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布雷突然返渝,讓汪精衛膽顫心驚
每臨大事,汪精衛都喜歡把自己單獨關在書房裏思考問題,瞻前顧後,深怕有什麽閃失。這會兒,華燈初上,趁“他們”還未來,他將“他們”在腦海中又細細過了一遍,像在仔細地挑撿什麽東西。
即將跟著自己逃離重慶的曾仲鳴,是由他一手撫養、培育長大的心腹,名為同誌,情同父子,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梅思平,畢業於北京大學,做過大學教授,戰前曾任南京近郊縣――江寧縣縣長,在任上“政績顯著”。其人辦事認真堅決,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頭腦冷靜,與高宗武是溫州老鄉,往來密切。日前,因高宗武肺病複發,吐血不止,經他批準,由梅思平代替高宗武在香港繼續同日本人談判和談條件。梅思平回來了,等一回也要來。
陶希聖,原籍湖北黃崗,北京大學畢業,堅決反共,是他身邊的政治謀士。
周佛海是幾位中職務最高,也是蔣介石曆來最為器重的人物。湖南人。早年留學日本,曾是中共一大代表。時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兼委員長侍從室第二處副主任。這個人的情況要複雜些。他不由得想起曆史上曾經與這個人幾度交手,現在卻又“捆”在一起的其間種種。
1935年,重新同蔣介石言歸於好的他――汪精衛,任行政院院長兼外交部長。在出席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時,他同張學良等人在議會大廈門前已經站好準備合影時,原19路軍的一個排長,時任《晨光》通訊室記者的孫鳳鳴衝了出來,他原本想利用這個機會暗殺蔣介石。不知為什麽,那天,蔣介石恰恰不在,孫鳳鳴隻得臨時改變主意,暗殺他汪精衛――他一連中了孫鳳鳴三槍。左臂一槍較輕;右頰一槍傷及骨頭,彈片落入左眼中,彈頭留在了左頰。背部一槍最重,彈頭至今夾在第五、六根肋骨間,傷及脊骨,不時隱隱作痛。
當他應聲倒在血泊中時,少帥張學良飛身上前,一腳踢飛剌客手中槍;與此同時,衛士槍響,刺客孫鳳鳴立斃。
“要留活口!”這時,蔣介石不知從哪裏箭似地竄了出來,一邊下著命令,一邊左腿跪下,將汪精衛抱在右膝上,關切地問:“汪先生,你不要緊吧?”神情顯得很是痛切。與會照相的陳璧君氣得黝黑的麵孔漲得通紅,豎起眉毛,指著蔣介石大罵:“你不要汪先生做官,你就明說,汪先生不做好了,何必下此毒手!?”蔣介石應聲抬頭怒喝:“璧君,你不要亂說!”
“蔣先生,你大概今天明白了吧?”他汪精衛表現得很理智,在蔣介石懷中抬起頭,說:“我死以後,你要單獨負責了……”
他沒有死去。養了一段傷後,他辭去黨內一切職務,攜妻陳璧君和心腹秘書曾仲鳴等一行去歐洲治療休養。在德國,世界著名的“戰傷”外科大夫諾爾治愈了他的左眼左頰,但對他的背傷卻不敢輕舉妄動。
蔣介石借此機會解除了他的一切職務。作為“吃政治飯”的他,有一種被剝光的感覺,他沒有想到,這是他今生最後一次漫遊歐洲。
“道不行,乘桴桴於海”。以往,他一遇到挫折便漫遊歐洲。1925年3月,先總理孫中山在北京病逝,他是總理遺囑執筆人。7月,廣東國民政府成立,他被選為國民政府常務委員長主席兼軍事委員會主席,可謂登上了權力頂峰。可惜好景不長。8月,國民黨左派中堅人物廖仲愷被刺身亡後,形勢急轉直下。到1926年3月20日,軍權在手的蔣介石根本不把他汪精衛看在眼裏,策動了“中山艦事件”等一係列的反共奪權事件,在打擊共產黨的同時動搖了他的權威。一怒之下,他憤而辭職出走法國,他不相信中國的事情能離得開他汪精衛。
