任您就照顧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啊。
喬建國陪笑道:您二位就抬抬手,我們就過去了。說著就掏出煙來,又遞了過去。
趙主任歎道:真是的,你們光給我們添亂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寫個材料。一兩天送上來,我們再碰碰。說著就站起身來。
許部長也趕快站起來,笑道:那就多謝了。
趙主任擺擺手:先別說謝呢,我們盡量給你們使勁吧。關鍵是市委領導批不批呢。說著咳嗽了一聲,到牆角的痰盂裏惡惡地吐了一口。
許部長連連點頭:多費心了。就跟趙主任牛主任握手告別。方莉和喬建國也忙湊過去握手。喬建國覺出趙主任的手軟綿綿的,挺女人的。
三個人出了市委大樓,喬建國罵一句:我剛才就覺得我跟電影上那些漢奸見了皇軍似的。你看姓趙的那個操蛋樣子喲,像個太監。
許部長忙說:算了算了,管他太監不太監呢。回去再說吧。
三個人就到了市委門口。車卻不見了。方莉就笑:老雷不定去哪了。喬建國也笑:總不會又去販油了吧。許部長瞪了喬建國一眼:別亂開這種玩笑啊。
三個人說了會兒閑話,就看到老雷的車回來了。老雷停住車,探出頭笑道:上車吧。三個人就上了車,方莉就看到車裏有一捆芹菜,水綠綠的招人愛。就笑:雷師傅去買菜了。多少錢一斤啊?
雷司機笑道:我去了批發市場一趟,一斤比市麵上便宜一角錢。就發動了車。
方莉笑道:天,批發市場,十幾裏路呢。便宜一角錢都不算多,還有這油錢呢。
雷司機笑道:幹什麽就沾什麽光嘛。咱這臭開車的,也就剩下這點優越性了。
喬建國也笑道:司機這行就是好,辦點什麽事,方便啊。
老雷苦笑道:你們今天是看見我買這點便宜菜了,沒見我半夜跟孫子似的吃不上飯,喝不上水的時候呢。哪像你們辦公室一坐,風不吹雨不淋的啊。
喬建國苦笑道:幹什麽也不容易啊,我們這不剛剛孫子了一回啊。
回到廠裏,正好老焦也從醫院裏回來了。許部長看看表,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呢,喬建國讓一泡尿憋得難受,就慌慌地去了廁所,許部長就讓方莉找李強和老張兩個來開會,研究寫材料的事。方莉就出去找老張和李強。許部長就關心地問老焦檢查得怎麽樣了。
許部長還要問,方莉就進來了,說老張和李強都不在,不知道去哪了。李強的桌上沏著一杯茶,還溫手呢,看樣子沒走遠。
許部長生氣地說:隻要我和老焦不在家,就放了羊了。算了,咱們幾個商量商量吧。說著,喬建國也進來了。
許部長想了想就說:我看這材料還是讓建國來寫吧,他管著這方麵的事呢。
老焦笑道:別人也搞不大清楚的。
方莉就笑道:建國是大手筆啊,當然得上陣了。
喬建國不想寫,就說:我這些日子血壓高得很,是不是大家都動動筆啊。分開寫,往一起湊就完了。
老焦笑道:建國你說胡話呢,精神文明建設可是你分管的啊,你不寫誰寫啊?
許部長說:建國,你就別推三推四的了,發昏不當死,你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總之是你的事,明天你不用上班來了,就在家寫材料。一天夠不夠用?不行就兩天,但最好明天寫完。
喬建國苦笑道:就這樣吧。就站起身出去了。方莉看看表,叫一聲:天,我該接孩子去了。也慌著走了。
許部長就接著剛才的話頭問老焦:到醫院怎麽樣?大夫怎麽說的?
老焦就皺眉頭:都化驗了,說讓我過兩天去取化驗結果。我感覺不太好。大夫那樣子鬼鬼的。夕陽射進來,老焦的臉給染得紅紅的,好像喝多了酒。
老許笑道:你別膽小,上次我腰疼,也是給我檢查了個底掉上,懷疑我長什麽了,嚇得我好幾天沒吃好飯,後來什麽事也沒有。真操蛋。現在醫院都承包了,不讓你破費點兒,人家怎麽開獎金啊。
老焦皺眉道:這回不像是嚇唬我的。
許部長站起身:你就別疑神疑鬼的了,不是還沒檢查結果呢嘛,你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人其實就是那麽回事。走吧,下班了。
