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是大手筆 1

屈妙琪萬萬沒想到,普天成讓她風風火火趕回國內,竟是要她做假帳。

“不可能!”當普天成明確無誤把要做的事情告訴她時,屈妙琪憤怒了,她的聲音有些失控。

屈妙琪曾是海州最早也最著名的信達會計師事務所創辦人,她最早在國家審計署幹過,後來為了鄭斌源,來到海州擔任海州市審計局第一副局長,工作中她不顧人情與世情,連續查處了多家企事業單位違規問題,差點還將海州某局長送上法庭。她的所作所為和不合群引來眾怒,也被海州官方樹為另類。路波擔任海州市委書記時,就因為她亂惹事,頓不頓查人家的帳,將她調離出審計局,安排在一群眾團體,這激怒了屈妙琪,她憤而辭職,隨後創辦自己的會計師事務所。後來因為感情問題,跟鄭斌源離婚,再後來,兒子到美國讀書,在大學同學的幫助下,她在美國新澤西州開了一家會計事務所,並取得美國綠卡。

“什麽不可能?”普天成冷靜地看住屈妙琪,他知道跟屈妙琪之間會有一場艱難的談判,這兩口子都是驢脾氣,又臭又硬那種,雖然離婚了,脾氣仍然很像。但除了屈妙琪,他誰也不敢相信,也不能信。

“想讓我做假帳,根本沒這個可能。”屈妙琪一激動,就不拿普天成當省長看了,反正普天成麵前,她一向表現灑脫,敢說敢嚷,普天成也慣著她。當初她跟鄭斌源鬧離婚,普天成還搧過鄭斌源一耳光呢,都是為了她。

“什麽叫假帳,你別亂說,我請你來,隻是幫這家企業重新建帳,明白不?”

“你這就是做假!”屈妙琪針鋒相對,一點不給普天成麵子。普天成又耐著性子說半天,屈妙琪還是不答應,吵著要走人,普天成忽就來氣了,厲聲道:“長本事了是不,得我求著你了是不,屈妙琪你給我聽好,不是我普天成求你,如果我普天成做了什麽,我寧可去坐牢,而絕不玷汙你!”

屈妙琪被普天成的聲音嚇著了,楞半天,喃喃問:“真的不管你的事?”

“管,但不是為我擦屁股!”

“那……難道是他?”屈妙琪把自己嚇壞了,剛才還咄咄逼人的她,一下沒了底氣。普天成自然明白屈妙琪說的這個他是指誰,他沒否認,但也沒肯定,隻是含混其辭道:“有些事不該你問,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我明白,如果這樣,我得想想,你給我一天時間好嗎?”屈妙琪忽然就散了架,臉色蒼黃得不成樣子。

普天成嗯了一聲,轉身走了,他怕待太久,自己先會變主意,畢竟這是毀屈妙琪的清白啊,太不人道!

第二天,屈妙琪打來電話,讓普天成過去。普天成以為她想通了,誰知屈妙琪說:“這事我得征求我們家老鄭的意見。”普天成氣得,當下扔出一句話:“你問那個瘋子做什麽,這事如果鄭瘋子參與進來,還不知添出什麽亂來,不行,堅決不行!”

“可……”屈妙琪想說什麽,卻又沒說,有點不大痛快地背過了臉。

普天成不敢再耽擱,正色道:“妙琪你聽好了,這事你必須做,而且一定要做好,要做到能經受住任何一家部門查,把所有死角都消滅幹淨,不留半點隱患,知道不?”

屈妙琪咬住牙,不表態。普天成也不跟她客套,命令式的就把任務交待了。到了這種時候,屈妙琪就知道,她被普天成綁架了,不做由不得她。她在心裏恨恨詛咒一句,普天成,我恨你,我屈妙琪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幫人做假帳!

