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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從酒樓回來,思思問他,到底幹什麽去了?秦西嶽撒謊道:“不是跟你說了嗎,所裏開會。”思思眼一瞪:“老爸,要撒謊先得學會不臉紅,瞧你,謊還沒撒圓,臉就把自個兒出賣了。”
“我哪臉紅了,我沒臉紅嘛。”秦西嶽說著,就要往書房鑽,他急著看方案。思思攔他麵前:“不說清楚,哪也休想去。說,是不是跟強叔叔在一起?”
“你怎麽知道?”秦西嶽這次是真的臉紅了,訕笑道,“你個鬼丫頭,啥都瞞不了你。”
思思惡作劇地笑了笑:“就你那水平,也想撒謊?”說完,遞給他一樣東西。秦西嶽一看,是數碼照相機,樣子很新潮。
“哪來的?”秦西嶽有點驚訝,這東西他一直想買,到沙漠裏拍照、留資料,很有實用價值,但一直嫌貴,加上他不識貨,老怕上當。沒想,思思了了他一樁心願。
“別人送的。”思思賣了個關子,丟下秦西嶽,往可欣屋裏走。秦西嶽拿著照相機,院子裏呆站一會兒,忽然攆上去問:“鬼丫頭,是不是強家那小子送的?”
“不說,你猜去。”思思的樣子很詭秘,她在故意逗秦西嶽。
“不要!”秦西嶽突然說,“我就知道嘛,你哪有那麽好心,會舍得給我花錢?”
“愛要不要,不要我送給車叔叔。”
“你敢!”秦西嶽拿著照相機,想退還給思思,卻又舍不得。思思笑道:“還專家呢,原來也愛占小便宜。”說完,一頭鑽屋子裏陪母親說話去了。
這晚秦西嶽沒顧上看方案,鑽在書房裏偷偷擺弄起了照相機。第二天一早,他喚思思去桃花山,思思借故肚子不舒服,不去。秦西嶽喚了幾遍,思思磨磨蹭蹭道:“老爸,你就不要折磨我了,你自個兒去吧,反正我跟姥姥沒感情,去了也沒話說。”秦西嶽罵了句沒良心,一個人上山去了。趕中午到了山上,卻被告知梅姨不在,雲遊四方去了。站在桃花庵裏,秦西嶽一時有些茫然,他有兩年沒看到梅姨了,每年都想著來,每年都讓別的事耽擱了。本來這次,是想跟梅姨報喜的,可欣的情況越來越好,都能笑了,照目前情況看,今冬過去,趕在春節,可欣就能恢複正常。誰知梅姨卻又不在山上。下山時,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怪怪的想法:佛祖的力量真是大無邊啊,梅姨八十好幾的人,居然還能為了佛祖,雲遊四方。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回到家後,已是下午三點多,思思忙著收拾行李,秦西嶽驚詫道:“幹嗎收拾行李,不是假期還有好幾天嗎?”思思道:“張導來了電話,他接了一個課題,要趕著完成,我得提前回去。”
一聽思思要回,秦西嶽心裏,忽然就難過起來。人生下兒女能做啥,兒子如也幾年不回一趟家,早把他們老兩口給忘了。思思呢,雖說比如也要好,但她在香港,一年半載的,見不上一麵,好不容易回趟家,父女倆還沒吵夠,又要走。想著想著,竟淒然地流下幾滴淚來。
思思當天晚上便坐飛機離開了銀州,秦西嶽沒去機場送,他怕那種父女分離的場景,隻送出了水車灣,就道:“回去吧孩子,爸留不住你,回去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思思多沒心肝的人,這一刻,竟也眼睛濕撲撲的,喊了一聲“爸”,撲過來,一抱子就抱住了秦西嶽。
遠處,強逸凡站在車邊,望著這一幕,竟也鼻子酸酸的。
思思一走,秦西嶽便將心思集中到強偉給的方案上,他挑燈夜讀,讀到一半處,心就沸騰了。忍不住抓起電話打給車樹聲,車樹聲在那頭說:“我就知道你要打電話來。”
“你咋知道?”
“方案,這方案看得我熱血沸騰,相信你也一樣,我沒說錯吧?”
秦西嶽這次沒臭車樹聲,情緒高漲地說:“強偉這次,找著路子了,我看了一半,這方案大氣,站得高,看得遠,而且有一種統攬全局的氣勢。”秦西嶽用了一連串形容詞,然後問:“你的感覺呢?”