老焦回到家,老婆袁梅正大打麻將。是對門的老鄭兩口子,還有樓上的老章。看老焦回來了,老鄭兩口子和老章都抬頭朝老焦笑笑。老章說:老焦,今天你老伴手氣真好。三歸一了。袁梅就笑罵:你他媽的一連贏了我三天了,我再和也翻不回本來了。老焦淡淡地朝幾個人點點頭,就進屋了。老焦很煩這幾個人,尤其是老章,老章過去在廠裏是出了名的二流子,偷過車間的銅料,被派出所弄去了關了好些日子才交待。要不是廠裏出麵保他,就得判了他。老鄭家兩口子,這幾年神氣得很,兒子辭職開了一個商店,挺掙錢,家裏裝修得跟宮殿似的。兒子已經離了三次婚了。老倆口每每說起這事來,還美氣得很,好像是他們家的光榮哩。袁梅整天跟他們泡在一起,老焦就有氣,可也不敢發作。他惹不起袁梅,袁梅是二百五,一點破事,也敢嚷嚷得滿樓都聽到。大兒媳跟她鬧不來,幾年前就不說話了,現在過年過節也不過來。那天老焦在街上遇到大兒媳,說了幾句話,老焦說:你們還是回來看看吧。兒媳說:爸,我對您一百個沒意見,我就是不能跟她見麵。您看她像個當媽的樣嘛?連我一個月使多少衛生紙都月月問,跟收電費似的。老焦苦笑:你們都能躲,我往哪躲啊?老焦跟袁梅結婚二十多年了,也後悔了二十多年。當年袁梅在廠裏當圖書管理員,長得漂亮,追她的人像夏天的蚊子一樣多。老焦常常去圖書館借書,就加入了追求這個漂亮的圖書管理員的隊伍,最後老焦戰勝了眾多的對手。結婚後才發現她是個二百五。
後來梁芳就跟著父親回了老家。**以後,梁芳就跟父親落實政策回來了。梁芳分配到衛生局上班。那時老焦已經成了家。老焦聽說梁芳回來了,就去看了看,見梁芳又瘦又小的樣子,就看出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的。老焦那天沒敢多坐,寒暄了幾句就出來了,梁芳把他送出來,老焦說了句:你回吧。外邊太涼,梁芳應了一聲,卻沒動。老焦就感覺要發生點什麽了。果然,梁芳就撲到他的身上,嗚嗚地哭起來了。夜很靜,梁芳的哭聲傳得挺遠。老焦心裏害怕,總感到有人在暗中看著他倆。過了一會兒,就推開了梁芳,說了句:你多多保重吧。就走了。以後,老焦再也沒敢到梁芳家裏去。後來漸漸從別的同學嘴裏聽說了梁芳的一些事。梁芳回鄉後,跟公社的一個幹部結婚了,很快又離了,連個孩子也沒有。
上個月,梁芳的父親去世了,老焦去奔喪,又見到了梁芳,這時梁芳已經是衛生局副局長了,很是老成持重地處理著事情。見到老焦,就點點頭:你來了。就轉身去跟別人說話了。老焦捕捉到了梁芳眼睛裏閃過的那一絲哀怨。那天來的人除去衛生部門的一些人,就是市裏的一些領導。老焦呆了一會兒,就悄悄地出來了。過了兩天,他接到梁芳的一個電話。梁芳在電話裏淡淡地說:謝謝你那天來看我。老焦忙說:沒能幫你幹什麽,還謝什麽啊。兩人一時都無話,都拿著電話幹著。梁芳悶了一下,就笑道:今後有事就來找我吧。問你太太好。就把電話放了。鬧得老焦好幾天沒睡好覺。上個星期,梁芳在路上遇到了老焦,兩人說了幾句。梁芳說:你臉色怎麽這麽不好啊,去醫院看看吧。老焦忙笑道:沒事沒事。我是老胃病了。梁芳堅持道:都五十多歲的人,注意點的好。我給你找個好點的大夫看看。你這幾天別出門啊,我這幾天開會呢,開完了會我就找你。老焦隻好點頭答應了。兩人就分手了,老焦騎車駛出老遠,下意識地回頭去望,就看到梁芳仍在那裏望著他呢。心裏就不好受起來了。今天去醫院,梁芳陪著他找了幾個專家看了看。因為是梁副局長帶來的,所以看得就格外認真,連化驗這些事都讓大夫自己去辦的。從醫院出來,梁芳臉色挺難看的。梁芳要用車把老焦送回家去,老焦說不行,我自行車還在單位放著呢。於是梁芳就讓司機把老焦送到了廠裏。到了廠門口,老焦下了車。梁芳探出頭來說:我明天去省裏開會,你先自己取一下結果。沒事更好,要是有了什麽事,一定等我回來再說,你別自己找大夫亂看啊。老焦點點頭就走了。他心裏挺沉重,總感到有什麽事了。
李強搖搖晃晃從飯館出來,跟幾個同學亂說亂笑了幾句就分手了。小吳在他身後喊著:李強,下一次可是你請客了。李強頭也不回,哈哈笑道:我忘不了啊。他喝多了,頭暈暈的,也不敢騎車了,就推著自行車搖搖晃晃地走,就碰到一對男女身上,那男的就罵:你他媽的眼睛瞎了。
李強就把車子一扔,車子就醉漢一樣歪倒在馬路上了,李強眼睛紅紅地罵:你媽的說誰呢?就朝著那對男女逼過來,立刻就圍過一幫人來看熱鬧。
那男的看到李強凶凶的樣子,就是要尋釁的樣子,李強身上那嗆人的酒氣撲得他倒退一步,就先自軟了:我說什麽了?你不該亂撞嘛。
李強往前湊著:誰他媽的撞你了?你先撞我了。路燈下麵,他的表情很難看。
那女的害怕了,拉著那男的:快走吧。兩人慌得走了。
李強在後邊哈哈大笑,就往家走。後邊就有人喊:你的自行車。李強就想起車子還沒推,就回去推了車子。
進了家門,小馮果然回來了,正在看電視。女兒平平卻不在家。小馮見李強回來,屁股也沒動,幹幹地問道:你想好了嗎,什麽時候上法院?
李強說:平平呢。
小馮說:我放到她姥姥家了。
李強火就湧上來,卻克製著說:不對吧,我午後給你們家打了電話,平平不在那啊。你把孩子給弄哪去了?
小馮說:你先別孩子孩子的,先說咱倆的事,什麽時候上法院?
李強火就又竄起來:上你媽個屁,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過去。
小馮一躲,杯子就砸在牆上,粉碎了。小馮跳起來:你他媽的是瘋了吧?