他的估計似乎很快應驗了。
在他出走法國三個月後,身任北伐軍總司令兼國民黨中央軍人部長的蔣介石,攻下武昌後,就在那裏成立司令部,同當時的革命中心――有共產黨人參加的武漢國民政府分庭抗禮。蔣介石因為威望不夠,電邀他回國“共商大計”。武漢國民政府也竭力拉攏他,發表了“迎汪複職”宣言。兩方一抬,他頓時身價百倍。1927年4月9日,他做夠過場後回到了武漢,擺出一副左麵孔,調子唱得一出比一出高。就在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前的一天,他還在說,“中國革命已到了一個嚴重時期,革命的往左來,不革命的快走開去。”他的講話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工農大眾、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的熱烈歡迎。“四·一二”政變發生後,他義憤填膺地譴責蔣介石對共產黨人“見著就捉,捉著就殺”;“每日得著各地屠殺的消息,真使我們流淚”雲雲。
蔣介石接連使出殺手鐧:封鎖武漢國民政府,同時讓帝國主義的軍艦在長江上遊弋威脅。地主流亡分子乘機造謠惑眾,資產階級工商業主閉廠怠工……在反革命勢力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險惡形勢下,頭一天還信誓旦旦的汪精衛這時搖身一變。他將6月1日共產國際代表羅易要求武漢國民政府迅速武裝兩萬共產黨人和五萬工農分子的“絕密”文件拱手送給了蔣介石,為蔣介石提供了大肆鎮壓共產黨人的證據,以換取蔣介石對他的諒解。同時,他發布命令,限製工農運動,強迫總工會製裁工人,解散農民協會;他還得到共產黨總書記陳獨秀的配合,收繳了工人糾察隊的武器……
接著,他同蔣介石再次爭奪國民黨領導權,又失敗,1927年12月,他再度出走法國。他留在國內的心腹大將陳公博、顧孟餘等粵籍國民黨二屆中執委和監委們不甘失敗,聚集在上海進行反蔣活動,成立了“中國國民黨改組同誌會”(史稱改組派),並擁戴汪精衛為領袖。
1929年3月,蔣介石在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通過了警告汪精衛和將陳公博等永遠開除出黨的決議。隨即,1930年爆發了蔣桂馮閻中原大戰,最終,蔣介石取得勝利,汪精衛逃往香港……旋即,蔣介石宣布解散“改組同誌會”,並開除汪精衛黨籍。1931年初,在國民黨中央內,蔣介石與另一元老人物胡漢民圍繞約法問題展開了激烈鬥爭。鬥爭的結果是,2月,胡漢民遭到軟禁。緊接著,暴發了“九一八”事變,日本占領了東三省,在全國人民抗日浪潮強烈推動下,國民黨內部出現了暫時的“和平統一”。
汪精衛這時旅居法國,在他以為自己的政治生命就此完結時,“西安事變”發生了,國內政局產生了劇烈動**。留在南京靜觀其變的國民黨中常委陳璧君,當天晚上向遠在法國的汪精衛連發三電,謂:“……兄應即歸……除我及中央外,勿為他人言”。時值胡漢民在南京病逝,最高當局一時群龍無首。汪精衛認為執掌最高權的機會到了,他在給陳璧君回電時稱:“不問中央有電否,我必歸。”次日又電,“事變突起,至為痛心,遵即立即起程。”並在登舟離法時,發表公開聲明,“……以後當與諸同誌一致努力,繼續剿共”雲雲。
1937年1月12日,汪精衛回到了上海,蔣介石以中央名義派去迎接他的首席代表就是小他14歲的周佛海。兩人親熱握手時,周佛海特意對汪精衛解釋,“蔣先生本來是要親自來接你的,因臨時有事無法脫身……”
“哪位蔣先生?”他聞言不由一驚一愣,他不知道“西安事變”已經和平解決,蔣介石獲釋,並重新執掌了大權。
“就是蔣介石蔣委員長啊!”