廣懷和吉東抽上來的四位財務人員也安排在白雲賓館,普天成反複看了他們的材料,確信不會出問題。為做到萬無一失,普天成沒讓他們互通姓名,也不能道出工作單位,隻是簡單地互稱某會計,而且會計前麵那個姓也是假的,搞得就跟特工一樣。

秋燕妮最後一個出場,普天成把她叫到賓館,強調道,大華除她外,其他任何人不得參與,更不能向外泄露機密。該提供的報表還有帳冊及相關資料,必須由秋燕妮親自提供,就連端茶供水這些事,也由秋燕妮去做。秋燕妮哪還敢說半個不字,普天成把氣氛搞得如此神秘,幾乎就讓她感到末路的到來,以前雖說也怕,但那個怕字從沒像現在這麽強烈。秋燕妮幾乎要哭了,到現在她才明白,這些年她在海東扮演了什麽角色。說好聽點是斂財者,說不好聽,她是大華派來的一個托,一誘餌,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罪人!

她現在隻能老老實實按普天成說的去做,普天成把話說得很透徹,這次要是再出意外,監牢的大門第一個為她打開!

“想套住別人,我說秋燕妮你太傻了,幾個億不明去向,到時你還沒張嘴就有人把你黑了!”

一切交待完畢,普天成還是不放心,他不可能天天去賓館,目標太大,時間也根本不許,但這邊必須有一個人盯著,得隨時向他通報情況。讓誰來合適呢,普天成難住了,兵到用時方恨少,想不到他普天成也有缺兵少將的時候。思來想去,普天成最後想到一個人:秦懷舟。

此後,秦懷舟就不斷將屈妙琪這邊的消息傳給他,一開始屈妙琪罵娘,罵的話好難聽,秦懷舟不敢在電話裏重複。普天成說,沒事,你就照本宣科,反正是她罵的,不是你懷舟罵的。秦懷舟還是不敢,普天成不想讓秦懷舟也跟著緊張,道:“我知道了,她在罵我是不是?”秦懷舟猶豫了一下,說:“不隻是您,她還罵……”

“罵宋瀚林是吧,我想得到,她這張嘴,毒辣著呢,你就讓她罵,罵幾天她就不罵了。”

秦懷舟規規矩矩嗯了一聲,合上電話就忍不住偷笑起來。屈妙琪這女人真好玩,她一邊翻帳本一邊罵人,罵他們是一群貪官、髒官,一群王八蛋。有時甚至暴跳如雷,他親眼見屈妙琪將帳本摔地上,失聲大叫,不幹了,誰逼我幹我殺人。罵著罵著,突然瞪住抽來的工作人員:“你們楞著幹什麽,難道抽你們來就是看熱鬧,按我說的,把那些科目重新調整一遍!”

瀚林書記像是把這件事忘了,自那天說過,就一次也沒再問起。普天成當然不可能找他去匯報,這種事你能匯報?官場上很多事都是反著來的,越是小事,你越要匯報,最好能做到早請示晚匯報,讓領導獲得一種權威,這樣你在領導心裏就不一樣了,領導會認為你對他尊重,會認為你這人辦事有章法。但是大事你就要考慮,有些事必須先做後報,有些事隻能做而絕不能匯報,有些事做了還要裝沒做,不能在領導麵前有稍稍的暗示,一暗示,領導就會有錯誤的想法,認為你要往他身上推。一旦讓領導產生這樣的錯覺,你的前途就這徹底暗了。下屬要敢於擔當,要勇於或樂於把領導的不是扛起來,領導怎麽會有錯誤呢,這不笑話嘛,錯誤隻能出在下屬身上。有了成績你千萬不敢貪功,一定要心懷領導。普天成曾經教育過胡兵他們,你正確對待成績兩個字,你的成績是在領導的正確指引下才有的,不是你幹得對,而是領導指揮的對,決策的對,領導功勞最大,領導上麵還有國家,還有組織,這些都要擺在前頭,不能一激動就說這工作是我幹的。不是有個運動員拿了金牌,沒感謝國家,也沒感謝領導,結果挨了批嗎?這就是規則,你必須遵守。領導心懷天下,心懷大眾,對下屬而言,你心裏就隻能裝著領導,時時刻刻裝著。當然這都是小兒科,不值一提。需要提及的,就是在這種危局麵前,一定不能牽連到領導。這種時候你隻能衝鋒陷陣,無所畏懼!