李強赤著眼睛吼:老子就是瘋了,就掄起一張椅子亂砸起來。於是屋裏就乒乒乓乓地亂了,小馮嗷地一聲跑出去了。李強追出去,見小馮騎著摩托車跑了。李強就罵:你這個爛女人別想再進這個門了。聽到吵嚷聲的鄰居們就紛紛跑出來勸李強。李強笑道:沒事沒事,我們鬧著玩呢。就轉身進家去了。
許部長正在給市委統戰部的老梁打電話。今天他吃晚飯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老梁,老梁跟他在黨校學習過三個月,兩人混得挺好。許部長想找老梁跟精神文明辦公室的趙主任說說情,把那件事辦辦。老梁接了電話就笑:你這家夥,沒事也不來我這裏串個門。許部長也笑:我天天忙得上廁所都不敢多蹲會兒。你可是到我這裏深入一下基層啊。
正說著,門就被敲得急響。許部長嚇了一跳,楊秀敏就去開門,小馮就披頭散發地衝進來,哭著喊:許部長,你可要管啊。
電話裏老梁就笑:你那怎麽了?殺豬呢。
話部長忙說:就這樣吧,我這兒來人了。好好,我等你電話了。就忙放下電話。回過頭來問小馮:怎麽了?快坐快坐。這是怎麽了?
小馮就哇地一聲哭起來了。
喬建國今天不上班,把自己關在家裏寫材料。早上起來,嶽虹讓他送孩子上學。孩子本來已經五年級了,不用接接送送的了。可是這幾天市裏出了兩件丟孩子的事,傳說南方來了一幫盲流,專門拐賣小孩子。嶽虹就嚇得夠嗆。說女兒傻頭傻腦的,不機靈,別讓人販子給拐跑了,就讓喬建國送孩子上學,放學的時候她再去接。嶽虹在廠裏是個小頭頭,管著幾十號人,總是早來晚走的。嶽虹其實也不想幹,這年頭管人就得罪人。可是當個小頭頭,年底獎金就多許多。嶽虹就幹得挺賣力氣。可是,最近挺不順當,新上任的謝廠長對嶽虹不滿意,總是想找茬兒換了嶽虹。有人偷偷告訴了嶽虹,嶽虹就格外當心,所以也不敢遲到,就讓喬建國送女兒。喬建國這兩天想求著嶽虹借給衛國錢呢,就表現得格外勤快。就早早起來,先到街上買了一趟油條豆漿,匆匆忙忙讓娘倆吃了,就送女兒上學。到了學校門口,又囑咐女兒,中午放學不要一個人回家,等媽媽來接。說完,看女兒蹦蹦跳跳進了學校,喬建國才轉身騎車回來,路上又買了兩包煙。進了家就關上門,趴在桌上開始寫。一口氣寫到中午,總算寫完了。嶽虹還沒帶孩子回來呢。他昏頭脹腦地站起來展了展腰,看看表,就吃了一驚。就忙著騎車出了門,跑到學校,見女兒正蹲在學校門口東張西望呢。喬建國叫了一聲。女兒看到了爸爸,就跑過來,嚷道:爸,我媽怎麽沒來接我啊。喬建國就一肚子氣,嶽虹今天說不定又去陪客吃飯了。喬建國就說:你媽不回來,爸帶你去下館子。父女倆就去了飯館,要了兩個炒菜,兩碗米飯。喬建國還要了一瓶啤酒。吃完了,父女倆就回家來。進了門,見嶽虹正眼睛紅紅的,坐在沙發上哭呢。
嶽虹就哭得更厲害了。喬建國忙讓女兒到小屋去。就聽嶽虹哭訴,聽明白了。今天謝廠長以談工作為名,把嶽虹叫到辦公室,先還說了幾句工作,後來就猛地抱住嶽虹又摳又啃。嶽虹嚇得掙脫出來,就跑出來。謝廠長追出來,罵嶽虹是個臭婊子。嶽虹氣不過,就嚷起來。嶽虹平常工作負責,得罪了人,一旁圍著不少人,都看哈哈熱鬧。嶽虹就跑到局裏去告謝廠長。到了局裏,沒見到局長,局辦公室主任就跟嶽虹抹稀泥,說這種事不好管的。兩個人的事說不清的。再說,也許謝廠長真是鬧著玩的,嶽虹你當真了。算了算了,今後還在一起工作呢。嶽虹沒出了氣倒惹了一肚子氣回來了。
喬建國聽了,嚷起來,這個王八蛋,我非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說著,就往外走。嶽虹忙站起身拉住他:你惹不起他的,聽說他跟派出所好得穿一條褲子。喬建國又嚷起來:就讓他白欺侮了不成?就甩開了嶽虹,出門走了。嶽虹追出去,問:你去哪啊?
建國說:我去找找賀加東。
下午一上班的時候,老梁給許部長打來電話,說他上午找趙主任說了,趙主任口氣有所鬆動,答應大家在一起坐一坐。老梁讓許部長定個時間,找個地方喝點兒。老許說行,你聽我的話吧。就放了電話。就跟老焦講了這件事。
老焦罵道:這是什麽事啊。精神文明辦公室不幹精神文明的事,操蛋啊。罵了一氣,就說:那就請這幫王八蛋吧,包括你那個姓梁的。
許部長苦笑:老梁可不是王八蛋啊,人家可是幫了咱們的忙了。
老焦說:上哪吃啊,我可是沒經驗。跟著書記廠長吃過幾回,跟傻子似的。
許部長想了想:讓方莉去聯係聯係,她認識人多,找個便宜點的地方,別太賺咱們了。就起身去找方莉。
方莉正在辦公室織毛衣。她忘記關門了,許部長沒敲門就進來,正好看見。小方就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我說給孩子織件毛衣,量量尺寸。這一下讓部長給抓住了。說著,就忙把毛衣塞到抽屜裏了。
許部長不高興道:還是注意點影響的好。
方莉笑道:是的是的。
許部長就說了要請客的事,說方莉你認識人多,有沒有開餐廳的,去找找看,便宜些。
方莉想了想:我去找我大哥吧。他在工商局。
許部長高興道:那可太好了,你去吧。請你大哥幫幫忙。
方莉站起身:那我現在就去找他。
許部長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方莉,李強跟他愛人鬧離婚呢。你知道不知道啊?