汪精衛這一聽,頓時,頭都大了……
“當、當、當!”桌上的自鳴鍾敲響了七下,將沉思在往事的回憶中的汪精衛敲回到了現實。鍾聲剛剛停熄,時年47歲的夫人陳璧君驚風扯火地進屋來了。陳璧君是個性格上男性化的女人,她沒有人才,又好吃,已經發胖,卻又偏愛穿緊俏衣服;一身裁剪也還得體的黑絨旗袍穿在她身上,身材越發顯得矮胖,圓圓的一張臉像湯園似的,皮膚也黑。不管什麽時候,她與大她八歲的美男子丈夫站在一起,顯得很不般配,而且在年齡上倒顯得她大些。陳璧君的外貌是平庸的,唯有那雙很像馬來族人的微凹的眼睛又大又黑又亮,透露出她辦事果斷而又暴燥的性格特征。表麵上,她比丈夫厲害,高聲大嗓,有時說話對丈夫近乎嗬斥,但內心卻是始終愛著他護著他,而且終生不渝。
陳璧君同汪精衛的結合,既有傳奇色彩,又有膾灸人口的浪漫情調。
陳璧君原籍廣東新會,出生於馬來西亞檳城,家庭富裕。1908年,汪精衛和胡漢民隨同孫中山去馬來西亞從事反清宣傳活動。時年17歲的陳璧君很為汪精衛的儀表才情吸引,遂勇敢地向汪精衛表達了她的愛慕之情。開始,汪精衛謝絕了陳家小姐的追求,不意陳家小姐卻緊追不舍。汪精衛回到日本後,陳璧君背著父親,找母親要了些錢,追到日本,跟隨汪精衛左右。是汪精衛吸引她參加了同盟會,又是汪精衛讓她想方設法在經濟上接濟同盟會。不久,陳璧君同何香凝、秋瑾成為了同盟會中三位女傑。當汪精衛赴北京刺殺清攝政王時,陳璧君亦隨同前往。當汪精衛被捕後,她又進行全力營救,用光了自己的錢,還動員母親拿出了全部私房錢……終於,“金誠所致,金石為開”――汪精衛被釋放後,於1912年民國成立前夕同她結了婚。婚後的陳璧君,在汪精衛的政治生涯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對此,對他們最為知根知底的陳公博說得很中肯:“沒有陳璧君,汪精衛成不了事,但也壞不了事。”
陳璧君說話的聲音卻很柔和。人麵前,她管汪精衛叫“主席”而且從不帶副字;人背後,她管他叫“四哥”;發怒時,她大聲管他叫“兆銘”。
這會兒,夫婦兩剛說了幾句話,陳璧君耳朵尖,對他說,“他們來了。”於是,他們手挽著手出了書房,進了客廳。
因為時間緊急,汪精衛招呼大家坐下後,模樣精明的梅思平庚即打開一個大黑皮包,從中取出一迭公文,送呈到汪精衛麵前,畢恭畢敬地說:“汪先生,這是日方禦前會議上通過的‘重光堂協議’。我按照你的指示,已同日方簽訂了協議,詳情已經電呈,這是副本,其他沒有什麽要特別報告的。”汪精衛接過副本,並不敷衍,而是認真地一字一句閱讀。在座的都清楚這個密約,隻見汪精衛在緊要處大起聲來:“日華兩國簽訂防共協定,中國承認滿洲國。中國承認日僑在中國境內有居住、營業等權利,日本則考慮廢除治外法權和交還租界,實現互惠平等,進行經濟提攜。承認日本有開發華北資源優先權;貼償日僑損失,日軍擬在二年內撤退完畢……”