車樹聲道:“我連看了兩遍,這方案跳出了小圈子,跳出了小地域。老秦,強偉這一次,給我們上了一課啊。”
秦西嶽沒附和,心裏,卻不得不承認,強偉這方案,宏觀上高屋建瓴,微觀上分析獨到,提出的思路,既有前瞻性,又有可操作性,一下就將他的思路給打開了。等看完,他就不得不對強偉另眼相看了。
人總是有片麵性的,思想的局限性往往會反映到行動的片麵性上,這是秦西嶽兩天以後發出的感慨。兩天以後,他跟車樹聲兩個,幾乎把強偉給的方案都快要背下來了,盡管裏麵還有一些瑕疵、一些不足,總體來講,這方案的高度,卻是他跟車樹聲無法企及的。“樹聲啊,知道我們的局限性在哪兒?”他第一次改口,平和地稱車樹聲為樹聲。車樹聲拿眼盯著他,等他說下文。秦西嶽道:“我們陷在了就沙論沙,站在沙漠裏談治沙的怪圈中。我們是專家,這不錯,錯的是,我們用專家的眼光去看世界,去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結果,自己把自己給禁錮住了。強偉這方案,好在哪兒?不是說他談得多深刻,多對路,關鍵一條,他有全局觀,是大思路,大方案。也許,這就是政治家的氣魄吧!”
車樹聲聽完,沉吟了好一會兒,道:“老秦,這是我頭一次聽你肯定強偉。你這番話,說得深刻啊,你能告訴我,這些年,你為什麽對強偉有那麽深的成見?”
“成見?”秦西嶽回過目光,略帶吃驚地望著車樹聲,望著望著,忽然說,“我啥時對強偉有成見了?”
“老秦你別不承認,既然把話談開了,我就想認真地問你一次,你跟強偉,到底有什麽過節?”
“你看你這人,我剛說完局限性,你又犯局限性的錯誤了。”秦西嶽也是被車樹聲的真誠打動,他知道,車樹聲問話的背後,一定還有別的內容。不過這一刻,他也是極其認真的。
“樹聲啊,你真是鑽牛角尖了,我跟強偉,啥過節也沒有,論成見,更談不上。我秦西嶽的為人,你樹聲應該了解,我向來把事跟人分開,就事論事,這是我的原則。這些天我也在思考這問題,不隻是你今天問我,思思也問過我。對強偉,我可能有點過激,但還遠談不到成見的份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成見,那得先有利益衝突,其次可能還要有恨,這兩點,我都沾不上。你可能聽別人的話聽得多了,才有這想法。這就是你的局限性,老按別人的思路思考問題,反倒丟失了你自己。”
“可……”車樹聲想插話,被秦西嶽拿手勢止住了。“你先聽我把話講完,講完你再反駁也不遲。有個傳言你可能也聽到了,河陽那邊說我跟喬國棟走得近,我對強偉有意見,是在幫喬國棟出氣。這是笑話。我一個搞沙的,幹嗎要攪到他們的是是非非中去,我避還來不及呢!”
車樹聲笑笑:“我沒說你往是非裏攪,就算攪了,也對。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對河陽的班子,包括我家裏那位,都是意見大於肯定,我就想不明白,你老秦原來對政治不聞不問,怎麽在河陽蹲了幾年點,忽然就如此熱衷起這些事來呢?”
“扯淡,把你家裏的扯出來做啥,她那個人,你讓我怎麽說?”
“不是說她,真不是說她,我就想多了解了解你。”
“又是扯淡,我這個人你還不了解,你今兒個怎麽了,幹嗎非要把話題往死胡同裏引?”
“這不隨便扯嗎,難得跟你這樣敞開了說話,我也是想到哪扯哪,不對的地方,你就多擔待。”
“樹聲啊,你非要逼我說,那我就說了。讓你家那位回來吧,別再瞎折騰了,再折騰,會把你這個家折騰掉。”
一句話,車樹聲便無言了。
他今兒個真不是想談周一粲,可繞來繞去,還是談起了她。秦西嶽這句話,聽似平淡,裏麵,卻有車樹聲最怕聽到的東西!
秦西嶽跟車樹聲連續忙了幾天,終於在強偉提供的方案基礎上,弄出一份《關於減緩騰格裏沙漠沙化速度,合理調配水資源,分四個階段分步治理胡楊河流域》的區域性治理方案。這方案基本上肯定了強偉提出的建立九墩灘試驗區,變農業治沙為林業治沙的大思路,等於是將強偉的方案又細化了一番,從沙漠所的角度,重點對河陽市幾個縣的治沙及流域治理問題提出了更加務實的思路和辦法。特別是加進了集中省市治沙資金,統一管理,將救助資金改為獎勵基金,引入市場機製,充分調動農民種樹護林的積極性。方案經沙漠所專家會議初步論證後,以很快的速度上報到了省委省政府還有省人大。秦西嶽心想,這個方案一報上去,等於是沙漠所提前交了卷,對即將召開的綜合治理工作會議也能起到引導作用。誰知就在方案報上去的第二天,他接到通知,說原定的胡楊河流域綜合治理專項工作會議因故推遲。