方莉吃了一驚:誰說的啊?不會吧,李強這幾天沒說啊。不會不會。
許部長苦笑道:昨天他老婆都找到我家去了。鬧到半夜才哭哭啼啼地走了。這個李強啊,放著好的日子不過,這不是燒得瞎折騰嘛。
許部長說:是啊,我給他家裏打電話,也沒人接。抽個空,你跟李強聊聊。問問怎麽回事?他老婆把他說了個一塌糊塗。我看那小馮也挺刁的。李強那脾氣也屬狗的,不是個玩意呢。算了算了,你先去吧,回來再說。
嶽虹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睜開眼睛看看表,都快三點了,還沒見喬建國回來。到那屋看了看,女兒已經上學去了。她就起來想幹點什麽,可是什麽也幹不到心裏去。就呆呆地坐著想怎麽報複報複謝廠長,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道道來。
門鈴就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嶽虹就忙去開門,見是衛國。衛國就笑道:我哥在家嗎?
嶽虹就說:他剛剛出去。你進來坐吧。衛國就進來了。
嶽虹擦了把眼淚,強笑道:你最近忙什麽呢,也沒見你來。我前些日子還跟你哥說你呢。班也不上,跑什麽呢?
衛國點著一支煙,笑道:我能幹什麽啊。瞎跑呢。
嶽虹問:掙了點嘛?
衛國苦笑:掙不掙的,沒人管,我也懶得看當頭的臉子。嫂子你怎麽樣?總聽我哥說你特忙。
嶽虹皺眉道:瞎混吧。說著,就又想起那件窩心的事,眼圈又紅了。
衛國一怔,就問:嫂子,你跟我哥打架了?
嶽虹忙說:沒有沒有。單位的一點兒事。
衛國臉就硬了:單位怎麽了?誰欺侮你了。
嶽虹就被扯動了一腔委屈,哭了。
衛國急道:你哭什麽啊,到底怎麽了?嫂子你倒是說啊。
嶽虹就哭哭啼啼地說了謝廠長調戲她的事。
衛國聽了就忽地站起來,惡聲罵道:這個王八蛋是活得不耐煩了吧。眼睛裏就冒出了凶凶的殺氣。
嶽虹就害怕起來,她知道小叔子生性得很,自小打架就不要命。社會上狐朋狗友一大幫,是個亡命徒。自己跟喬建國結婚那年,因為兩口子打架,建國打了嶽虹一個耳光,嶽虹的兩個哥哥不幹了,找上門來要教訓教訓喬建國,正趕上衛國在家裏喝酒,話趕話就說竄了,衛國紅紅著眼睛就抄起了菜刀,嚇得嶽虹兩個哥哥跑了。
嶽虹忙說:衛國,算了算了,我去告他。你哥去找他的同學賀加東了,賀加東在市委組織部管幹部的。咱們告他。
衛國冷笑一聲:告?嫂子你們倆口子太傻了,現在當官的向著當官的,你告也是白告。咱們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辦法。這事你別管了。就抓起頭盔,推開門走了。
嶽虹追到門外,就見衛國騎著摩托車一道煙似地跑了。嶽虹的心就亂了起來。
方莉去工商局找哥哥方明。方明在工商局三科,進了門見方明正在跟一個胖子說著什麽,那胖子好像有什麽事求方明,胖乎乎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方明臉上卻是很不耐煩的樣子。見方莉進來,就笑道:你怎麽跑來了。方莉說:我有事找你。方明就站起身對那胖子說: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下回再說。胖子一臉可憐樣:方科長,全靠您了。方明笑道:行了行了。就送胖子出去了,回來就關上了門。
方明苦笑道:天天都這樣,全逼著你犯錯誤,就掏出紅塔山點著一支。
方莉就對方明講了單位想請客的事。方明聽了就笑:什麽年月了,你們單位的頭頭有病吧,那塊破牌子扔在街上都沒有撿的,你們還真當回事了。
方莉說:我們單位的頭頭還指望這塊牌子去上邊邀功請賞呢,不當真還行?你看看哪家酒店好些,給說說,優惠價。
方明笑:人們公款請客還肉痛?反正是八路軍的,海裏吃吧。
方莉苦笑:我們那窮單位,當官的吃還行,我們這種辦具體事的,就得厲行節約了。
方明道:你們都是黨委部門,還沒權啊?