月末時候,路波省長從京城凱旋歸來,普天成去機場迎接,人大政協也有領導去了,其中就有前省委秘書長現人大副主任郭順安。在機場等待的時候,郭順安走過來,主動跟普天成打招呼,普天成也客氣地跟他說了幾句。郭順安順口問起了秦懷舟,說懷舟最近怎麽不見人,我讓他給孫濤書記準備的字不知準備好了沒?普天成一驚,郭順安怎麽問這個,臉上卻裝作平靜地說:“郭主任如果想懷舟,可以去永定區視察,懷舟一定會好好陪你的。”郭順安打了兩聲哈哈,道:“視察輪不到我的,我也是隨口問問,普省長對下屬好,這點值得我們學習。”正說著,人群一陣**,路波省長出來了,普天成幾步搶過去,從曹永安懷裏接過鮮花,笑吟吟地送上。路波沒親自接,而是示意隨行人員接過鮮花。這個意外讓普天成的雙手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路波什麽意思?曹永安也感覺不對味,幾個記者搶著拍照,曹永安想阻止,又沒敢,隻能用身體故意擋住記者,但這個鏡頭還是讓記者抓拍到了。曹永安掃了一眼,默默記下這些記者的單位。

人群很快朝車隊走去,郭順安貼著路波,路波興致很高,跟郭順安又說又笑,反把主要角色普天成丟在了一邊。

這個小插曲刺激了普天成,普天成回來就想,難道路波此行,有別的收獲,或者高層對海州班子又有什麽動作?正悶著神,曹永安進來了,匯報說跟幾家媒體打過了招呼,今天照片刊發時最好能把把關。普天成說你做這些幹什麽,沒必要嘛。曹永安還想解釋,普天成揮揮手,扔給曹永安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永安啊,最近我腿疼,是不是氣候又要變了?”

氣候可能真要變。路波回來沒一周,瀚林書記又要去北京,臨行前一天,他將普天成叫去,給了普天成一張名單,道:“這幾個人你了解了解,必要時可以見見麵。”普天成將名單裝好,用目光詢問瀚林書記。宋瀚林感覺到了,朗笑一聲道:“怎麽,有擔憂了是不,你這目光就是毒,啥也瞞不過你。”

“莫非?”普天成想問又不敢明問,隻能試探。

“沒那麽嚴重,安心幹你的工作,對了,抽空你去一趟龜山,白雲觀的事中央民委過問了,到時候讓統戰部的同誌陪著你。”

“尺度呢?”普天成順勢問過去一句。上次龜山三個人來上訪,普天成連夜將龜山縣長叫來,第二天就讓他把人帶走,至於問題怎麽解決,他一句答複也沒給。

他給不了答複。

宋瀚林突然讓他去龜山,或許就是答複。

“尺度你掌握,依情而定,明白吧。”

普天成點了下頭,依情而定四個字說的已經很直白,這四個字讓他忽然沉重,似乎已隱隱聽到來自遠處的雷聲。

令普天成氣惱的是,宋瀚林走後第二天,喬若瑄也去了北京,隻給他留下一張字條,我去見老首長,連電話都沒打。拿著字條,普天成氣不打一處來。好啊喬若瑄,他前腳走你後腳跟去,幹嘛不一起去!氣過,普天成又冷靜下來。妻子賦閑在家的這半年,他心情也不好過。喬若瑄難受,他跟著難受。喬若瑄怨聲載道,他心裏也怨聲載道,隻不過怨的對象不同。他知道妻子是不甘心的,換上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甘心。但他真是不想讓妻子趟這水,喬若瑄性格太過張揚,有時甚至無所顧忌,還有就是野心太大,太過暴露,的確不適合在官場幹。前段時間他還婉轉地跟瀚林書記提起,要不讓喬若瑄去高校或科研部門算了?瀚林書記笑笑,反過來問他:“你覺得可能嗎?”見他回答不了,瀚林書記又笑說:“你這老婆,恨不得我讓開她來幹呢,你還想讓她去科研單位,你這丈夫怎麽當的?”那次之後,關於喬若瑄的任職,他再沒跟任何人提起,組織部長何平有次想從他嘴裏問個究竟,他調侃說:“你們組織部還是搞個硬性規定,像她這樣的,一刀切下來做家庭婦女,免得她老是給領導添麻煩。”何平以為這話是在挖苦他,忙把話頭收了回去。