汪精衛念完了,沒有說什麽。在座的都看著汪精衛。梅思平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日本內閣專門為我成立了一個‘梅機關’,機關長影佐少將在我離開香港回國時,他讓我轉告汪先生,說是,汪先生一旦出走河內成功,近衛內閣將再次發表對華聲明,以作響應。”
汪精衛聽到這裏,高興起來,揮了一下手說:“好,萬事齊備,隻欠東風。”並對在座的進行了布署:“璧君日前對雲南王龍雲做了許多工作,收到了成效。龍雲答應,我若假道昆明赴河內,他願助我一臂之力。機不可失,時不宜遲。我看,就是明天――12月8日,大家按原計劃分頭出走昆明會聚。”見大家沒有表示異議,他又確定了各自的行動方式。周佛海以赴雲南宣傳抗日為名,先期抵達昆明與龍雲聯絡,布置一切,靜候汪精衛一行的到來。
陶希聖因為家眷在成都,趕緊回成都由蓉轉滇。
梅思平還是回香港,不在此次逃離之列……
“汪先生!”汪精衛布置完後,周佛海說話了,滿口的湖南口音。時年41歲的周佛海,身材高大勻稱,穿件很中式的絲棉長袍,頭發往後梳得整整齊齊,雙鬢染霜,高高的鼻子上架副近視眼鏡,鏡片後有雙見微知著的眼睛。畢竟是國民黨的宣傳部長,周佛海為人乖巧。他與陳公博一樣,都是當年中共的一大代表,以後又雙雙退出共產黨,成了國民黨要員。但周佛海與汪精衛的心腹大將、這時貶在成都,屈居於四川省黨部的陳公博在曆史上就是生冤家死對頭。這時,也許他是有意討好汪精衛,這樣提醒了汪精衛一句:“我看,我們還是得趕快通知在成都的陳公博吧?”陳公博時任四川省黨部主任。
“那是當然的。”陳壁君插上一句:“未來的和平運動,沒有公博是不行的!”
“可是,”陶希聖卻陰沉著臉說:“公博從一開始就反對我們搞和平運動,他能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了解他。”汪精衛微微一笑:“公博雖然從一開始就反對我們的和平運動,那是政見有些不同而已。他是如今唯一有君子遺風的人,為朋友肯兩肋插刀。你們要相信,無論他怎樣唱反調,最終還是要跟我走的。”看陶希聖連連點頭,汪精衛笑了一下,掉頭對周佛海吩咐:“今晚你就電告公博,就說我請他來重慶,有要事相商。”見周佛海點頭,西裝革履的梅思平把皮包一挾,看著汪精衛說:“汪先生,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辭了!我今晚還得乘飛機趕回香港!”
“好!”汪精衛說時站了起來,“就這樣定了。我們分頭活動,讓我們在昆明勝利會師!”說時,善於表情的臉上滿是**。他把部屬部送到門邊,一一握手作別。
屋裏隻剩下他們夫妻二人時,汪精衛從褲包裏掏出一張潔白的手帕,擦了擦他那保養得又白又嫩的女人似的手,往屋角紙簍裏一扔。
“璧君!”汪精衛是個慈父,他問妻子,“兒女們是怎樣安排的?”
“我讓侄兒陳春圃明天一早以旅遊名義送文悌、文恂先去昆明。大女他們隨我們一起走,機票彭學沛已派人送來了,是明天下午的班機。”
“好。”汪精衛邊說邊搓著手,在屋裏踱來踱去。突然,他站下來,疑慮重重地問夫人:“這個時候,蔣介石該不會回來吧?”