方莉說:權個屁,沒人拿我們當回事了。誰讓現在不搞運動呢。搞運動試試,我們就得吃香了。現在老百姓可都盼著搞運動呢。你也小心點吧。
方明笑道:我可是正道掙錢,搞什麽運動都不怕。他想了想:你們去老馬那裏吧,我給他打個電話。就抓起電話。
方莉道:主要是實惠點,別往死宰我們就行。
方明打通了電話,方莉就聽到一個粗門大嗓的男人跟方明嘻嘻哈哈了一陣,方明就放了電話。拿過桌上的一個名片夾,揀出一張名片交給方莉:你就去樂天酒家吧。你去找這個馬老板。
方莉說:哥,你跟這家關係這麽鐵,我這可是給他拉客戶呢,他怎麽也得給點回扣啊。
方明就笑:我隻當你黨風正著呢,半天也是個凡夫俗子啊。
方莉笑罵:現在沒有好人了。快過節了,讓老板給我箱飲料,回頭我得給孩子的老師送禮去啊。
方明說:你去聯係的時候就跟馬老板明說就是了。小事一樁。
方莉說:找人去給我搬回家得了,當著我們單位的,我可不能當下就搬走的。
方明說:你什麽時候送,就什麽時候搬嘛。你不要點別的了,弄兩條煙什麽的。
方莉搖頭笑道:行了行了,我這可是頭一回作賊,小小不言的弄點就知足了。再說就一頓飯的事,我還能弄出多少來,再多了就讓我們頭懷疑了。
方莉就回來跟許部長匯報。許部長聽了就說:就去樂天酒家吧。你今天晚上早去一會兒,先安排安排。對了,給喬建國打個電話,他在家寫材料呢,這事不能沒有他。
方莉看看表:那我就先去聯係了。
晚上,宣傳部的五個人就去了樂天酒家。這是一家挺氣派的酒家,幾個人都沒來過。許部長就笑:咱們今天也開開竅,吃吃高檔。老焦也笑:一會兒他們來了,咱們就跟他們幹。許部長說:幹什麽幹?你這話就跟打仗似的。老焦苦笑:跟打仗差不多。這個戰役要是打敗了,書記回來還不得急了眼啊。
幾個人就進了餐廳。一個服務小姐笑嘻嘻地迎上來:幾位吃什麽?許部長正要說話,正在服務台前撥電話的方莉看到他們,就放下電話跑過來,笑道:我正要給你們打電話呢。一個胖男人走過來。方莉忙介紹:這是這裏的馬老板,這是許部長。許部長忙伸出手:添麻煩了。馬老板笑道:這話就差了,你們到這裏,是照顧我的生意啊。就掏出名片給幾個人撒。幾個人就收起馬老板的名片,隨馬老板進了雅間。雅間布置得挺是回事,空調嗡嗡叫著,牆上有幾幅字畫,都是草書,許部長看不懂,隻覺得挺藝術的。
老焦左右看看,就低聲對許部長說:老許,這家黑不黑啊。我可是聽說市裏有幾家宰人狠極了。李強不高興道:焦部長,這年頭您要是怕黑,可就別活著了。老焦正要跟李強抬兩句,方莉就跑進來:來了,來了。眾人就忙站起來。就見老梁和趙主任嘻嘻哈哈地走進來了。
許部長和老焦就趕緊搶上去跟趙主任握手。
老焦就給方莉使一個眼色,方莉就去喊著上菜了。
趙主任就朝大家笑笑:我說還吃什麽勁啊,老梁非要拉我來。這事。就坐下了。
老梁就笑道:這可是許部長的意思。我跟許部長什麽關係,你現在知道了吧。
趙主任點頭笑道:真是才知道的。
喬建國忙給趙主任點煙。
老焦說:這事還真是給趙主任找麻煩了。趙主任可真是沒少為了我們廠的事操心啊。
許部長就笑道:今天既然來了,就都是朋友了。趙主任您說是不是啊。
趙主任連連點頭:當然。朋友嘛。
馬老板哈哈笑著進來了:市委領導來了,我可得見見啊。許部長忙站起來介紹:這是趙主任,這是馬老板,我們的老朋友了。趙主任就忙和馬老板握手,又掏出名片互相交換了。馬老板朝趙主任抱抱拳:今後還請趙主任多多指教啊。就掏出煙來給大家撒了一圈,就笑道:各位領導先談著,我到外邊照應照應。就退了出去。
服務小姐就把菜端上來了。冷盤熱炒,呼呼隆隆地就堆滿了一桌子。方莉也走進來,坐在了喬建國旁邊。許部長就拿起桌上的五糧液,就看老梁。老梁好像不著急吃似的,對許部長笑道:趙主任可真是為你們的事上心了。
許部長忙笑道:多虧了趙主任啊。就起身給趙主任斟酒。
趙主任笑道:許部長,我真不知道您是老梁的朋友,您要是早說,還用費事嘛,不都是咱一句話的事嘛。這種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算不了什麽。
老焦忙笑道:這事是我們做得欠缺,還請多多諒解了。來,趙主任,咱哥倆幹上一個。趙主任笑道:謝謝,就舉起杯,一飲而盡,然後,十分豪爽地看著老焦。老焦誇獎一句:趙主任真是海量。也就一杯幹了。吃菜吃菜。就忙著給趙主任夾菜。
趙主任笑道:謝謝,我來我來。你們廠日子好過啊。現在聽說也不行了?