去就去吧,有些事是奈何不了的,但願老首長這次能將她說服,讓她安安穩穩去北京當個閑官,那樣他更省心。

星期三上午,交通廳長郭茂中找上門來,哭喪著臉。普天成一看,就知道郭茂中挨批了。最近他老是聽到,薑正英衝郭茂中發難。

“幹嘛垂頭喪氣,是不是又讓薑省長不高興了?”

“現在這工作我是越來越不會幹了,東也不行,西也不行,怎麽幹都是毛病。”郭茂中帶著牢騷說。

普天成盡管堅信,問題絕不出在郭茂中這邊,但郭茂中如此不分場合地發牢騷,還是讓他心裏不樂。他開玩笑是一碼事,目的是想讓郭茂中鬆馳下來,不要老繃著神經,郭茂中在他麵前對薑正英說三道四,就不是一回事了。

他收起臉上的笑,正襟危坐道:“茂中啊,牢騷話不能隨便說,你是廳長,別忘了自己身份。”

郭茂中很快意識到了,臉一紅,聲色立馬變了。“對不起,省長,我……”

“好了,意識到就行,坐吧,有啥事坐下談。”

郭茂中規規矩矩坐下,一肚子話也給嚇了回去,眼巴巴地看著普天成,等普天成問。普天成倒是沒難為他,開口道:“又是什麽難題,不會是高速公路吧?”

郭茂中搖頭,遲疑半天才道:“之前我們討論的那個方案,省長很不高興,昨天部裏來了電話,說在北京的時候,省長跟部長碰頭,堅決否定了這方案,剛才薑省長也是為此事發火,說我背著她向部裏打報告。”

普天成的眉頭皺了起來,眼角擰出個八字。他絕沒想到會是這事,一下不知該怎麽說話了。

郭茂中也變了臉,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結舌在那兒,六神無主的樣子。

關於高速集團的改製還有交通廳職能變革,是普天成分管交通後針對海東交通投資管理存在的弊端還有製度缺陷提出的。特別是高速公路建設,目前采取的是政府投資、省級交通主管部門授權臨時機構組織項目建設、交通廳領導兼任工程項目建設長這樣一種政府直接投資的管理模式,立項、投資、建設、管理“四位一體”。行政領導具體從事微觀的市場經濟活動,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市場不規範,監督缺失,如果自律不夠,很可能出現建設項目和資金人格化。公路建設立項、投資、建設、管理“四位一體”的管理體製,極容易導致政府權力部門化,部門權力個人化的行為發生。針對這一弊端,普天成提出一個構思,要限製交通廳大權獨攬,實行由省發改委負責全省公路建設的規劃,省財政廳負責管理、審批建設經費,省交通廳負責申請、使用建設經費的“三足鼎立”式管理體製。普天成讓郭茂中組織力量先拿了一個初步方案,因為方案太過敏感,怕引起路波猜疑,好像他針對某個人似的,所以沒向路波匯報,而是讓郭茂中以探討性文件呈到了部裏,請部裏專家先拿意見,誰知……

怪不得路波要急著把交通這一塊交給薑正英,還有,普天成懷疑,那天在機場,路波的態度也一定跟這有關!

他腦子裏驀然想起瀚林書記說過的一句話,是針對前交通廳長駱穀城說的:“駱穀城是該查,但該查的僅僅是駱穀城一個人嗎?我擔心一查駱穀城,會讓別的同誌不安,一石驚起二鳥,甚至一群鳥,局麵會不會不好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