“怎麽會呢?”陳璧君對丈夫不無挖苦地一笑:“哲人有言,‘每臨大事有靜氣’,你怎麽做事總是這麽前怕狼後怕虎的?蔣介石正一心在桂林組織他的抗戰行營,我們的行動萬分機密,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嘀鈴鈴!”夫人的話還未說完,桌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陳璧君上前一步拿起話筒,大聲問:“喂,你找誰?”就這一問,她的臉色大變,用手捫著電話筒,調頭看著汪精衛,神情緊張地說:“陳布雷找你。”
“誰,他在哪裏?”汪精衛大吃一驚,本能地向後一退。
“陳布雷回重慶了。”陳璧君瞪了丈夫一眼,將話筒遞到他手裏。
當天晚上九時半。
按照約定的時間,陳布雷準時來在汪精衛那間中西合璧,暗香浮動的書房時,身著一套銀灰色西服的汪精衛,滿臉漾笑地迎上前來,一把握著陳布雷的手,又搖了搖,無限關切地說,“辛苦了,布雷!委員長好嗎?”在待人接物方麵,汪精衛最為圓滑,特點是熱;而在這方麵,蔣介石就差多了。汪精衛的特點是對人熱,蔣介石則對人泠。在重慶國民黨上層,私下流傳著這樣一段話:“同胡漢民說話,隻有他說的,沒有你說的。同蔣介石談話,隻有你說的,沒有他說的。同孫科談話,兩個人都沒有說的。同汪精衛談話,兩人各說一半。”可見,在待人接物上,最有技巧的,還是數汪精衛。
“好好好。”陳布雷按他想好的路子演繹下去,“委員長還專門問汪先生好。”
“這次回重慶,有什麽要緊的事嗎?”這會兒,他們坐在了沙發上,汪精衛問時,把話題又是恰到好處地一宕,他指著茶幾上擺在陳布雷麵前的那杯茶,滿懷關切地說:“這是剛給你泡好的茶,我知道,你愛喝你們家鄉的西湖龍井。”說著,又知疼知熱地將擺在茶幾上的一廳美國煙罐裏拈起手中,從中拈出一根三五牌香煙遞給陳布雷。汪精衛不抽煙,但他知道,陳布雷是要抽煙的。
陳布雷欠了欠身子,從汪精衛手中接過香煙,坐下來,再用打火機點燃,用勁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時,借著嫋嫋升起的煙圈,他細細打量著坐在茶幾對麵的汪精衛神情,試探性地說:“委員長近日要趕回重慶,他請汪主席等他回來,有國是相商。”
“好。”汪精衛答應得很幹脆,他將身體舒舒服服地靠在金絲絨沙發上,含著笑問:“不知委員長有什麽國是要同我相商?”
“這就不好問了。”陳布雷這又端起茶杯喝茶。
“委員長什麽時候回來?”
“可能就這兩天吧。”準備以不變應萬變的陳布雷,這時有些沉不著氣,他對汪精衛又試探了一句:“汪先生,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
“請講。”
“抗戰已進入第二個年頭,戰局維艱。”陳布雷說著故意皺起眉頭:“我們要如何應對才能走出低穀?不知汪先生對局勢如何看?”
“布雷,你太客氣了。你是委員長身邊的紅人,問我這樣的問題,真是為難我了。”汪精衛說著一笑,“不過在我看來,愈是國難當頭,全黨全軍全國人民愈是要服膺於蔣委員長的領導,精誠團結,共赴國難,而不是其他。”汪精衛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態度也表現得溫馴、謙虛、恭謹,卓有見識,無懈可擊。
隨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雙方都借著喝茶、抽煙的功夫打量著對方,觀察著對方。
陳布雷當然知道這段史實:孫中山逝世後,國民黨內兩位元老――汪精衛和胡漢民在同蔣介石的鬥爭中,屢屢敗北,態度卻迥然不同。胡漢民雖然從1931年2月就被蔣介石軟禁,直至1936年6月病逝,但從來沒有在精神上垮過,始終對蔣介石處於一種居高臨下的地位,表現得極為桀驁不馴,開口閉口直呼介石如何如何;而汪精衛自1932年1月同蔣介石“諒解”,組成“統一合作政府”,出任行政院院長兼外交部長以來,對蔣介石表麵上表現得很溫馴,動輒是“委員長”如何,言必稱“報告”雲雲,自認矮一頭。1936年“西安事變”後,他急匆匆從歐洲趕回國內奪權,誰知蔣介石又被少帥張學良放虎歸山。沒有辦法,他隻好硬著頭皮去浙江奉化溪口拜望在家休養的蔣介石。蔣介石卻對他十分冷淡,雖給他了幾個虛銜,可他從此手中再沒有了實權,一直坐冷板凳。
陳布雷非常清楚汪精衛的虛偽,他越是在蔣介石麵前表現得順從,內心就越是不滿。
“不知汪先生注意到日前日相近衛發表的對華聲明沒有?”陳布雷又開始了進攻,“在這篇聲明中,近衛稱,‘國民政府隻要放棄以往的政策,更換人事組織,取得新生的成果,參加新秩序的建設,我方並不拒之門外’……”他說著看了看全神貫注的汪精衛:“不知副總裁對此有何評論?”