許部長吃了一隻大蝦,搖頭苦笑笑:不行。現在下邊好幾個分廠都窮得揭不開鍋了。
老梁笑道:都是一個德行。
趙主任苦笑道:現在群眾意見太大了,當官的亂吃亂喝,老百姓喝西北風,還能不罵街啊。來,不說這些了,咱們喝酒。
許部長笑道:對,咱們喝咱們的,建國,你給趙主任滿上啊。來,都舉起來,感情深,一口悶了啊,我先幹為敬。
很快一瓶酒就喝到底了,許部長給方莉使個眼色,方莉就出去拿酒。就見服務台上正在熱鬧著呢。馬老板正在掐著那個女服務員往桌底下按呢。那女的亂笑道:您輕點啊,都把我弄疼了啊。馬老板笑道:我今天就是要弄疼你。方莉就看著挺沒意思,就笑道:馬老板,再上一瓶五糧液啊。
馬老板忙放開那個小姐,就笑道:這麽快啊。就對服務小姐道:上酒,上酒。
服務小姐就整整衣服取了一瓶酒送去了。
馬老板悄聲對方莉笑道:我看那個趙領導是個場麵上的,你們還要小姐陪陪不了?方莉一時沒反應過來:小姐陪什麽啊?馬老板笑了:那就算了,你們都是有黨風的人啊。您快去喝酒吧。就笑著走開了。
方莉就反應過來了,心裏罵:什麽黑店啊。就進雅間了。就看到趙主任正在大發感慨:現在的事也沒法說,也不怪工人們鬧事。上個月輪胎廠的工人到市委門口靜坐,你們聽說了嗎?
老焦笑:聽說了,說是廠長貪汙?
趙主任笑道:不是貪汙,廠裏三個月不開工資了。市委就讓銀行貸些款給他們。總不能讓工人幾個月餓飯啊。誰知道貸了款,還不開支,工人們就急了,就找廠長,廠長紅紅著眼睛開全廠大會,廠長講:你們猜這款都到哪去了?我很對不起大家,隻怪我手氣太臭。前天晚上我去打麻將,本想給大家再多掙些獎金回來,誰知道全他媽的給輸出去了。不過大家放心,我已經重新申請貸款了,我一定再給大家贏回來。
眾人哈哈大笑。許部長都笑出了眼淚:趙主任,你這是講笑話吧。誰敢這麽幹啊。
趙主任不笑:這算什麽,還有更邪乎的呢。你們知道食品二廠嗎?上個月……趙主任腰間的BP機就響了起來。趙主任笑道:你們看帶著這玩意不是個事,連飯也吃不好的。就低頭看過:各位先吃著,我得去回個電話了。就出去了。
老梁就對許部長笑道:沒事了,就這麽痛快。這就叫酒杯一端,啥都放寬。
老焦笑道:主要是您的麵子了,否則,酒杯再端,吃了喝了也不放寬。
許部長就問喬建國:你那材料寫完了嗎?建國,你發什麽愣呢?喝多了?
喬建國正在低頭想嶽虹的事呢,就怔怔地抬頭問道:說誰呢?
方莉笑道:說你呢。部長問你材料寫完了嗎?
許部長笑道:你是老筆杆子了。你辦事我放心。明天一上班,你先給趙主任把材料送去。
喬建國苦笑道:出了政治問題我可不負責任啊。他昨天加了一個夜班,把材料又工工整整抄了一遍。他心裏正被嶽虹的事攪和的心神不寧呢。剛剛來的時候,又聽說嶽虹跟衛國講了這件事,心裏就更緊張了。他知道衛國是個生冷不忌的東西,什麽事也幹得出來。他剛才呼了衛國一家夥,可是衛國到現在也沒回話呢。喬建國心裏就亂亂的,就站起身笑道:我得去方便方便了。就走出來。
到了服務台上,就看到趙主任正在打電話,正說得熱火朝天,手還比劃著。喬建國就坐在服務台旁邊的沙發上悶悶地抽煙,等趙主任打完電話,再呼衛國一回。
餐廳裏,吃飯的客人已經不多了。錄音機裏,一個憂鬱的男聲在唱一支聽不出什麽詞兒的歌兒,挺傷感的,好像剛剛被女朋友甩了似的。
喬建國上午10點多才來辦公室,他去市委精神文明辦公室送了一趟材料。那個趙主任笑嘻嘻地接待了他,材料看也沒看就塞到抽屜裏了。就一勁說昨天讓許部長灌壞了,有機會一定再跟許部長較量較量,說著就哈哈大笑。建國陪著趙主任笑了一會兒,又抽了一支煙,就告辭出來了,就忙著去找了衛國一趟,可是衛國不在廠裏,也不在家裏。鄰居們說,好幾天沒見衛國了。喬建國就害怕起來。就胡想亂想著來到辦公室,剛剛想進許部長的屋去匯報,就聽到許部長聲音挺高地正在說話。喬建國偷偷從門縫看了一眼,見許部長正在跟李強談話。喬建國就縮了回來。就上廁所了。
許部長正在勸李強:你跟她說幾句好話不就行了嗎?都什麽年代了,你還想耍大男子漢作風。再者說,你愛人現在都成了富婆了,你在家還不謙虛謹慎些。
李強暗著一張臉,心裏一勁起頭。昨天晚上,他喝完了酒,就去了小馮娘家,小馮不在,李強就把小馮要跟他離婚的事跟小馮家的人說了。小馮的爸媽都說小馮是小孩子脾氣,從小慣壞了,你李強得讓著她點才是。李強說我還不讓著啊,就差批準她帶著男人回家睡覺了。小馮的爸就不高興,說好像你逮住你老婆什麽了,小馮是我的女兒,她什麽樣我清楚,再怎麽她也不會幹出那種事來的。李強冷笑,說現在世界變得亂七八糟的,你們敢保你女兒不變。小馮的媽媽就說,李強你別著急,明天我讓她爸去單位問問,看小馮到底是怎麽回事。李強說,你們愛去不去吧,反正她要是不想好好過了,就把孩子給我留下,要是把孩子給我拐跑了,我可是跟你們家沒完。說罷就出來了。回到家還生氣,做了一夜噩夢。還夢見自己掉到井裏了。真他媽的晦氣哎。
許部長忙對李強說:你先去吧。下午我再跟你好好聊聊。
李強看了一眼老焦,心裏就怪怪的。就出去了。
許部長就關上門,問老焦:怎麽了?又跟老婆鬧氣了?
老焦長歎一聲,眼睛裏就含了淚。
許部長就害怕地問:老焦,到底怎麽了。
老焦就從兜裏掏出一張診斷證明,遞給許部長,苦笑道:你看吧,我完了。
許部長看罷,臉就白了,好半天才道:別是誤診了。現在醫院不負責任,你到北京去查查吧。我有個親戚在衛生部,讓他給你找個好點的醫院好好查查。
老焦苦苦一笑:算了吧,不會錯的,我早有預感。我快不行了。
許部長急道:那你就別上班了,快回家休息吧。
老焦歎道:回家也是麻煩。我在部裏幹點什麽也行。我那口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倆一輩子不和,打了一輩子了,這下也算打到頭了。隻是我那小兒子還沒工作,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啊。說著,淚又落下來。
許部長一陣無語。
老焦道:這事先別跟大家說,我也不願意嚷嚷得誰都知道,省得有些人解我的氣。
許部長點點頭,心說,這種事能瞞住誰啊。老焦脾氣倔,在廠裏開罪了不少人。這消息傳開,一定有不少人解氣的。
老焦重重地歎口氣:不管怎樣,我也得幫你把這個精神文明稱號跑下來,這就算是我最後一項工作了。
許部長一陣心酸:老焦,別說那麽多了。不過你也別太累了。說句不好聽的話,人就是那麽回事吧。
正說著,方莉就進來了,火急火燎地說:二位領導,老張正在辦公室哭呢。我看他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一定是跟老婆打架了。你們去勸勸吧。
許部長皺眉道:真是越來越亂。就隨方莉走出門,又回過頭來對老焦說:老焦,你快回家休息吧。
老焦有氣無力地說:算了,我一個人呆會兒吧。你就別管我了。
走出來,方莉問許部長:老焦怎麽了,樣子怪怪的。
許部長沒頭沒腦地歎口氣:老焦真是一輩子沒享了幾天福,攤上那麽個老婆。
方莉笑道:到底怎麽了?
許部長沒理方莉,就進了老張的辦公室。果然,老張正趴在桌上嗚嗚地哭呢。李強和喬建國正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勸他說:老張啊,想開點,到底有什麽事啊?
許部長火火地問:老張,什麽事啊。天塌了?
老張不再哭,仰起臉,抹一把淚,長歎一聲: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說完,又是長歎一聲,呆呆地看著許部長,一句話也不再說,臉上似有無限淒涼。
老張就站起身,哀哀地看著大家,又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抓起桌上那隻破提包,步子軟軟地出去了。
許部長就問方莉喬建國李強:到底怎麽了?你們沒看出什麽?
三個人搖搖頭,方莉攤開雙手:不知道。好像是失戀了。
許部長瞪了方莉一眼,正要說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屋裏的電話就響了。方莉接了就對許部長笑:找您的。是趙主任。許部長忙接過電話。
趙主任在電話裏先是亂說亂笑了一通,說昨天吃得很愉快。有機會再坐坐。許部長也笑:我們的人都說趙主任酒量真行,有機會一定再跟趙主任學學。說完,就小心翼翼地問道:趙主任,我們那個材料您看過了嗎?趙主任笑道:看了看了。材料寫得很好,你們那個喬建國真是秀才啊。許部長嗯嗯笑著。趙主任道:材料裏邊說你們單位第三產業搞得不錯,我們研究了一下,想實地考察一下,你們單位都有什麽產品啊?許部長笑道:還是真有幾樣產品不錯的。趙主任說:我最後也想搞一個調查報告,就到你們廠裏去看看吧。你們看什麽時間,給我安排一下采訪啊?許部長笑道:那可太好了,市委來人采訪,等於給我們作廣告嘛。您什麽時間來,您定一下。趙主任說:那就趕早不趕晚吧,我明天上午就去。許部長笑道:那我明天派車去接您吧。趙主任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騎自行車去了。許部長笑道:您太客氣了,您就在市委門口等著吧,您約個時間,我派車去。趙主任哈哈笑道:行,許部長,您真是個熱心人。明天早上八點半吧。我上班先處理一下辦公室的雜事。許部長哈哈笑道:好好,不見不散啊。回見。就放了電話。
許部長臉上笑就猛然消失了。怔怔地看著喬建國:明天一早你跟車去接姓趙的吧。
喬建國罵道:準是看上咱們廠什麽東西了。
李強說:聞到什麽腥味兒了吧。
方莉就皺眉,看了喬建國一眼:建國你也真是的,寫什麽產品啊?
喬建國惱恨恨地說:我知道什麽可以寫,什麽不能寫嗎?我真想告這幫王八蛋去。我就不相信沒人管這些了。他這兩天心裏竄著火,為嶽虹的事,他找了市委組織部的同學賀加東。賀加東聽了直勸他:算了算了。也沒出什麽事,那個姓謝的就是個流氓。在鄉鎮企業局,亂搞了好多女人,還把娘倆都搞大了肚子,那娘倆告了個天翻地覆,也沒告出個樣子來,市裏有領導說要保護改革家。你先讓嶽虹在家裏歇幾天,過些日子找個單位調了算了。賀加東這一番話,窩得喬建國心裏挺難受。
喬建國生氣道:您是領導,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說完,就轉身出來了。
許部長一愣:建國這兩天是怎麽了,跟吃錯了藥似的。
方莉也愣了愣:也許是寫材料累的吧。我看他眼睛都熬紅了。
許部長看看表,就對方莉說:走吧,下班了。李強就先走了。
方莉看看屋裏沒人,就對許部長悄聲說:許部長,我告訴你一個事,真是怪了。昨天我在馬路邊你猜我看到什麽了?