汪精衛笑了一下,以攻為守:“我正想就此請教委員長呢,布雷先生作為委員長的秘書長,一定是了解委員長胸中之韜略的,怎麽倒問起我來了?”
“這個……”陳布雷語塞。他知道自己不是汪精衛的對手,便搪塞道:“委員長很快就要回來了,這個問題,還是請汪先生屆時同委員長商討吧。時間不早了,布雷是遵照委員長囑咐特意來看看副總裁的,布雷告辭了。”說著站了起來。
汪精衛親自送陳布雷下樓,再到公館二門。臨別時,他握著陳布雷的手,很關切地說:“布雷先生,你要注意休息,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看陳布雷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花徑盡頭,汪精衛轉過身來,臉色大變,恨聲低低罵了一句,“混蛋!”
汪精衛剛剛返回樓上書房,陳璧君驚風扯火地從屋裏衝了出來,滿麵驚惶地看著丈夫,連聲問:“他們看來是發現了,怎麽辦,怎麽辦?”
“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汪精衛雖說內心也緊張,但畢竟宦海沉浮多年,他竭力沉著氣安慰夫人:“現在情況還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老蔣還沒有發現我們的行動,隻是,”他一邊分析著一邊在屋裏沉思著踱起步來:“很可能老蔣從近衛的聲明中嗅到了什麽味,所以派陳布雷回來探探虛實。老蔣這個人向來疑心很重,嗅覺也靈。再說,即使老蔣嗅到了什麽,隻要沒有抓到我們的真實把柄,以我汪兆銘的威望、影響,他蔣某人又能把我怎麽的?”他這話,一半是說給陳璧君聽,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猶如夜晚吹著口哨過墳場――給自己壯膽。
“那我們明天下午飛昆明的幾張機票還退不退?”陳璧君問。
“還退什麽機票,夫人怎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汪精衛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神情。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在這非常時期――戴笠的軍統負責對航空進行著嚴格的管理,凡是飛離重慶的要員,買票都得先行登記。他們這幾張飛昆明的票,還是通過他的人――改組派交通部部長彭學沛直接送來的,費了好大的勁。為省幾個錢,去退票,豈不是自投羅網嗎,還會把彭學沛也拉進去,壞了大事!他在心中嗟歎,畢竟是女人,辮子長,見識短!不過這幾句話他可沒有敢說出口,惹惱了夫人,那可不是好玩的。
第二天一整天,汪精衛夫婦哪兒都沒有去,一整天都擔心吊膽地貓在家裏,為陳春圃帶著女兒他們去昆明擔著心。到了下午,得到女兒和陳春圃他們從昆明打來的電話,報告一切平安。他們一顆懸起的心,這才咚地一聲落進了胸腔子裏。
“好,我得給他們打個招呼了。”汪精衛精神大振,走到寫字台前,坐下,旋開派克金筆的筆蓋,在一行素箋上飛快寫下了這樣一行字:“蘭姊因事不能如期來,秀妹出閣佳期不必等候。”寫完遞給旁邊的夫人:“你交給仲鳴,讓他趕快用密電發給已去昆明的周佛海。”陳璧君接過細看,不解地問,“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又是姊又是妹的?”
“蘭姊是我的代號。”汪清衛指著寫在素垂上的幾行字對夫人解釋:“秀妹指的是日本首相近衛……我要周佛海通過梅思平、高宗武轉告日本人,假如我不能如期趕到昆明轉去河內,日本人可按既定計劃開展和平運動,不必等。同時,我也是要周佛海,春圃他們在昆明安心等候我們。”
“好,我馬上去讓仲嗚用密電發出。”陳璧君明白後,風風火火走了。她出書房時,輕輕掩上書房門,好讓她的“四哥”靜心思謀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