許部長笑道:你看到什麽了,你莫非還看到鬼了?
方莉說:我看到老焦跟一個女人正在抱頭痛哭呢,就跟見到失散多年的海外關係似的。
許部長一愣:你別瞎說啊,老焦可是正正派派的人,你一準是看走了眼。
方莉笑道:部長,你還別說,我這眼睛幹別的不行,看人可是一看一個準的。要不是老焦,我這兩隻眼睛就讓您摳出來當氣球踩了聽響。我還見過那個女人,好像是市裏哪個局的一個頭頭呢,可是記不清在哪見過了。真是想不起來了呢。
喬建國一進家門,就愣住了,見兩個公安的坐在沙發上。一個挺胖,另一個腿挺長。喬建國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這家夥搞體育一定不錯,幹警察可是耽誤了。嶽虹正坐在**,一臉哀容,好像是剛剛哭過。見喬建國進來,胖的公安就站起來:你就是喬建國吧。
喬建國茫然地點點頭:是啊。有什麽事嗎?
胖公安道:你愛人廠的謝廠長被人打了,傷得挺重的,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這件案子局裏很重視,讓我們來調查調查。聽說你愛人跟謝廠長發生過矛盾,所以你們就是調查對象,希望你們好好配合。你坐吧。
喬建國腦子空空的,很聽話地坐下了,呆呆地看著兩個公安。
長腿的公安就掏出一個本子來,看著喬建國,準備記錄。
胖公安道:希望你能實事求是。昨天晚上九點你在哪裏?
喬建國有些發懵,想了想,昨天晚上我去喝酒了啊?
胖公安問:跟誰喝酒?
喬建國嘻嘻笑了:跟誰喝酒還用跟你們匯報嗎?
嶽虹忙說:昨天晚上建國他們單位請客來著。
胖公安朝嶽虹擺擺手:沒有問你。
喬建國心裏有些不高興了,明白自己被人懷疑上什麽了。這叫什麽事啊。臉色就陰了下來。
胖公安問:你都跟誰喝酒了?
喬建國站起來,硬聲硬氣地說:我想你們是懷疑我打了那個謝廠長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有打他,可是我十分想打他,還想打殘他。他是個流氓。這種人挨打,算是活該。
喬建國冷笑一聲:我沒法配合。你們就是懷疑我打他了,可是我沒有打他。
胖公安道:我現在再問你,昨天晚上九點你幹什麽去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去喝酒了。
誰能證明?
喬建國笑道:你們去問我們領導吧,他昨天晚上跟我喝來著。
兩個公安相互看看,就站起身。胖公安笑道:你早說不就是了嘛。好吧,今天就先談到這裏吧。就出門走了。
喬建國一股火竄起來,就一拳砸在沙發上。沙發悶聲悶氣地響了一聲。
嶽虹害怕道:真是衛國幹的吧?
建國想了想:跑不了是他幹的。不過也許是你們廠別人幹的。
嶽虹想了想:也是,那小子得罪人也太多了,好多工人都恨死他了。別是衛國幹的就好。
下午一上班,許部長就給四分廠王廠長打電話,說要些產品給市裏的關係單位送禮。四分廠出小孩子尿床的報警床墊,最近在市場上賣得挺歡實。王廠長就為難地說:您還給不給錢啊。上次辦公室胡進拿了好幾箱走了,到現在也不給結賬。許部長苦笑道:你別害怕,我給錢。王廠長說,那我一會兒叫人給您送一箱去吧。您可是得給我打張條子啊。到時候我好去廠裏的財務去結帳啊。許部長笑道:你還怕我不認賬啊?王廠長苦笑道:您可別笑話我小氣,現在我們都讓人家拿怕了,一年光白拿走的,就夠工人們發獎金的了。
許部長放了電話,老焦臉色灰灰地走進來。許部長就問:你不在家休息來幹什麽啊?我正要說去看看你呢。
老焦苦苦一笑:我是去醫院呢,誰知道走順了腳,就又跑到單位來了。就算跟你來告個別吧。
許部長看了看老焦,就沉默了。好一刻,才幽幽地說:老焦啊,凡事想開點吧。我勸你練練氣功,有病亂投醫嘛。
老焦歎口氣:我想到北京住住院呢。
許部長說:可以嘛。
老焦看看許部長:我走了,你可以先要一個副手來,部裏的事情太雜。
正在說著,方莉跑進來,笑道:二位領導,精神文明辦公室來電話了,說讓咱們去取證書呢。
老焦納悶道:喬建國上午剛剛把材料送了去,他們這麽快就研究好了。看來那頓飯真是管用啊。
許部長罵道:其實根本就不用研究。那個姓趙的就是一個不正派東西。
老焦苦笑道:算了算了,你罵個什麽勁啊,飯都讓人家吃了,東西也得給人家。就站起身要走。許部長就說:你好好養著吧,別老想著部裏的事。
老焦就和許部長握握手,點點頭,似乎想說點兒什麽,可是終於什麽也沒有說,就轉身走了,步子很滯重,許部長就看得很難受。
許部長輕輕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走廊裏的那塊宣傳牌,就說:方莉,你找小李把那宣傳牌釘釘,都快掉下來了。
方莉說:釘過好幾次了,釘不進去的,水泥牆板。
許部長不高興道:你們想想辦法嘛。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重重地關上了門。
方莉低聲罵:掉下來算屁了。就去找李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